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 媛 劉晨紅
新聞敘事隱喻研究
□辛媛劉晨紅
本文以新聞敘事隱喻為研究對象,從語言結構、新聞敘事語言的生成過程以及新聞敘事隱喻的評價功能三方面,分析了新聞敘事隱喻所表達的主觀意義和傾向性。分析發現,新聞敘事隱喻可以填補明顯話語的語義空洞,幫助敘事者言說意義,傳達深層內涵。
新聞敘事隱喻意義
法國當代文藝理論家羅蘭·巴特認為,“有了人類歷史本身,就有了敘事。任何地方都不存在沒有敘事的民族,從來不曾存在過。”[1]可見敘事廣泛存在于人類的日常生活中,我們每天都在敘事。根據《敘述學詞典》的定義,敘事指“一個、兩個或多個敘述者向一個、兩個或多個受述者交流的一個、兩個或多個或真實或虛構的事件的再現。”[2]由定義可見,敘事的構成要素包括數量不定的敘述者和受述者以及性質不限的事件,敘事的方式是“再現”。其中,事件是敘事的核心,無事件也就無所謂敘事。既然敘事的方式是“再現”而非“還原”,原本客觀自示的事件一旦經過敘事者的“再現”,那么“當作者通過選擇名詞、動詞、副詞和形容詞進行描寫時,他實際上是對讀者說話,告訴他們應該如何看待某些人物或事件。”[3]也就是說,敘事語言被敘事者賦予一定的意義。
經典敘事學的研究對象局限于虛構的文學作品之中,但隨著人們認識的深化,研究范圍也有所擴展。新聞作品作為一種不同于文學作品的特殊文本,進入敘事學研究的視野。因為事實是新聞的本源,新聞就是媒體(敘述者)向受眾(受述者)報道新近發生的事實,而敘事是報道新聞的主要方法。因此,運用一定的語言系統敘述、重構新近發生的新聞事實這種活動,就是“新聞敘事”[4]。再現新聞事件使用的語言符號系統就是“新聞敘事語言”,它是再現新聞事件的工具和場所。
新聞報道講求客觀,但卻是一種有傾向、有“意義”的客觀。梵迪克認為,“媒體從本質上說就不是一種中立的、懂常識的或理性的社會事件的協調者,而是幫助重構預先設定的意識形態。”[5]我國學者李彬也認為,“(新聞)話語沒有單獨的作者,它只是一套隱匿在人們意識形態之下,暗中支配著人們的言語、思想及行為方式的潛在邏輯與潛在機制。”[6]事實上,這種“重構”與“支配”所蘊含的意義在新聞敘事語言的詞匯、句法、篇章以及修辭等各個層面都有所體現,這是由新聞敘事的特殊性決定的。從新聞敘事文本建構的微觀層面來看,新聞敘事隱喻是幫助敘事者進行“重構”與“支配”的手段之一。需要說明的是,語言的形成和發展依賴于思維,隱喻的語言形式產生于隱喻性的思維過程,是隱喻思維的外在表現。因為從本質上講,隱喻不只是一種表面化的語言現象,而是存在于人腦中的思維和認知現象。束定芳先生認為,“它(隱喻)是人類將其某一領域的經驗從來說明或理解另一領域經驗的一種認知活動。”[7]因此新聞敘事隱喻是敘事者為了取得特定的認知效果而運用隱喻思維的外化表現。
從語言的內部結構而言,能指和所指間的語義空間是新聞敘事隱喻生成并傳達意義的前提。
現代語言學之父索緒爾認為,“語言是一種表達觀念的符號系統”,“概念和音響的結合叫作符號,我們保留用符號這個詞表示整體,用所指和能指分別代替概念和音響形象。”[8]“能指”是由語言聲音、形象等物質性體現的客觀成分,組成文本的表達方面;“所指”是被表達的主觀意義成分,組成文本的內容方面。但是語言符號的能指和所指并非完全一一對應,“所指”具有一定的延展性和引申性。當語言符號獲得表意性時,就獲得了意義的延展性,即“本義與引申義”,或者稱為“字面義與隱喻義”。例如“松、竹、梅”的字面義指“一種特定的植物”,而隱喻義則引申為“富有超越性的氣質、傲骨和精神”。
新聞敘事語言由一系列符號排列組合而成,即由符號的能指和所指構成。所指作為符號的意義,具有無限的延伸性,也正是這種延伸性使得能指和所指之間存在一個較大的富有張力的語義空間。當語言的“能指”和“所指”之間出現裂隙,即所謂“指稱與命名”“意義與指涉”發生了“爭吵與分裂”時,就產生了隱喻義。所以說,語言的隱喻義產生并存在于“能指”與“所指”意義的空白、斷裂之處[9]。因此,新聞敘事語言作為一種符號系統,其能指和所指之間的語義空間是隱喻生成并傳達意義的前提,這是由語言的內部結構決定的。
新聞敘事語言中的“風雨”一詞,若其能指與所指重合,即無隱喻用法時,它就是指自然界的風雨現象。如“老人在街邊摔倒,路人圍圈幫擋風雨”(新浪網,2014-11-26);但在“安妮·海瑟薇笑對風雨活出精彩”(鳳凰網,2014-11-28)這一新聞標題中,“風雨”一詞的能指與所指出現語義的空白與斷裂而產生深層的隱喻義,它可以表達人經歷的苦難及人內心情感的波動。事實上,這樣的隱喻關系反復運用,隱喻義已經固化為詞義的一部分,從而凝結為一種預存單位。在新聞敘事語言中,更引人注意的是詞的新義是由隱喻方式所賦予的語言現象。如“毛大慶用什么來洗刷商業的‘塵埃’”(新浪網,2015-03-09),作者用引號將“塵埃”標記為隱喻關系——商業的“塵埃”即商業盈利精神,毛大慶用獨特的人文情懷和信仰來平衡它。離開了這一特定的新聞敘事語言環境,“塵埃”的隱喻關系和隱喻義也就不復存在。又如“習近平參加廣西團審議:扶貧少搞盆景多搞實事”(新浪網,2015-03-09),“盆景”一詞本身不存在能指和所指的語義空白,也不具有隱喻義,此處語言環境賦予隱喻關系,喻指“表面華麗但無實際價值的扶貧政策”。
從構成隱喻的新聞敘事語言的生成過程而言,新聞敘事語言是敘述者的主體表達,敘事者有意識地選擇隱喻作為表達手段,多數是出于表達主觀意義和傾向性的需要。“敘述者的主體表達”指的是敘事中敘述者通過使用話語手段,調整時間元素和結構,將自身視角、情感、認識融入所敘之事,從而在話語中留下個人印記的一種表達方式[10]。新聞敘事語言是敘述者對新聞事件的“再現”,不是完全一致的“還原”,客觀事件投射到話語中一定經過了敘事者的意向活動。是否選擇隱喻作為一種再現手段,以及選擇什么喻體構成隱喻,都體現著傾向性,它取決于敘事者及其代表的媒體的立場觀點和價值取向。從某種程度上說,“選擇”就意味著傾向。新聞學者楊保軍認為,“新聞傳播者總要在陳述事實信息的過程中表達一定的價值判斷,表現出或強或弱的意識形態上的傾向性,流露出傳播者的情感態度和審美情趣等。”[11]
在北京奧運會和倫敦奧運會期間,英國《泰晤士報》對兩屆奧運會的報道就存在著明顯的傾向。據統計,《泰晤士報》對兩屆奧運會的報道,中立態度居多[12],這是作為一家國際性新聞媒體的職業道德所在。但對北京奧運會也不乏態度偏激的報道,在負面問題的報道上,北京奧運會的報道為倫敦奧運會的兩倍。如該報對北京的環境污染問題、奧運會期間西藏暴力事件、奧運會安保等問題的過度關注。尤其在開幕式當天,該報頭條新聞標題為“BeijingGamestobegininsmogofcontroversy”(北京奧運會在充滿爭議的煙霧中開幕),報道指出奧運圣火在充滿政治性的空氣里和充滿污染的環境中傳遞。這里標題中敘事者選擇“smogofcontroversy”這一隱喻突出其報道在意識形態上的傾向性。
又如人民網新聞:“占中”,一場荒誕而瘋狂的綁架(2014-10-03)。在新聞標題中,敘事者直接將“占中”行動定性為“綁架”,僅從這一隱喻用法,我們就知道在敘事者的立場觀點和價值取向看來,“占中”是一場暴力、非法甚至犯罪行動,必須依法處置。在報道正文中,敘事者又分幾個方面具體敘述了“占中”行動是對香港法律、經濟、市民的正常生活以及學校教育秩序的“綁架”。因此敘事者對隱喻的選擇就是其主觀意義和傾向性的表達。類似的用例又如大公網的一系列新聞標題,李繼亭:“占中”黃粱一夢勿拉港人“陪葬”(2014-09-03),罷課是占中前哨戰學生被人當“炮灰”(2014-09-09),“6.22”是徹頭徹尾的“老千局”(2014-05-30)。
就隱喻實現的功能而言,新聞敘事隱喻具有評價功能,表達敘事者對新聞事件的情感、判斷和鑒定等蘊含意義。
在系統功能語言學理論框架下發展而來的評價理論,主要研究作者如何在語篇中表達主觀態度。一般認為,詞匯選項是表達評價意義的主要手段。新聞敘事隱喻多以詞匯選項的形式出現,在新聞敘事語言中具有評價功能,常常被敘述者賦予一定的評價意義,具體包括情感意義、判斷意義和鑒定意義。束定芳認為,“(通過隱喻)我們可以借用對源域事物評價的方法來評價目的域的事物。”[13]那么,評價功能如何實現?認知隱喻觀認為隱喻具有顯隱功能,隱喻既可以突出強調事物的一個方面,也可以隱去某一方面,甚至以偏概全,轉移視線,扭曲事物原貌,創造“媒介真實”。在語義學研究中,這種現象稱為“過濾原則”:我們選擇某個詞構成隱喻,就是選擇將經過過濾的喻體的某些特征投射給本體,從而實現整個隱喻的意義,過濾后保留的特征才是我們要表達和突顯的內容。因此“我們可以從一個人用什么樣的隱喻看出他對認知對象的認知角度和態度。”[14]例如:“最年輕院士”倒下用制度堵死“經費黑洞”。(人民網,2014-10-17)
黑洞具有“質量極大”“密度極高”“引力場極強”等特征,但在“經費黑洞”這一隱喻中,敘述者經過過濾和篩選,只保留了“引力場極強”這一特征,也就是只將這一特征投射到本體身上,以此實現對科研項目經費特征的評價。“一些地方科研經費管理的制度黑洞,同樣引力超強,不少科學家經不住錢的誘惑,沉淪其中……因此在道德譴責之余,我們更應反思,如何從制度上杜絕經費黑洞。”
又如FT中文網(2014-14-04)的專欄文章“再說《新華字典》對文化傳統的閹割”,只從標題中“閹割”這一隱喻的使用,我們便可預見新聞敘事者對《新華字典》的褒貶評價。
著名思想家米歇爾·福柯認為:“明顯話語只能是它沒有說出的東西的逼迫出場,而這個沒有說出的東西又是從內部銷蝕所有已說出的東西的空洞。”[15]語言作為表達的工具,不可能以說出的東西傳達意義的全部內容。新聞敘事隱喻是已經說出的明顯話語,它除了呈現在受眾面前的符號形式外,還具有填補明顯話語語義空洞的深層內涵,即它所表達的意義,因此它是協調言語的有限性和內涵的無窮性矛盾的有效手段。
注釋:
[1]伍蠡甫,胡經之.西方文藝理論名著選編[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
[2]杰拉德·普林斯著.敘述學詞典[M].喬國強、李孝弟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
[3]伯格.通俗文化、媒介和日常生活中的敘事[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
[4]曾慶香.新聞敘事學[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5.
[5][荷]托伊恩·A·梵迪克.作為話語的新聞[M].曾慶香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
[6]李彬.符號透視:傳播內容的本體詮釋[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
[7]束定芳.論隱喻的本質及語義特征[J].外國語(上海外國語大學學報),1998,(6).
[8]費爾迪南·德·索緒爾.高名凱譯.普通語言學教程[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
[9]付軍龍.敘事語言中的隱喻[J].學術交流,2007,(8).
[10]李凌燕,馬曉紅.敘述者的主體表達與新聞的意義建構[J].江西社會科學,2012,(3).
[11]楊保軍.新聞事實論[M].北京:新華出版社,2001.
[12]劉樺藝.中英主流媒體對北京-倫敦奧運會報道的比較研究[D].上海外國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4.
[13]束定芳.隱喻學研究[M].上海:外語教育教學出版社,2000.
[14]謝之君.隱喻認知功能探索[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
[15][法]米歇爾·福柯著.謝強.馬月譯.知識考古學[M].北京:三聯書店,1998.
(辛媛劉晨紅寧夏銀川北方民族大學文史學院750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