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彬語
內容摘要:茅盾和賈平凹都曾寫作鄉土小說,茅盾30年代的作品反映外國資本主義的侵入對中國古老鄉村的沖擊,賈平凹在改革開放潮流中用審視的眼光看待鄉土社會的變化。本文將通過對比茅盾、賈平凹此類鄉土小說中的人物類型變化、鄉土發展狀態以及作者對“城鄉碰撞”的態度來探究不同時期的作家們在城鄉巨變中對鄉土社會的思考。
關鍵詞:城鄉碰撞 異化 鄉村未來
前言
20世紀的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1949年之前由于列強的長期侵入,中國固有的鄉土形態遭到了猛烈的沖擊,而49年之后尤其是改革開放以后,鄉村在新政策的影響下再一次發生了轉變。兩次城鄉的碰撞使鄉村朝著不同的方向行進,世代生活的農民們在思想上也發生了轉變。本文將從鄉村人物類型的分化、鄉村社會碰撞后的發展狀態以及作者對這種城鄉碰撞的態度三個方面闡述鄉土社會的轉型。
一、鄉村人物的分化轉型
鄉村在受到外部因素影響時,人們思想上和心理上均產生過分化。這里大致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是固守土地、安分守己的老一輩,另一類則是獲得了新思想,逐步脫離土地的年輕人。
在《農村三部曲》中有鮮明的兩類人物形象:老通寶和兒子多多頭。《春蠶》開篇就塑造了一個坐在“塘路”邊,對所有“洋東西”厭惡和害怕的一個老農民形象。“四五十年辛苦掙成了一份家當的他,素來就只崇拜兩件東西:一是菩薩,一是健康”。多多頭則正好與之相反,他的思想轉變在《農村三部曲》中有一個從懵懂到清晰的過程。《春蠶》中他雖不相信“一次蠶花好或是田里熟,他們就可以還清了債再有自己的田;他知道單靠勤儉工作,即使做到背脊骨折斷也是不能翻身的”。但仍然高興地工作著。而在后來的《秋收》中,多多頭開始離開土地,加入了“搶米囤”的風潮,在《殘冬》中更是打死了“三甲聯合隊”的隊長和衛兵,繳獲了槍支,從而走上了政治斗爭的道路。
在社會大背景下,多多頭和老通寶的分歧恰恰體現了新舊思想碰撞時的對立,多多頭的選擇順應了時代的要求。茅盾從階級的觀點出發,用歷史發展的眼光,看到了新舊文明在第一次碰撞中前進的方向。但由于自身的政治立場,兩類人之間的分歧沒有細化,城鄉碰撞所引發的矛盾沖突并沒有全面展現。
這種不足在賈平凹的《臘月·正月》中得到了很好的彌補。在改革的浪潮下,小鎮上出現了王才這類創業致富的新農民,這遭到了封建大家長式的老教師韓玄子的不滿。韓玄子利用自己的威望處處打壓王才,在“買房”、“喝彩”、辦“送路酒”三個風波里與王才交鋒,最后因為思想落伍、行事迂腐、離心離德,敗下陣來。在這里,賈平凹從傳統價值觀和現代價值觀的沖突角度描寫了農村經濟體制的變革,用王才的勝利驗證了先進價值觀念的優越性。
《浮躁》中,他的觀察更加微妙、細致。小說中順應時事變化的年輕人又細化成兩種類型,以金狗和雷大空為代表。他們同樣都具有突破性,不同的是,金狗雖然暫時依附權勢,但始終沒忘記站在農民利益的立場上,雷大空則在追尋名利的路上漸漸迷失了本性。小說結尾,作者用金狗的回歸表達了對浮躁情緒的批判。有論者認為,這種浮躁情緒是“人的主體意識高揚和低文明層次的不諧和形成的”。賈平凹沒有一味頌揚新文明對鄉村舊體制的改造,而是敏銳地洞察了新的偏差。
二、鄉村形態的萎頓與畸形
鄉村體制在受到城市文明沖擊的同時必然會發生相應的改變,在茅盾的作品中,這種轉變最明顯的表現是萎頓。《春蠶》中農民在豐收的蠶事中走上悲劇道路,在《秋收》的田野上接受幻滅的現實,《殘冬》則在饑寒交迫下最后掙扎。原有的小農經濟受到外國資本主義的壓迫以及民族資本主義的影響,固步自封的鄉村社會必然走向沒落。
《林家鋪子》中,接受先進經濟觀念的小商人林老板雖然善于經營,經商誠實守信,但在亂世年頭,面對復雜的時局、各種社會利益矛盾的糾纏,最后也不得不走上破產的道路。在這里,他的悲劇揭示的是整個社會的病態。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國社會,整個國家好比一個“鄉村”,而外來的資本主義好比是先進的“城”,在這樣大的城鄉碰撞中,面對不懷好意的侵略性經濟和侵略文明,中國鄉村的發展雖然因此向前邁進,卻也必然走向畸形和衰退。這一時期鄉村的衰敗有它特定歷史大背景的束縛,具有歷史的必然性。
賈平凹的《秦腔》中所描繪的清風街也免不了走向消亡的一天。作為小說線索的秦腔戲班經歷了分裂、重組下鄉、再次分裂、最后淪為葬禮的樂班的過程,最終在新興的流行歌曲面前敗下陣來,而作品結尾處上一輩的靈魂人物夏天智、夏天義的相繼去世向讀者傳遞出一個信息,隨著青年們的離鄉背井,老一輩的相繼離世,鄉村的古老文明也在和城市的碰撞接軌中日漸失去本來面目。
賈平凹在小說中設置了一個頗具隱喻的事件。小說的中后段白雪為夏家生了個沒有肛門的女兒,對這個家庭造成了巨大的打擊,也間接導致了夏風和白雪矛盾的惡化,最后離婚。正如小說《百年孤獨》中有這么一段寓言:如果布恩蒂亞家族出生了一個長著豬尾巴的孩子,這個家族就要毀滅。當這個怪胎出現時,宣告的是這個家族異化的極端,異化的結果意味著分裂轉變或是毀滅。
在這里,沒有肛門的女嬰無疑也是這樣一個怪胎。“城”和“鄉”的意象便投射到秦風和白雪身上。那個怪胎嬰兒便是城鄉結合的一個隱喻。他們的結合正如同“城”與“鄉”的碰撞一樣并不完美,并且存在不可調和的意識矛盾。這個沒有名字的女嬰更像是一個鄉村發展中的寓言。她的到來反映著鄉村在新時期社會轉型路上的異化和彷徨。
三、“城鄉碰撞”下對鄉村的思考
在《關于鄉土文學》一文中,茅盾對“鄉土文學”作過一個全面又深刻的闡釋:關于“鄉土文學”,我以為單有了特殊的風土人情的描寫,只不過像看一幅異域的畫,雖然引起我們的驚異,然而給我們的,只是好奇心的饜足。因此在特殊的風土人情而外,應當還有普遍性的與我們共同的對于運命的掙扎。他清楚地表明所關注的是“我們共同的對于運命的掙扎”。有論者就指出,“茅盾總是站在社會歷史時代的高度,以強烈的政治理性去‘矯正生活現象,以便使作品的主題和內容能夠符合政治的需要”。這一理論指導使得茅盾的鄉土小說在探究外來文明對中國古老鄉村的影響時流于范式,人物性格發展單一,對鄉村發展的思考最終統攝于當時的主流政治思想,缺少人文關懷。
賈平凹《雞窩洼人家》、《臘月·正月》等作品注重對農村改革新人的推崇,有迎合政治需要的可能,但《秦腔》中對鄉村的思考則更為深入,上升到道德和人文關懷的層面。小說中清風街的原型即是作家的故鄉棣花街,面對故鄉在城市化進程中異化至陌生,他在后記中提到,“難道棣花街上我的親人、熟人就這么很快地消失嗎?這條老街很快就要消失嗎?土地也從此要消失嗎?真的是在城市化,而農村能真正地消失嗎?如果消失不了,那又該怎么辦呢?”作者用這樣的設問問向讀者,也問向自己,但在小說中卻沒有給出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法。
這場由改革開放所引發的鄉村異化,作者并沒有找到合適的方法去保留鄉村的原有形態,相反在小說的結尾安排了夏天義的去世,而作為隱性視角的作者“我”則在夏天義的無字碑前等待夏風的回來,或者說是等待出走“鄉村”的年輕人的回歸,這一結局的設置具有蒼涼的意味。
四、結論
綜上所述,本文從30年代茅盾和80、90年代賈平凹關于“城鄉碰撞”的鄉土小說出發,分析鄉村人物的分化轉型、鄉村轉型中的狀態以及作家對鄉村發展的思考。在特定的革命年代,茅盾以社會分析家的眼光、革命的情操找到了一條革命反抗的道路,這條道路具有其社會歷史意義的,但若用到當下的作品中則不合適宜。賈平凹用詩人的情懷審視鄉村,有其突破性,但遺憾的是他將希望寄托在夏風身上,希望他如金狗一樣回歸鄉土,只是個美好的愿景,沒有切實的解決辦法,因此對于鄉村未來發展的思考仍缺乏長遠性和可行性。通過不同時代作家對“城鄉碰撞”問題的審視,我們可以窺探中國鄉村發展的軌跡,并思考鄉村未來發展的前景,無論對于現代文學史還是社會的發展都具有深遠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