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與城市文化互動關系探究

鄭曉芹（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浙江金華321004）

大學與城市文化互動關系探究

鄭曉芹
（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浙江金華321004）

大學與城市的文化互動構建在沖突與融合的基礎之上。兩種文化主體的沖突主要體現在大學自治與城市社區、學術自由與城市市場需求、大學校園文化與城市市民文化等方面的沖突。但沖突并非不可調和，“文化共性”是其融合的基礎，尊重對方文化特質、消除文化偏見、求同存異是融合的首要途徑；同時要開通多種渠道，使二者達成共生互融、相互促進的依存關系；二者攜手促進人類文化的繁榮，是其互動的最高境界。

大學 城市 互動 沖突 融合

美國教育家克拉克·科爾把現代多元的巨型大學比喻為“一座充滿無窮變化的城市”［1］，而著名城市社會學家劉易斯·芒福德又形象地將城市比作人類文化的孵化器，大學則是由12世紀歐洲城市所孵化的新文化組織［2］。可見，大學自誕生時起便與城市有著深厚的文化淵源。同為人類文明發展的象征與標志，大學與城市在文化上的交織與碰撞非常多，二者的文化互動關系是值得我們深入研究的。

文化有廣義和狹義之分，本文所指主要是狹義的文化。狹義的文化有兩層含義，一是指包括政治、經濟、文化在內的所有社會活動，其中的“文化活動”是一種精神生產性質的活動，它以“求真”、“求善”、“求美”為目的，“真”是其核心。二是指一種相對抽象的非實體性的精神存在，它內化于政治、經濟和人的一切活動領域之中，主要包括價值觀念和思維方式，文化精神是其最高體現和概括［3］。對于大學與城市而言，文化兩個層面的含義，它們兼而有之，但又各有側重。以“求真”為核心的大學更傾向于精神層面的具有相對獨立性和抽象性的文化，以“求實”為核心的城市則傾向于融政治、經濟、文化為一體的更具有綜合性和實用性的文化。二者在文化內涵上的側重與相通使其交流過程中的沖突與融合不可避免，而二者的文化互動正是在沖突與融合的基礎上構建起來的。

一、大學與城市的文化沖突

沖突論認為，一個社會存在著許多相互沖突的文化要素，不同的文化要素代表著不同利益群體或社會階級的利益［4］。而“在大學層面，文化被定義為以教師、學生、行政人員、委員會成員和支持者等為主體的大學利益相關者基于傳統和日常交流的價值觀和信仰”［5］。其中，學術文化是其主流，學術自由、大學自治是其核心，獨立與求真是其主要特點。對于城市而言，其利益主體是根據社會和經濟地位及受教育狀況而構成的市民階層，大眾化的市民文化是其主流［6］，經濟活動與政治活動是核心，表現為商業性、功利性、世俗性等特點。兩種文化主體在價值信仰、思維方式、職業及生活方式等很多方面存在著差異，從而導致兩者之間多方面的沖突。

（一）大學自治與城市社區的沖突

大學自治是大學文化獨立的集中體現。大學獨立則養成獨立性的文化；不獨立，則養成服從性的文化。獨立性大學文化將治學珍視為“為治學而治學”，從而創造真文化［7］。大學“自治意味著把學者們自我約束、制訂學者公認的基本規則和決定學者行為準則的責任交給了他們自己”［8］。大學自治保證了身處喧囂城市中的大學依照自我學術邏輯進行正常運轉。但位于城市之中的大學，其自治空間畢竟有限，強勢的城市政治、經濟、宗教等勢力為各自所需而不時動搖大學的自治權。正如克拉克·科爾所言：“高等教育的歷史，很多是由內部邏輯和外部壓力的對抗譜寫的，高等教育從來沒有完全自治過。”［9］因此，大學為維護自治權與所在城市社區發生的沖突自誕生之日起便存在。早期的巴黎大學師生為了維護自身的切身利益，特別是獲得獨立頒發學位及教學許可證的權利，與巴黎大主教及城市當局巧妙周旋，展開各種形式的斗爭，終于1208年獲得“學者和師生行會”資格，取得了合法的地位與自治權。此后又通過遷校和罷課等手段，獲得獨立的審判權和罷課權及諸多方面的特權與自由。但到了15世紀末期，巴黎大學的法律特權與罷課權在國家及城市各方勢力的威逼之下逐漸喪失。1819年，美國達特默斯學院為爭取自治權，在對所在州政府的訴訟中獲得勝利，使高等學校的自主權得到了保護［10］，也更穩固了私立大學作為“保護高等教育自治，防止政府過分束縛的一個堡壘”的合法性［11］。但隨著高深學問從社會活動邊緣的“象牙塔”移至社會活動的中心，現代大學受到城市政府的空前重視。城市“在為大學提供安全、穩定及并不昂貴的房子、食物和啤酒”［12］的同時，附加給大學更多的責任與義務，逐漸消解著大學的自治權。20世紀80年代中期，美國的耶魯大學、西北大學與城市社區的沖突便是這種矛盾的集中體現，“盡管大學給社區帶來了很大榮譽，但許多市民認為它享用了城市服務而回報甚微。加上大學喜歡作出不與城市協商的單方面決定，從而使二者的關系日益惡化”［13］。在高等教育存在的合法性以“政治論”占主導地位的今天，大學肩負著為城市服務功能的同時，為留住那方學術自治與獨立的凈土所做的努力依然沒有停止。

（二）學術自由與城市市場需求的沖突

學術自由是大學文化“求真”的集中體現。“學術自由的合理性至少基于三個支點：認識的、政治的、道德的。大概最主要的是認識方面的。為了保證知識的準確和正確，學者的活動必須只服從真理的標準，而不受任何外界壓力的影響。”［14］在學術自由環境下，學者們得以拋開外界的功利紛擾而致力于“閑逸的好奇”［15］，使得大學文化的創造性與批判性能夠延續。然而，在城市市場經濟推動下的市場文化是無孔不入的。現在，市場文化的觸角已延伸到了大學的各個領域，“市場經濟體系國家中的大學雖非具有完全市場功能的經濟組織，但其作為特殊商品（高級勞動力和科技知識產品）生產者的性質卻不同程度地存在著”［16］。隨著復雜勞動力的商品化及科技知識產品商品化、工具化的加劇，在市場經濟浪潮一撥又一撥的沖擊下，大學與大學人不可能置外部世界的“洪流”于不顧，安然“為學術而學術”，大學的文化精神正在被以效率、效益、實用為主旨的市場文化所消解［17］。

在市場文化引導下，績效、利潤、評估充斥著大學，對大學學者的評價與考核帶有濃厚的功利性與商業性，由此驅使眾多學者放棄原本所肩負的神圣使命，變得更加“務實”。與此同時，學術失范、學術泡沫、學術腐敗等大學異化之物被不斷催生。曾經高舉“自由”、“批判”與“創新”等大旗引領人類文明進步的大學文化，如今在急功近利的各類量化評估驅逐下，更多呈現的是迎合、順從及簡單的“批量復制”。于是，諸多學者不再甘于苦行僧式的書齋生活，甚至“直接參與商業行為，匆忙地將學術成果轉化為實用價值”［18］。大學生產出來的“商品”（受教育者）的培養不再按人的發展邏輯，而是緊隨市場的走向。學生的培養方式、學科與專業設置及課程開發等，無不以城市職業市場為導向，按照公司、企業、事業單位的要求培養其所需“人才”。因此，有人擔憂“當代大學正面臨著都市化、市場化、功利化、教育大眾化等多重壓力，大學文化正在接受嚴峻的考驗”［19］。由此，出現大學里不被城市就業市場看好的專業與課程倍受冷落、曾經保護學者學術自由的大學終身教職制度如今倍受社會各界的攻擊等現象［20］，也就不難理解了。

（三）大學校園文化與城市市民文化的沖突

大學校園文化是大學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包括校園物質文化、校園精神文化、校園制度文化三種基本形態［21］。它表現為校園環境、教學設施、師生的行為道德規范、語言交流方式等，也隱形于大學人的心理認知、審美觀、道德觀、價值觀之中。它是大學師生智慧與創造的歷史積淀，具有學術性、理想性、世界性等特點，是精英文化與高雅文化的體現。而城市市民文化是隨著城市及手工業、商業的發展而產生的為平民大眾所喜聞樂見的文化，它是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和價值追求的大眾化的文化，具有世俗性、平民性、實用性、地方性等特點［22］。大學校園文化與城市市民文化所代表的文化群體不同，文化主體的社會身份、價值追求、理想信念等諸多方面存在著差異，因而會出現沖突。

這種沖突首先表現為思想觀念及認識上的隔閡與誤讀。在很多城市市民眼里，大學相對封閉古板，大學師生清高孤傲、獨立特行，也是空想、另類及叛逆的典型，因此盡管他們有對大學高雅文化的訴求，但也不時嘲笑大學師生流露出的“酸氣”和“傻氣”；而大學學人卻認為，城市是喧鬧繁雜的，市民是庸俗無知、因循守舊、目光短淺的代表［23］。大學人雖然羨慕城市豐富多樣的生活方式，但對市民表現出來的勢利與粗俗，卻從不掩飾他們居高臨下的鄙視與不屑。

隨著近20年來我國城市化改造的一路高歌猛進，加上高校合并升格與擴建之風的席卷，隔斷于城市與大學之間的那堵“圍墻”很快被拆除。可是，新的矛盾與沖突隨之出現：往日寧靜的校園周邊街道社區變成了鬧市與“不夜城”，滿街閃爍著的琳瑯滿目的霓虹燈招牌后面冒出了無數個網吧、游戲廳、休閑中心、棋牌室和出租房，它們通常被人們稱為“五毒場所”。禁不住誘惑的一些大學生成為此類場所的常客而變得意志消沉，學業荒廢。個別學生為了獲得進入此類場所的“入場券”，甚至鋌而走險，走上偷竊、詐騙等違法犯罪道路［24］。曾經流行于市井的享樂文化、低俗文化如今逐漸侵蝕著純凈的大學校園，不斷考驗著廣大學子的辨別是非能力與抵抗誘惑能力，同時也給大學的教育工作者們帶來了巨大的工作壓力。清理和整治校園周邊環境，還學生一片潔凈的天空，成為大學工作者們的一項重要使命。

二、大學與城市的文化融合

大學與城市在文化上的差異和沖突是客觀存在的現實，但“這種沖突并不是一種反常現象，而恰恰表明大學的文化特質不同于社區和城市文化；沖突并不意味著兩者間的完全對立，而是于沖突中有可能實現一種利益上的整合。而唯其存在文化沖突，才有可能為各自贏得最大的利益”［25］。因此，二者的沖突并非不可調和，在正視它們各自文化特質的前提下，求同存異，就有可能讓雙方“贏得最大利益”，實現文化上的融合。

（一）大學與城市文化融合的基礎

“所有的文化都具有相同的基本信仰和習慣，即所謂文化共性。這是由于每個社會都面臨著一些同樣的問題，在解決這些問題時也面臨著同樣的物質限制性”［26］。因此，同屬社會大文化體系之下的大學與城市也必然擁有文化共性，面臨同樣的問題以及解決問題時的物質限制性，這正是其文化融合的基礎。

大學與城市的文化共性體現于它們在文化功能上的共同追求。在這方面，劉易斯·芒福德曾有精辟的評價：“大學使文化存貯、傳播和交流、創造和發展，這大約正是城市的三項最基本的功能。大學有條件使城市的一種必要活動明確化了，這種活動即是：脫離直接的社會責任，通過師徒之間的直接交往，對文化遺產重新嚴格評價并繼承和創新。”［27］可見，大學與城市擁有共同的文化功能：存貯、傳播、創新，只是大學將這方面的功能表現得更為充分和明確化。而劉易斯·芒福德認為城市功能發揮的最理想狀態是“化力為形，化能量為文化，化死的東西為活的藝術形象，化生物的繁衍為社會創造力”［28］，從而最終“流傳文化和教育人民”［29］。由此可知，城市文化功能的最高境界與大學的理想是不謀而合的。當然，因為解決問題時的物質限制性，二者實現的方式與途徑有所不同，大學更多的是通過師生間的傳授與研討，按照學術的邏輯傳承和創造文化，而城市則“通過集中物質手段及人的智慧和力量，加速人類交往的速度，并將它的產品變成可以儲存和復制的形式，通過紀念性建筑、文字記載、風俗和交往聯系等把它復雜的文化一代一代地傳遞”［30］。正因為大學與城市這種共同的文化追求，以及實現文化目標的異曲同工的效果，才使得二者互補互助，走向融合，共同創造著人類文化的輝煌。

（二）大學與城市文化融合的途徑與方式

大學與城市的文化融合，并非無視現存的矛盾而將二者強行糅合。相反，它們首先要堅守自己的獨立性，同時尊重對方的文化個性，認識并理解文化的差異性與多樣性，有所為、又有所不為，才能共生互融，達到良性的互動與交流效果。因此，“加強理解并接受差異對于大學師生和市民來說是最基本的。只有做到這一點，雙方在處理一些問題時才能夠相互理解和信任”［31］。可見，二者在保持個性的同時，消除雙方文化偏見，正確對待文化差異是促進文化融合的首要途徑。在雙方“相互理解與信任”的基礎上，二者之間建立起多種良性互動的方式便成為可能。特別是隨著現代社會的發展，知識經濟成為推動城市發展的主要動力，大學服務社會的功能進一步加強，大學與城市之間共生互融、相互促進的依存關系越來越明顯。“大學對城市（社區）的文化養育與城市對大學的資源支撐構成了許多發展中城市的共性”［32］。現今的大學為城市市民開放了各類文化窗口，如圖書館、科技館、體育館、科普講座、文化展覽等，它們日益成為城市市民文化休閑與科普教育活動的重要場所；大學通過函授、網絡、以及多種課程培訓班等方式，正在成為學習型社會建設中市民接受“終身教育”或“終身學習”的中心。越來越多的大學教師參與到城市規劃、城市交通、城市人口等領域的研究，并及時為城市相關部門提供政策咨詢和幫助，一批又一批的大學畢業生的工作首選便是為大學所在的城市奉獻他們的青春與智慧。與此同時，大都市里繁榮的市場經濟，林立的各類研究機構、公司企業，日新月異的現代技術、文化潮流，積淀著歷史文化的城市建筑、民俗民風等等，不僅成為大學師生豐厚的生活基礎，也大大開闊了他們的學術文化視野，因此，“對于大部分大學活動而言，位于大城市之內或者附近，是其最適宜的環境”［33］。

三、大學與城市文化互動的發展前景

大學與城市文化的互動未來應進一步滲透到到廣大民眾基層，其模式如我國著名教育家梅貽琦所言：“學府之機構，自身亦正復有其新民之功用。就其所在地言之，大學儼然為一方教化之重鎮。”［34］又如美國學者德里克·博克所言：“無論在城市還是鄉鎮，大學的文化、反世俗陳規的生活方式和朝氣蓬勃的精神面貌，常常成為刺激周邊社區的載體，同時也是他們賴以驕傲的源泉。”［35］大學與城市之間形成一種潛移默化的文化互動與交流，城市源源不斷地為大學提供必備的物質與智力資源，大學又將自身的文化正能量逐漸輻射到周邊的城市社區，起到教化一方民眾的功效，這是良性的、健康的互動模式。

大學與城市攜手合作，以廣大民眾為基礎，共同推進人類社會文化的繁榮，將成為必然趨勢，是其未來發展的前景。大學與城市還要聯起手來，一起挫敗威脅人類文明的邪惡力量，從而“按照我們時代的精神和文化來重新衡量由神性、權利和人性組成的復合物（它使古代城市得以產生），并將其注入清新的城市、區域和全球的模型內”［36］。在此基礎上，進而踐行馬克思曾經的預言：“每個人都有充分的閑暇時間從歷史文化中承受一切真正有價值的東西，并且不僅是承受，而且還要把這一切從統治階級的獨占品變成全社會的共同財富，并促進它的進一步發展。”［37］而這，大概是大學與城市文化互動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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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新才）

The Cultural Construction of Interactive Relationship between University and City

Zheng Xiaoqi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Jinhua321004，China）

Cultural interaction between university and city is built on the basis of the conflict and integration．The main conflicts of the two different cultural subjects embodied in the university autonomy and urban communities，academic freedom and city market demand，university campus culture and city citizen culture，etc．But the conflicts are not irreconcilable，their“commonness culture”is the basis of integration，respecting each other，eliminating the cultural bias and seeking common ground while reserving differences is the primary way to integration．On this basis，opening variety channels to make the two reach a mutual harmony and promotion relationship．Promoting the prosperity of human culture through hand in hand cooperation of university and city is the highest state of benign interaction between them．

university；city；interaction；conflict；integration

G640

A

1005－5843（2015）04－0017－05

2014－10－27

浙江省教育廳項目“大學文化與城市文化良性互動關系構建”（項目編號：Y201121864）；金華市社科聯2013年度課題“文化視域下大學與城市良性互動關系構建”（項目編號：Y50）。

鄭曉芹（1972－），女，湖北省宜昌人，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高等教育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