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寫作課堂的“草蛇灰線”藝術

☉江蘇省木瀆高級中學 李耀輝

當下中學作文課，語文老師常犯的毛病便是：教學目標不明晰，把寫作課上成閱讀課；教學內容包羅萬象，空洞凌亂；教學活動單一呆板，呈現機械化趨勢。具體來說，有些作文課缺少實際的寫作訓練，只是讓學生品讀佳作賞析亮點，與閱讀課并無二致；還有些課雖然涵蓋了實際的寫作操練，但寫作教學內容繁復多樣，一堂課既訓練情節安排、主旨提升，又要習得細節描寫，缺少教學重點，看似全面卻眉毛胡子一把抓；寫作教學活動常規的安排便是學生寫，老師評，學生改，這種安排過于機械化，缺少實效性；寫作指導內容缺少新意，傳授的技巧大多是老生常談。如何避免這些毛病？在觀摩江蘇省特級教師黃厚江的作文課后，我們也許會受到一些啟發。

黃老師在蘇州工業園區東沙湖中學開設了記敘文寫作的公開課。本堂課面向初中生，在與學生交流互動中推進課堂寫作活動。他的課堂寫作教學目標簡明而集中，旨在傳授記敘文品鑒和寫作的一種技巧：關注特別之處，寫出特別的故事。單就寫作技巧而言便滲透著獨到的寫作體悟，因而別具一格，讓學生耳目一新。教學內容聚焦于教學目標，開展了情節展開的片段寫作訓練、學生間相互評價、老師點評、學生與作家寫的內容比較分析等一系列的教學活動。在平實樸素的教學活動中，教學目標得到了反復的強化。

假如讓我給黃老師這堂寫作課打個恰如其分的比方，我以為它像一篇精致雋永雙線交織的小說。本堂課的結構暗合中國傳統小說的“草蛇灰線”藝術，由明暗兩條線索交織而成。貫穿語文課堂的明線是讓學生在四次片段寫作中，學會關注特別之處，寫出特別的故事，強化記敘文寫作的技法。而隱藏在整堂課背后的暗線卻是在對作家和學生寫作內容的對比和評價中，培養學生敢于質疑又不盲目否定的批判精神。下面結合這堂別開生面的作文課，試著探究一下寫作課的安排藝術。

憤悱之時 巧布教學明線

這是指學生在語言操練的階段中，有自我的獨立思索、有自我的寫作構想和體驗卻無法表達時，老師要在至難分解的關鍵處指點迷津，巧妙地根據學生的現有水平構建寫作教學的明線。明線一旦確立，便一以貫之，落到實處。

孔子在《論語·述而》中曾言：“不憤不啟，不悱不發。”“憤”指心里求通卻未通，“悱”意為想說卻說不出來。這個適時啟發的教學原則同樣適用于寫作教學。在寫作教學中，片段寫作的操練不可或缺。在寫作中，當學生不同的構想發生碰撞、難以比較出優劣時，老師能及時地指出評價標準，為課堂教學確立一條簡明扼要的主線。

黃老師在以鮑爾吉·原野《雪地賀卡》為藍本的片段作文寫作課上，首先讓學生根據文章最初的兩段文字進行合理的想象，推測故事背后的原因。有的認為是一個男孩送給朋友賀卡時不小心將賀卡遺落在雪人身上，有的則以為是孤單寂寞的男孩寫給雪人賀卡，并插在它身上。學生們眾說紛紜，兩大陣營各自堅持自己的構想。學生們為此面紅耳赤、爭持不下時，黃老師趁機拋出了問題：你們認為哪個情節更特別？經過一番思索，學生們達成了一致意見。他們異口同聲地認為男孩給雪人寫賀卡更浪漫，更特別。此問題的拋出和解決，使本堂作文課的教學明線水到渠成地得以呈現，即情節展開要特別。教學明線的呈現渾然天成，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

黃老師的寫作課追求靈動生成的境界。葉瀾教授也在“新基礎教育”理論中強調：“課堂應是向未知方向挺進的旅程，隨時都有可能發現意外的通道和美麗的圖景，而不是一切都必須遵循固定線路而沒有激情的行程。”不可否認，課堂生成會打造美麗的風景線，但是自然生成也可能出現雜亂散漫的局面。學生會根據不同的生活體驗，天馬行空地構想截然相反的情節。當課堂推進到關鍵處，老師要具備“快刀斬亂麻”的教學藝術，以整易亂，收放自如。

在寫作教學中間環節，黃老師讓學生繼續預測故事發展的走向。他問學生，你們認為李小屹跟“我”會見面嗎？大部分同學認為該見面，少部分同學主張不應該見面，學生的觀點再次出現分歧。他并未直接對學生的想法作出評價，而是從容地引導學生雙方談談構想的依據。正所謂真理越辯越明。前者認為見面可以滿足李小屹的好奇心；后者卻把見面的后果分析得鞭辟入里——果真見面就破壞了李小屹生活在童話里的感覺，粉碎了孩子天真浪漫的美夢。后者有理有據地駁倒了前者，以絕對優勢取勝。黃老師的引導可謂四兩撥千斤，輕輕的一句話便掀起了學生間智慧的抗衡較量，讓他們在自己說服自己中得到了成長。他進一步強化了情節展開的要訣——情節展開要特別，幽默地點撥道：兩人不是膚淺的網友總想著見面，一見面情節就落入俗套。

對比之處 潛伏教學暗線

這是指在寫作課堂中通過比較學生間的寫作片段、對比學生與作家、學生與老師的寫作內容，打破學生迷信權威的習慣，培養他們敢于質疑又不盲目否定的批判精神。

史金霞曾在《不拘一格教語文》中提出：“教育的真正目的是教會學生對自己的生命負責，而不是依賴他人；是要教會學生學會獨立思考，獨立選擇，獨立判斷，而不是人云亦云，聽話和乖；是要教會學生學會生存和生活的能力，而不是被哪一種觀念洗腦。”在寫作教學中，黃老師特別善于培養學生獨立思考的習慣，讓學生發出自我的聲音，而不是跪在權威面前。

回到這堂記敘文訓練課上，在學生第一次為雪人寫賀卡后，黃老師讓幾個同學讀一讀自己賀卡的內容。緊接著，他讓其他同學來點評。出乎意料的是，大家幾乎一致認為下面這張賀卡尤為出色。賀卡內容——“雪人：新年就要到了，祝愿你在新的一年里乘風破浪，勢如破竹。”黃老師讓學生談談這張賀卡好在何處，絕大部分學生認為語言大氣，使用了兩個成語。黃老師反問說，難道用了成語的文字就一定是出色的嗎？路遇一位老者用“老態龍鐘”形容他，他會開心嗎？雪人最怕水，水一多它就化了，它怎么能乘風破浪呢？雪人收到這張賀卡怎么會開心得起來呢？在他幽默詼諧的點評下，學生們為自己對成語的迷戀而感到羞愧。他進一步明確：評價不要人云亦云，要聽從內心的聲音；寫作要注意對象，要把玩語言，口語也有口語之妙，不要迷戀成語。

不僅如此，他還設計了如下環節——比較學生與原作中的賀卡內容。他讓學生進行評價。學生們一看是作家寫的，異口同聲地說原作比自己寫得有水平。原作內容：“你又白又胖，桔子皮嘴唇真好看。你一定不怕冷，半夜里自己害怕嗎？餓了就吃雪吧。”聽完學生不假思索的回答后，黃老師面露憂慮之色。他語重心長地告誡道，作家寫的不一定就是完美的，我們寫的未必差。不可否認，原作中“桔子皮嘴唇真好看”一句語言有表現力，可并非無瑕。然后指出，雪人不是雪做的嗎，讓雪人餓了吃雪不就意味著自己啃自己嗎！他犀利的眼光和敏銳的洞察力，啟發了學生的批判性思維。他告訴學生，讀書要站著讀，在權威面前發不出自己的聲音是可悲的。

當然，培養學生敢于質疑的批判性思維，首先老師要具有獨立思考的深度，以能力滋養能力，以品格鑄就品格，以精神澡雪精神。正如特級教師程紅兵所言：“智慧的課堂需要教師有深厚的學科修養，需要教師對教育、對課堂有深刻的理解，而深厚的學科修養需要積淀，深刻的課堂理解需要批判思維。”黃老師的寫作課之厚重深刻，就體現在批判思維的培養上，更可貴的是在寫作教學中能作到深入淺出，語言風趣，讓人頓感醍醐灌頂。

明暗交織 呵護“赤子之心”

一堂記敘文寫作課能具備明、暗兩條線，自始至終將課堂向前推進已非易事，而在教給學生寫作、鑒賞的技法，培養他們獨立思考和判斷的習慣之余，又能關注學生生活中的心理狀態，悉心呵護學生的“赤子之心”（童心），則更難能可貴。

我們一般老師在記敘文寫作課中，強調學生要描寫人物的心理，卻極少關注學生在寫作中顯露出的心理特點，對“童心”更是熟視無睹。黃老師特別善于調動學生的想象力，抓住學生寫作的契機，把握他們整體的心理狀態和個性特點。

在指導學生以小男孩的口吻給雪人寫回信時，他預先作好點撥。他循循善誘地問學生這封回信什么內容必不可少？學生答道，一定要寫收到信的心理。他緊接著問：你們認為小男孩會是什么心理呢？學生七嘴八舌地說道：“激動、開心還有好奇。”他最后問：“你們相信雪人會給你們寫賀卡嗎？”學生幾乎異口同聲地回答：“不會的。”黃老師神情凝重，痛心疾首地說：“悲哀！不相信有童話的人，不能發現生活的美好。”學生若有所悟地說：“說實話，我們對童話將信將疑，心里特別矛盾。”他讓學生在寫作中呈現這種矛盾心理。

有位學生這樣寫道：“親愛的雪人：你好，收到你的信我非常激動。這真的不是童話嗎？你一定是個有魔法的雪人吧！我把你的回信給媽媽看，她說我是在做夢。我好想跟你見一面啊！李小屹。”在學生讀完自己寫的賀卡后，黃老師并未立刻作點評。他讓其他學生來評價，學生們認為她寫得好，插入了媽媽這個人物，巧妙地表現了李小屹的矛盾心理，故事豐滿，內容更豐富。最后黃老師對這位同學給予了熱情的表揚。

在這個環節上，與其說黃老師在引導學生感受人物的矛盾心理，不如說他在啟發學生情節展開時內省自我的心理特點。他試圖喚醒學生那顆沉睡的“赤子之心”，為那真誠的童心招魂。

黃老師的本色寫作課堂是以語言為核心，始終圍繞著明線，在師生有序的互動與交流中靈動生成的。他的課堂磅礴大氣，放得開又收得攏，不蔓不枝，環環相扣，逐步推向高潮，學生在課堂結束時思維達到了很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