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剛
當代中國空間生產的矛盾分析與正義建構
王志剛
中國已進入以“空間資本化”為特征的空間矛盾凸顯期,面臨著多重困難和危機。在當前的城市化進程中,人們往往錯誤地把城市空間的更新與改造這個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當成簡單的建筑工程,無視舊城厚重的歷史與燦爛的文化,無視脆弱的生態(tài),成片地拆除歷史街區(qū),興建大量高密度的商品房,以追求利潤最大化。城市空間生產很容易被強大的資本“綁架”,淪為牟利的工具。自上而下的空間生產模式不僅把廣大的城市居民排斥在規(guī)劃決策過程之外,由于這種模式缺乏有效的監(jiān)管,城市更新改造常常演變成引發(fā)大量社會矛盾的瘋狂的與民爭利行為。從中國的發(fā)展現狀來看,中國需要重建空間正義,加強制度與政策的頂層設計;需要“自下而上”的主體參與和普遍的“自我管理”;需要建構社區(qū)政治作為后單位時代集體行動的組織依托。
空間生產;空間正義;空間資本化;社區(qū)政治;城市改造
“空間生產”是法國思想家亨利·列斐伏爾(Henry Lefebvre,1974)開辟的一種社會理論視角,指涉的是以土地利益和空間效益為指向的舊城改造、城市更新和土地開發(fā)、文物遺產保護以及城市規(guī)劃等空間實踐活動。從當代世界各國的實際情況來看,無論是西方資本主義國家,還是中國這樣的社會主義國家,都遇到了解釋的困境。從這個層面講,空間生產具有共性的一面。但是,我們討論空間及其正義問題,必須將其嵌入具體的歷史處境之中。在確切的意義上,正義只有相對于一定的歷史語境,才有價值和意義。從這一原則出發(fā),我們必須結合本土語境來討論空間生產的基本矛盾及其建構路徑。
無可否認,我們面臨許多理論困難,并且,這些困難并非存在于理論內部,而是來源于今天的現實與理想之間的距離。但是,我們不能用應然替代實然,現實進程中的社會主義,不僅無法與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描繪的理想的社會主義形態(tài)相提并論,即使與處于同一全球體系的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相比,也有著一定的歷史落差。這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社會主義本土語境中空間正義的建設與批判向度存在著內在的張力。毋庸置疑,“空間生產和空間消費已逐漸成為當代中國建構社會生活的根本生產方式,成為中國實現現代化、建設小康社會的動力源泉,成為建構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最根本的物質基礎。”〔1〕但同樣毋庸置疑的是,這一現實也加速引發(fā)了一系列深層次的空間矛盾和沖突,構成了社會主義空間化的獨特問題譜系,直接地影響著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進程和聲譽。
本文結合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轉型的歷史脈絡,對現實社會主義進程中的空間矛盾和沖突進行梳理,討論解套之道。
經濟發(fā)展及社會變遷賦予了物質空間以“社會意義”,因此,對空間的研究必須置于特定的社會生產方式和意識形態(tài)之下。筆者認為,當代中國城市空間的發(fā)展既受到全球化、信息化等外部因素的影響,也受到經濟體制和社會結構轉型的內部因素的作用,而后一種因素的影響更大。“大量事實證明,中國的都市化進程的獨特性,是歐洲和北美模式難以充分解釋的……”。〔2〕我們在這里以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后的空間生產方式變化和意識形態(tài)變遷為線索,考察我國空間生產的規(guī)劃模式及其公平正義問題。
在某種意義上,我們可以說,當代中國經歷了社會轉型、空間生產方式變遷與意識形態(tài)能指的漂移。在過去的30余年里,中國社會經歷了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農業(yè)文明向工業(yè)文明的艱難轉型,并且,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內,中國仍將處于經濟體制和社會結構轉型的過程中。這一過程構成了我們討論空間問題的一個基本本土語境。中國當前正在進行的經濟社會轉型主要體現在兩個層面:其一,經濟體制從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轉變;其二,社會結構從農業(yè)的、鄉(xiāng)村的傳統(tǒng)社會向工業(yè)的、城市的現代性社會轉變。可以說,社會結構轉型和經濟體制轉軌兩者是并駕齊驅,相互推動。在這一過程中,一個顯而易見的負面結果是,各種社會群體或階層之間在社會、經濟和政治等各方面的差異日益清晰,社會收入分配差距不斷拉大,社會不公平問題日益凸顯,且問題日趨空間化。
相對于農村改革,城市的社會經濟轉型是從1987年城市土地有償使用制度建立和明確“市場經濟取向的改革目標”后開始才全面展開的。與農村改革相同的是,城市轉型不是一勞永逸的轉型,也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新舊機制、內外力量相互作用,不斷塑造著新中國的城市空間。計劃經濟體制下的中國城市是按照“蘇聯模式”來建構的。在這一模式中,政府成為城市空間生產的主體,各種具有行政級別和特定功能屬性的單位相應地成為城市空間生產的微觀執(zhí)行者。國家由于擁有資源的占有、支配、收益、處置等權力,因而在空間生產中起著支配性的作用,它通過空間規(guī)劃和宏觀、微觀管理,直接支配著城市空間資源的配置和供應以控制單位的生產和經營。可以說,“社會主義城市空間的生產是在國家宏觀調控下,各生產單位和部門相互配合的過程,是一種體制內的循環(huán)過程。”〔3〕
在改革開放以后逐步形成的市場經濟體制下,我國城市空間生產一改以往的單一政府指令模式,主要依賴市場機制促進經濟增長,提高城市競爭力,其參與力量不單有發(fā)展型的政府,還有開發(fā)商,并且,政府隱身于幕后,企業(yè)(開發(fā)商)逐漸成為空間生產主體。城市政府與企業(yè)結成“增長聯盟”,城市則作為推動國民經濟發(fā)展的“增長機器”。這是一種新的空間生產模式,即“由權力和資本主導、以土地/空間效益為目標的經濟開發(fā)型模式”。〔4〕它是以土地為核心資源,謀取最大效益的生產模式,或者說是“地產導向”模式——房地產開發(fā)成為了中國社會空間發(fā)展的引擎和支柱產業(yè)。
值得指出的是,在這種空間生產方式下,“社區(qū)”作為一極力量的興起。就大環(huán)境而言,在社會轉型的過程中,自上而下的政治體制改革和自下而上的市民社會努力,賦予了城市居民在憲法和法律范圍內的自由,使得城市居民有機會參與到城市空間的生產和塑造中來,而他們集中居住的小區(qū),即社區(qū),在城市空間生產中也漸漸掌握了一定的主動權。尤其改革開放以來,“單位”的社會管理職能的外向轉移,使得社區(qū)場所逐漸成為城市居民自治的微觀實體。因此,我們可以將轉型過程的城市空間生產理解為中央政府、地方政府、資本、民眾和社區(qū)共同參與的一個動態(tài)的博弈過程。
城市空間的生產不僅伴隨著生產方式的變化而變化,不同時期的意識形態(tài),以及不同階級、階層之間關系的樣態(tài),也會對空間生產造成影響,進而創(chuàng)造出特定的空間構型。計劃經濟體制下的中國城市空間主要是按照“蘇聯模式”來建設的,城市空間的生產附著了特定的政治經濟功能,烙上了深刻的意識形態(tài)的印記。以住宅空間的生產為例,新中國建國后,解決廣大公民的住房問題是當時政府實現社會主義建設目標的一個重要內容,居住的空間模式成為對社會主義社會結構的一種探索,充分體現了社會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50年代末莫斯科一些建筑及社會學者在《理想的共產主義城市》中提出,這是一種社會性的城市聚落,它強調了人類社會中的公共性因紊,并以此構成未來社會的制度基礎。”〔5〕需要注意的是,這種住宅空間模式由政府統(tǒng)一規(guī)劃,單位組織生產,最后以國家分配的方式作為社會公共福利分配給個體。如果我們將空間屬性簡單地分為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那么,城市空間的生產重視的是空間的使用價值,而忽略的是空間的交換價值,住宅的作用只是為社會主義勞動者提供再生產的基本生活條件,住宅本身是被禁止上市流通和交易的。在確切的意義上,計劃經濟條件下的住宅空間模式“本質上是一種以普遍的社會福利為目標的、以標準化技術控制為手段的、依附于嚴格行政管理的空間生產方式。”〔6〕
當前,中國的空間生產已經從計劃經濟體制時期社會平均分配色彩濃厚的過程轉變?yōu)橛煞康禺a資本主導的商品生產的過程。今天,城市空間生產的主導力量雖然仍然還是政府,但空間戰(zhàn)略和意識形態(tài)與以往長期采取的福利主義原則已經大不相同了。從當下中國空間生產關系的特征來看,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以及建設現代化國家這樣一種發(fā)展主義意識形態(tài),已經成為支配空間生產的主導力量,在資源依賴、發(fā)展動力、城市景觀和社會后果等諸方面,都體現出新的空間生產戰(zhàn)略和新的意識形態(tài)(GDP中心主義、消費主義、市場主義等)。總體上來說,雖然我們可以認為,市場經濟體制下城市空間的生產是計劃經濟時期城市空間的生產的延續(xù),因為,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城市空間的生產仍然是基于城市土地公有這一底線,是社會主義空間生產方式在新的政治經濟發(fā)展環(huán)境下的延續(xù),仍然是在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范疇內開展的空間實踐活動,但是,區(qū)別十分明顯的是,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實現了意識形態(tài)能指的漂移,即由政治意識形態(tài)主導轉向發(fā)展主義意識形態(tài)主導。兩者之間的差異不僅在于政府的生產職能向監(jiān)管職能轉變,資源配置方式由計劃調控向市場配置轉變,空間生產主體由全能型的“單位”向各種各樣的“社區(qū)”的轉變,更在于城市空間意識形態(tài)色彩的轉移。
目前,空間生產仍然是一門年輕的學問,尚沒有形成完整的理論體系。尤其在中國當前的城市化進程中,人們還往往錯誤地把城市空間的更新與改造這個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當成簡單的建筑工程,無視舊城厚重的歷史與燦爛的文化,無視脆弱的生態(tài),成片地拆除歷史街區(qū),興建大量高密度的商品房,以追求利潤最大化。城市空間生產究竟是為誰服務這個核心價值取向不能達成普遍的共識,空間生產很容易被強大的資本“綁架”,淪為牟利的工具。目前這種自上而下的空間生產模式不僅把廣大的城市居民排斥在規(guī)劃決策過程之外,由于這種模式缺乏有效的監(jiān)管,城市更新改造常常演變成引發(fā)大量社會矛盾的瘋狂的與民爭利行為。從中國的發(fā)展現狀來看,中國已進入以空間資本化為特征的空間矛盾凸顯期,面臨著多重困難和危機。
首先,生態(tài)、交通環(huán)境惡化等自然空間危機開始凸顯。在人類社會歷史上很長的一段時期中,人類曾與自然環(huán)境之間和諧相處,互換能量,處于一種平等且平衡的狀態(tài)。然而,自從步入城市化時代以來,作為一種人造的物質結構,城市空間充斥著假花、假樹、假草,自然環(huán)境往往被城市規(guī)劃者當成一個簡單易懂的概念和某種技術問題不斷地被創(chuàng)造、形塑和改造出來。由于城市中心擁有完善的公共設施和良好的環(huán)境,因此,聚集效應明顯,①城市如紐約、倫敦、巴黎和香港的人口密度最多也只有8500人/平方公里。北京和廣州城區(qū)的人口密度分別為1.4萬人/平方公里和1.3萬人/平方公里。上海浦西區(qū)的人口密度為3.7萬人/平方公里。這導致了一系列的問題:城市的急劇膨脹帶來的基礎設施的壓力、能源消耗、環(huán)境污染等。如恩格斯所言:“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了報復。”〔7〕
從深層次來看,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惡化更多地還是與以資本為主導的空間生產模式相關。事實上,“資本從誕生的那一天起就沒有給自己設定積累的界限,而當資本把積累的觸角延伸到全球,自然空間的過度資本化問題就不可避免。”〔8〕歷史地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帶來的生產力飛躍是以巨大的環(huán)境成本作為代價的。在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過程中,資本一直靠自然環(huán)境不斷被剝奪而維持其對自然財富的不斷獲取。隨著資本積累進程的不斷深入,資本對于自然空間的宰制也在不斷加劇。這種對自然空間的過度開發(fā),最終必然導致人與自然之間關系的全面緊張化。
其次,城市新貧困與社會空間生產的矛盾。在快速的城市化背景下,城市空間生產帶來的社會矛盾在當下中國已突顯出來,集中地表現為空間的不平等性與城市新貧困群體的產生。西方學者對城市貧困的研究,目前主要集中在空間剝奪、空間排斥、空間分異與隔離等方面。在中國當前的現實生活中,這一矛盾主要表現為某些地方政府和資本,利用城市規(guī)劃與商業(yè)房地產開發(fā)等途徑對農村和城市居民進行空間剝奪,綜合運用多種手段將動遷居民置換到城市邊緣地區(qū),造成空間的階層分異與隔離。我們認為,這是一種空間公共資源分配不公的不平等行為。
客觀地說,空間分異是現代化建設過程中不可避免的現象,并且,適度的空間分異有一定的合理性,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居民居住狀況的多樣性與復雜性。然而,過度的空間分異化與隔離格局,尤其是富裕與貧困群體之間社會距離擴大并形成居住空間形態(tài)上的強烈反差,就會影響社會和諧與穩(wěn)定。近些年來,在國家力量主導的福利分房因素逐漸退出之后,隨著市場力量增強以及住房市場化和房地產業(yè)的勃興,我國城市底層群體在居住空間上開始出現了相對集中的現象,社會底層群體居住環(huán)境相對惡化,新貧民窟已經開始產生。這種空間分異一旦形成,將會形成貧困的代際生產,使得城市新貧困空間得以“形塑”。總體來說,國內對城市新貧困的空間研究剛剛起步,目前的分析還僅限于描述,對新貧困空間的“生產”和“再生產”的本土化深入發(fā)掘還很不足。
再次,特色危機、集體記憶消亡與主體想象力的禁錮。隨著經濟全球化的不斷擴展和文化意識形態(tài)的不斷整合,在全球范圍內,空間構型正變得日趨雷同,一個城市空間的同質化危機已經出現。尤其是1990年代以后,在大規(guī)模的城市改造和擴張浪潮中,中國各個城市之間的差異迅速縮小,城市特色日漸消亡。也許有人要說,正是在市場需求的引導下,建筑風格和形態(tài)的多元化應運而生,今天中國各種規(guī)模的城市在空間構型上的差異性,并不比以往歷史上的任何一個時期小,因此,從格局和形態(tài)的角度看,“千城一面”的說法似乎是一個偽命題。但是,我們認為,這種建筑形式的多樣性并非植根于當地城鎮(zhèn)的自然環(huán)境或者地方文化傳統(tǒng),而更多的是作為一種流行的商業(yè)符號和資本運營形式,其功能是作為商品實現超額剩余價值。況且,任何一種風格,一旦離開了它所植根的土壤,成為一種表象的標簽,也就喪失了其本應擁有的地域精神文化內涵。“空間形態(tài)多元化的異質匯聚一旦超過了限度,‘標志性’泛濫成了‘普遍性’,混亂的圖底關系也就終結了城市的整體性,導致城市的特色風貌無法顯現。”〔9〕這種符號化的空間生產模式就是居伊·德波所謂的“庸俗化的擴展和集中的過程”。
這種城市的特色危機,就是在剝離城市空間的神秘感和獨特性后,人們將會發(fā)現,城市空間和其他傳統(tǒng)工業(yè)和制造業(yè)所生產的產品一樣,本質上已無多大差別。城市構型的雷同和建筑形象的泛濫就好比中國正興起的“山寨”文化。從這個角度而言,我國城市的特色危機不但是一種真實的客觀存在,也是一種人們普遍性的心理危機——混雜了“一種轉型期快速發(fā)展背景下的傷感懷舊心態(tài),和一種劇烈市場經濟刺激下進發(fā)出的人文主義情感。”城市特色危機消除的不僅僅是人性化和特色化的城市物質空間,更重要的是,它也消除了人們有關城市的集體記憶。“城市的記憶表現為整體記憶,這個記憶是城市的資本,同時是城市人自我文化認同的平臺與基礎。”〔10〕正如意大利建筑師羅西在《城市建筑學》一書中指出的,集體記憶參與了公共作品中的具體空間轉變,記憶是理解整個城市復雜結構的引導線索。因此,城市的空間生產就是城市集體記憶的生產。城市空間生產與城市變遷的程度和質量將影響集體記憶的改寫程度和質量,對一個歷史悠久的城市來說,城市集體記憶改寫尤其要慎重,因為摧毀了人們的集體記憶,也摧垮了人們的空間想象力。
有學者提出,空間正義說到底是取決于生產的數量和質量,只有通過提升空間產品的供給,滿足公眾日益增長的空間需要,才能緩解供需矛盾。因此,要通過科技創(chuàng)新和制度建設,來解放和發(fā)展空間生產力。其實,空間正義還要求正確處理人與自然的空間矛盾,保護城市生態(tài)。城市空間的建構是一項長期任務,不能搞大拆大建的“運動”,而要系統(tǒng)化、常態(tài)化、法制化。也有學者提出,共產主義革命理論是“治本”之策,即只有全世界無產階級團結起來,推翻非正義的資本主義社會制度,才能構建起正義的社會空間——人道主義和自然主義相統(tǒng)一起來的共產主義社會空間。這種烏托邦的空間形態(tài)和制度架構可以是我們努力追求的理想目標。但現實與理想之間畢竟還有一段漫長的距離。目前我們正處于社會主義社會的初級階段,這就要求我們踏踏實實地尋找一條基于現實國情的道路與文化模式,以對抗資本、強權以及抽象空間對人的統(tǒng)治所造成的功能化存在。
什么是可能的解決路徑?現實的抵抗力量來自何方?筆者以為,要做到以下幾點:
首先,加強空間制度與政策的頂層設計。或許,正如馬克思早就預言的那樣,資本將是摧毀資本本身及其一切變形的根本力量。但這并不意味著人類只能坐等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自然滅亡。我們仍然需要行動起來,時刻警惕和抵制資本的邏輯。在影響空間正義的眾多因素中,政府力量是其中一個重要方面。在轉型中國的語境下,政府甚至起著決定性的作用。針對當前我國空間領域內的矛盾和危機,我們需要一個公正取向的政府在制約資本,在平衡資本與民眾(即勞動與資本)之間的利益沖突上,起到積極的作用。
地方政府應該從單純的GDP主義政績觀和市場“跟風人”角色的泥淖中擺脫出來,努力使其行為和角色立足于城市空間演化的公正與公平,在政策和制度設計上關注弱勢群體,真正將“和諧社會”和“中國夢”的理念變成現實。這是中國城市空間重建的希望之所在。具體來說,要改革城市土地有償使用制度、住房制度、土地財政制度、城鄉(xiāng)戶籍制度,建立信息公開制度、聽證會與懇談會制度,同時用法律約束政府,保證公民的空間權益。特別是在當前市場與政府雙重失靈的情況下,城市規(guī)劃及其他的公共政策更應該充分發(fā)揮其服務于大眾社會的職能,保障底層群體福利與社會公平、公正。
其次,實現“自下而上”的主體參與和普遍的“自我管理”。我們認為,征地、拆遷等空間實踐鑄造的是一種新的利益分配格局。在這個新的格局下,維護空間正義,不僅要有制度保障,要遵循程序正義依法進行,還一定要有公共參與。也就是說,空間正義的治理機制必須是社會、公眾力量能夠介入其中的參與式治理機制。公眾能否公正地參與到城市化政策的制定和城市社會的治理過程中,是城市發(fā)展是否符合正義原則的重要機理。公眾能否分享城市空間的管理權力,會極大地影響到能否公正地分配和使用空間資源。因此,空間正義實現的關鍵在于公民自身的力量發(fā)揮得如何。強大的公眾力量無疑可以迫使政府抵御資本的邏輯,從而更好地為所有人的利益服務。所有市民平等地參與到城市空間生產的進程中,每一個主體都擁有對自身生活的選擇權力,是城市化權益能惠及所有公民的基礎。
從生產模式而言,擴大和加強在空間生產過程中民眾的積極參與、監(jiān)督,能夠改變當前的由政府主導的空間生產模式,促成城市空間的生產規(guī)模從大到小、城市空間生產模式從“自上而下”到“自下而上與自上而下”融合的變遷。這也就是列斐伏爾所主張的“普遍性的自我管理”,即由普通公民來管理空間和空間為公民服務——空間由基層控制。“社會空間的管理,像自然一樣,只能是集體的與實際的,亦即是民主的。”〔11〕當然,要真正實現完全意義上的有序、有組織的參與,無疑還需要一個持續(xù)、漫長的過程。
再次,建構社區(qū)政治作為后單位時代集體行動的組織依托。有學者提出,公眾參與必須以社區(qū)為載體,自覺建構“集體行動”,才能克服城市發(fā)展中權力和資本強大的結構性力量。這是建構當代中國城市空間正義的重要實踐路徑。事實上,“社區(qū)”總是和“參與”一起出現在各級政府經濟和社會政策的話語中。近年來,以社區(qū)為組織進行維權的群體性事件頻頻被報紙和網絡媒體報道,有些甚至激化為社區(qū)暴力事件,演化為一種新社會運動形式的趨勢。現實生活中,面對社區(qū)產生的一系列社會問題,居民已經不再僅僅是向政府申訴和反映,而是通過組織社區(qū)團體和采取集體行動來參與社區(qū)治理和維護自身權益。〔12〕社區(qū)維權運動的興起反映了社會公眾對空間權益的強烈訴求。但是,問題在于,社區(qū)能否作為后單位時代集體行動邏輯的組織依托?如何將社區(qū)居民的參與意識轉化為具體的行動?又如何將這種臨時性的、抗爭性的集體行動轉化為組織化的、合作性的集體行動?
自上世紀90年代后,社區(qū)建設逐漸成為中國城市管理改革的核心內容。尤其2004年后,“綠色社區(qū)”工程建設是這一宏觀政策在具體實施層面最突出的表現。綠色社區(qū)不僅是因為其環(huán)保的理念而為政府所采納,更重要的是,它強調公民參與,這是與中國政治體制向“小政府,大社會”治理模式的變遷相一致的。“社區(qū)空間也被認為是社會抗爭和誕生公民社會的一個關鍵場所。”①集體行動則包括合作性的集體行動和抗爭性的集體行動,即大規(guī)模的群體事件。事實上,透過“綠色社區(qū)”工程背后的空間邏輯,我們就會發(fā)現它在政策的貫徹以及參與中存在一定的張力。當前社區(qū)治理的基本原則是,民眾自發(fā)參與,自愿互助。然而,在社區(qū)工程建設背景下的群眾參與是有明確的空間和政治界限的,在實質意義上,目前的綠色社區(qū)行動大多還只是一種“表演性參與”——這種參與的背后凝固著權力和資本的影響。“與政府倡導的其他社區(qū)建設工程相配合,綠色社區(qū)工程中的‘整潔有序’是一個帶有支配性的主題。可以說,體現在‘整潔有序’這一思維方式背后的,是一套關于社區(qū)建設、社區(qū)發(fā)展的自上而下的思路。”〔13〕這里我們要強調的是,廣泛的社區(qū)組織參與并不一定意味著為非盈利組織進入社區(qū)提供更多的機會。更進一步來說,即使公民社會組織進入到社區(qū)空間中,也不可能立刻改變社區(qū)的公共空間受政治權力和資本邏輯支配的狀況,催生出一種異質的公共空間。
后單位時代抵抗資本和強權的努力,形成集體行動,不僅需要社區(qū)作為一種組織依托,不僅需要培養(yǎng)市民的參與意識,并且要落實到具體的行動中。目前的問題是,市民的參與意識正在蘇醒,但卻不知道如何參與。換句話說,任何社區(qū)組織都必須以公共空間的存在為背景,需要一個公共空間,才能進行空間的生產。事實上,關于社區(qū)的討論也具有一定的狹隘性,正如前文指出的,由于制度性排斥,許多外來人口(如流動農民工和拾荒者)是沒有合法固定的住所,他們雖然生活在城市,但其“縫隙化”生存方式不會形成所謂的社區(qū)歸屬感,更無法產生主人翁意識。那么這些外來流動人員和城市底層群體如何共同建立一個社會支持網絡,建構屬于他們共同的或差異共存的社會空間,以能夠適應甚至有效地抗爭不平等的權力關系。這些都需要我們進一步討論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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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云川)
C912.81
A
1004-0633(2015)06-080-6
本文系江蘇省社科青年基金項目“馬克思主義空間正義理論及其當代價值研究”(編號:14MLC002)的階段性成果,并得到“江蘇大學青年骨干教師工程項目”的資助。
2015-10-09
王志剛,博士,江蘇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新農村發(fā)展研究院副教授,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江蘇鎮(zhèn)江21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