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教學(xué)，不能忽略“講故事人”
——兼談小說《父母的心》

☉江蘇省張家港市合興初級中學(xué)　范啟明

小說教學(xué)，不能忽略“講故事人”
——兼談小說《父母的心》

☉江蘇省張家港市合興初級中學(xué)范啟明

小說，通過塑造人物形象來反映社會生活，它往往借助矛盾沖突來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讀者對于小說的興趣，主要集中在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上。正如英國小說理論家福斯特所說，“小說的基本面是故事”。初中階段的小說教學(xué)，一般局限于人物形象分析，從而理解作品主題。但這樣的解讀和教學(xué)忽略了作者，也就是講故事的人。

講故事的人用自己的方式講述故事，讀故事的人只有了解他的講述方式，才能讀懂他的故事。作者在敘述故事的過程中，融合了他的生活經(jīng)驗與寫作素養(yǎng)，使文章顯得生動而富有思想。故事的生動在于作者營造故事的意境，讓讀者愿意讀、樂于讀，這樣的故事會更加豐富，更有營養(yǎng)。讀故事時，讀者自然融入到故事氛圍中，設(shè)身處地地去體會人物的情感，體驗作者的生命體驗。

一、還原故事

小說教學(xué)要建立在精讀小說語言的基礎(chǔ)上，要立足文本，梳理故事情節(jié)，從而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作者的寫作意圖。通過品讀文中的重要語段，尤其是賞析作者遣詞造句的奧妙，抓住其中情感表達強烈的句子、文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詞語，我們可以更好地了解故事的內(nèi)容，把握故事的語言特點。在初中教材中，有一些作品進行過改編、刪選，這個時候就需要我們還原故事的本來面貌，才能更好地了解故事情節(jié)。

汪曾祺說“小說是一種生活和生命的樣式”，陸文夫也說“小說就是小處說說”。其實，小說就是從小處來體現(xiàn)人物的生活片段或生活樣式。初中學(xué)生在閱讀小說時，往往局限于了解故事情節(jié)，很少能夠從生活和生命的角度，深入了解作者講述故事的真正原因。很多時候，教學(xué)仍然集中在“故事情節(jié)、人物形象、小說主題”等問題上，教師在解讀文本的過程中，針對上述問題會作出個性化的解讀，但教師的解讀對學(xué)生的感受有所忽略。通過還原故事，引導(dǎo)學(xué)生走進作者的故事，聽懂作者講述的故事，應(yīng)該是小說教學(xué)的有效方式。

《父母的心》一文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講述有關(guān)親情的一段故事。故事發(fā)生的地點在大海上的輪船中，主要人物是一對貧窮的父母和一個富有的夫人，情節(jié)圍繞“送不送孩子”展開，富有的夫人想問貧窮的父母要一個孩子，給他們展望了孩子美好的未來并提供優(yōu)越的報酬。作為孩子的父母很是猶豫，先是送出大兒子，后是用二兒子換回大兒子，再是用女兒換回二兒子，最后是把女兒也要了回來。故事情節(jié)很簡單，但給人的印象十分深刻。文章沒有特別緊張的氣氛、激烈的矛盾沖突，但卻充滿了細致入微的情感，讀過這個故事的人都會被故事中的情感所打動。

此文在選入蘇教版語文教材時，經(jīng)過了大量的改編。原文開頭：“大家試著把眼睛閉上五分鐘，再安安靜靜地想想自己的爸爸媽媽。爸爸媽媽是多么深沉地愛著你們哪！他們那種思兒念子之心又是多么溫暖，多么宏大——現(xiàn)在感覺到的無數(shù)事不正在胸中浮現(xiàn)嗎？不，即便是不閉目沉思，朝朝暮暮你們定會隨時切身感到父母親的恩情。”

作者開宗明義，直接道出自己講述故事的目的，讓大家通過這個故事想起自己的父母，感受父母親對自己的恩情。以這樣的方式開頭，既表現(xiàn)了自己的想法，又與聽故事的人產(chǎn)生了心靈的溝通。父母親的恩情又是如何在故事中體現(xiàn)的呢？僅僅是不拋棄自己的子女嗎？我們仔細閱讀文章的細節(jié)，會發(fā)現(xiàn)更豐富的內(nèi)涵。當貴夫人提出領(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之后，“父親想立刻應(yīng)承下來，但得和孩子的母親商量后再定”。父親為什么想立刻應(yīng)承下來？又為什么要和母親商量？立刻應(yīng)承下來體現(xiàn)的是父親想讓自己的孩子生存下來，生活得更好一些的正常心理，而和母親商量則體現(xiàn)了父親對母親的尊重，對送養(yǎng)孩子的慎重。送走大兒子后，貧窮夫妻“滿含悠淚，垂頭喪氣”地離開船倉；想要用女兒換回小兒子時，母親“萎靡不振”；要回女兒時深深自責“太可恥了，殘酷無情”，這些意蘊深刻的詞語不正是父母偉大的表現(xiàn)嗎？

二、品讀故事

作者在構(gòu)思小說時，必然有自己的寫作想法和目的。小說教學(xué)過程中，教師要引導(dǎo)學(xué)生走近作者，了解作者講故事使用的技巧，從而厘清寫作思路。講故事的方式有很多種，作者為什么要選擇這種？選擇這樣的寫作方式是最恰當?shù)膯?？能更好地表達自己的講述構(gòu)思嗎？

川端康成在講述《父母的心》時，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講述的。他講述的是自己看到的一件事，作為聽故事的人，我們肯定會問自己，如果我是兒子，我會理解父母嗎？作為一個消未成年的孩子，應(yīng)該是很難理解父母這樣的行為的。但等孩子成年之后，他們終于會懂得爸爸媽媽是多么深沉地愛著自己。

（一）故事的視角

在作品中，貴夫人、貧窮父母等人物一一登場，作者通過不斷變換視角的形式，把人物的情感一一表現(xiàn)出來。當我們聽到父母的語言時，我們會設(shè)身處地地感受到這是貧窮夫婦的一個無奈的選擇。當他們說自己“太無恥了”，這是針對把孩子送掉的行為；當他們說“實在是太難為情了”，這又是針對他們幾次三番換孩子的行為了。貴夫人說“你們這是怎么啦”“都是我不好”，這些語言體現(xiàn)了貴夫人既關(guān)心他人的感受、又能時刻反省的高貴品質(zhì)，哪怕知道領(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將是一生無法實現(xiàn)的夢想。

短篇小說由于受到篇幅的限制，所以尤其講究結(jié)構(gòu)布局的精巧?！陡改傅男摹芬晃模m然是循序漸進式的，但其中仍然波瀾起伏，讓人感到入情入理，細細品味不斷變化的故事視角，可以更深刻地感受人物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

（二）故事的語言

教學(xué)過程中，我們大多局限于對幾次波折進行分析，而忽略了故事的語言?！陡改傅男摹芬晃牟皇亲髡叩拇碜鳎踔量梢哉f不能代表作者的寫作藝術(shù)，但故事的語言卻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讀故事的時候，作者充滿情感的表述值得細細品味。本雅明在《講故事的人》中說：“沒有任何東西比不摻雜心理分析的簡潔細密的敘述風(fēng)格能更有效地使故事長留人們的記憶中”。［1］（P.298）川端康成的敘事風(fēng)格，一向是這樣的。他不追求故事情節(jié)的曲折，但他尤其善于描寫人物的主觀感受，因此人們對他的小說總是記憶深刻，正如本雅明所說：“很少有人意識到，聽故事的人對于講故事的人的那種不加判斷，聽什么信什么的關(guān)系，其決定因素在于他全神貴注于把所聽來的東西記在心里。”［1］（P.304）

人物的主觀感受借助于人物的語言、動作、心理等加以體現(xiàn)，簡潔的語言更能表現(xiàn)人物的思想。當貴婦人表示希望能領(lǐng)養(yǎng)其中一個孩子的時候，父親“想立刻應(yīng)承下來，但得和孩子的母親商量后再定”。父親和母親是怎樣商量的？他們權(quán)衡利弊了嗎？送哪一個孩子為好？作者這樣留白有何好處呢？這些都給我們更多的想象空間，留待之后咀嚼品味。

（三）故事的邏輯

《父母的心》按照時間順序來講述故事，故事發(fā)生的地點在船上，航船的終點是北海道函館。作者在講述故事的同時，嚴格按照時空的順序展開敘述，從神戶港出發(fā)，經(jīng)瀨戶內(nèi)海，到志摩海面，到相模灘，再到房總半島，最后接近北海道。旅途漫長，父母的心更為糾結(jié)。故事的意脈很明晰，圍繞送孩子一事展開，三次送出子女，最后又都要了回來。

故事都有其一定的邏輯，送走孩子、要回孩子時都體現(xiàn)了作者講述的邏輯。父母親不舍得是要回孩子的真正原因，但我們仔細品讀要回三個孩子的理由，我們能讀出更多的意味，同時也體現(xiàn)了作者講故事的邏輯。要回大兒子時，出場的是父親，他的理由是子承家業(yè)，順序不能顛倒。在東方文化中，長子是家庭的支柱，起到繼承家業(yè)的重任，這樣的理由十分充分。要回小兒子時，出場的是母親，她的理由是太像婆婆，不能拋棄婆婆，對不起自己的丈夫，孝順、愛自己的丈夫，理由同樣充分。要回女兒時，出場的是夫妻兩人，理由是孩子太小，放心不下。其實這個理由才是最真實的理由，因為馬上就要到達北海道，再不要回來就沒有機會了。

三、解讀結(jié)局

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一般來說，講故事是作者內(nèi)心世界的體現(xiàn)，反映作者在寫作時對社會生活的認識。作者在講述故事時，總有激發(fā)自己寫作的源動力，究競是什么事情激發(fā)了作者的寫作，在課堂上我們可以引導(dǎo)學(xué)生解讀故事的結(jié)局，進一步理解講述故事的態(tài)度，確定故事的主題。

《父母的心》原著結(jié)局：“據(jù)說，父親在貴夫人的關(guān)照下，在函館被某公司雇用，全家六口人過著幸福的生活”?！斑^著幸福的生活”是川端康成對一家六口最美好的祝愿，是對父母的最好祝福。這樣的祝福中，飽含著作者深深的情感。

（一）對親情的渴望

“橫光利一在得絕癥之前似乎曾對細川書店的云井說過，川端沒見過母親，所以川端的作品中大量地流露出戀母情節(jié)”。［2］（P.29）橫光利一所謂的“戀母情節(jié)”在《干紙鶴》等文章中體現(xiàn)得比較明顯，《父母的心》一文中并未體現(xiàn)出這樣的“戀母情節(jié)”，但本文中體現(xiàn)的“戀母”可以理解為作者對母愛、對親情的渴望。

川端康成一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對于所有人來說，父母應(yīng)該是最豐富、最親切的回憶的源泉。唯獨我卻沒有任何一點這方面的感受?！保?］（P.158）川端康成和自己的爺爺一起長大，他的童年是不幸福的。雖然有爺爺?shù)恼疹櫍珷敔敭吀偰昙o大了，而自己的姐姐并未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他一生只記得與姐姐見過兩次面。在川端康成看來，一家人幸福團聚的生活是一種奢望。

作者渴望親情，渴望和家人的團聚。故事中貧窮父母無法生存下去的時候，寧愿選擇全家外出北海道打工，也不把孩子拋棄在家里。每一次送走孩子后，他們每天晚上總是無法入眠，商量如何把孩子要回來。沒有哪一個父母愿意拋棄自己的孩子，也沒有哪一個孩子能忘記自己的父母。雖然川端康成在《給父母的信》中，五封信的結(jié)尾都是“您們的獨生子也想不起你們了”，但這樣的表述，不是把感情表現(xiàn)得更加熾烈嗎？

（二）對生命的救助

對生命救助是人類最美好的品質(zhì)，故事中的高貴夫人具備人類最美好的品質(zhì)。高貴夫人是日本民族傳統(tǒng)美德的代表，同時具備了日本女性細膩溫婉的優(yōu)點。高貴是對女性氣質(zhì)的褒獎。雖然高貴夫人希望得到一個孩子，來繼承家業(yè)，但她十分小心，就怕傷害到貧窮父母的心。

高貴夫人提出這個希望時，“她在老女傭的耳邊嘀咕了幾句，女傭便來到父母身旁”。在高貴夫人看來，自己直接對貧窮父母提出這個問題，顯得很唐突，可能會給父母帶來精神上的壓力，而通過老女傭來溝通，可能顯得更加委婉一些。當貧窮夫婦提出用小兒子換回大兒子時，她“愉快地同意了”。按照道理，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她完全可以拒絕這個要求，但貧窮父母沒有感受到一丁點的為難。當貧窮夫婦提出用女兒換回小兒子時，她“稍有點不高興，但看到母親萎靡不振的樣子，也只好同意了”。雖然貧窮夫婦再次改變主意，她還是顯得很有涵養(yǎng)。最后，貧窮夫婦要回孩子的時候，高貴夫人聽了他們的一番話之后，“也不由得灑下同情之淚，都是我不好”！把責任全部放到自己身上，并做了檢討，高貴夫人有一顆善良的心，她能始終保持對他人的尊重。

注釋：

［1］［德］瓦爾特·本雅明.陳永國，馬海良編.本雅明文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9.

［2］［日］川端康成.川端康成文集·獨影自命［M］.金海曙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6.

［3］［日］川端康成.川端康成文集·睡美人［M］.葉渭渠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