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佐歐
(河北大學研究生學院,河北保定071002)
費爾南多·佩索阿對自我的否定
羅佐歐
(河北大學研究生學院,河北保定071002)
佩索阿對自我進行了徹底的否定。在《不安之書》中,他的半異名索阿雷斯常常夢想成為別人,他分裂自我,希望擺脫自我;信仰的缺失又加深了他對自我的質疑和否定;他認為自己終將消逝、而生命本身就是死亡,認為自我和世界都是一種幻覺,自我從根本上是空無。
自我;逃離;信仰;死亡;幻覺;空無
費爾南多·佩索阿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葡萄牙詩人,他最與眾不同的地方,是他創造了一系列有著不同出身、性格和思想的“異名”,如最主要的四位:卡埃羅、坎波斯、雷耶斯和索阿雷斯。這些“異名”的創造不僅是一種單純的文學手法,而且被看作是佩索阿本人的自我分裂。而在自我問題上,佩索阿似乎是矛盾的,一方面,他深入地探索自我之謎、揭示了自我的分裂與無限;另一方面他又徹底地否定自我、洞悉自我的短暫與虛無。這就呈現一個悖論:自我是一個迷宮,這里既縱橫交錯、人影迷亂,又荒蕪寂寥、空蕩無物。事實上,它們存在著根本的一致性:沒有唯一的、絕對的和永恒的自我——盡管自我的內部是豐富、復雜與矛盾的,充滿未知、不確定與無限可能性,但自我又是微渺、短暫與注定毀滅的,自我的本質是虛無的。
在《不安之書》中,具有佩索阿自傳色彩的半異名索阿雷斯說,“我一直在心靈中自我否定”,[1]49直至發現“我是無,絕對的無”[1]16——這種自我的否定源自對自我的質疑和對存在的洞察。盡管他在字里行間常流露出一種感傷,但這并非一種純粹悲觀、絕望的否定,而是一種客觀、透徹的發現,一種對事實的巨大誠實。這種否定既需要極大的勇氣,也體現了一種超人的智慧,正如索阿雷斯所說:“一個人需要一種特定的知識勇氣,去無所謂地承認,一個人不過是人類的一個碎片,一個活下來的流產兒,一個沒有瘋到需要鎖起來的瘋子;但是,承認這一點之后,一個人甚至更需要精神的勇氣,使自己完全適應他的命運,欣然接受,沒有反叛,沒有棄權,沒有任何抗議動作或者試圖表示抗議的動作?!保?]188這種命運就是走向消亡與虛無的命運。
在《不安之書》中,索阿雷斯頻繁地提到對別人的羨慕、嫉妒,希望成為別人,他不斷地夢想成為別人,也將自己分裂成不同個性的人。盡管命運已賜予他所需的一切:安身之處,足夠的閑暇做夢、寫作和睡覺。然而,“我有巨大野心和過高的夢想”,[1]5而且,“我羨慕所有人,因為我不是他們。由于在一切不可能中,這是最不可能的事情,也成為我日日期盼之事,我為之每時每刻傷心絕望?!保?]33“一種使我能夠成為另一個人的愿望,在騷動和困擾著我?!保?]167它是如此強烈,是一種永不滿足、深不可測的渴望,成為自我之外的另一個,擁有另一種思想,感受另一個世界。這一切都源自于他對自我的否定,他希望逃離自己,甚至擺脫自己的存在:“我想要逃離,逃離我的所知、我的所有、我的所愛”,[1]140希望最終成為他人、別的事物。索阿雷斯徹底地否認自己,“因為我什么也不是,我才能夠想象我是一切。如果我是某個人,我就不能夠進入想象中的這個人?!保?]145分裂自我是他試圖成為別人的方式之一?!拔疑钊胱约旱膬刃?,裂變成無數個我”,[2]84然后“我創造了自己各種不同的性格。我持續地創造它們?!保?]102在某種程度上,這可以看作是佩索阿本人的自述,他就是以這種方式在自我之內創造了不同個性的一系列異名(這些異名竟達到72個之多),其中卡埃羅、坎波斯、雷耶斯和索阿雷斯這四位最具個性、思想與風格。而另一種方式則是做夢。他每日的工作單調、重復而乏味,而夢幻使他遠離現實、抵達遙遠世界,“我的夢幻是一些旅行,以視閾展開的步履,指向我未知的國度、想象的國度、或者說簡直不可能存在的國度?!保?]2他認為自己屬于把不能實現的生活變成偉大夢幻的一類人,會計算賬和做夢的天賦是上天賜予他的兩樣禮物。在自己的夢里,他成為國王、哲學家、舉世無雙的人,無數次成為凱撒,甚至成為夢中的上帝;他還在夢里創造許多朋友,甚至念念不忘要虛構出一個世界,“做夢的最高階段就是,創造出一幅有各種人物的畫面,畫里的人物與我們同時存在”。[2]383每次從這些壯麗的夢境回到現實并沒有讓他失落,反而解放了他,“這就是我的生活的全部意義。我唯一真實在乎的便是我的內心世界?!保?]81他還認為那些自殺的人渴望的其實不只是試圖簡單地結束生命,“而是比這更可怕、更深重的東西,是想要徹底的不曾存在”,徹底地擺脫自我的存在。
索阿雷斯對自我的這種否定最初和最終的目的不過是逃離自己、擺脫自我。然而,一切又都歸于虛妄。“在隱痛的某些瞬間,我們甚至在夢中也不可能成為一個戀人或者一個英雄。”[1]211他說,不僅需要個人的才能,“偉大的夢想也要求特定的社會環境?!保?]227他想象自己是另一個夏多布里昂或盧梭,但發現實際并不具備他們那樣的優越性。也像異名坎波斯在《煙草店》中寫的一樣,“這個時刻/有十萬個腦袋忙于夢見他們自己就是天才,像我一樣,/而歷史不屑一顧”。[3]123因此,這仿佛注定是失敗的,“沒有人會真正接納他人的存在”[1]52,也沒有人能真正成為別人,“每個人都只是他自己,只有天才被賦予成為別人的能力”。[2]144對此,索阿雷斯提到孔狄亞克的話:“無論我們爬得多高或跌得多深,都逃不出自己的感覺。”[2]115我們無法逃離自己而去,沒有誰能將我們從存在中抽離出來,自我就是無邊的牢獄本身,因此我們無處可逃:“我既不能成為一切無,也不能成為一切有:我只是一座橋,架設在我之所無與我之所愿之間”。[1]243
從笛卡爾到尼采,西方進入現代時期以后,一方面強調人和理性價值與意義,另一方面也在批判宗教信仰、撼動上帝的地位。在佩索阿生活的時代,大多數人已經喪失了宗教信仰。像半異名索阿雷斯所說,“我屬于這樣一代人,繼承了對基督教的不信仰,從而也不信仰其他宗教?!保?]243他們的父輩勇敢又草率地批判宗教信仰,他們“醉心于客觀規則,僅僅掌握著理性和科學方法,毀滅了基督教信仰的根基”,[2]147使他這一代幾乎徹底地喪失了信仰和上帝,“我們從未找到過上帝,甚至從不知道上帝是否存在!”[2]149曾經加在上帝面前的無限、永恒、全能、公正等等這些詞也已被去掉,“上帝只是一個神秘的詞”[5]31或“上帝純粹是文風的一種效果”[1]274,而《圣經》和宗教典籍也已被削弱成“一堆令人生疑的神話、傳說甚至文學作品?!保?]147
宗教信仰的缺失無疑加深了人們對自身和生活的質疑與否定,使人產生無意義感、荒誕感、絕望感和虛無感。喪失了信仰,也就喪失了來自更高的精神存在的注視和肯定。索阿雷斯說“我從來沒有可以叫做‘主宰’的人。沒有基督為我而死。沒有佛陀為我之處正信之道。在我夢幻的深處,沒有太陽神阿波羅或者智慧神雅典娜在我面前出現,照亮我的靈魂?!保?]84因而也喪失了生活的希望,“我們沒有信仰,也就沒有了希望,而沒有了希望,我們就沒有真正的生活,”[1]236留下的只是每一個人對自己的放棄、意識和生活的無望與空虛,以及“作為生命基礎的無意識的全面缺失”[2]7的頹廢,像那些無家可歸的人一樣滿腹渴望又饑腸轆轆地活著。人們的精神世界變成了一片空蕩的荒野,時刻面臨著被無邊無際的死寂和虛無吞噬的危機:“我們對任何乃至整個世界的嚴肅事物漠不關心,對神靈毫無興趣,對人類滿不在乎,徒勞之下,我們向毫無意義的感覺繳械投降”。[2]7
這樣,喪失了宗教信仰,使人們喪失了思想和心靈的支撐、精神陷于不確定的困境:“我所屬的這一代,生于一個任何人的知識和心性都缺乏穩定性的世界”,“教條崩潰了,留下的只有不確定性,以及對不確定性的痛苦”,[1]229人們承受著“形而上痛苦、道德焦慮和政治不安”[2]147。而失去了上帝,也就意味著失去了永恒的擔?;蚪^對的肯定,在苦澀生涯和茫茫宇宙,個人只能仰賴自身,以渺小之軀和有限存在面對世界的無限和時間的毀滅。這樣,喪失了信仰和上帝,人們對自我也陷于徹底的否定,痛苦而無望地擔負起自身短暫而艱難的命運;像索阿雷斯所說,自我變成一口井壁坍塌、殘漿僅存的暗井,“沒有創造這個世界的上帝,沒有唯一的、創造萬物的、不可能存在的上帝,來旋攪這黑暗中的黑暗”,“我是被巨大空無所包圍的一切的中心”,一無所有,是空無深處的空無。[1]17
從肉體存在的角度,索阿雷斯以死亡來否定自己。他常常預感或設想著自己的死亡,并非出于恐懼,而是出于坦然、對這種注定的命運的接受,他心知自己和別人一樣,“我也將要消失”[1]11,“我也會從普拉塔大街、道拉多雷斯大街、范奎羅斯大街上消失?!保?]12他認為,任何活著的事物都因為變化而活著,同樣也會因為變化而消亡;因此我們自身也會像萬事萬物一樣終將逝去。伴隨著日復一日的時間消逝,他甚至感到每時每刻“有關我的一切正在消失。我的整個生活,我的記憶,我的想象及其內涵,我的個性,一切都正在消失”,[1]255而最后“我將以某種方式灰飛煙滅”。[2]250不過,他并不認為死亡是一件可怕的、值得悲哀或痛苦的事情?!懊慨斂匆娨痪咚朗?,我都覺得死亡是一種離別。死尸看起來像是一件被遺棄的衣服。衣服的主人已經離去,不再需要他唯一的那件衣服?!保?]37他還認為,死去的人是自由的,或者說獲得了自由,即便這個人可能不想要這種自由?!八劳鍪且环N解脫,因為人死之后,別無所求”。[2]228
在索阿雷斯看來,死亡是什么,死亡意味著什么,并不是一件絕對的事情,它取決于我們的不同理解?!叭绻覀儼阉劳鼋凶霭蚕?,那是因為死亡形似安息;如果我們把死亡叫做新生,那是因為死亡看起來與此生大不相同?!保?]89他覺得最沒有意義的事情是把死亡看作休眠,因為死亡和休眠并不一樣,因為死亡之后人們不會再醒來。他認為生命和死亡是相對而言的,實際上是和我們平常認為的相反的:我們已經死亡,“我們稱之為生活的東西,只是現實生活的睡眠狀態,是我們的真實死亡”,[2]149而死者并沒有死,“死亡即新生”“當我們死亡時我們又復活了”;[1]149亦即死亡一直與生命同在、是生命的背面,我們的生活實際上是另一種死亡,“死亡就是我們和我們的生活。我們出生時就已死亡,我們死一般地存在”,[2]389我們感到自己在向死而生,其實正因為死才獲得新生。因此,在他看來,死亡是生命的勝利。而“我們依賴死亡而存在,因為我們的昨天死去,今天才能存在。我們依賴死亡才有希望,因為我們確信今天會死去,才能相信明天。我們依賴死亡才能在做夢時活著,因為做夢就是否定生命。我們依賴死亡,才能在活著的時候死去,因為活著就是否定永恒”,以致“我們擁有的只有死亡,我們想要的只要死亡,我們希望得到的只有死亡?!保?]393
生命短暫須臾,肉體終將消亡,“我們終有一死,壽命有一定的期限——不會更長或更短。”[2]389在索阿雷斯看來,死亡不僅僅是肉體的一種消亡,即他的自我將因為這種消逝而不復存在,“他的生命終止、衰絕、不再生長。沒有他的存在,他生活的地方仍在那里,沒有他的蹤跡,他走過的街道仍在那里,他不去住,他的房子便由其他人來住。僅此而已,我們稱之為虛無”;[2]40而且,死亡并非只是一個終點,生命中的每一刻都在消逝、生命本身就已經死亡,我們恰恰因為死亡,獲得自由、解脫,獲得某種新生。然而,這種新生又意味著什么呢?這種自由和解脫便是永恒的嗎?——這僅僅是肉軀的解脫、對自我的擺脫,或者說,死亡才是我們真正的生活。但不管怎樣,我們終將消逝,走向虛無的命運,“經久不衰只能是一個愿望,永生永世是一個幻覺。”[2]389
在佩索阿早期的散文《在隔離的森林里》,“自我是一種幻覺”這個主題就已出現:“我們沒有個性,沒有自我,完全屬于異類……我們是在自我意識中煙消云散的風景……正如在現實和幻覺中存在的兩種風景,我們也是朦朦朧朧的兩個人,彼此都不敢肯定自己真的是不是對方,或者飄忽不定的對方是否真的是有生命……”[2]399他的半異名索阿雷斯認為生命的本質不是肉體,也不是靈魂,而是感覺:“對我自己而言,我是誰?只是我的其中一種感覺?!保?]130因此他得出這個結論,“生命的本質是一種幻覺,一種表象,不是純粹的存在就是非存在,這種幻覺或表象既然是虛無的,就必定屬于非存在——生命就是死亡?!保?]389
也許是作為對笛卡爾“我思故我在”的呼應,索阿雷斯寫道:“如果我想把自己的存在,作為一種個別的心靈來談一談,我會說:‘我是我。’但如果我想把自己的存在,當作一個導引和建構自己的統一體,要談一談這個統一體內部的演進和自我創造的神性功效,我就不得不發明一種及物的形象,非語法,然而有成效地說出這至高之象:‘我存在我。’我在這三個小詞里表達了一整套哲學?!保?]258在笛卡爾那里,存在由“思”確立;而在這里,則是由“感覺”。索阿雷斯認為,我們真正擁有的,只是我們的感覺,“除了感覺以外,我們一無所有?!保?]110自我在感覺中漂流,是一個停放感覺的場所,又像一個從墻上跌下來的鏡子的有感覺的碎片,仍然映照出萬千世界。人由這種“感覺”與萬物區別開來,“意識一閃而過,我們發現自己活在幻想中——由這種意識,而非其他,區分出人類的最偉大”,這也讓人想到帕斯卡的話。
然而,索阿雷斯對這種“感覺”本身也是懷疑的。他說,有時我們并不擁有感覺,通過感覺也無法擁有自己。由此他發現了自我是一種幻覺:“我感到自己不過是一個虛空,一個靈魂的幻覺,一個存在的軌跡,一種有意識的黑暗”,[2]182我們就像活在夢境中一樣,既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又無法確證自己的真實性。這讓他“記起格蘭德巫師的一句可怕的話:‘我能看得見伊希斯,也摸得到她,但我不知道她是否存在?!保?]347他感到自我沒有可信的存在性,所以就連人的存在也變得可疑和不確定了;因而使他認為“我們活在不存在的時光里,完全被自我裝滿……這都因為我們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明白,我們并不真實……”[2]398
那么,和自我一樣,索阿雷斯認為,世界也只是感覺中的幻象。他說,“世界從來都只是我們感知的世界,不會是別的什么?!保?]223因此,一切事物存在于我們對世界的概念、取決于我們對它們如何熱情洋溢地想象。他強烈認同卡埃羅的這句詩:“我就是我看到的事物的尺度”[3]83,說他每次認真思考這句話的時候,就覺得要重新認識和涉及整個宇宙的面貌和秩序。同時,他認為“一切最終不過是我們自己的感覺”[2]289,我們是所有事物和景觀的創造者,它們在我們眼中的樣子,是它們被我們所創造的?!耙磺芯褪俏覀?,我們就是一切,但如果一切都是虛無,那么還有何意義呢?”[2]141——事實是,“萬物無靈”,[1]271它們的所有不過是我們創造出的景象,誠如卡埃羅在詩中所說“‘事物的內部構造’……/‘宇宙的內在意義’……/這一切都是假的,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保?]16一切都和我們一樣,只是夢和幻覺,是空無。
盡管索阿雷斯在《不安之書》中曾寫下:“有時候,我認為我將永遠不會離開道拉多雷斯大街。一旦寫下這話,它對我而言就成為永恒。”[2]31但后來他又否定了這種永恒的可能。他不僅心知,他有一天終將死去、永遠地離開道拉多雷斯大街,圍繞他的一切也都會灰飛煙滅,他的生命徹底地失敗、陷于空無;而且,他發現他自己本身就已經是空無:“今天,我突然找了一個荒誕然而準確的結論。在一個恍然大悟的瞬間,我意識到自己是無,絕對的無?!保?]16——這可以說也是佩索阿對自我和存在進行的終極追問和認識。
一方面,索阿雷斯感到他自己就像一件被丟棄的廢品、落在街上的碎布,是一堆建筑物的廢墟;他的靈魂只能游蕩在道拉多雷斯大街,而面對浩瀚無際、無窮無盡的宇宙,他不管是一粒短暫的微塵,渺小而可悲。他失落地認為,他什么也不是,只是謬誤和錯失;他什么也不能成為,包括完成地成為他自己?!拔腋械轿ㄒ粚儆谖易约旱?,就是徹底的無能,巨大的虛無,和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的不勝任?!保?]178他也就像異名坎波斯在《煙草店》這首關于自我的偉大詩歌中所表達的一樣,有著不斷膨脹、渴望逃離又陷于失敗和虛妄的自我:“我是虛幻。/永遠不會成為任何事物?!保?]121另一方面,索阿雷斯感到自我和生活的虛空。他感到自己不過是一個幻覺,一種虛空,“無論一切怎么變化,我依然如故,無論我完成什么,對我來說都歸于虛無?!保?]353而所有人也都一樣,是幻影,是影子,“我們就是我們不是的東西,生命短暫而悲涼。”[1]202“我們內外皆空,是期望和許諾的破產者”。[1]212
和自我的虛空一樣,他引用所羅門的話,說:“一切是精神的虛空和苦惱?!保?]345既然索阿雷斯認為,一切都是我們的感覺,那么世界也和我們一樣虛幻。萬物皆是虛無,“一切都在證明,這個宇宙棲居之地是多么空洞無物”[2]181“生命、心靈以及世界皆為虛無。”[1]211因此,索阿雷斯說,在人的旅途中,除了我們自身,沒有別的事物、沒有別的風景,什么也不屬于我們,甚至包括我們自己,我們什么也沒有、什么也不是,宇宙就是我們自己?!拔覀儾贿^是這個世界的匆匆過客,愿意或不愿意,我們在虛無和虛無、一切和一切之間旅行。”[2]353對于索阿雷斯,生命是一次遠離自我、通往虛無的旅途:“我遠離了通往自我的道路,對于我所熱愛的生活的幻象,我盲目不見……我終于也到達了萬事萬物的空虛盡頭,到達了天地萬物不可估量的界限邊緣,到達了這塵世抽象深淵的虛無港灣?!保?]107
在索阿雷斯看來,“體驗空無的靈魂感受到本身空無的幻滅,是一種激發出自我厭惡和自我遺棄之感的幻滅”,[1]154同時也是一種脫離自我、擺脫存在的結局,他甚至“產生了一種強烈又荒謬的渴望,這是一種在撒旦面前的撒旦崇拜,我渴望有一天——沒有時間或物質的一天——能找到擺脫上帝的辦法,讓我們最深刻的自我以某種方式不再參與存在與非存在?!保?]41他認同佛教的觀點,說:“對佛教徒而言,完人即虛空”。[2]123因此,索阿雷斯希望通往更高意義上的虛無,這可以說也是佩索阿本人的愿望:“我多么想成為終極的空無之人”[1]174——“仿佛那是終極的死亡,距離很遠很遠,帶著天地萬物靈魂的色彩,超越了重生的希望,超越了上帝與成為其他存在的可能,超越了逸樂懶散的虛無……”[2]422
[1]費爾南多·佩索阿.不安之書[M].劉勇軍,譯.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14.
[2]費爾南多·佩索阿.惶然錄[M].韓少功,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
[3]費爾南多·佩索阿.費爾南多.佩索阿詩選[M].楊子,譯.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
[4]費爾南多·佩索阿.阿爾伯特.卡埃羅[M].閔雪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
【責任編輯 馬 牛】
On Fernando Pessoa's Self-negation
LUO Zuo-ou
(Graduate school,Hebei University,Baoding071000,China)
Pessoa made an absolute self-negation in the book of disquiet,Soares.Soares,the halfvariant name of Pessoa,often dreamed of becoming others.He split himself and intended to get rid of himself.The lack of faith deepens his self-query and self-negation to self.He believes that he himself will disappear at last and the life itself is death.He also believes that self and the world are all delusion,and self is radically nihility.
self;escape;faith;death;delusion;nihility
I12
A
1008-8008(2015)02-0014-05
2014-08-12
羅佐歐(1990-),男,廣西賀州人,河北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