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斌
(云南財經大學 法學院,云南 昆明 650221;中國社會科學院 法學所,北京 100009)
唐宋榜文考
徐燕斌
(云南財經大學 法學院,云南 昆明 650221;中國社會科學院 法學所,北京 100009)
榜文是中國古代政令傳播的重要媒介,也是國家實現對民間社會事務管理與控制的重要工具。從目前的資料來看,早在漢代,肩負信息傳播功能的榜文就已經存在。唐宋時期,統治者對榜文的重視與運用,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并在制定程序、核準、備案,包括榜文紙張的選定等方面,形成了一套相對規范的制度。
榜文;政令傳播;傳播媒介
對于疆域廣大的古代國家而言,將中央王朝的法律,通過各種傳播方式,傳遞到統治末梢,是維系其整體組織正常運作的關鍵。在中國古代,榜文是朝廷法律信息傳播的重要載體。它對國家的行政管理、政令傳達,具有重大的影響。其能將朝廷所擬定的施政方針予以貫徹執行,同時也經由各地相互的訊息傳遞,使中央政府與地方社會之間有效互動,以實現國家對民間社會事務的管理與控制。本文擬對唐宋榜文的種類,做一初步探討。
榜文是古代最為常見的傳播政令的媒介之一。目前關于榜的較早記載,始見于春秋時期?!短接[》引《史記》曰:“呂不韋撰《春秋》成,榜于秦市曰:‘有人能改一字者,賜金三十斤。’”①另有《敦煌變文》載伍子胥復仇事。其文載楚王下緝拿伍子胥敕令:“敕既行下,水楔不通。州縣相知,榜標道路?!币颉抖鼗妥兾摹匪d,乃唐五代時期的小說,不足為據,故僅具參考價值。近年以來的考古發現顯示,其實早在西漢時,肩負信息傳播功能的榜,就已經存在?!毒友有潞嗎尨狻吩疲骸肮判蕉骋?,破烽一,馬矢二石,沙二石,卅,傳榜書,表三,戶戍,戶關二,汲器□?!盵1](P85)這里的“傳榜書”,薛英群先生認為,是指“張貼告示的宣傳欄,簡曰大扁”②參見薛英群《居延新簡釋粹》,蘭州大學出版社,1988年,第85頁。。很顯然,薛英群先生是將榜書看作漢代的大扁書,并認為其功用在于傳播信息。據學者研究,居延新簡最早為天漢二年(前99年),最遲者為建武七年(31年)。[2](P183)如果薛先生的看法不謬,那么最遲在西漢末年,榜就已出現。榜,學者也將其釋為扁書。章太炎《國故論衡》卷上謂:“榜又稱篇,今字扁亦為榜,又楄部訓方木,是也?!卑褡謴哪?。由于當時紙張尚未發明,故可推測,當時所謂的榜,大約是將法令詔文書寫于木板上,懸掛于人群交匯處,使人周知。這種法令的傳播方式,的確與扁書非常類似。從漢代的史料來看,扁與榜在很多情形下,也是可以通用的。如《后漢書·百官志》謂:“凡有孝子順孫,貞女義婦,讓財救患,及學士為民法式者,皆扁表其門,以興善行?!边@里的“扁表其門”,是漢代的用法。漢以后,則多用“榜其門閭”或“榜表門閭”代替,如《南史·郭世通傳》云:“元嘉四年,大使巡行天下,散騎常侍袁愉表其淳行,文帝嘉之,敕榜表門閭,蠲其租調,改所居獨楓里為孝行焉?!薄赌鲜贰ば⒘x下》云:“詔榜門曰‘篤行董氏之閭’,蠲一門租布?!薄赌鲜贰埦叭蕚鳌吩疲骸班l里言于郡縣,太守蕭琛表上,詔榜其門閭?!庇墒怯^之,作為政令傳播方式的榜,與扁之間,確乎存在著繼承的關系。
東漢時期,榜的內容并不僅限于政令?!逗鬂h書·酷吏列傳》云:“大署牓曰‘賊臣王甫’。盡沒入財產,妻子皆徙比景?!睗h末靈帝曾懸“洪都之榜”賣官鬻爵。晉代傅玄《傅子》云:“靈帝時,牓門賣官?!薄短接[》卷249引《吳志》曰:“孫惠以書干東海王越,詭其姓名,自稱南岳逸民秦秘之,勉之以勤王匡世之略,辭義甚美。越省書榜題道衢招求其人,惠乃出見?!庇纱丝梢?,在東漢以后,榜作為一種信息發布的載體,已并不鮮見。
從政令傳播載體的演進過程來看,根據現有史料的記載,自西晉以后,關于扁書的記載已經較為鮮見,關于榜的記載則日漸增多,榜幾乎已經取代了曾經的扁書。[2](P183)究其原因,應歸功于東漢蔡倫造紙術的發明。造紙術的發明,使得紙張進而成為詔令的載體。①隨著蔡侯紙的發明,我國很快便進入了以紙代簡的時期。以紙代簡這一過程大致開始于三國,完成于西晉。也就是說,中國社會是從西晉開始,完全進入了紙的時代。參見陳靜《詔書的以紙代簡過程》,《濟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1期。從史料上看,也正是在這一階段,榜開始取代扁,成為重要的政令傳播方式。此外,政府還通過制定法令,勒令以紙代簡。東晉末年,桓玄下以紙代簡令?!短接[》引《桓玄偽事》曰:“古無紙,故用簡,非主于敬也。今諸用簡者,皆以黃紙代之?!贝撕?,榜不再刻于木板之上,而是書寫于紙張之上,張貼于鬧市之中,以達傳播政令之目的。魏晉南北朝時期,是榜文發展的重要階段。這個時期,史籍中有關榜文的記載,驟然增多起來。《晉書·桓玄傳》載,桓玄篡位后,“榜為文告天皇后帝云:‘晉帝欽若景運,敬順明命,以命于玄。夫天工人代,帝王所以興,匪君莫治,惟德司其元,故承天理物,必由一統。’”即以榜的形式發布文告,以昭示其篡權的正當性?!度珪x文·改辛冉購募榜文》云:“能送六郡之豪李任閻趙楊上官,及氐叟侯王一首,賞百匹?!薄稌x書·刑法志》云:“是時侍中盧珽、中書侍郎張華又表:‘抄《新律》諸死罪條目,懸之亭傳,以示兆庶?!彼^“懸之亭傳”,即將法令新律中的有關重罪條文,書于紙上,懸掛于亭傳等高顯處,使民知悉;但其究竟以何種方式懸掛,其文并未明言。其事發生在西晉年間,其時紙張已經發明,而新律中死罪條目內容頗為不少,若以扁書刻之于木,顯然效率太低,而榜文制作快捷,傳抄方便,故推測,其以榜文形式發布的可能性較大。南北朝時期,史籍中有關榜文的記載更多?!蛾悤ば奂o》云:“己巳,詔曰:‘……違我嚴規,抑有刑憲。所由具為條格,標榜宣示,令喻朕心焉。’”即是以榜文的形式傳播法令。
除傳播法令之外,南北朝時期,又多以榜文作懸賞招募之用。有關榜文的此種用途,史籍中記載甚多?!侗笔贰な缆鳌份d:“世隆懼變,乃為匿名書,自榜其門曰: ‘天子與侍中楊侃、黃門高道穆等為計,欲殺天柱。’尋縣榜,以千萬錢募賊。百姓知之,莫不喪氣?!薄端螘の奈逋鮽鳌份d:“其年四月,上乃使有司奏曰:……有靦面目,豺狼為性,規牧江都,希廣兵力,天德尚弘,甫申所請,仍謂應住東府,宜為中臺,貪冒無厭,人莫與比。雖圣慈全救,每垂容納,而虐戾不悛,奸诐彌甚。受命還鎮,猜怨愈深,忠規正諫,必加鴆毒,諂瀆膚躁,是與比周。又矯稱符敕,設榜開募,事發辭寢,委罪自下。”《周書·于謹傳》載:“孝昌元年,又隨廣陽王征鮮于修禮。軍次白斗牛邏。會章武王為修禮所害,遂停軍中山。侍中元晏宣言于靈太后曰:‘廣陽盤桓不進,坐圖非望。又有于謹者,智略過人,為其謀主,恐非陛下純臣?!`太后詔于尚書省門外立榜,募獲謹者,許以重賞。”
榜文也時用于政府衙署的政令公開。《通典·職官十五》載,蕭景為永寧令時,“永嘉太守榜郡門曰:‘諸縣有疑滯,可就永寧令決之?!薄吨軙ち鴳c傳》載,柳慶以計分化盜賊,后又以榜免自首者罪責:“慶乃復施免罪之榜。居二日,廣陵王欣家奴面縛自告榜下。因此推窮,盡獲黨羽?!薄吨軙ろn褒傳》載,韓褒任北雍州刺史時緝盜,“大榜州門曰:‘自知行盜者,可急來首,即除其罪。盡今月不首者,顯戮其身,籍沒妻子,以賞前首者?!罩g,諸盜咸悉首盡”。這些例子說明,在南北朝時期,榜文在上至中央,下至地方的政令傳播、信息發布等方面,均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到了唐代,榜文已經成為朝廷傳播政令信息最為常見的方式。在各種詔書中,我們都可以看到諸如“榜示天下”或“格文榜示”之語?!短茣ナ緩V濟方敕》載:“宜令郡縣長官,就《廣濟方》中逐要者,于大板上件錄,當村坊要路榜示?!薄督缀坛漶R藁詔》載:“自今以后,不得更然。其三京及天下諸郡,并委所繇長官,嚴加捉搦。如非成熟,不得輒刈。犯者量決四十,仍榜示要路,咸使聞知?!薄栋草嬀┏前傩赵t》載:“委京兆尹兼御史大夫李峴勾當,諸使撿括,一切并停。妄有欺奪,宜即推捕奏聞。仍榜坊市,務令安輯,副朕意焉?!薄短拼笤t令集·咸通七年大赦》載:“赦書到后,各委本道全寫錄,于縣門牓示?!痹凇度莆摹分校嘘P以榜文發布政令的記載,不勝枚舉,如開成二年(837年)四月《請吏部選人頒行長榜奏》謂:“比緣今年三月,選事方畢,四月已后,方修來年格文,五月頒下。及到地遠,已及秋期。今請起今月與下長格,所在州府,榜門曉示?!碧斐伤哪?929年)十月《條陳貢舉事例奏》:“其所舉人別行朝典,三銓南曹亦不得受諸色官員書題薦托選人,如違并準前指揮,應諸色落第人,此后所司具所落事繇,別張懸文榜,分明曉示。”《準敕詳度諸司制度條件奏》云:“(六年六月勒)婦人高髻險妝,去眉開額,甚乖風俗,頗壞常儀,費用金銀,過為首飾,并請禁斷,共妝梳釵篦等,伏請勒依貞元中舊制,仍請敕下后,諸司及州府榜示,限一月內改革?!?/p>
除了上引傳世文獻之外,在敦煌文獻中,也有不少關于唐代榜文的記載。如敦煌文書P.2979載:“往來請無擁塞粟麥交易,自可通流,準狀仍榜軍州,切勒捉搦,少有寬許,當按刑書?!倍鼗臀臅鳳.3078其文末亦謂:“違此約,或有嚴科??治幢橹蛞愿嬷I仍榜示。”敦煌出土的《散頒刑部格》言:“但有告密,一準令條,受告官司盡理推鞫。……其告密人,雖抄封進,狀內所告非密,及稱狀有不盡,妄請面見者,亦同無密科罪??v別言他事,并不須為勘當?;蚓壎犯?,或有冤嫌,即注被奪密封,事恐露泄,官司不為追攝,即云黨助逆徒,有如此色者,并不須為勘當,當仍令州縣錄敕令于廳,在村坊要路榜示,使人具知,勿陷入罪?!睙o論是出土文獻還是各種史籍所載,唐時將法令以榜文形式示諸村坊或州軍,均極為常見。榜文成為中央政府在龐大帝國維持其法制一統的重要工具。
在唐代所見的榜文中,從發布主體來看,其多數是由中央發布的,而其中又以君主名義發布的占了很大比重?!度莆摹肥珍浟烁黝愒t敕德音赦書之類,如《牓示廣濟方敕》、《禁刈禾充馬藁詔》、《咸通七年大赦》、《平汴宋德音》等。以穆宗《平汴宋德音》為例,其文曰:“朕念彼無辜,墜此涂炭,橫為兇狡,驅脅傷痍。其汴州管內州縣官吏軍鎮將健及諸色職掌人等,頃罹脅污,自拔無由,撫事量情,亦可矜恕。除同惡巨蠹者,其余一切不問,仍加榜示。如或妄有恐嚇言告者,科其反告之罪。”另有唐宣宗頒布的《平黨項德音》,謂:“仍令京兆府各下諸縣,散榜鄉村要路,曉示百姓,務令知悉?!U夷猾夏,固有用于常刑;撫馭乖方,遂致興于薄伐。傷夷暴露,朕實愧焉。是用覃恩,以慰勞瘁。布告中外,咸使聞知,主者施行?!边@類政令以榜文公示,既能昭示君主仁德,又可震懾不服從者,恩威并施,刑罰與勸教交相為用,以多種方式,綜合地對民眾施加影響。
另有一類榜文,是君主將敕令通過門下審定,然后以榜文形式發布。如《賑恤江淮埯姓德音》開篇即謂:“門下:朕以寡昧,嗣守睿圖。奉列圣之丕訓,撫寧四海;受(一作膺)上天之景命,司牧兆人?!兄T道放免事例,宜委州縣于鄉村要路,一一榜示,遍令閭閻,分明知悉。”《加尊號赦文》云:“門下:……自今已后,每至歲首,委有司于正月二月三月八月四個月內,擇動土利便之日,先下奉陵諸縣,分明榜示百姓,至時與設法栽植,畢月,縣司與守管使同點檢,據數牒報,與折本戶稅錢?!薄断牧钔贫鞯乱簟吩疲骸伴T下:朕聞惟天為大,惟堯則之。施及文王,昭事上帝?!凿浨昂蟮乱羯鈼l,于鄉村分明榜示,不得違越?!薄敦懺拍甓链蠖Y大赦制》云:“門下:朕以寡德,屬當大統,皇天眷佑,俾主兆人。……其所放斛斗錢物,并委巡院官與觀察經略等使計會,審勘定數,分明榜示百姓,仍具申奏。”這類榜文,是君主以下行文書的形式,將詔令先行下達門下,然后榜示百姓,令天下知悉。此為唐代行政機關權限劃分上的程序要求(唐制,唐代的詔敕,先由皇帝授旨意,中書舍人起草,交宰相會議通過,再送門下省封駁)。
還有一類榜文,是應臣下或某個部門所請,最后以敕令形式下達并發榜公布,成為國家律法。如《唐會要》載,會昌元年(841年)十一月,“御史臺奏,請條流京城文武百寮,及庶人喪葬事:‘……臣酌量舊儀,創立新制,所有高卑得體,豐約合宜,免令無知之人,更懷不足之意。伏乞圣恩,宣下京兆府,令準此條流,宣示一切供作行人,散榜城市,及諸城門,令知所守。如有違犯,先罪供造行人賈售之罪,庶其明器,并用瓦木,永無僭差。以前條件,臣尋欲陳論伏候進止,承前已于延英具奏訖?!分迹艘??!贝藶橛放_所奏喪葬事,經相關程序批準后,散榜城市,行下全國。又太和八年(834年)二月,中書門下《請禁斷稱冤越訴奏》:“準貞元二十一年六月六日敕,訴事人不得越州縣臺府,便經中書門下陳狀者。……請連敕榜白獸門,如進狀又剺耳者,準前敕處分。又鞫讞已具,便合就行刑?!贝思粗袝T下所請,后以敕令形式下達全國。又《唐會要》卷90載,咸通七年(866年)十月二十三日,“御史臺奏:‘今后如有所在聞閉糴者,長吏必加貶降,本判官、錄事參軍并停見任,書下考。仍勒州縣各以版榜寫錄此條,懸示百姓,每道委觀察判官,每州委錄事參軍勾當,逐月具申閉糴事由申臺?!瘡闹薄_@是御史臺上奏,須將禁止閉糴的法令在州縣版榜寫錄,并懸示百姓,最后經君主批準,成為中央法令。
除了以君主名義發布的榜文外,中央某些部門或官員,也可以自身名義發布榜文。如《南部新書》載,李德裕自西川入相,視事之日,令御史臺榜興禮門:“朝官有事見宰相者,皆須牒臺。其他退朝從龍尾道出,不得橫入興禮門?!贝讼翟紫嗬畹略A钣放_發布榜文。又《唐語林·政事上 》載,唐宣宗時,韋澳為尹,榜曰:“禮部舊格,本無等第;京府解送,不當區分。今年所送省進士、明經等,并以納策試前后為定,更不分等第之限?!薄斗馐下勔娪洝肪?亦謂:“選曹每年皆先立版牓,懸之南院,選人所通文書皆依版樣,一字有違,即被駁落?!薄短妻浴肪?2載,劉允章侍郎主文年,榜南院曰:“進士納卷,不得過三軸?!边@些榜文,以部門或部門主管的名義發布,涉及朝廷行政事務等事項,在唐代也頗為常見。
地方官員也有權限發布榜文。敦煌資料中,就保留有節度使和都僧統發布的榜文,如S.8516B上有“使帖牓衙門”。法藏敦煌文書P.2598號《正月廿一日榜文》,據推測是中和年間(881-885年)所寫,但此件文書并無官印,加之書寫粗劣,可能不是正式頒布張貼的榜文。吐魯番文書73TAM509:26(a)號《唐寶應元年(762年)五月節度使衙牓西州文》、英藏敦煌文書S.2575號《天成四年(929年)二月六日都僧統海晏準普光寺置方等道場牓》與《天成四年三月九日都僧統準普光寺置方等道場牓》,都鈐有官印,當是正式的榜文。另據榮新江先生的看法,英藏敦煌文書S.8516號還保存了一份牓文《廣順三年(953年)十二月十九日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牓》,惜為斷片,其A1片清晰地寫有“敕歸義軍節度使牓”,并鈐有官印。引自高柯立《宋代粉壁考述》。阪尻彰宏先生曾對這一組斷片做一連綴和研究。據他研究,這種官府(節度使)榜文來源于帖,通常張貼在衙署(節度使)門前。參見《敦煌牓文書考》,《東方學》第102輯。①唐代史籍中,也記載有地方官員發布的榜文,如《全唐文·崔公行狀》云:“每懸榜舉牘,富室權家,汗而仰視,不敢出口。”《唐文拾遺》卷七載:“薛元賞到鎮之初,首請除去,表章適至,儱誅已興。泗口稅據元賞所奏并停,所置當官所司由并罷,委元賞當日榜示。其泗口稅額,淮徐泗觀察使今年前后兩度奏狀,內豎共得錢一萬八千五十五貫文,內十驛一萬一千三百貫文,委戶部每年以實錢逐近支付?!薄冻皟L載》卷二載,周秋官侍郎周興推劾殘忍,法外苦楚,無所不為,時人號牛頭阿婆,百姓怨謗。興乃榜門判曰:“被告之人,問皆稱枉。斬決之后,咸悉無言?!薄洞筇菩抡Z》卷四載:“狄仁杰因使岐州,遇背軍士卒數百人,夜縱剽掠,晝潛山谷,州縣擒捕系獄者數十人。仁杰曰:‘此途窮者,不輯之,當為患?!嗣靼褚罚S以陳首。”這些都是官員在其轄區內發布榜文的例證。由此可見,唐代官員在榜文的制定上,還是有相當大的權限的。
宋代是目前所知運用榜文最為充分的時期。②新聞史學界有學者認為:“宋代,榜是主要的傳播媒介之一,政府曉諭政令用榜,人民了解國事或政令,也只有到榜下去看榜。”參見《宋代新聞史》,臺灣商務印書館,1967年,第127頁。其時,榜文不僅廣泛用于政令的傳播,并且產生了不同的形式,如榜諭、敕榜、詔榜、印榜等。
宋代榜文的發布主體,包括皇帝、中央各部及地方官員。由于榜文在宋代的廣泛運用,宋代皇帝的詔令,許多都以榜文的形式發布,故而詔令中多有“揭榜曉諭”、“故茲榜示”、“出榜朝堂”等用語。如《宋大詔令集》“誡飭中外詔天禧四年四月丙申”中篇末謂“宜令尚書刑部遍牒三京諸路。揭榜示民”,“貶唐介后榜朝堂詔皇佑三年”中謂“宜令御史臺出榜朝堂”,“誡約官司遵已行法令詔大觀三年七月空日”亦謂 “令開封府出榜曉示”,如此不勝枚舉。宋代詔令之后,“出榜朝堂”等語,已成慣常用法。
一般而言,宋代詔令常以皇帝名義發布,但負責具體出榜工作的,往往是具體的職能部門,如尚書省、開封府、御史臺等。以今所見宋代榜文為例,其中以尚書省發布者尤為常見。如《宋會要輯稿·刑法二·禁約二》載六月八日詔:“行在受納米斛、錢帛倉庫,今后須管兩平交納,不得大量升合,非理退剝,阻節騷擾。如違,許納人經尚書省越訴,其合干官吏并科二年之罪。及許人告捉,每名支賞錢二百貫。仍令尚書省出榜曉示。”有時詔令事務涉及多個不同的部門,所以需要同時出榜,如《宋會要輯稿·刑法二·禁約二》載:“九日,尚書省言:‘勘會三省、樞密院、六曹、百司人吏,自軍興以來,全無忌憚,請托受賕,弊端不可概舉。除已差人密行覺察,如有漏泄朝廷未下有司政事差除之類,又受請托賄賂,私相看謁,六曹、百司等處因公事受乞錢物等事,即具姓名密報,送所司根勘,即依法施行。竊慮未知上件措置尚有抵犯,理合檢會條法,申嚴曉告。’詔三省、樞密院、六曹令尚書省出榜,百司等處令六曹隨所隸出牓,并于門首曉諭。”這則詔令,是由尚書省建議,經三省、樞密院、六曹、百司等部門集議,針對吏治廢弛、請托賄賂的情形申命嚴禁,故而詔令“三省、樞密院、六曹令尚書省出榜,百司等處令六曹隨所隸出牓”,廣示天下。
涉及軍人事務的,由樞密院出榜,如《宋會要輯稿·刑法二·禁約二》載:“二年正月二十一日,樞密院言:‘訪聞日近有諸軍使臣軍兵等趕逐居民,強占屋宇,致人戶不得安居。’詔令樞密院出榜禁止,如違犯之人,仰臨安府收捉,申解赴樞密院,重作行遣?!背酥醒敫鞑恐猓未胤焦賳T也制定了許多榜文。這些榜文,往往針對地方的具體事務,多以地方官員的名義頒布,所以后世往往以該官員的名義命名。該類榜文,著名的有朱熹榜文、黃震榜文、真德秀榜文等。還有一種情形,是中央依地方所請,以皇帝的名義下詔,由地方政府出榜告示,如《宋會要輯稿·刑法二·禁約二》載:“宣和間,溫、臺村民多學妖法,號吃菜事魔,鼓惑眾聽,劫持州縣。……自今指揮下日,令州縣多出印榜曉諭,限兩月出首,依法原罪。限滿不首,許諸色人告如前。”
從榜文發布的主體來看,除了中央詔令之外,宋代的地方政府和官員所制定的榜文,在數量上遠超歷史上的其他朝代。這充分見出,榜文這種政令傳播形式,在宋朝國家政治生活中的重要性。
有關榜文制定程序的記載,宋代史料中所見不多。從目前零散的記載看來,對于中央某些部門所發布的榜文,其有一定的程序性要求,如《續資治通鑒長編》真宗大中祥符七年載:“凡禮儀院揭榜,刻印,移文他局,并以銀臺司為準。制度文物,及祠祭所用有未合禮者,悉令裁定。內外書奏中書禮房所掌者,盡付之?!倍Y儀院發榜,須符合銀臺司的相關規定。銀臺司掌管天下奏狀案牘,故而禮儀院發布榜文,以銀臺司為準,亦合情理。至于宋代朝廷所發布的其他榜文,是否須銀臺司核準,由于資料匱乏,尚不得而知。有些榜文的發布,需要中書門下的集議,如《續資治通鑒長編》卷220載,神宗熙寧四年(1071年),御史中丞楊繪言:“近者進奏院班下四方及流內銓榜示條貫,其首但云據某房檢正官申具,其末又云進呈奉圣旨依檢正官所定,首末并以檢正官為文。若不曾經中書、門下,殊失朝廷號令之體?!睏罾L認為,吏部相關條例的出榜,如未曾經中書、門下參定集議,則有失朝廷號令之體。由此推知,吏部選官、考課的榜文發布,是有相關的程序的,即須經中書、門下看詳,然后才能頒布。
除榜文發布之前的審批之外,宋朝中央制作的榜文印璽,須署以書詔之寶。據《宋會要輯稿·輿服六·天下合同之寶》載,太宗雍熙三年(986年)十月十一日,“翰林詔、別錄、榜用書詔之寶”。對于榜文印璽的特別規定,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宋朝中央對于榜文制作,還是比較審慎的。此外,對于某些榜文,如敕榜,還須備案登記。如《宋會要輯稿·職官二·起居院》載:“翰林麻制、德音、詔書、敕榜該沿革制置者,門下中書省封冊、誥命,進奏院四方官吏、風俗、善惡、祥瑞、孝子順孫、義夫節婦殊異之事,禮賓院諸蕃職貢、宴勞、賜賚之事,并十日一報?!边@里所言的“十日一報”,類似于今日之備案,以備日后查詢。盡管關于宋代中央出榜程序的資料不多,但從上述所引有限的資料來看,宋代中央出榜,一般而言,需要遵守相應的程序,或經過銀臺司,或經過中書門下參定。
榜文用紙規格也有要求。宋人洪遵撰《翰苑遺事》載:“六年八月,學士院諮報,準詔,議定書詔用紙。今定:文武官待制、太卿監、觀察使以上用白詔紙,三司副使、合門使、少卿監、刺史以上用黃詔紙。自余非巡幸大禮敕書榜外,并用黃表紙,從之?!笨梢娝未鷮τ诟黝愒t書用紙,均有嚴格規范。
宋代地方政府也經常發布榜文,但如涉重大事宜,出榜程序都較為嚴格,往往須報經上級或向君主本人取旨。如《宋會要輯稿·刑法二·禁約二》載:“十二年七月十三日,詔吃菜事魔、夜聚曉散、傳習妖教、情涉不順者,及非傳習妖教止吃菜事魔,并許諸色人或徒中告首,獲者依諸色人推賞,其本罪并同原首。自今指揮下日,令州縣多出印榜曉諭,限兩月出首,依法原罪。限滿不首,許諸色人告如前。及令州縣每季檢舉,于要會處置立粉壁,大字書寫,仍令提刑司責據州縣有無吃菜事魔人,月具奏聞。”又《建炎進退志》卷四載:“樞密院復以益謙申狀將上取旨,凡千余言,痛詆招撫司,令北京行下州縣出榜。”這些榜文因事涉重大,故而是在請示朝廷后,或在朝廷的直接命令下制定的。
《宋會要輯稿·瑞異三·水災》中有一則資料,反映的是地方官員在自然災害發生時,為博令名,競相出榜,以至徒耗國家錢糧,未能收到應有的社會效果:“部內若有災傷,監司更不嚴督州郡及時檢放,漕憲、倉司各掠美名,爭出文榜,不候申聞朝省,輒將人戶新舊稅盡行倚閣,以示寬恤。鄉民無知,一時聽信,至有持錢帛入城而復攜以歸者?!北O司、漕憲、倉司等部門所爭出的文榜,顯然并未得到上級部門的授權許可。這從側面反映出,這些地方行政部門在榜文的發布上,具有較大的自主權。宋代的許多由地方官員制定的榜文,如朱熹榜文、真德秀榜文等,從其內容來看,應屬于官員在地方施政過程中自主制定的,所針對的也是農林、風俗領域中的具體事宜,因而宋朝中央對其發布,并未要求嚴格的審批程序。 而宋代對于某些政令,如赦贖令下達之后,為防止地方官員執行不力,規定要出榜,并有嚴格的檢驗程序。《慶元條法事類·赦降·職制令》規定:“諸被受赦降,應謄報者,謄訖,當職官校讀,仍具頒降、被受月日。行下民間通知者,所屬監司印給,榜要會處,仍每季檢舉。其赦書德音,州以黃紙印給縣鎮寨鄉村曉示?!?/p>
此外,在宋代還有專門發布榜文的處所,稱之為宣詔亭或頒春亭,設于縣衙署,用來公布朝廷的詔敕指揮。如《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68載:“(紹興二十五年)夏四月丁丑朔,大理評事鞏衍面對,乞令監司督責守令修葺手詔亭宇,每遇寬恤指揮,專一揭示,使民通知?!边@里的手詔亭,就是宣詔亭。不少宋代史籍中,都有關于宣詔亭的記載,如宋人范成大《吳郡志》卷六載:“頒春、宣詔二亭,紹興十四年,郡守王喚建,知信州吳說書額。亭之側,東、西二井亭,乾道四年,郡守姚憲建?!薄逗迫积S詞話》卷一亦載: “金貞佑中,太原已受兵,人情洶洶,忽有書一詞于府治宣詔亭壁間云: ‘并州霜早,禾黍離離成腐草。馬困人疲,惟有郊原雀鼠肥。分明有路,好逐衡陽征雁去。鼓角聲中,全晉山河一半空?!w鬼詞也?!庇纱丝梢?,宋代榜文在制定程序、核準、備案,包括榜文紙張的選定上,都有一套相對規范的制度。
[1]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居延新簡釋粹[M].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1988.
[2]馬怡.扁書試探粹[A].孫家洲.額濟納漢簡釋文校本[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
責任編輯 韓璽吾 E-mail:shekeban@163.com
The Research on the Bangwen between Tang Dynasty and Song Dynasty
XuYanbin
(FacultyofLaw,YunnanUniversityofFinanceandEconomics,Kunming650221;InstituteofLaw,ChineseAcademyofSocialScience,Beijing100720)
Bangwen is not only an important decree ways of communication in ancient China,but also is an important means of local governance and control for the folk social affairs.From the current point of view,Bangwen with the function of information communication has already existed in the early Han Dynasty.In Tang and Song Dynasties,the rulers’ attention and application of Bangwen reached an unprecedented degree,and it has formed a set of relatively standardized system in the aspects of develop procedures,approval,filing,and selected poster paper.
Bangwen;dissemination;propagation medium
2015-02-16
云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YB2012051)
徐燕斌(1978—),男,湖北武漢人,副教授,博士(后),主要從事法律史研究。
D691
A
1673-1395 (2015)04-0015-06
另有學者持不同觀點,認為傳榜書應當不是大扁,而是用來安放匾的木板,即所謂的宣傳欄;或者,它也可以用來張示其他樣式的文告。參見馬怡《扁書試探》,孫家洲編《額濟納漢簡釋文校本》,文物出版社,2007年,第183頁。另外,《敦煌變文》載:“漢帝有敕曉示,告言道:‘劉家太子逃逝他州,誰人捉得,封邑萬戶?!鋾r南陽郡太守,諸坊曲出榜曉示;并及諸坊,各懸布鼓,擊之音響,以辨凡圣?!比恍≌f故事,難為信史,茲收錄以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