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種批判”是一種自由的聲音嗎？

蘇典娜

近期，北京時代美術館舉辦了“第三種批判：藝術語言的批判性”展覽。觀看了整個展覽的作品，會發(fā)現(xiàn)策展人的巧妙用心和反思性—在形式主義批評愈發(fā)走向衰落的今天，這個展覽更多是想回歸到藝術本體語言，對于藝術家的主體性建構的探討上，也賦予藝術家更多的權力，讓他們通過作品發(fā)出自由的吶喊，而不是為“題材”和“前衛(wèi)立場”的批判而苦惱。除了常規(guī)的展覽標簽外，策展人精心地為22位參展藝術家寫下了一段為什么選擇他們的說明，貼在展廳里。這樣的做法也是基于策展人對于每個人的作品研究，展覽的作品形式多樣化，包括了抽象繪畫、影像、裝置、寫實油畫、行為藝術、實驗水墨、雕塑等，可謂是“展覽雖小，五臟俱全”。策展人更為關注藝術家藝術語言的多元化，例如展示了王璜生館長今年的裝置新作《隔空》，而不是其常見的實驗水墨，或者關注藝術家藝術語言的轉向，例如展示展望現(xiàn)場創(chuàng)作的“砸石頭”系列，延續(xù)了他“不破不立，不立不破”的中庸態(tài)度，而摒棄了藝術家上個世紀90年代“駕輕就熟的現(xiàn)代主義雕塑語言”，抑或展示肖昱頗為戲謔抽象油畫的《鐵絲網(wǎng)》，將柵格噴上丙烯顏料，就構成了畫面唯美的抽象大作，而不是藝術家早期用尸體組成的“具有外在批判語言”的作品。

開展前，主辦方邀請了藝術家、哲學家、詩人、美術史學家、美術館館長、藝術機構負責人、編輯等進行研討會，其中以藝術家參與人數(shù)最為眾多，探討了“語言哲學與文學語言”、“藝術本體與當代藝術史”、“圖像視覺生成與解析”、“藝術語言的在場與藝術家的主體建構”等話題，策展人本人更傾向于一種跨界的學術交流。這些話題打破了常規(guī)，展現(xiàn)了新的學術關注動向，專家們現(xiàn)場研討發(fā)言很積極，討論問題也比較深入。

然而，遺憾的是，此次展覽的研討會上雖然可見眾多的美術界的批評家大腕來到現(xiàn)場，但是，針對現(xiàn)場展出作品本身，似乎除了策展人本人是批評家之外，其他的批評家聲音都不在場，讓觀眾不禁產(chǎn)生疑惑，這是不是有意避開文人相親的針鋒相對的局面呢？—當然，“批評家”這個身份本身在國內(nèi)是具有爭議的。

易英教授曾指出，在中國的當代藝術批評中，社會批評最有效地介入了藝術現(xiàn)狀，而社會批評分為語境探討和對文化條件的研究兩種傾向，不顧及藝術家的主觀意向和作品所指，也不涉及具體作品。我們可以看到，社會批評在當代藝術批評浪潮中越發(fā)生猛時，在作品的觀念性、前衛(wèi)性、思想性位置愈發(fā)凸顯的今天，一個當代藝術展覽回歸到對于藝術語言的探討上來，實屬不易，也具有相當?shù)那靶l(wèi)性與反思性。按照策展人的說法，“藝術家的主體建構不斷完善的基礎上，深入材料的物質(zhì)性，探索身體與材料的關系”，從此次展覽吸引了眾多藝術界大腕來看，這可以理解為藝術家的主體性建構與創(chuàng)作拓展的一種有效方式。在當下，什么是藝術家的主體性？什么是藝術的語言？藝術的語言是否有批判性？這也是展覽試圖探討的話題，也是一個開放性的話題。

易英教授曾在中央美術學院的教學課堂上半開玩笑說，自己是畫家，而不是“批評家”，也最討厭別人稱呼他為“批評家”，因為國內(nèi)的“批評家”在人們印象中更多是拿錢替人寫文章，而缺乏應有的思想深度和獨立性—但不可否認這引發(fā)了一個問題，圍繞一個新的話語建構的理論問題，眾多的批評家的聲音不在場，而是以自我介紹作品的藝術家為主體，或者從純理論層面探討批評問題，缺乏對于參展作品個案或整體展覽的反思和批評，是否會導致批評話語的失衡—策展人一枝獨秀，獨占天下呢？這就涉及到了藝術話語權的問題，是從屬于作品贊助商和收藏家，是創(chuàng)建于批評家、美術史家，還是由藝術家自由發(fā)聲呢？更多時候，參與者需要沿著策展人的思路所劃定的圈子進行討論，缺乏對于話題本身的反思性。例如展覽將中國的當代藝術史按照一定的標準，人為地劃分為“題材批判”、“前衛(wèi)立場批判”和“藝術語言批判”三種批判形式，而忽略了各個批判之間的關系以及重疊交叉的可能性，也忽略對于“藝術語言批判”的存在的合法性的探討。

在這個展覽上，不免產(chǎn)生了斷裂的問題，看似開放的批判聲音，似乎又隱含著一種藝術批評家身不由己的話語選擇危機，更值得提醒的是，這種危機在整個藝術批評界已經(jīng)成為一種常態(tài)。因此，我們不禁也有疑問，第三種批判，會是一種自由的聲音么？也許，面對這個問題，我們只能依靠藝術作品傾聽藝術家的發(fā)聲，依靠反思性的言論傾聽批評家的回答，也依靠雙向交流的對話表達我們觀眾的想法。總之，我們亟待聽到美術界發(fā)自藝術批評家內(nèi)心深處的聲音。

當美術界嚴重缺失批評的時候，西川教授在此次展覽的研討會上針對文學現(xiàn)象提出了一個觀點，“警惕批判的陳詞濫調(diào)的存在”，這倒也值得我們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