基于產權理論的收入分配制度要素分析

■ 吳 侃（西北政法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 西安 710000）

產權理論中各要素對收入分配的影響

改革開放的三十多年里，隨著我國市場經濟體制不斷完善，我國的收入分配制度也隨之發生了多次重大調整。在這個過程中，收入分配制度不斷強調了除按勞分配之外的多種分配制度的地位和作用，分配原則也從傳統的效率至上過渡到效率和公平兼顧。從產權理論的角度看來，不同的制度安排意味著不同的成本和收益。雖然產權理論并沒有專門論述和研究過收入分配的相關理論，但是，產權理論中蘊含的產權、激勵因素、交易成本以及制度安排等要素完全可以構成分析收入分配制度的范式。

（一）產權和激勵

產權是用來界定交易行為雙方的地位和角色，它也同樣可以界定在交易行為中收益的歸屬。產權制度是指既定產權關系和產權規則結合而成的且能對產權關系實現有效的組合、調節和保護的制度安排。收入分配制度本質上來說就是建立在生產資料所有制的基礎上，對經過生產和勞動產生的價值進行分配的制度安排。古典主義經濟學派認為一切的收入分為土地的地租、勞動的工資和資本的利潤三部分，且這三部分和社會的三個階層相對應，即以地租為生的地主，以出賣勞動為生的工人和依靠資本為生的資本家。這種收入分配制度反映出了生產要素的所有權構成。特別是在初次分配時，這種所有權結構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按照要素的所有權對收入進行分配，是市場經濟的基本要求。產權理論認為，企業內部的產權明晰是企業發展的基礎要素。同樣，產權能夠清楚的界定，且這些產權能夠得到外在保護，滿足這兩個條件也可以促進社會資源合理有效分配，更好地完成社會價值的創造。

激勵因素則是促使產權所有者采取行為的內在動力，只有在產權得到保證的情況下才會產生較高的激勵。制度經濟學的私有產權觀認為，產權越是向私有化邁進，產生的激勵因素也更多，從而可以提高勞動效率，在經濟上達到更好的層次。《促進增長與緩減貧困的土地政策》一書中明確論述了得到保障的私有土地產權在非洲和南美對產權所有者的收入增加現象。并指出能夠得到長期保障的私有化土地產權能夠有效地促使土地利用率上升，對減少貧困有很大促進作用。

我國在堅持社會主義公有制為主體的同時，也承認了多種所有制可以發展并存，這是我國收入分配制度發生變革的基礎。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不斷完善，各種生產要素的所有權會進一步得到保護和界定，但是，我國的產權制度還存在以下問題：

一是國有企業產權制度不完善。國有企業作為社會主義公有制的主要表現，通過行政干預規避了市場競爭，達成了類似于行政壟斷的狀態。首先，從產權角度來看，國有企業的產權主體模糊。人民是國家的主人，其自然也是國有企業的主人，但其行使權力是通過極為復雜的代理關系進行的。人民選出代表，組成政府，達成委托代理關系來管理國家，而政府通過各種國企，形成另外一層委托代理關系來管理國有資產。集體概念的人民并不能像獨立個體一樣行使各種名義上的所有權，這就造成了權利主體的模糊。其次，國有企業產權結構單一。國家是國有企業的所有者，其通過各種任命的方式來管理企業，且具有行政級別的董事長、總經理等高管都是政府直接任命，這種形式并沒有與市場經濟的要求相適應。雖然近年來國家開放民營資本入股國有壟斷行業，但是，社會各界普遍對其表示消極態度，認為民營資本所占的比例低，完全沒有發言權和話語權。最后，國有企業的代理關系復雜。人民又通過各種代理關系管理國家，而國家通過各種代理關系管理企業。這種復雜的代理關系讓權責關系變得極為不明確，極容易滋生大量的腐敗，并且會進一步促使其與其他行業的收入差距拉大，造成社會不公。

二是我國土地產權制度不完善。第一，二元土地制度。城市土地歸國家，鄉村土地歸集體。隨著我國城市化進程加快，城市的規模和范圍不斷擴大，開始侵蝕農村土地，因此國家、集體和個人三者之間產生了激烈的矛盾。第二，土地產權界定不清。農村集體所有的土地已經完成分田到戶，由農戶自主生產經營，雖然法律上土地歸集體所有，但實際控制權在農戶手中。隨著宅基地制度和土地流轉制度的實施和放開，這種實際控制更加牢固。小產權房大量流入市場進行交易。這種產權不清、證件不齊的小產權房對房地產市場的秩序也造成了較大影響。第三，拆遷補償制度不完善。近年的拆遷問題引起了巨大的社會不安，這也是我國的土地產權制度不完善的表現。國家是土地的最終所有者，其征地拆遷的補償往往對土地的實際控制者是十分不公的。大量的強拆事件發生反映出了個體的利益極易受到政府的侵害的現實。

（二）交易成本

交易成本的出現為人們提供了另外一視角來看待各種市場活動。傳統的古典經濟學認為，在價格機制的作用下，一切資源都將自發配置。至于收入是公平合理，這完全是市場自發決定的，完全不值得關注。這種觀點認為市場配置是一個自行運轉的黑箱，而價格機制也是一種無需人為操縱的自發運行的機制。但是，科斯認為，交易成本是“利用價格機制而產生的成本”。他認為價格機制并不是在供求不平衡時自發運轉，形成新的靜態均衡狀態的。價格機制運轉時需要成本的推動，即交易成本推動了價格機制的運轉。具體來說，交易成本是促進交易發生的成本，其在交易行為發生時不因產權變更而改變的成本。就像摩擦力一樣，交易成本約束了交易行為的發生，讓交易變得不順暢。通常來說交易成本分為，搜索交易、討價還價、訂立契約、執行契約、監督執行等方面的成本。在收入分配方面，交易成本的影響體現在以下幾點：

1.交易成本決定了收入的多少。市場中的報酬（不單指勞動報酬，也指其他各生產要素的報酬）是由市場中交易行為的活躍程度和進行效率決定的。個人收入的初次分配的過程本質上是其利用所掌握的資源所有權在市場上進行交易而獲利的行為。當交易成本較低時，交易進行越頻繁，產生的社會價值越多，社會的經濟總量越大。因此，人們的收入也會因而提高，當交易成本較高，并且超過了收益，則交易行為就不會發生。比如，貨幣和企業的出現就大大減少了交易過程中的交易成本，極大地促進了交易行為的發生。其對社會發展和文明進步的巨大作用不言而喻。基于互聯網技術而發展起來的電子商務也節約了交易成本，逐漸形成了新興的虛擬市場，進一步拓展了交易的范圍。

2.交易成本增加了交易的不確定性。交易成本往往是由于信息不對稱、資產專用性、投機主義、有限理性等原因造成。無論什么原因引發的交易成本都無一例外的增加了交易的風險和不確定性。在初次分配中，各生產要素（土地、資本、勞動、企業家才能）是按其在生產過程所占的份額來進行價值分配的，各種生產要素要充分發揮作用的前提是其必須能自由的在市場上流轉交易。交易成本正決定了這些交易和流動是否能夠進行和是否能順利進行。交易成本較高時，市場供求不一致、土地成本過高、勞資雙方矛盾激烈、結構性失業增多等等都制約了生產活動進行。這些成本制約了交易的進行，也制約了初次分配的效率。

3.政治交易成本。傳統的交易成本分析都在經濟領域，分析市場活動。但是在政治領域，也存在政治交易成本。諾斯的《交易費用政治學》、迪克西特的《經濟政策的制定》，都闡述了在政策制定過程中交易成本是如何發揮作用的。政策的制定也被視為一種交易過程，即人民和政府的交易。交易成本的大小對于政策的產生和執行有很大影響，收入分配制度，乃至于所有制的制度也受交易成本的影響。在交易成本較低的地區或國家，政策往往更具有權威性。完全基于制度安排的再次分配也能在更廣的范圍內快速有效地發揮其作用，進一步促進社會和收入分配的公平正義。

4.同工不同酬。除了個人，國家和地區也受交易成本的影響，交易成本較低的國家，人民收入普遍偏高。這是由于，在交易發生過程中，節約了較多的交易成本，這些交易成本會從各個方面轉化為人們的收入，從而提升收入水平。而這一過程在低收入國家正好相反，這就造成了同工不同酬的現象。在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同樣的投資或者同樣的勞動換來的報酬是完全不相同的，甚至在同一國家的不同地區，這一點也是不同的。在低收入國家，社會生產產生的價值有較大一部分都被交易成本所損耗，而無法進行改善生活或者擴大生產之類的活動，之所以產生這樣的情況，就是因為各地的交易成本有很大區別。所以，設法減小交易成本是促進交易行為發生，提高收入水平的有效措施。

（三）制度安排

制度安排是產權理論的重要概念。制度安排決定了在交易過程中的交易成本歸屬問題，在不同的制度安排下，同一人可能有完全不同的收益。布羅姆利把經濟活動當中的主體稱為決策單位，每個決策單位可能發生的行為集合稱為選擇集，選擇集的邊界和范圍是由制度安排決定的，即制度安排決定了決策單位的活動范圍，其規定了決策單位可以干什么或不可以干什么。在收入分配方面，制度安排起到了至關重要的調節和控制作用。

首先，分配制度本身就是一種制度安排。一切的分配原則和相應的措施都是依靠制度安排發揮作用的。在計劃經濟時期，人們的收入依賴于各種關于工種和職位的規定，在嚴格的按勞分配的原則下，工種和職業之間的收入差距并不是非常大，由此看來，收入分配實質上是在制度安排下進行的。從制度成本的角度來看，初次分配和再次分配的制度成本是不同的。初次分配中，各種生產要素能自發的順利的在市場流通，并發揮其各自的作用，是基于產權的清楚明晰的界定，制度安排只要能合理有序的界定產權，就可以有效降低交易成本，實現效率的提高。從這方面看來，在初次分配中的制度成本是相對較少的。但是，收入的再次分配是完全依賴于制度安排進行的，除了產權的界定，還需要很多關于收入征收、流轉、分派、主體資格審核等非常復雜的制度設計，這些制度設計維護和實施的成本是很高的。制度成本決定了制度的收益，即制度運行的效率和發揮作用的效果。由此看來，初次分配對人們的收入影響更大一些，初次分配中出現的分配不公的問題不能也無法通過再次分配的調節得到完美解決。

其次，制度安排會對產權和激勵產生影響。明晰產權的目的是為了產生激勵要素，激發產權所有者的逐利欲望，從而提高效率、增加收入，但是，復雜的代理制度之下，由于信息不對稱和不同利益主體之間的相互博弈過程的影響，激勵往往會處于一個較低的水平，以至于其不能更好地發揮作用。這一點在阿維納什·K·迪克西特的《經濟政策的制定》一書中有詳細論述，他舉了大學和教授的例子，并隨后建立了復雜代理人制度下的多重博弈模型來說明這一點。制度安排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對激勵的消弱產生補償，合理事前與事后約定，完善的信用機制、全面的考察監督機制都可以緩解對激勵的削弱，從而提高效率。

最后，適當的制度安排可以有效減少交易成本。張五常從社會角度出發，對交易成本下了定義：“交易費用的廣義是制度費用”，只有存在社會才存在交易成本，一個人的世界沒有交易成本，凡有社會必有制度，制度費用從某種程度上是等同與交易費用的。他認為我們今天的社會中的交易成本非常龐大，往往占到居民收入的一半以上。前文說到了，交易成本較高會嚴重阻礙交易行為的發生和收入分配的多少，在交易行為中交易成本越高則交易主體收益越少；交易成本越低則交易主體收入越高。在制度經濟學的視角下，交易成本依賴于一國的制度，制度的作用在于增加市場活動可預見性，通過穩定市場結構和規范主體行為來達到減少交易成本的目的。制度分為兩種：各種規范性制度，如法律條文和政策規則；各種非規范性制度，如信譽原則和道德約束。兩種制度相互補充，使得交易主體的行為可以預測，并隨著類似交易行為的大量發生，將其程式化制度化，最終形成市場活動的規則。當單獨的交易行為變為市場的規則時，大量諸如監督費用、討價還價的費用等交易成本就可以省略，從而最終達到降低交易費用、增加收入的目的。在現實中，可靠的強制力可以大大減少交易雙方違反契約的風險，而適當的事前承諾可以防范事后的機會主義和道德風險等。制度安排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政府的作為。要減小收入差距，體現社會公平，政府必須充分發揮作用，完善制度安排。

關于我國解決收入分配問題的啟示

古典經濟學的收入分配理論側重于研究收入分配的規律和各生產要素之間的關系，而制度經濟學所關注的重點并不是規律性或公平性的問題，它關注的是分配手段問題，即如何讓社會資源更高效和順暢地流轉。從這個角度看來，造成我國收入差距過大、分配不均等問題的原因有如下幾點：

（一）交易成本太高是收入分配不公的根本原因

張五常認為收入分配的問題并不是由市場化程度加深引起的，恰恰相反，正是因為市場化程度不夠才造成收入分配的諸多問題。市場化程度較高就意味著交易成本較低，市場機制逐漸成熟的過程就是交易成本不斷減小的過程。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初步建立了市場經濟制度，所有制和分配制度的改變、產權的界定和逐步私有化、基本的信用體系建立等諸多市場要素共同發揮作用，大大減少了交易成本，很大程度上促進了經濟的快速發展。但是目前，這些相關的市場要素顯然已經不適應快速發展的要求，各種社會問題開始凸顯，諸如收入分配差距過大、分配不均等問題反映出了我國目前正處于庫茲涅茨曲線的上升階段。具體看來，也說明了發展中國家在向發達國家的過渡中，收入分配會呈現先逐漸擴大后不斷拉平的變化趨勢，這就要求我國進一步加快市場化進程，完善市場結構，加快制度建設，盡快完成向發達國家的過渡。

（二）制度缺失引發的產權模糊是收入分配不公的重要原因

有效的產權之所以可以促進經濟增長，保證產權所有者收入，一方面是因為產權的基本功能與資源配置的效率相關，另一方面是因為有效率的產權使經濟系統具有激勵機制。產權安排直接取決于制度安排。制度安排對產權的界定有兩種模式：通過法律或政策對產權界定，讓其具有合法性受到法律保護，這是政府的責任，這些制度安排稱為基礎性制度安排或者政府制度，其形成與歷史和政治因素有關。產權流轉交易的過程中，也需要制度來保護權利的順利轉讓，以及在轉讓后給予法律承認，這些相關的制度安排稱為第二級制度安排或者市場制度。

現實狀況看來，我國在這兩種制度安排上都存在較大的缺陷。以前文提到的土地制度為例，在基礎性制度層面，我國堅持國家是土地的最終所有者，集體是名義所有者，實際的土地控制者卻只享有一部分產權，即土地使用權，這種復雜的產權關系嚴重阻礙了土地資源的合理配置和流轉，這本質上是產權混亂和模糊的狀態。在市場制度層面，實際所有者并沒有完整產權，土地的自由流轉存在很大障礙。諸如小產權房之流的交易在法律上根本得不到承認，交易的風險很高。國有企業在這個問題上也有類似的狀況，產權得不到保護和界定，產權所有者就不可能利用其所掌握的資源獲得收入，沒有法律保護的產權更談不上激勵效用。因此，我國要進一步完善市場經濟制度和解決收入分配方面的問題，就需要在產權制度上作出重大調整。打破國有企業的壟斷地位，承認土地的私有，這些都是我國在發展道路上必然要邁出的一步。

（三）契約的作用沒有得到充分發揮

西方的市場經濟制度是建立在以信用為基礎的契約之上的。一切的交易行為，其本質上都會有一個契約。契約的作用在于規定交易主體行為，減小事前投資扭曲和事后道德風險，其目的是降低交易成本，促進交易發生。契約應該包含兩方面內容，契約意識和契約制度。契約意識，或者稱為契約精神，是指促使人們自發地履行約定，遵守規則的內在動力，它是現在市場經濟和法治社會的基礎；契約制度則是指交易雙方為了達成交易所共同制定的具體內容，這既包含了法律政策等社會契約，也包含了商業合同等私人契約。無論是社會契約還是私人契約，都需要強制力的保障。現實中的很多現象都說明了理性人的理性選擇行為也會造成諸如囚徒困境的不利局面，特別是在經濟領域，各種合作或非合作博弈下的均衡大都不是社會資源的最佳配置。在強制力保護下的契約可以很好地約束交易雙方的行為，避免最壞局面的出現。

現實看來，西方發達國家的市場經濟經過了幾百年的發展，已經形成了一套完備的信用體系，契約的作用在信用體系之下可以得到充分的發揮，而我國的信用體系相關制度還處于非常不完善的階段。在幾千年的傳統文化熏陶之下，各種關系人脈遠比一些契約規定更讓人們覺得信服。在我國，人情關系成為了社會生活的最重要要素。即使諸如法律政策等嚴肅的社會契約也可以通過各種社會關系或者尋租行為加以迂回規避，法律政策也就成了權貴和既得利益者的工具。這些顯然不是社會發展的需要。在缺乏契約意識和契約制度的條件下，各種投機主義盛行，社會資源優勢一方可以通過違反契約來謀取更大的利益，而弱勢一方則很難通過正常途徑維護利益和實現訴求。在缺乏契約精神和制度的社會，不公不止停留在收入上，在其他社會權利和社會地位上也存在不公。因此，完善各種制度，增強契約意識，才能扭轉各種社會不公，為國家長久發展創造良好的環境。

綜上，從產權理論的角度看來，設法減小交易成本是解決收入分配問題的核心內容。通過合理的制度安排，順利完成從經濟總量擴大到個人收入增長的過度；完善對產權的保護和界定，保障權利所有者的利益，促進長期投資；普及契約意識，建立誠信社會，以此來保證社會經濟的健康快速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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