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 明
(吉林大學 法學院,吉林 長春130012)
與我國1986年破產法單一的破產清算程序相比,現行破產法引入了包括破產和解和破產重整程序在內的現代化破產預防制度,形成了三個入口和三個出口①下文將詳細展開具體的破產路徑以及適用條件。的破產制度。這使破產司法實踐變得更為復雜,也為破產司法職業者提供了廣闊的發展空間。由于現行破產法對三類程序之間的轉換問題規定內容不足②《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后簡稱破產法)全文只有136條,第8章破產重整條文只有25條。,相關司法解釋又相對滯后③自2006年現行破產法頒布至今,最高人民法院先后頒布了關于新舊破產法銜接問題、破產管理人薪酬和選任問題以及關于破產原因的法律適用問題等有限的司法解釋,其內容尚未涉及人民法院受理破產案件后如何進行破產程序部分。,所以研究現行破產法的解釋和適用問題具有重要意義。申請破產重整是一項重要權利[1],對于債權人來說可通過保留債務人企業的殼資源實現自身權益[2]。筆者試圖從破產法適用的角度入手解決破產程序路徑之間的轉換問題和債權人破產重整提出權問題,并分析其背后的立法政策。
現行破產法設計了三個入口和三個出口的程序制度,即債權人和債務人都可以直接提出破產清算和破產重整的申請,債務人可以直接提起破產和解的申請進而啟動破產程序④《破產法》第7條第1款規定“債務人有本法第二條規定的情形,可以向人民法院提出重整、和解或者破產清算申請。”第2款規定“債務人不能清償到期債務,債權人可以向人民法院提出對債務人進行重整或者破產清算的申請。”。除此之外,當公司解散未清算或者正常清算中的清算組發現該公司資不抵債時,也有提出破產清算的義務⑤破產法第7條第3款“企業法人已解散但未清算或者未清算完畢,資產不足以清償債務的,依法負有清算責任的人應當向人民法院申請破產清算。”。破產法第7條設定債務人企業進入破產程序的依據,其特點體現在破產程序的啟動和破產當事人申請權兩個層面,即我國破產程序啟動制度具有依私權啟動、破產程序可以自破產清算、破產和解、破產重整程序啟動、當事人有權直接申請進入清算、和解和重整程序、債權人和債務人申請需滿足不同的條件等特征。
一般認為,與破產程序的啟動相對應,破產程序的進行存在“三個出口”是指債務人企業可以以三種不同的方式終結破產程序⑥此處指廣義破產程序,包括破產清算、破產和解和破產重整。,具體包括破產清算程序終結、破產和解程序終結、破產重整程序終結。顯然這是一種旨在能夠提供一種框架式的分析思路的簡單劃分。通過對破產法規范的進一步梳理,不難發現破產程序的出口除上述三種之外,還包括破產程序進行中因破產原因狀態不再持續而被受理該案件的人民法院裁定終結①《破產法》第12條第2款“人民法院受理破產申請后至破產宣告前,經審查發現債務人不符合本法第二條規定情形的,可以裁定駁回申請。申請人對裁定不服的,可以自裁定送達之日起十日內向上一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破產利害關系人之間達成和解②民事和解,并非破產和解。退出破產程序③《破產法》第105條“人民法院受理破產申請后,債務人與全體債權人就債權債務的處理自行達成協議的,可以請求人民法院裁定認可,并終結破產程序”,為民事和解在破產程序中的適用提供了立法依據。、破產程序進行過程中債務獲得清償或者有獲得清償保障而終結破產程序④《破產法》第108條“破產宣告前,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人民法院應當裁定終結破產程序,并予以公告:(一)第三人為債務人提供足額擔保或者為債務人清償全部到期債務的;(二)債務人已清償全部到期債務的。”等三種方式。從破產程序是否完成的角度來看,后三種形態都是破產程序并未完成終了,而無所謂最初啟動的是何種程序。
理清并掌握我國現行破產法所設計的破產路徑對于破產司法實踐來說至關重要。首先,只有在了解我國破產法程序上靜態的路徑設計、進入和退出的條件和程序的基礎上才能夠靈活設計破產路徑實現破產目標。其次,在宏觀政策或者社會公共利益要求實現某一特定目的時,可以設計合法的路徑得以實現。我國現行破產法是一部市場驅動的現代化破產法,新法剝離了行政化干預并減少了強制性法律規定,把更多的選擇權留給破產利害關系人實施,這某種程度上為實現公共利益目標造成了障礙。例如,我國現行破產法刪除了關于“與國計民生密切相關的企業”不能破產清算的規定,那么在司法實踐中怎么樣避免這些企業倒閉?司法實踐中有些債務人企業具有高價值的殼資源,但是已經被法院做出了破產宣告裁定,在實踐中如何挽救等。這些問題既是現行破產司法實踐中時常出現的難點,也是破產法學術研究和司法實踐工作中的亮點,筆者認為可以通過對現行破產法規范的解釋和靈活運用得到解決。
現行破產法設計使破產案件當事人可以自由選擇是否申請、何時申請、申請何種破產程序的權利,這使我國現行破產法下的司法實踐變得更為復雜,也要求破產利害關系人必須主動或者被動熟悉破產法規則以維護自身的最大權益,還為破產管理人提供了廣闊的業務發展空間。對現行破產法靜態路徑中的啟動破產程序的要求和不同路徑所產生不同的法律后果進行分析更有意義。
在我國現行廣義破產立法中,無論破產清算、破產和解和破產重整的申請一旦被法院受理都毫無疑問會產生破產程序啟動的法律效力,進而產生“自動凍結”⑤英美法中“Automatic Stay”,破產程序啟動之時自動啟動,要求排除債權人等破產利害關系人基于任何形式的債權追討行為,解除司法程序所設定的財產保全措施,甚至要求交易相對方或潛在相對方不得因為債務人進入破產程序而要求解除合同等一系列的“破產歧視”行為。自動凍結制度的宗旨在于盡可能減少破產程序給債務人造成的不良影響,進而降低破產程序司法運行中所產生的成本。我國并沒有采用“自動凍結”這一范疇,但是在立法中也采納了部分英美法中“自動凍結”制度的規定,例如規定破產程序啟動則之前所設定的財產保全措施自動解除等。的法律效果[3]。雖然清算、和解和重整的要求標準和證明條件不同,但是對于取得自動凍結的法律效果來說,三個入口可謂殊途同歸。簡要梳理申請破產清算、破產和解和破產重整所需要的條件如下:

債權人 債務人 股東 停止支付① 《破產法》第12條第2款“人民法院受理破產申請后至破產宣告前,經審查發現債務人不符合本法第二條規定情形的,可以裁定駁回申請。申請人對裁定不服的,可以自裁定送達之日起十日內向上一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 不能清償② 民事和解,并非破產和解。 資不抵債③ 明顯缺乏清償能力④明顯喪失清償能力可能⑤破產法條破產清算 可以 可以 清算組成員 債務人申請② 民事和解,并非破產和解。+③或者②+④債權人申請② No.2;No.7破產和解 不可以 可以 不可以 ②+③或者②+④ No.7破產重整 可以 可以10%出資大股東可以(轉化)②+③或者②+④或者⑤ No.2;No.7;No.70;No.75
梳理我國現行破產法中對破產清算、破產和解和破產重整程序終結所產生的法律后果如下:

債務人 債權人 免責 職工安置 股東 企業高管 戰略投資人破產清算 注銷 破產分配 因債務人主體資格喪失免責 失業 投資全部喪失 失業 不介入破產和解 不注銷 依和解協議獲償 依和解協議而定 大部分不失業 股權調整 可能繼續任職 可能介入破產重整 不注銷 依重整計劃獲償 依重整計劃而定 大部分不失業 股權調整 可能繼續任職 介入
綜上所述,啟動破產重整程序條件最為寬松,而最終的結果也最為樂觀,但是前提是需要該債務人企業具有被挽救的可能性和可行性,進而能夠吸引戰略投資人將其資金注入,進而實現破產法再建主義[4]功能。而破產清算程序以最終消滅債務人企業這一嚴酷的事實終結,申請的條件依據債權人和債務人不同的舉證能力而有所不同,相對破產重整較為嚴格。由于我國破產和解制度中的和解協議沒有強制執行力,一旦和解失敗難以追究債務人企業的違約責任,因此缺乏制度上的可操作性,在司法實踐中較為鮮見①以長春市中級人民法院受理破產案件為例,2007年至今破產和解案件發生率為零。。
在上述破產程序路徑啟動條件和法律后果的靜態規則基礎上,現行破產法對破產路徑之間的轉換做出了規定。這些規定以實現債權人權益保護和社會公共利益為宗旨,使我國破產程序規則變得更為豐滿復雜,反映了對破產清算和破產重整制度的立法態度。
我國現行破產法設計了破產清算、破產和解和破產重整程序三者之間的動態的轉化機制,總體來說包括三種轉換形式。
首先,破產清算程序轉化為破產和解程序②《破產法》第95條第1款“債務人可以依照本法規定,直接向人民法院申請和解;也可以在人民法院受理破產申請后、宣告債務人破產前,向人民法院申請和解。”。這種轉化條件要求:債務人提出申請;債務人同時提出和解協議;法院未做出破產宣告裁定。
第二,破產清算程序轉化為破產重整程序③《破產法》第70條第2款“債權人申請對債務人進行破產清算的,在人民法院受理破產申請后、宣告債務人破產前,債務人或者出資額占債務人注冊資本十分之一以上的出資人,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請重整。”。這種轉化要求滿足如下條件:債權人提出的強制破產;破產清算程序已經啟動;債務人或者大股東提出;法院尚未做出破產宣告裁定。
第三,破產和解程序或者破產重整程序未獲債權人會議表決通過,也未獲得人民法院強制裁定通過,或者破產和解協議、破產重整計劃實施失敗的情況下,法院做出破產宣告裁定,二者回歸到破產清算程序中。
由此可見,我國破產程序路徑轉化機制具有如下特點:
首先,破產清算程序轉化為破產預防程序需要在法院做出破產宣告裁定之前進行。也就是說破產宣告裁定一旦做出,那么破產程序就進入到不可逆轉的破產清算程序中,并將最終導致債務人企業注銷的結果。
其次,破產和解或者破產重整制度向破產清算程序轉化通常具有某種懲罰性特征,在和解協議或者破產重整計劃草案對債權人不具有吸引力時,由法院依公權力做出。
從破產程序轉化機制和破產重整制度的具體設計④對比美國破產法不難發現,我國現行破產法遵循有限鼓勵重整原則。允許向破產重整程序轉化、將轉化申請主體擴大到出資百分之十以上的大股東并且設計法院在特定情況下做出強制性通過重整計劃裁定的權力表明了鼓勵重整原則這一現代化破產法發展趨勢在我國現行破產法中的體現。而有限性則表現在強調轉化重整的強制性破產前提、債權人無轉化重整程序申請權和嚴格要求重整計劃草案提出權主體的單一性。上,有理由認為現行破產法對破產重整制度的態度為在保證破產程序效率的前提下鼓勵重整原則⑤啟動重整程序需顧及多方利益,否則將“損害部分利害關系人的權益”。[5],由此可以推定“一次性重整原則”,即任何破產案件中的債務人只有一次啟動或者轉化重整程序的機會。然而破產法在具體的轉化問題上規定的不夠具體,比如說對可否進行從破產重整程序向破產和解程序轉化⑥盡管筆者十分質疑司法實踐中這種轉化發生的可能性,但是如果將破產法第70條和第95條這兩個相似的法律條文的文字進行比對,不難發現其留給人們足夠的想象空間。?不同的轉化申請權利人分別同時提出相反轉化意見時應當如何處理?
前文是在廣義破產的語境下對破產程序路徑轉化機制的分析,筆者認為站在更為宏觀的角度上將退出并重啟破產程序作為一種轉化方式展開分析同樣重要。
破產程序內部轉化機制為實現破產法的目標提供了重要的立法依據,與破產程序路徑的直接選擇相比具有相對靈活性但受到更多局限。破產利害關系人對權益的追求不僅限于一次破產程序的進行,應當可以以更為宏觀的視角來設計破產程序進行的路徑。現行破產法并沒有限定特定債務人進入破產程序的次數,同時現行破產法條文提供了合法退出破產程序的機制,綜合兩方面因素,跨越特定破產程序而設計破產路徑具有理論上和立法上的可行性。基于現行破產法的規定,如下路徑具有可行性:
首先,債務人可以依據《破產法》第12條第2款的規定在破產宣告裁定做出之前,使破產中的債務人由于破產原因不再持續而被法院強制退出破產程序,之后重新選擇啟動破產程序進行的路徑。這一操作與破產程序中轉化申請權利人直接提出轉化破產路徑相比,相同之處在于都必須在法院破產宣告裁定做出之前進行,不同之處在于可以規避程序中轉化所嚴格限定的申請權人的特殊要求,使債權債務人均有權利更改破產程序進行的路徑。
第二,當事人可以依據《破產法》第108條規定,在破產宣告裁定做出之前使破產程序進行過程中債務獲得清償或者有獲得清償保障而終結破產程序,之后重新選擇破產程序進行的路徑。此一操作與前者相似,既必須在破產宣告裁定做出之前進行,又可以規避關于轉化申請權利人的限制。
第三,當事人可以采取與債權人和解①與破產法中專章規定的破產和解不同,此處專指民事和解。即債務人與債權人逐一達成和解協議,分別執行。缺少破產和解的集中表決的制度支持,債務人與債權人逐一達成和解協議,而每一和解協議又不會損害其他破產利害關系人的合法權益,或者違反“絕對優先原則”導致債務清償插隊問題的產生絕非易事,但仍具有可行性。的方式,不受破產宣告裁定做出時間的限制,在破產程序進行的任何階段通過與債權人達成和解退出破產程序,之后重新啟動。與前兩種方式相比,該操作具有一定的難度,但是對于挽救破產宣告之后債務人企業的殼資源獨辟蹊徑,甚至可能是司法實踐中唯一切實可行的方法。
綜上所述,在準備資金充足②突破破產原因的持續性、清償到期債務需要一定的資金支持。、外界提供擔保③使債務有獲得清償的保障。或者債務人企業經營具有被普遍看好的發展潛力④易于與債權人之間達成民事和解。的情況下,跨越特定破產程序重新設計破產程序進行路徑在理論、立法和實踐中都是可行的。從司法實踐來看這三者是當事人或者破產法律職業者重新選擇破產程序路徑的前提條件;從破產法理論來看具備了這三者條件的債務人企業相對來說具有較強的可挽救性,不應當被清算注銷。理性的破產利害關系人在面對具備這三者的債務人時應當接受對方重新調整破產路徑的選擇或者接受對方的和解條件,最終實現雙贏的結果。
債務人的后續重整申請權問題具體規定在《破產法》第70條第2款,即“債權人申請對債務人進行破產清算的,在人民法院受理破產申請后、宣告債務人破產前,債務人或者出資額占債務人注冊資本十分之一以上的出資人,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請重整”。由于破產重整可以充分實現債務人企業的殼資源,該條款只規定了債務人和債務人大股東的后續重整申請權,而沒有提及債權人的后續重整申請權問題。筆者認為,現行破產法沒有規定債權人的后續申請權,即意味著債權人不享有后續重整申請權。理由如下:
首先,破產法第70條第2款是對債務人破產路徑選擇權的彌補。該條款嚴格限定在債權人提起強制破產清算程序的前提之下,債務人或者大股東才享有后續重整申請權,其針對性較為明確。雖然我國現行破產法沒有指明在債權人提出破產清算申請而債務人提出破產重整申請時,法院如何進行裁量的標準,但不可否認債權人啟動的強制破產程序在一定程度上剝奪了債務人或者大股東選擇破產程序路徑的權利,而后者處于選擇破產路徑的最佳地位⑤與債權人相比,債務人或者大股東在決定啟動破產重整程序上具有優勢。他們了解企業經營狀況和信息進而可能提出重新塑造企業的重整計劃草案,有驅動力和條件去與戰略投資人進行協商洽談進而解決破產重整所需要的大量資金,一件企業成功進行破產重整的案例缺少不了債務人的信心和堅持。這在我國破產法所規定的法院批準強制重整的前提條件可以看出,只有在債務人堅持進行破產重整的前提下,法院綜合各方面因素才可能在部分債權人反對的情況下做出強制重整的裁定。。
其次,債權人在實踐中難以單方推動破產重整程序的進行。在破產重整程序中,債務人所發揮的作用遠遠超過債權人。即便債權人能夠有效解決破產重整所需要的資金問題,但是仍需債務人或者破產管理人提交切實可行的重整計劃草案,僅憑債權人難以推動重整計劃的實施。重整計劃的實施階段中債務人企業的本質為受到重整計劃目的性限定的常態公司,債權人恢復了公司外部人的身份,無權再對企業的經營問題實施直接干預⑥現行破產法對此認識的很清楚,所以只賦予債權人監督權和提出異議,甚至叫停的權利,而沒有走進企業內部直接干涉經營的權力。。推動破產重整程序進行的只能是債務人企業或者大股東,沒有他們的主觀能動性①破產法第70條第2款甚至排除了債務人自愿破產清算后提出轉化重整的權利。這同樣是因為由于債務人所處的公司內部人的地位,能夠在實踐中做出更為明智的決定。債務人一旦提出自愿清算的申請,即意味著其清楚企業破產倒閉的無可挽回客觀狀態和其徹底喪失挽救成功可能的希望,在這種情況下最明智的處理就應當是盡可能高效地對企業進行拆分變現,進行破產分配。發揮破產重整難以成功。因此債權人發起的轉化重整只能是一廂情愿,在現實中不具有可行性②與之相似,我國破產法只賦予債務人破產和解申請權,而債權人無權提出破產和解。。
現行破產法不賦予債權人后續重整申請權主要出于“限制性鼓勵重整”原則。如前所述,“限制”體現在立法者對破產重整程序所需成本(時間成本和資金成本③與破產清算程序相比,破產重整程序需要更多地資金支持、消耗更多司法資源并且持續更長的時間。這無疑會增加破產重整的制度成本,并將其中絕大部分轉嫁給破產債權人和戰略投資人。)以及由此產生的風險控制的考慮,因此破產重整程序不僅在啟動之時就要慎重,而且在重整程序進行中乃至重整計劃的執行過程中,一旦出現可能失控的風險就要及時叫停。“鼓勵”體現在現行破產法擴大了重整申請權的主體范圍,規定了在部分債權人反對的情況下法院強制做出破產重整裁定的權力等方面,表現為近年來現代化破產法以及破產重整方法運用在各國政府對抗金融危機影響的經濟政策中。基于“限制性鼓勵重整”原則,我國破產重整制度并不像美國破產法第十一章規定開放式的重整計劃草案提議權④美國破產法規定如果DIP在排他性期間內不能提交重整計劃草案,那么其他破產利害關系人都有權提交自己起草的重整計劃草案,進而增大了進行破產重整的概率。,而是強調企業控制權主體在提出重整計劃草案中絕對排他性地位。這整體上提升了破產程序進行的效率,對尚在嘗試階段的我國破產重整制度來說提供了相應的安全性保障。
債權人的后續重整申請權可以通過變通的方法實現。雖然債權人不享有破產法上的后續重整申請權,但是破產法第70條第1款卻規定了債權人的破產重整申請權,因此在司法實踐中可以通過退出后重啟破產程序的方式使債權人能夠改變破產程序進行的路徑,實現提起破產重整的目的。
基于破產法的特殊性,正確解決我國破產司法實踐中的法律適用問題應當把握規則、原則和潛規則三個層面。所謂規則是指現行破產法和司法解釋所確立的規則[6]。這些規則中過于抽象部分或者規則與規則之間的空隙,可以靈活運用破產法原則加以填補。在理論研究和司法實踐中需要注意破產法與非破產法之間的關系,非破產法規則和原則在破產程序中的適用是破產司法實踐中的“潛規則”。
在破產司法實踐中,應當首先關注破產法的特殊性。破產法集中處理當債務人喪失清償能力之時,與該債務人相關的全部債權債務關系的清理問題,既要解決債權人作為整體利益最大化問題,又要兼顧眾多債權人之間的公平。基于特殊的法律適用前提和立法宗旨,破產法設計了特殊的規則和原則。例如待履行合同的處分規則,禁止偏頗清償規則,可撤銷行為規則,破產管理人接管規則等眾多不同于規范常態公司的法律法規。這些規則既有具體的特殊性,又有整體上的有機關聯性。應當在對我國現行破產法整體把握的基礎上,理解并在司法實踐中靈活運用。
破產法的特殊原則將破產法律規范結合成一個有機的整體,填補規則之間的空隙,有利于法律解釋和適用。關于破產法原則部分研究,我國理論界正處于探索階段尚未形成統一結論。從西方破產法比較成熟的理論來看,破產法基本原則一般包括債權人整體利益最大化原則、絕對優先原則、相對公平原則、商業判斷原則和自愿破產原則等[7]。理解并掌握這些原則有助于加深對現代化破產法精神的理解,并有助于司法實踐中具體問題的解決。例如債權人整體利益最大化原則可以很好地解釋為什么別除權在破產重整程序中受到必要限制⑤《破產法》第75條第1款“在重整期間,對債務人的特定財產享有的擔保權暫停行使。但是,擔保物有損壞或者價值明顯減少的可能,足以危害擔保權人權利的,擔保權人可以向人民法院請求恢復行使擔保權。”,同樣基于該原則引申出債務人財產保值增值的目標和在利益沖突中如何有效平衡債權人之間的關系。絕對優先原則設定了在破產和解協議或者破產重整計劃中債權人與債務人之間相互妥協所不能觸及的底線,保證破產立法政策對特定群體權益的優先保護。商業判斷原則為約束破產程序中經營性行為提供了合法性的判斷標準等。相對公平原則確立了破產法必然貫徹的實用主義原則,在立法條文設計和破產司法實踐中追求同類債權同類對待,優先債權優先清償的相對公平原則,進而解釋破產法在化解利益沖突時所采取的有傾向性⑥例如破產法中待履行合同處分規則明顯有利于債務人財產,而可能會使合同相對方利益遭受損失。的立法政策。筆者認為在當前我國現行破產法的法律條文數量不足的情況下,應當加大對破產法原則的理論研究,亟待建立健全破產法律原則進而統一我國破產法司法實踐,為制定和頒布司法解釋奠定基礎。
所謂“潛規則”是指不僅在我國現行法律體系中定位破產法,而且在市場經濟中定位破產法,理清破產法的邊界,探索破產法的功能和限制,正確在破產司法實踐中適用非破產法規則和原則,豐富和完善破產案件開展的手段。破產法是市場經濟法,其一方面表現為規范市場經濟運行提供合法市場退出機制,另一方面破產法的功能發揮需要依賴市場機制才能得以實現。認識并運用“潛規則”包括兩方面內容,即非破產法規則和原則在破產案件中的運用和市場機制在破產案件中的運用。
破產法與非破產法之間的關系是美國等發達國家破產法學界所廣泛討論的議題,雖然二者的邊界在我國破產理論界尚未完全理清①這給破產司法實踐也造成了很多問題,例如待履行合同處分規則是否適用租賃合同、破產撤銷權是否適用善意取得財產等問題。,但是仍然可以將一些已經確定的結論應用在司法實踐中。例如民事和解制度被廣泛應用在民商事案件的實體審判階段和執行階段,破產案件無法排斥民事和解的適用。不同于破產和解程序②民事和解在程序上與破產和解不同,需要債務人與全部債權人逐一達成和解協議,而各項和解協議又能夠違反破產法的絕對優先原則。,適用民事和解可以突破破產宣告這一時間點對改變破產程序進行路徑的限制,實現挽救破產宣告后債務人企業的目的。
筆者認為市場機制在破產案件中的應用主要指債權流轉,通過債權流轉和收購,使債權人人數減少,債權更加集中,進而實現順利進行破產程序③例如司法實踐中地方政府常常采取破產程序啟動之時即收購職工債權,使之優先受償,簡化破產程序,防止破產案件所引發的影響社會穩定的情況發生。、破產重整,或者民事和解的目的。破產程序雖然是債權債務統一清理程序[8],但是其制度本身并不排斥債權流轉④破產法中關于抵消權禁止的規定也并沒有禁止債權債務的流轉,而僅僅禁止特定債權流轉之后行使抵銷權的行為。,這為靈活處理破產案件設定了有力的前提條件。例如可以通過民事和解的方式有效挽救破產宣告后債務人企業,通過有效的債權整合,使破產債權集中在少數幾個債權人,甚至集中在案外第三人手中,那么達成民事和解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地提高。
破產法與非破產法之間的關系是我國破產法理論研究上的模糊地帶,但卻對司法實踐產生重要作用。對破產法的功能與邊界,以及市場經濟手段在破產案件中的適用的研究和探索既是提升破產案件司法實踐能力的重要部分,而且對破產法律理論研究具有重要的促進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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