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少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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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共產黨“革命”概念辨析
——以馬克思主義的社會革命觀為視角
□ 楊少華
在馬克思主義語境中,無產階級的“革命”主要指“社會革命”。因此,將革命等同或局限于暴力奪權的政治革命是嚴重誤讀,并成為大多數相關錯誤觀念的立論基礎。本文就“革命與暴力”、“革命與執政”、“革命與改革”三對概念進行了辨析,以此來澄清當前關于中國共產黨革命的一些模糊認識。從馬克思主義的社會革命觀來看,中國共產黨戰爭年代干的是革命,執政和改革時期所從事的同樣是革命。因此,新時期仍然必須保持革命的理想、作風和精神,為改革開放“新的偉大革命”而接力奮斗。
中國共產黨;革命;暴力;執政;改革
“影響中國 20 世紀命運和決定其整體面貌的最重要的事件就是革命”①張海鵬:《“告別革命論”錯在哪里》,載沙健孫、龔書鐸主編:《走什么路:關于中國近現代史上的若干重大是非問題》,山東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92頁。,“革命”一詞也由此成為使用頻率最高的一個政治詞匯。然而,形式上的熱烈并不能在實質上增加人們的真切認識。事實上,大部分人對于“革命”的理解經常停留在“日用而不知”的模糊階段。“比較保守的人把它看作是殺人放火、犯上作亂的盜匪勾當;激進的分子則又視之為快刀斬亂麻、痛快淋漓的光榮事業……這實在是一種極不理智不科學的態度”②余英時:《民主制度與近代文明》,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23頁。。對“革命”的誤讀已經對傳承中國共產黨的革命精神造成了不小的沖擊。因此,從馬克思主義源頭上澄清關于“革命”概念的模糊認識,對于堅持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和弘揚中國共產黨革命精神都具有重要的意義。
中國共產黨是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無產階級政黨,因此,不立足于馬克思主義的社會革命觀,對中國共產黨革命的相關解讀終將步入歧途。馬克思認為:“每一次革命都破壞舊社會,所以它是社會的。每一次革命都推翻舊政權,所以它具有政治性”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488頁。。也就是說,“社會革命”是破壞舊社會的革命,“政治革命”則是推翻舊政權的革命。由于無產階級的社會革命(也稱為社會主義、共產主義革命)不可能在資產階級專政的條件下進行,因此需要由無產階級政治革命來為自己開辟道路,并在無產階級政治革命成功之后進行。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政治革命成功的基本標志就是政權的轉移,政權轉移既可以是暴力的,也可以是非暴力的,究竟采用哪種方式,要根據客觀情形而定。馬克思曾明確地說:“凡是利用和平宣傳能更快更可靠地達到這一目的的地方,舉行起義就是不明智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7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683頁。。恩格斯在回答“能不能用和平的辦法廢除私有制”的提問時說:“但愿如此,共產主義者也會是最不反對這種辦法的人”*《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第366頁。。但是,在通常情況下,任何一個掌握國家政權的階級都不會自愿交出政權,并且會用具有強制力的手段來維持其統治地位。因此,以國家政權為目標的政治革命要想成功,就必須具有足以戰勝舊勢力的更大的強制力量,即暴力。從這個意義上講,“無產階級不通過暴力革命就不可能奪取自己的政治統治”,暴力成為“通往新社會的唯一大門”*《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7卷,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321頁。。很顯然,這里所說的暴力是專指政治革命而言的,不能將它任意地套用到社會革命的其他內容上來。
在中國近代語境中,革命被人提及也往往意味著暴力,這一思維定勢的形成可以說是由來已久。在中國傳統話語中,“革命”其實就意味著改朝換代、暴力奪權:“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革之時義大矣”*王弼撰,韓康伯注:《周易注疏》, 中央編譯出版社2013年版,第113頁。。由于中國傳統社會家國同構的特點,王朝更替同時就意味著皇帝易姓,因此,這樣的“革命”也常常等同于“易姓革命”。在傳統的觀念中,革命之所以發生,是由于王朝已經失去“天命”與“民意”的眷顧,因此,王朝的更替像四時運行那樣具有必然性。但是,1840年的鴉片戰爭打斷了王朝循環的邏輯,中國被強行納入世界近代化的潮流之中,革命開始脫離過去周而復始的含義,而和近代西方思想和西方革命的概念結合起來。此時的革命不僅指統治權的激烈更替,也指政治制度的根本變革;不僅引申為社會經濟關系的除舊布新,也擴展到文明方式、價值系統甚至包括世間一切事物的發展變化。然而,到了20世紀上半葉,無論是知識界發生的關于革命和改良的爭論,還是社會底層中現實運動的迫切訴求,都使革命的重心重新移回中國的傳統語境,即革命重新被抹上濃厚的顛覆現政權的暴力色彩。個中原由,必須聯系近代中國的時代背景才能得到歷史的理解。
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存續千年的中國封建專制制度。但是,從帝制的廢墟中卻沒能產生一個現代型國家,而是分裂出大大小小的地方割據勢力,形成了嚴重的政治權威危機*羅榮渠:《現代化新論》,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302頁。。在馬克思主義看來,階級社會中的基本矛盾表現為階級矛盾和階級斗爭,只有推翻反動階級的統治才能解放和發展生產力。就中國共產黨革命而言,為了解決尖銳的階級矛盾,“階級斗爭”、“武裝斗爭”成為重中之重,暴力革命成為統攝一切的主導性邏輯。任何否定或忽視這一邏輯的行為,最后都將在實踐中招致失敗。中國革命這種徹底不妥協的總體決戰屬性,在中共早期從事農運的領導人(如毛澤東、彭湃)那里表露得特別鮮明。與其他革命領導人相比,毛澤東深刻領悟到中國革命的真諦:面對中國深重的民族災難和社會問題,只有走暴力革命道路才可能拯救人民于水火,才能解決中國革命“應大規模改造”的問題;因此,對待革命的態度必須嚴肅,甚至不得不采取“矯枉過正”的非正常方式。在考察湖南農民運動時,毛澤東反對當時中央某些人關于農民掃蕩鄉村舊秩序“糟得很”的結論,對革命作出了一番“好得很”的評價:“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毛澤東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7頁。。應該說,正是這種特殊的時代背景決定了中國革命曾有的濃厚暴力色彩,由此也造成了許多人關于“革命就是暴力”的刻板印象*現有文獻中常使用“革命、建設、改革”聯用的措詞,這已成為描述黨史上接續展開的三個發展階段的習慣用法。值得強調的是,此處的“革命”的確特指政治革命階段,但由此認為馬克思主義的革命僅僅是“暴力奪權”則是一種誤讀。。
總的來看,暴力僅僅是政治革命不得已的一種手段。只有當舊的社會制度已經衰竭到沒有力量調節自身內部矛盾,而且新的社會制度已經孕育到呼之欲出時,暴力才能成為新社會誕生的“助產婆”。同時也要看到,政治革命的根本目的是要為社會革命開辟道路,而社會革命更需要的是教育千千萬萬在舊制度下生活的民眾,按照新的方式來發展生產,有序地擴大政治參與,最終完成社會的轉型。這一切都是武裝斗爭所不能取代的,更不能將暴力的特殊原則無限度地擴展到所有領域。把革命等同于暴力,這種混淆實際上仍是中國古代“易姓革命觀”在當代的回響。陳獨秀的一段論述至今仍然是發人深省的:“革命應以社會組織進化為條件,不應以武力暴動為特征……革命反革命及內亂都要取武力暴動的手段,所以不但用武力改進社會組織是革命事業,凡是在社會組織進化上階級爭斗的日常工作,都是革命事業,凡是一個革命家萬不可誤認革命之手段(武力暴動)為革命之目的(社會組織)”*獨秀:《革命與反革命》,《向導》第16期,1923年1月18日。。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共產黨執掌政權只是政治革命階段的結束,但社會形態和社會結構革命的目標尚未完成。如果僅僅把暴力看作是革命的全部,社會形態和社會結構革命的實質就會被遮蔽起來。
1949年建國后,中國共產黨取得國家政權成為了執政黨,尤其是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中國從“以階級斗爭為綱”轉為“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據此,有人提出了中國共產黨已經由“革命黨”向“執政黨”轉型的觀點*參見任劍濤:《從革命黨到執政黨》,載《后革命時代的公共政治文化》,廣東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3-18頁。。從相關言論來分析,區分兩個各有側重和特點的發展階段固然有其合理性,但其推論卻是有問題的:既然中國共產黨的革命目的僅限于取得執政地位,那么取得執政地位就等同于革命的完結,因此,我們黨現在已經是一個遠離革命、告別革命的黨,是一個不再革命、只搞建設的黨。究其實質,這種觀點其實只是“告別革命論”更具迷惑性的新翻版而已。把革命與執政嚴格對立起來,在所謂“革命黨”與“執政黨”之間劃一道分界線,其理論前提是將革命僅僅狹義地理解為政治革命。既然奪取政權的政治革命已經勝利,執政了的中國共產黨自然就要“告別革命”了。可以說,這種邏輯正是誤讀馬克思主義社會革命觀的必然結果。
馬克思指出:“一切所謂政治革命,從頭一個起到末一個止,都是為了保護一種財產而實行的,都是通過沒收(或者也叫做盜竊)另一種財產而進行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131頁。,“只有社會革命才是真正的革命,政治的和哲學的革命也必然以社會革命為依歸”*《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656頁。。也就是說,不導向社會革命的政治革命不是真正的革命(例如暴亂或政變),而導向社會革命的政治革命實際上已不是單純的政治革命,而成為社會革命的一個組成部分。無產階級的社會主義革命是真正徹底的革命,它不可能停留在政權的更迭上,甚至也不會停留在政治制度的變換上,它必然要影響到經濟、社會、文化的各個領域。而革命擴展到社會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以后,它就不再是單純的政治革命,而是涵蓋著政治革命的社會革命了。因此,在馬克思主義語境中,政治革命與社會革命并不是截然對立的關系,而是部分與整體的關系。政治革命必須以社會革命為依歸,取得執政權是以展開社會革命為根本目的的。這種社會革命包括從無產階級奪取政權到共產主義社會建立為止的全過程,不到這個過程完結,這種社會革命是不會結束的。清楚地認識這一點,將能使我們在革命與執政的關系上避免許多不必要的混淆和模糊。
中國共產黨所領導和從事的是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革命。雖然也簡稱為革命,但卻有著馬克思主義的特定內涵。中國共產黨的黨綱規定,中國共產黨是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指導的政黨,革命的“最高理想和最終目標是實現共產主義”*《中國共產黨章程》,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頁。。既然共產主義仍是中國共產黨革命的最高理想和目標,那么取得執政地位當然就不能視為革命的終結。中國共產黨在取得執政地位后,一方面強調要學會革命戰爭時期所不熟悉的經濟文化等建設本領,另一方面也強調要“繼續革命”,并將防止革命意志衰退列為整黨的重要內容。但是,正是在“繼續革命”這一概念上,很容易與文革中“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產生混淆,由此也成為不少黨員群眾思想模糊的關鍵所在。客觀地講,“無產階級專政”和“繼續革命”這兩個詞本身并沒有錯誤,但由于“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是作為“文化大革命”的指導思想出現的,容易造成思想上的混淆,所以,《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對這樣一個具有特定含義的概念進行了直截了當的否定*龔育之:《關于“繼續革命”的幾個問題》,《教育與研究》,1981年第6期,第18-24頁。。與此同時,《決議》也明確指出:“我們堅決糾正‘文化大革命’中所謂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口號的錯誤,這絕對不是說革命的任務已經完成,不需要堅決繼續進行各方面的革命斗爭。……我們現在為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進行的斗爭,正是這個偉大革命的一個階段。……這個轉入和平發展時期的革命比過去的革命更深刻,更艱巨”*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注釋本》,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69-70頁。。由此可見,中國共產黨在執政條件下所從事的依然是革命,建立起社會主義制度,進行社會主義的建設,這些都是革命在新時代條件下的繼續展開。
當然,由于取得了政權,執政時期與戰爭年代的革命的確有了很大不同。歷史經驗表明,中國共產黨要順利地推進革命,就必須對各個不同發展階段上的革命內容和方法做出確切的判斷;如果把它們混淆了(例如把政治革命絕對化,以為整個社會主義革命都要用政治革命來完成),那就會背離馬克思主義關于“不斷革命論與革命發展階段論相統一”的基本原理,從而造成極大的危害*薛漢偉、辛仲勤、潘國華:《革命與不斷革命研究》,甘肅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0頁。。必須看到,“革命是要搞階級斗爭,但革命不只是搞階級斗爭,生產力方面的革命也是革命,而且是很重要的革命,從歷史的發展來講甚至是最根本的革命”*《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11頁。。執政了的中國共產黨所繼續從事的革命,已經不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政治革命,而主要是指馬克思主義本來意義上的社會革命,是要在清除了舊社會基礎之后著手建設一座新的大廈。與此相適應,執政時期的革命可能更需要一種按部就班、添磚加瓦的科學態度。戰爭年代狂飆突進,往往容易使革命者產生急躁心理。正如鄧小平所指出的:“我們的用心是好的,想早一點進入共產主義。這往往使我們不能冷靜地分析主客觀方面的情況,從而違反客觀世界發展的規律。中國過去就是犯了性急的錯誤”*《鄧小平文選》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39-140頁。。正是在汲取這些深刻教訓的基礎上,中國共產黨開啟了改革開放道路的嶄新探索。
金沖及曾經提到,在人類社會的變革中,新事物取代舊事物通常有兩種形式:一種是在現存社會秩序下的漸進改革,一種是在短期內根本改變原有社會秩序的暴力革命。“只有當社會經濟文化的漸進變革積累到相當程度,已同它不相適應的舊的社會秩序卻不能改變、成為社會繼續發展的嚴重障礙而且難以繼續維持下去時,那種能夠迅速根本改變原有社會秩序的革命才會到來。……而當新的社會秩序通過革命手段建立起來后,又為漸進的改革開辟了廣闊的道路”*金沖及:《中國近代的革命和改革》,《光明日報》,1990年12月10日,第3版。。可以看出,這里的革命是作為漸進改革的對立項來使用的,特指暴力意義上的政治革命。但是,如此一來,我們又該怎樣來理解“改革是第二次革命”這一看似自相矛盾的命題呢?
追溯起來,對革命做次序之分并不是從鄧小平才開始的。1960年,毛澤東在與斯諾的談話中曾將現代化建設視為“第二個革命,就是產業革命或者說經濟革命”*《毛澤東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 216頁。。鄧小平關于“改革也是革命”的提法,可以說繼承了毛澤東的一貫思想并予以了重大發展。早在1978年,鄧小平就曾對“四個現代化”的性質進行了明確定位:“一句話,就是要革命,不要改良,不要修修補補”*《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30頁。。1979年,在《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這篇重要講話中,鄧小平明確提出“實現四個現代化是一場深刻的偉大的革命”,認為中國四個現代化的建設“確實是一場新的大革命。我們革命的目的就是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離開了生產力的發展、國家的富強、人民生活的改善,革命就是空的”*《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52、231頁。。1982年,在論述政治體制改革時,鄧小平又指出:“精簡機構是一場革命。精簡這個事情可大啊!如果不搞這場革命,讓黨和國家的組織繼續目前這樣機構臃腫、職責不清,許多人員不稱職、不負責,工作缺乏精力、知識和效率的狀況,這是不可能得到人民贊同的”*《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96頁。。1984年10月10日,鄧小平在同聯邦德國總理科爾的談話中明確提出,“我們把改革當作一種革命”,不久更進一步提出了“改革是中國的第二次革命”的重要命題*《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82、113頁。。
作為改革的革命與戰爭年代的革命在形式和路徑上有何異同呢?鄧小平指出,中國共產黨的改革“不是對人的革命,而是對體制的革命”*《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97頁。。正是這一點,使它與戰爭年代的暴力革命區別開來。盡管在形式和路徑上存在著差異,但從目的和功能上看,漸進改革與暴力革命仍然具有很大的共性——“任何革命都是掃除生產力發展的障礙”,“革命是解放生產力,改革也是解放生產力”,“改革的性質同過去的革命一樣,也是為了掃除發展社會生產力的障礙,使中國擺脫貧窮落后的狀態。從這個意義上說,改革也可以叫革命性的變革”*《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11、370、135頁。。可以說,上述論述反映出鄧小平從唯物史觀的高度對革命內涵的深層把握。如果就改革本身而言,它只是“社會主義制度的自我完善”*《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42頁。,絕不可視為對現存制度的根本顛覆。但是,對于已經被實踐證明確已成為生產力發展桎梏的某些思想觀念和具體制度,當然要進行根本的改造。由于社會是一個相互聯系的復雜系統,它的各個方面彼此制約、相互影響,牽一發而動全身,因此,改革必然是“全面的改革,包括經濟體制改革、政治體制改革和相應的其他各個領域的改革”*《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37頁。。改革的結果盡管不會帶來社會制度根本性質的改變,但每一項改革都會對其他改革產生重要影響,每一項改革又都需要其他改革協調配合,如此一來,必將引發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各方面的一系列全新變化。正是在這種深刻的變化中,改革邏輯的“革命”特征得以充分地體現。
把改革看作革命的深化形式,這不僅拓展了革命的非暴力內涵,同時也成為我們理解改革實質,即“改革朝哪里去”的關鍵。就社會主義社會的一般本質來說,社會主義基本制度的建立,使社會的基本矛盾和主要任務都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執政了的無產階級政黨既要堅持社會主義基本制度,又要改革束縛生產力發展的舊體制,逐步建立反映基本制度的具體形式,這些都必須通過鄧小平所說的“第二次革命”(即改革)來給予解決。從某種意義上講,在社會主義基本制度建立以后,進行深入改革是社會主義社會發展的一種普遍規律。至于某些社會主義國家在改革的過程中偏離了社會主義方向,這主要是由于對改革的規律性、復雜性缺乏正確認識,并不能說明不需要進行社會主義方向的改革。鄧小平認為,越是深化改革,就越是要注意堅持共產主義革命理想,越是要防止“在日益復雜的斗爭中迷失方向”*《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47頁。,他提出“四項基本原則”的目的正是要保障改革的社會主義前進方向。習近平總書記在總結改革開放成功經驗時也強調:“改革開放是一場深刻革命,必須堅持正確方向……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習近平:《以更大的政治勇氣和智慧推進改革,朝著十八大指引的改革開放方向前進》,《人民日報》,2013年1月2日。。那么,什么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社會主義而不是其他什么主義,科學社會主義基本原則不能丟,丟了就不是社會主義”*習近平:《毫不動搖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在實踐中不斷有所發現有所創造有所前進》,《人民日報》,2013年1月6日。。
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恩格斯曾經指出:“共產黨人為工人階級的最近的目的和利益而斗爭 ,但是他們在當前的運動中同時代表運動的未來”*《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06頁。。中國共產黨取得國家政權僅僅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還需要繼續領導社會主義建設,需要通過改革不斷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為最終實現共產主義的偉大理想創造物質條件。然而在建國以后,中國的社會主義革命常常過多地糾纏于政治斗爭領域,對社會本身發展與變化的關注反而很有限。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以和平方式進行的這場“第二次革命”給中國帶來了“名副其實的整體的、內在的、綜合的、持續的發展與轉變”*姜義華:《理性缺位的啟蒙》,上海三聯書店2000年版,第461頁。。從馬克思主義革命的本義來講,這才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社會革命”。當然,這場深刻革命還遠沒有完結。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目標還需要繼續奮斗數年,基本實現現代化還需要繼續奮斗幾十年,“鞏固和發展社會主義制度,那還需要更長的時間,需要幾代人、十幾代人甚至幾十代人堅持不懈地努力奮斗”*胡錦濤:《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07年10月25日。。正是基于這樣一種認識,習近平總書記在十八屆三中全會上鄭重重申:“改革開放是我們黨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帶領人民進行的新的偉大革命”*習近平:《關于〈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議〉的說明》,《人民日報》,2013年11月16日。。
通過對上述三對概念(革命與暴力、革命與執政、革命與改革)的辨析可以發現,產生模糊認識的共同原因都在于將中國共產黨革命狹隘地理解為政治革命。如果將革命內涵的界定僅僅局限于暴力奪權,那么,隨著中國共產黨奪取政權的任務完成,暴力革命失去實踐意義就會直接等同于革命失去實踐意義。這正是當下許多人否定革命及革命精神的基本邏輯。如前所述,中國共產黨所領導和從事的革命雖然也簡稱為革命,但卻有其特定的馬克思主義“社會革命”內涵。“政治革命”只是形式的革命,它只是摧毀了舊秩序的政治外殼,只是革命者達到目的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在取得政權之后,中國共產黨還必須進行內容上的革命,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制度,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直至最終實現共產主義。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共產黨不僅過去在戰爭年代干的是革命,而且在執政和改革時期所從事的同樣是革命。只要共產主義的遠大理想沒有實現,中國共產黨就始終是一個“革命黨”*朱佳木認為準確的表述應為“革命的執政黨或執政的革命黨”。參見朱佳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科學社會主義理論邏輯和中國社會發展歷史邏輯的統一》,《思想理論教育導刊》,2013年第3期,第12頁。。
本文之所以要對“革命”概念進行仔細辨析,目的就是要認清并堅守中國共產黨的革命屬性,不能因為工作任務的階段變化而消解乃至喪失革命的精神。革命精神是中國共產黨真正的立黨之本。喪失革命精神不僅會導致政權的丟失,而且還將意味著政黨自身的瓦解,這一點已經為蘇聯東歐劇變的慘痛教訓所明證。中國共產黨作為無產階級政黨,其革命屬性終究要體現在始終保有革命精神,并確保這一精神在代際間的不斷傳承。近年來,習近平總書記語重心長地強調“革命理想高于天”,號召全體黨員為全面深化改革這場“新的偉大革命”而接力奮斗,其用意正是要把“遠大理想”與“現實工作”結合起來,從而解決好革命精神代代相傳的問題*習近平:《毫不動搖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在實踐中不斷有所發現有所創造有所前進》,《人民日報》,2013年1月6日。。要將老一輩革命家開創的革命事業繼承下來、傳承下去,革命的理想、作風和精神任何時候都丟不得!□
(責任編輯:熊 覺)
2014-12-10
楊少華,中國井岡山干部學院副教授,中國社會科學院馬克思主義研究院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共黨史與黨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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