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迪


“選國際班,當然是為了出國留學。”北京101中學國際班的學生家長朱麗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這是《中國新聞周刊》在作公辦高中國際部調查過程中,幾乎所有家長的回答。
然而,公立高中的校長們卻不認為出國是國際班的辦學目的。“國際班是高中教育的試驗田。”北京三十五中校長朱建民說。北京師范大學第二附中校長馬驪則表示:“在國際班中試驗的融合課程,有利于培養具有國際視野的人才。”
在中國教育在線總編輯陳志文眼中,公辦高中國際班則是一個混合體。“國際班、國際部是對原來純粹的公辦高中教育體系的一個有效補充,同時也在客觀上滿足了家長的需求。”他說。
然而,他也不否認,現有的公辦高中國際班,正在沖破原有的規范體系,其中諸多現象,既隱秘,又無法用既有條例予以匡正。
公辦高中國際班誕生十年來,已成為中國高中教育領域最耐人尋味也最復雜的現象。
一方面,教育界和主管部門希冀通過這一開拓為國內高中教育打開一扇門,走向多元化、國際化并引發自下向上的改革;另一方面,辦學能力、引進渠道、家長訴求、利益驅動等多重因素,使得公辦高中國際部越來越成為一種新型的留學預備班,并引發對教育公平甚至教育主權的爭論。
很難按圖索驥找出一份指導公辦高中興辦國際班的具體文件。
目前業內人士普遍認為,對于公辦高中國際部最早的政策支持,來自2003年發布的《中外合作辦學條例》。這份指導性條例明確了“加強教育對外交流與合作”的目的是“促進教育事業的發展”,并提出了“中等學歷教育”可以申請設立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由擬設立機構所在地的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教育行政部門審批。
最早一批公辦高中國際班因此興起。不過,鑒于收費、生源等原因,那時的公辦高中國際班只存在于北京、上海這樣一線城市的極少數中學內,其發展也是緩慢而隱秘的。
第二份促成公辦高中國際班生長的政策性文件,是2010年發布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其中表明:“鼓勵各級各類學校開展多種形式的國際交流與合作,加強中小學對外交流與合作,提高我國教育國際化水平,培養大批國際化人才。”
這份十年發展戰略,明確提出了“教育國際化”的發展方向,成為公辦高中國際班的一項指南針。在2008年金融危機國外高校加大對華招生比例的背景下,公辦高中國際班在北京、上海等一線城市迅猛發展,并開始向二三線城市蔓延。
據中國教育在線發布的《2014年出國留學趨勢報告》,截至2013年,北京共有17所公辦高中開設22個國際班,計劃招生人數達1355人;而在2009年,北京公辦高中國際班只有9個,招生人數僅為440人,招生人數年均增長率超過20%,5年翻了近兩番。在上海51所示范性高中里,開設國際課程項目的達24所,占比47%。
二線城市則一起步就進入快速發展階段。截至2012年,南京的公辦高中國際班數量達到18個,招生人數575人,鄭州2010年時有9所學校開辦16個國際班,至2011年,就發展到共13所中學24個國際班。至2014年,在河南周口、江蘇泰州、云南曲靖這樣的非省會城市,也開始出現普通高中國際班的身影。
根據現有各級相關規定,開辦中外合作項目并不繁瑣,除義務教育和實施軍事、警察、政治等特殊性質教育的機構之外,中外合作辦學者都可以合作舉辦各級各類教育機構。只要申請學校符合相關法律規定并具備法人資格,提交申請報告、合作協議和資產來源證明,在15%啟動資金到位后,即可向教育行政部門申請中外合作辦學項目,待批準后即可招生。
目前已有浙江、湖北、安徽、山西等十個省市對普通高中中外合作辦學項目出臺了細化規定,然而,對于這種“既公且私”的辦學形式的定義,在許多方面仍是模糊的。比如:它的課程不是統一的,也無須對課程進行任何審核與報備;它的師資管理沒有明確的數量、比例限制,也沒有對外籍教師的資質審核管理制度;收費標準則更是混亂,規定僅僅強調了教育的公益性,但對于國際班應該如何收費,收費應如何管理都沒有細化的條例規定。
當然,目前也尚未出現對公辦高中國際部的投訴。因為“教育國際化”的發展戰略,已被學校、家長和學生個體自身明確為一個具體目標:出國。達成結果便意味滿意。“去國外大學沒有想象中那么難,”北京三十五中校長朱建民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僅美國就有四千多所大學,可以滿足各種層次的留學需求。”這也是諸多公辦高中國外大學錄取率接近100%的主要原因。
“讓孩子去國外接受本科教育,是我周圍同事的普遍選擇。”朱麗說。她在外企工作,同事中有80%為下一代設計的成長路線都是從國際學校考入國外大學讀本科。“國際班主要是適應語言和學習方式。”
《福布斯》雜志中文版聯合宜信財富出品的《中國大眾富裕階層財富白皮書(2013)》顯示,中國資產在10萬美元(約63萬人民幣)至100萬美元(約630萬人民幣)之間的中產階層有270萬人,其中考慮將子女送到國外留學的占四分之三。
公辦高中國際班于是成了性價比最高的選擇。相比國際學校,它可接受中國籍學生;相比民辦私立學校,它收費較低,且無論從生源、師資,都讓人覺得更可靠、更穩定;尤其是,大部分有實力興辦國際班的公辦高中,多是聲名卓著的重點高中,單靠品牌效應,已使人信任感頓生。
北京市第四中學校(以下簡稱四中)校長助理、四中國際校區管理委員會執行委員安迎曾經公開表示,四中開辦國際班主要原因就是看到大量的出國需求。他記得,2009至2010學年,四中高三年級有30多個學生計劃出國讀本科,平均每班有3至5名。這批學生后來返校時,提到“既準備高考,又準備出國”過程的糾結,以及初到國外時的各種不適應。與此同時,中國學生留學材料造假頻頻曝光,使四中覺得,公辦高中應該在這個過程中幫助自己的學生實現愿望,而不是讓留學中介機構從中幫助學生造假。四中國際部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做出的決策。

《中國大眾富裕階層財富白皮書(2013)》顯示,中國資產在10萬美元(約63萬人民幣)至100萬美元(約630萬人民幣)之間的中產階層有270萬人,其中考慮將子女送到國外留學的占四分之三。圖/CFP
每年三四月,中考尚未開始,各高中的國際部舉辦的“招生咨詢會”“校園開放日”便已人滿為患。朱麗記得,2014年的十一中學國際班招生咨詢會,整個大禮堂被擠得水泄不通,校長、國際部主任及外籍教師在臺上侃侃而談,學生和家長恨不得把每句話都記下來。而據媒體報道,2013年北京四中的國際班招生咨詢報告會,250人的禮堂,硬是擠進了400人,后來不得不開了第二場。北師大二附中PGA高中課程班咨詢會,咨詢家長達五六千名。
公辦高中國際部的錄取條件也水漲船高。中國教育在線總編輯陳志文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剛出現公辦高中國際部時,中考分數線幾乎可以忽略,只要有錢、有意愿,就能入學;但如今,錄取分數線與校本部的分數差已越來越小。據統計,2013年,北京地區公辦高中的國際部錄取分數線平均超過510分,最高錄取分數超過530分。錄取標準已與一些北京市重點高中非常接近。北師大二附中校長馬驪對此感受非常明顯。“最初招收的學生成績都是在490分左右,然而去年最高分已經達到530多分。”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這些孩子基礎好成績好,出國目標也更明確。”
國際部在學生及家長面前呈現的面目,大多是中國高中與國外某中學的合作產物,然而真相是,國內除了北大附中、清華附中、上海中學、深圳中學四校的國際班(部)是獨立運作,其余經教育部審批通過的86所公立高中國際班,與國外中學的合作辦學,都是通過第三方機構完成的。
第三方機構負責提供課程、招聘外籍教師,同時為這些高中國際班尋找到名義上的外國合作高中。這些第三方機構一方面與國內中學建立合作,另一方面廣發電子郵件,在海外尋找合作高校。一位業內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有些國外中學存在的真正價值就是讓項目順利通過審批。而曾在美國大使館新聞文化處工作過的殷嘉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不少美國學校負責人曾向他抱怨,每隔幾天會收到來自中國的請求合作郵件,但發出信件的人往往不是中國學校,卻是一家商業公司。
目前一家較有名的承辦中國公辦高中國際合作辦學項目的第三方機構是狄邦教育集團。它極為低調,幾乎不打廣告,卻擁有極為廣泛的合作學校。狄邦教育拒絕了《中國新聞周刊》的采訪請求。“我們從來不接受采訪。”其辦公室一位女士解釋。但通過其官方網站,可以了解到,自2002年啟動國際高中課程項目以來,至2014年3月,狄邦已與全國29所著名中學合作,建立了36個國際課程中心,合作學校包括人大附中、北京十一學校、南京金陵中學、杭州外國語學校、東北師大附中、成都樹德中學等重點中學。

公辦高中國際班的設立,旨在提高中國教育國際化水平、培養國際化人才,但如今已成為新型留學預備班。圖/CFP
另外一家較有名第三方機構叫安生教育。它同樣拒絕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訪,但從其官網上可以得知,它合作的學校包括北京四中、上海格致中學、合肥一中、揚州中學、衡水中學等。
高中與教育機構的合作方式一般為:各自分工、學費分成。學校負責提供校舍,利用自己的品牌和教育資質招生,教育機構則負責引進課程,招聘外教,提供相應的外事服務,以及為國際班畢業生提供留學咨詢及代辦事宜。
一位不愿具名的留學中介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這些第三方教育機構前身都是留學服務中介,隨著低齡留學市場越來越大,與高中合作成為占領留學中介服務市場的有效渠道。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學校國際部負責人介紹,一般而言,國際班教學運營成本占學費的40%,剩余的60%,由學校和第三方機構五五分成。北京公辦高中國際班的平均年學費是8萬元,按此計算,課程費、教師工資等占3.2萬元,剩余的4.8萬元則作為運營利潤,由學校和第三方機構平分。當然,具體情況因校而異。實力強的中學具有強大的話語權,利潤分成較多,而實力弱的學校,最終變成只是出租學校教室和招生資質。據上述學校負責人了解,有的學校最終只能分得10%的利潤。
目前國際班學費標準,一線城市從8萬至20萬不等,二線城市稍低,每年6萬元至10萬元。此外,還有托福、SAT考試培訓費用,游學項目、志愿者服務、留學咨詢等各項支出。據陳志文測算,“取中間數,公辦高中國際班三年,一個學生的總投入約為45萬。”
但對于第三方機構來說,學費分成只是其收入的一部分,真正在其業務中占大比例的,是其他衍生業務:假期游學項目、留學咨詢服務、以及托福、SAT等考試培訓市場。
對于這種名義上是“中外合作辦學”,實則“中中合作辦學”的現象,眾說紛紜。
陳志文認為,不論第三方機構介入的目的如何,但專業中介機構降低了中外高中合作辦學的時間成本,提高了效率,從結果上看,也推進了國內中學教育的國際化發展,讓很多不知道該怎么操作國際班及國際課程的學校了解并掌握了國際課程體系。
在他看來,第三方機構介入公辦高中國際班,最重要的隱患是外籍教師的管理。中國學校要獲得聘請外籍教師的資質,申請審核過程極為繁瑣,需要提供外籍教師教學工作管理制度、外教生活管理制度、合格教師制度及外教安全保衛管理制度等材料報備,同時需要由當地外辦會同教育廳、公安廳赴申請單位實地考察,在各項要求通過審批后,才能獲得合法聘請外籍教師的資格認可證書。
許多中學對此望而生畏,轉而委托第三方中介機構承擔聘請外籍教師的工作。“如果校方對外籍教師的聘用和解聘擁有絕對話語權還好,如果是第三方機構擁有絕對話語權時,事情就會比較可怕。”陳志文介紹說,他見到過一些學校的外籍教師是來自菲律賓,馬來西亞這樣母語非英語國家,還有些根本不是老師不懂教育。“說是混混也不為過。”他說,“就是這樣的混混老師,讓多數中國人誤以為西式教育就是玩。”
外籍教師的穩定性,則是國際班面臨的另一個困境。多數外籍教師只簽一年合同,合同期滿后就離開或回國,這使得學生在國際班三年內,要不斷適應新的外籍教師。
在反對者聲音里,北大附中校長助理何道明的觀點最為堅決。何道明是美國人,已在中國生活了18年,先后在北大附中、深圳中學工作,從一名外教,直至學校高級管理人員。他認為,“不論提供的課程與教師管理是否正規,第三方中介機構終究是商業機構。他們參與公辦高中國際班的運營,目標不是課程的優化改革,而是背后的利潤。”
最大的糾結在于課程。
北京市第三十五中學校長朱建民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三十五中在籌備國際部前曾經做過一些調研,發現不少學校的國際部課程只是單純地將國內課程與國際課程做了簡單的疊加。“比如,周一是國家課程中的數學課,周二是外教的數學課,但兩個老師中講的課程內容可能有一半是相同的。這就是一種資源浪費,也會削弱學生的學習興趣。”
但也有學校在引進國外課程后,開始了有針對性的教育實驗和改革。比如,北師大二附中采取大英語教學組的管理方式,中外教共同備課,統一管理,并且根據中外教的優勢分別安排課程,中方英語老師講語法,外教講寫作;廣州廣雅中學提出廣泛融合的概念。校長葉麗琳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在廣雅融合課程體系中,提倡跨學科融合,比如講到漢字“榕”,語文老師會講述與榕樹有關的文學作品,生物老師則會講述榕樹的植物特性,化學老師會帶領學生認識榕樹葉的化學成分等。北大附中的改革則是在大量引入西方引導式教學,比如,在學習魯迅的文章《祝福》時,老師引導學生一起討論:“祥林嫂為什么沒有名字?”
然而,除了業內人士關注這些努力外,家長們似乎并不買單。在許多家長眼中,國際班的課程是否真正國際化并不重要,他們在意的指標簡單明確:托福、SAT成績是多少?名校錄取率是多少?
許多家長要求學校從高一開始就直接上托福、SAT的培訓課。陳志文就見到過,托福、SAT等考試培訓課程堂而皇之登上許多國際班的課表,成為學生的必修課程。一位校長私下里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即使不開這樣的課,家長也會讓孩子到外面去上,有些家長干脆在考試前就不讓學生到校上課,專心在家刷題(通過做大量習題鞏固知識的做法)或者參加考前培訓。作為妥協,有些學校在考試前兩周利用自習課的時間,為學生們做托福、SAT的考前培訓。面對這樣的尷尬,校長們自我安慰說:學生滿意是我們的辦學宗旨,為學生的考試提供幫助也是學校應該做的。
課程與教育多元化的矛盾還體現在國際課程的選擇與分班制度中。
國際班的課程多數與學生未來的出國國家方向相匹配。中英班,主要采用A-level課程,中美班,大多采用美國高中課程加AP課程(美國大學先修課),還有一些學校引入IB(國際文憑課程),另外一些采用澳大利亞、加拿大、新西蘭等國的高中課程。
美國人何道明最為不滿的是對美國AP課程的引入。他說,在美國,AP課程是為學有余力的高中生提供的大學先修課程,通過AP考試獲得的學分,被美國大學認可后可申請免修,也的確會對申請名校產生些輔助作用。“但AP課程并不適用所有學生,即便是美國,也只有少部分精英學生學習AP課程,并且是自修。”何道明說。但他發現,在中國學校和家長眼中,AP分數已經成了一個重要的申請工具,一些中學在高二就開設AP課程,并且要求學生必選。 據《2014年出國留學趨勢報告》中的數據,北京公辦高中的22個國際班中,共有引進來自美國、英國、加拿大等國的7種國際課程體系。其中,AP課程占比高達63.64%。
國際班的學習并不輕松。苗欣陽在北京十一學校國際班就讀。她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她的初中同學普遍羨慕她國際班不用參加高考,壓力小,但事實并非如此。在強大的出國壓力下,國際班每天的作業不亞于普通高中生,考試前也一樣要大量“刷題”。“更重要的是,我們采用GPA成績單,出勤、作業、考試都要體現在成績單里。想偷點懶,GPA就會下降。”
GPA是Grade Point Average的縮寫,意思是平均成績點數。GPA算法很復雜,涉及到課程數目、課程得分、課程學分等等。國外高中設計GPA的目的是為了充分體現學生的學術背景以及學術能力,但多數中國學生要用GPA去敲開常青藤學校的大門,“拿A”成為他們的全部追求。GPA成了國際班學生的命根,就像高考是普通高中生的命根一樣。
苗欣陽說,每個學期末,同學們都會認真計算自己得了多少個A,多少個B,再估算一下自己的GPA成績。“GPA在4.0以上才有可能申請常青藤。”他們像留學專家一樣,講解著申請名校的必備條件。“GPA4.0以上,意味著所有功課都要在B以上。”于是,每次考試、每次作業他們都必須嚴陣以待。“這兒和普通高中的最大不同是這里沒有臨考沖刺——這里每天都在沖刺。”苗欣陽的同學易美娜說。
每一分都很關鍵。老師們也會巧妙地利用成績左右學生行為,缺勤扣5分,參加社團活動加2分。易美娜還記得,一次期中考試前,社會實踐老師要求去同學們都要參加自編舞劇活動,條件是參加者每人記2個學分。“就是為了那2分,我也得去啊!”易美娜說,“復習只得靠晚上熬夜。”
熬夜,成為國際班學生的正常生活狀態。易美娜說,十二點一點睡覺是常有的事,她年輕的圓臉上掛著和年齡不符的黑眼圈。朱麗的兒子李哲,剛剛上高一,但是每天十點半宿舍熄燈時,都無法完成當天的作業,只好在被窩里用手電筒繼續。但他很樂觀,認為這不是課業太重,而是自己還未完全適應。
除了成績單,壓力還來自父母。
通常,朱麗小心翼翼地隱藏起自己的焦慮,她說還是孩子快樂最重要。另一位國際班家長金葉也強調,并不是非要考入常青藤。但是不經意間,對常青藤的渴望還是會流露出來。“畢竟花了這么多錢,孩子也付出了不少辛苦,如果只是排名一般的學校就沒什么意義了”;“本來也可以考上國內不錯的大學,往美國考,就算不是常青藤,排名也不能太差”。
私下聚在一起時,家長們最喜歡聊的就是破格錄取的故事。家長群里最近的熱點故事是:一位SAT只考了1800分的學生,最終被哈佛大學破格錄取。他的敲門磚是熱衷公益活動,并且在面試時表示:希望在哈佛學習的目的,是掌握幫助窮人的技能。
“學校排名是中國家長最關心的。”美國大使館新聞文化處教育項目官員畢安亦有同感,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美國除了擁有常青藤盟校,還有很多非常好的文理學院和社區大學。但盡管美國大使館不斷在赴美留學家長交流活動中推薦這些學校,它們仍然很少被中國家長看中。”
盡管如此,易美娜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至少對于她個人,這些壓力是充滿正能量的。“我們知道這些事情非做不可,這點對于將來讀大學很重要。因為那時候就沒有家長跟在后面揪著領子監督你,你必須學會對自己套上腳鐐手銬,逼著自己用功學習……”
教育的特殊性,以及中國的特殊國情,使得公辦高中國際班似乎正在越來越走向它的反面。
2014年11月,考察過中國高中教育的英國Kings Ely中學校長米克格賴斯在中英中小學校長圓桌論壇上表示,“中國很多提供A-Level課程的學校,往往沒有達到英國要求的廣度,通常只開設中國學生能夠得到高分的數理化和英語課程,確保學生能夠申請到國外就夠了。”
在這場由廣東教育研究院組織的會議上,英國博士山學校(Box Hill School)校長科瑞頓·勞德也表示:“如果我是大學招生辦的老師,我看到這樣兩名中國學生:一個在中國接受A-Level課程培訓,一個在英國私立學校讀書,他們成績相當,而只剩最后一個席位,我肯定會留給在英國有中學就讀經歷的學生,因為他了解英國的語言、文化,在學術和生活上經驗豐富。這個經驗能夠幫助他在英國的大學里更快地獲得成功。”
美國北卡羅萊納州立大學副校長李白煉則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如果兩名來自中國的本科入學申請者成績相當,一個是普通畢業生,一個是國際班學生,他會選擇普通高中畢業生。“選擇國際班的學生大多是為了逃避高考。但真正優秀的孩子,是不會放棄高考這個途徑的。”
事實上,關于公辦高中國際班的爭論在國內始終存在。一種觀點認為,公辦國際班的高收費與教育的公益屬性背道而馳。而且,這會造成新的教育不公,導致教育貴族化,經濟差距帶來的所受教育質量的差距與鴻溝,則會造成下一代人在經濟水平上的再度分化。
北京市政協委員、北京電影學院黨委書記籍之偉,曾數次提交公辦中學不應舉辦國際班的提案。他認為,公立高中辦國際班相當于部分人通過多交錢,占用本應公平分配的優質教育資源,是一種變相的擇校。教育部門審批公立高中國際班應當謹慎,少批甚至不批,把這項職能交給民辦教育機構。
更嚴重的觀念,是提出了教育主權的問題。上海市教委基礎教育處處長倪閔景多次對媒體表示,學生形成價值觀在高中教育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放棄本土課程,照搬國際課程的做法,對學生的文化認同、知識結構等方面都會產生不可預估的風險。
然而長期關注這一現象的北京師范大學教授袁桂林則持謹慎的樂觀態度。一方面,他認為目前公辦高中國際班確實存在不少問題。“現在高中階段的中外合作辦學,還沒有明確的成本核算機制,外籍教師的人數、工資等,都沒有明確的法律依據和有效監管,因此高中國際班收費比較混亂,也帶來一些現實問題。”
但另一方面,他認為,公辦高中國際班符合中國教育多樣化發展的需求,“中國除了職業高中、普通高中、綜合高中和特色高中之外,國際化也可以成為高中的一個種類。”同時,他也認為,國際班引進的課程體系、外教等資源,隨著時間的推移,還是會對學校的方方面面產生有益的影響。
已有一些公辦高中正在自行努力將國際班項目變得更有進步意義。據報道,2014年6月20日,在北京市海淀區基礎教育國際化校長論壇上,八一中學校長沈軍、101中學校長郭涵都指出,高中國際化,決不僅僅是辦一個課程班滿足少部分學生的需要,而是面向所有學生的國際化,讓所有學生受益。一個正在發生的實例是,北京十一中學已開始將國際班課程和教學方式向普通高中移植,如走班制教學、按教學深度和廣度劃分課程層次、向學生提供人性化的選課制等。
然而與此同時,各地紛紛收緊對公辦高中國際班的規范。2014年3月,北京市教委宣布不再審批新的公辦高中國際班,浙江、安徽、黑龍江、吉林等地將公辦高中國際班的審批權收歸到省級統籌;地方教育部門也開始關注國際班的課程審批。比如上海市教委明確規定,中外融合課程方案、課程計劃及其教材須經審查,其中國家課程中的語文、思想政治、歷史和地理四門課程應為必修課程,且國際課程班不得單獨收費。
“國際化”還是“出國化”,教育改革或只是從“應試高考”轉為“洋應試”,這場由教育管理部門、公辦高中、第三方教育機構、教師、家長及學生多方共同參與的教育實驗仍然在繼續。一如中國的其他領域,這場“摸石頭過河”的嘗試前景復雜,而更加困難的是,這個嘗試,尚沒有一個標準來判斷其成功,亦或失敗。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采訪學生及家長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