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凱鵬 邢江浩 王雪冰
目前我國的互聯網發展正處于繁榮上升期,互聯網的不斷普及已成為發展趨勢,這與當下中國公民社會權利意識、民主觀念日益增強的形勢不期而遇,兩者的結合催生了中國政治生態的新元素:網絡參政。在公民網絡參政的眾多形式中,網絡反腐尤為突出、發展勢頭迅猛,受到了各層各界社會主體的高度關注。2014年中紀委三次全會工作報告強調網絡作為反腐倡廉的重要領域應予以充分重視;2015年中紀委五次全會公報指出要緊緊依靠人民群眾參與支持,釋放群眾和媒體監督正能量,使監督無處不在。在網絡反腐越來越受官方認可和重視的同時,其也不負所望“捷報頻傳”,但同時轟轟烈烈的網絡反腐熱浪中也裹挾著眾多的“污泥沙垢”。這說明網絡反腐的效力是有限的,本文旨在對這一問題及其原因進行探討分析,以實現對網絡反腐有限性究源善弊。
(一)反腐輿論的有限性。網絡反腐是一種公民借助網絡平臺參與反腐敗治理的網絡參政現象,之所以能夠取得反腐成效,在于它能夠就某一腐敗事件聚集大量網絡民意,形成強大的網絡輿論壓力進而引起傳統媒體或官方機構的注意,迫使相關部門被動介入調查給予回應。可見,網絡反腐的效力直接受制于網絡輿論壓力的形成和其強度的大小。但是網絡信息數量龐大、浩如煙海,并非所有被網絡曝光、舉報的腐敗信息都能夠引起眾多網民的熱議而成為網絡焦點,腐敗行為的嚴重性、曝光內容的翔實性、網絡編輯的篩選置頂抑或網絡意見領袖的關注、評論和網絡媒體的選擇報道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某一網絡事件能否成為網絡輿論的中心。若某一網絡腐敗信息不具有足夠的“吸睛效應”,就會被湮沒在眾聲喧嘩的海量信息中而難以獲得眾多網民的關注,更不會成為網絡焦點引起網絡輿論。由此可見,網絡反腐輿論的形成夾雜著偶然性因素,并非完全必然。就網絡輿論壓力的強度而言,聚集數量眾多的網民和獲得長時間的持續關注是保證網絡輿論壓力強大的兩個因素。在社會輿論的主導話語權依然掌握在傳統媒體手中的語境下,官方機構回應自主性的排斥下,即使網絡輿論形成,若沒有傳統媒體的配合互動,沒有官方機構的適時回應,加之網絡曝光的腐敗事件和絕大多數網民是沒有直接利害關系的,依靠好奇、仇腐、仇官心理支撐的網民圍觀狀態是短暫的,難以獲得眾多“離場”網民的持續關注,這種情境下的網絡輿論強度是有限的,其對相關政府和官員所施加的壓力也是有限的。
(二)反腐信息的偶然性與選擇性。網絡反腐的前提在于發現腐敗信息然后進行網絡曝光,腐敗信息的發現是反腐敗的源頭。縱觀幾年來網絡曝光腐敗事件的信息來源,不難發現其中充斥的偶然性因素:情婦反目、雷言雷語、奢侈品外露和意外獲得等。由于腐敗行為違法,官員擔心被發現查處,均會秘密進行且藏匿或銷毀證據,加之官員與民眾天然的信息不對稱,這使得普通大眾發現腐敗行為的難度極大,只能從官員的衣食住行和只言片語中搜集可能獲得的偶然信息,并加以整合分析從而形成有力的反腐證據。反腐信息的選擇性體現在,某一腐敗信息在獲得網民關注并形成網絡輿論前都是經過網絡平臺或媒體篩選的結果,社區、論壇管理員的瀏覽置頂、網絡媒體編輯的選擇報道。而這些選擇都帶有一定的主觀意志,“網絡媒體往往選擇最具新聞屬性和‘公眾效應’的事件進行報道,只有公眾興趣高、娛樂效果和奇特性強的信息才能引起媒體的持續關注,引發網絡‘蝴蝶效應’,才有可能啟動反腐程序。”[1]
(三)網絡民意的非理性。網絡反腐之所以能夠取得反腐成效,在于它能夠就某一腐敗事件聚集網絡民意,形成強大的網絡輿論壓力,迫使相關部門進行調查回應。網絡輿論是一定數量規模的網民的意思集合,代表著網絡民意。但網民在進行觀點主張與訴求表達時卻存在歪曲事實、夸大渲染、提供虛假信息的非理性行為和造謠誣陷、人身攻擊的違法行為以為相關事件進行輿論造勢。“例如,人肉搜索式的反腐方式常常導致監督行為擴大化、人身攻擊常態化等非理性行為,”[2]嚴重的釀成網絡暴力,這對被監督者和無辜者的合法權益都造成了侵害。非理性的網絡反腐行為不僅不能為懲治腐敗提供有效的線索,反而會將真實有價值的信息湮沒掉,浪費反腐機構人員的時間、精力去辨偽求真。另外,非理性的網絡民意所形成的強大輿論壓力還會對正常的司法審判形成“民意綁架”,影響司法公平與公正。
(四)反腐過程的階段性和監督的事后性。反腐敗是一個動態的過程,遵循腐敗信息的發現曝光—網絡輿論的形成—反腐機構關注介入—信息收集調查—懲治公布的程序步驟。“從反腐過程來看,網絡反腐通過網絡曝光和網絡舉報,推動信息在網絡中的擴散和互動,形成公共輿論”[1],迫使權威機構介入調查。網絡反腐僅僅是腐敗信息的發現者、提供者,是整反腐鏈條中的啟動和開始環節。它沒有權力對腐敗分子進行調查追究,更談不上懲處,只能在網絡空間進行圍觀、批評和譴責,后期的反腐過程只能依靠傳統的、制度化的權力反腐機構。另外,網絡反腐作為一種社會公眾和輿論監督,是一種事后監督。一個完整的反腐體系是防反相結合的,但網絡反腐只能是針對已發的腐敗行為要求對涉事官員進行懲治,對于事前的教育預防和事中的及時發現制止基本沒有作用。
(一)非制度化的反腐渠道,對腐敗行為無硬性約束。網絡反腐歸根到底是一種以權利為支撐的反腐行為,利用網絡進行腐敗信息的曝光和舉報是公民在網絡領域行使知情權、參與權和監督權的體現,它是一種合法但非制度化的反腐敗參與途徑。我國并沒有完整的法律法規對網絡反腐行為進行明確界定,其在整個反腐制度體系中的地位是不明確的,現行的法律法規或規章制度更沒有賦予網絡反腐對腐敗行為進行查處懲治的權力,這是它的先天性缺陷,也是造成網絡反腐有限性的根源。網絡反腐實質上是借助網絡或網絡與傳統媒體互動所形成的社會輿論對事件當事人形成巨大的心理壓力,雖然社會媒體的輿論監督被稱為“第四權力”,但“這種權力與傳統權力的最大區別是不具有國家強制性和普遍約束力,是一種‘軟約束’。由于缺乏強制力,網民的監督就沒有執行力。”[3]“網民不可能運用任何法律強制手段來使政黨、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改變或撤銷其行為,也就無法對各種腐敗現象直接進行處理,反腐效果的好壞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相關人員的法律意識、民主觀念、道德水平。”[4]簡言之,網絡反腐僅僅是一種權利反腐而非權力反腐,它沒有國家強制性。
(二)網絡反腐的激勵、保護機制不健全,公民利益難保障。關于人性假設的理論,不論是經濟人、社會人、還是自我實現人,有一點是共同的:即人們的行為是受一定的動機所驅使,而動機又來源于個體的需求,需求指向特定的利益。這一利益可以是有形的外在物質利益,也可以是無形的內在精神利益。公民參與網絡反腐的動機是復雜的,既有單純的物質動機或精神動機,也有二者的結合,更有無意識的盲從和隨大流。不管出于何種動機,人們都希望自己的付出能夠盡可能得到等量的對價回報。然而“舉報曝光腐敗官員,在現有制度下,并不能得到什么個人好處,反而很有可能招致打擊報復和迫害。雖然很多地方規定,公民實名舉報,經查證屬實,可以獲得一定數額的獎勵,這種數額有限的獎勵與公民舉報在時間、精力和金錢上的付出相比不成比例。”[5]既然“獲利太少或無利可得且存在受損風險”,又有多少公民愿意真正去實名舉報、曝光腐敗行為而不只是安全圍觀呢?
(三)網民結構不合理,網民群體“去個性化”現象嚴重。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布的《第35 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14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達6.49 億,互聯網普及率為47.9%。其中農村網民規模1.78億,占比27.5%,農村非網民人口仍有4.4 億;年齡上,39 歲以下的青少年網民比例為79.8%;學歷方面,大專及以上學歷網民占比21.4%;職業上,學生、個體戶/自由職業者和企業/公司一般職員網民規模位居前三,三者總合占比60.3%;收入方面,月收入在3,000 元以下的人群占65.3%。不難看出,我國網民結構存在城鄉地域分布不均衡,網民群體呈低齡、低學歷、低收入“三低狀態”。“三低”的網民群體具有不穩定性和易感染性特點,其觀點、情緒易受他人影響,但他們就某一事件聚集在同一網絡空間時極易去個性化而產生群體意識。“所謂去個性化是指當個人處于群體中時,原本其自身的自我約束變得弱化,個人身份意識開始喪失。”[6]法國社會心理學家古斯塔夫·勒龐指出:“聚集成群的人,他們的感情和思想全都采取同一個方向,他們自覺的個性消失了,形成了一種心理。群體通常處在一種期待的狀態中,因此很容易受人暗示。最初的提示通過相互傳染的過程,會很快進入所有人的頭腦,群體感情的一致傾向會立刻變成一個既成事實。”[7]在網絡反腐中,眾多網民對共同的腐敗事件進行關注,對腐敗現象的痛恨和公平正義的追求,使大家產生情感的共鳴,形成強烈的一致認同的群體意識,這種意識在成員間相互模仿、感染、不斷被強化,個體的自我認知和存在感不斷降低甚至消失,對自身的自我約束也不斷弱化,這時個體就會喪失理性和責任感,表現出沖動和攻擊行為。人肉搜素下的“連帶曝光”造成對無辜者利益的侵犯;為制造輿論故意夸大事實、捕風捉影,煽動社會情緒,釀成網絡暴力,皆是去個性化后在群體意識下作用的惡果。
(一)推進網絡反腐法制化建設,加強網絡反腐與制度反腐的協同合作。法制化與規范化是解決網絡反腐有限性的根本出路,也是促進網絡反腐健康有序發展的必要措施,同時有助于形成網絡反腐與制度反腐協同合作的良性格局。這樣才能使網絡反腐的軟約束與制度反腐的硬約束相結合,實現以權力反腐支撐權利反腐。一是要推進網絡反腐的法制化建設。沒有法律法規和制度的保障,網絡反腐就不能挺直腰板、理直氣壯地走向反腐斗爭的前臺,而是“游離于正規反腐倡廉體制、機制外的‘編外人員’,缺乏權威性、穩定性和認同性。腐敗出生率大于死亡率問題的最終落點,依舊是基于建設民主政治背景之下的法治訴求。”[8]有必要在現有的《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維護網絡安全的決定》、《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等辦法和規定的基礎上,推動網絡反腐相關的立法工作,制定專門的《網絡反腐法》,使網絡反腐有法可依。通過一部統領性的法律,“明確公民的網絡監督權、規范網絡反腐的程序、制定網絡反腐的行為準則以及界定網絡反腐中的政府責任與媒體責任等內容。”[9]尤其明確哪些部門負有對網絡輿論的回應責任以及時間限定。二是推進制度反腐體制的改革,加強網絡反腐與制度反腐的溝通、協調、合作。“政府的反腐敗需要公民和民間力量的參與,無論是單獨的政府反腐還是民間反腐都難以取得真正的成功,網絡反腐需要從政府‘唱獨角戲’向政府和社會的‘合唱’轉變,實現民間反腐與官方反腐的的相互促進、優勢互補。”[5]只有這樣才能開啟網絡反腐的制度化、規范化歷程,使其被權力部門認同接受。
(二)建全網絡反腐的激勵、保護機制,提升公民反腐的動力。只要人們認為其行為所取得的利益大于成本,就會形成正向的行為動機,且動機的大小與二者的差值成正比。那就應該通過增加公民網絡舉報和曝光的收益,降低其成本來增強其行為的動機。最基本的是要保護舉報人本身的原有利益不受損,然后是在此基礎上增加他的反腐利益。在保護舉報人原有利益上,“為舉報人保密,防止舉報人信息泄露是舉報保護制度的重要內容。鑒于很多內部揭發者存在違法違紀行為、身份特殊等情況,應該為他們制定更加嚴密的保護措施。”[5]增加網絡反腐利益方面,健全網絡舉報、曝光獎勵規定,加大獎勵力度,可探索建立按查處腐敗為國家挽回損失的比例和舉報人的反腐成本相結合的獎勵制度。
(三)強化網絡監管與教育,培育文明、理性的網絡環境。由于網絡反腐過程中易出現網民言論行為的情緒化、非理性化和群體極化效應,造成反腐擴大化、人肉搜索和網絡暴力的發生。加強對公民網絡行為的監管和教育引導勢在必行,目前全國人大常委會和最高檢、最高法均已公布一些辦法或解釋,以應對網民散播網絡謠言和虛假信息。但也應該加強對網絡媒體及從業人員的監管,對“為了追求商業利益,故意使用具有明顯暗示性和錯誤導向性的言語,激起網民的情緒,給潛在的網絡腐敗案件的處理帶來不利影響”[9]的行為要給予嚴厲懲治。同時也要注重教育引導和道德規范軟約束的發揮,要進一步通過電視、網絡和宣傳欄等媒介加強對網絡法律法規的普及和公民理性文明上網的倡導,鼓勵公民參與社會公共事務,積累參與經驗,養成理性表達的習慣,營造法治文明理性的社會環境。
[1]蔡文成.網絡反腐:媒體治理和有限正義[J].社會科學家2014,8
[2]王建芹.網絡反腐:制度化反腐的機遇和挑戰[N]. 檢察日報,2012 -11 -27
[3](英)安德魯·醒德威克;任孟山譯.互聯網政治學:國家、公民與新傳播技術[M].北京:華夏出版社,2010
[4]李尚旗.從民間到政府:網絡反腐的路徑分析[J].中國青年研究,2010,3
[5]李占樂.我國網絡反腐面臨的困境與出路[J].理論導刊,2014,4
[6]宮承波,范松楠等. 重大社會安全事件的網絡傳播[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12:254
[7](法)古斯塔夫·勒龐;馮克利譯.烏合之眾[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57
[8]楊耕身.“網絡反腐”:愈神話愈虛擬[N].東方早報,2009-12 -25
[9]劉皓,李慧龍.從民間自發轉向制度自覺:網絡反腐制度化的動因與路徑[J].學習與探索,20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