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用學視角下的會話幽默現象

閆蒙蒙

閆蒙蒙/河南大學外語學院在讀碩士（河南開封 475001）。

對于幽默的研究西方有著悠久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時代，但傳統上占主導地位的幽默研究是在哲學、社會學和心理學領域。從20世紀70年代末語言學領域的幽默研究才開始占據重要位置，Raskin(1985)的幽默的語義腳本理論利用語義腳本模擬笑話接收者如何使用語言學和世界知識來解釋笑話文本。之后許多學者對這一理論進行補充和發展。關聯理論和概念整合理論都是西方新興的研究幽默的理論基礎。我國的幽默研究多集中在認知語用學領域，注重對幽默認知機制的研究，而且學者多關注的是喜劇、小品等熒屏上大眾文學作品中的幽默現象。作者認為這些作品中的幽默更多是為了博取觀眾的眼球、娛樂大眾，這些影視作品中的幽默現象有為了幽默而幽默之嫌。實際上，幽默的動因并不僅是愉悅他人。本文將以現實生活中會話的幽默現象為基礎，從語用學禮貌視角對其進行分析，并對幽默的語用認知生成機制進行探究。

一、幽默現象的禮貌語用動因

（一）禮貌原則

Leech提出的禮貌準則即得體準則、慷慨準則、贊譽準則、謙遜準則、一致準則和同情準則。其中的贊譽和謙遜準則在交際中最普遍，涉及到評價問題的兩方面，對別人要最大化地贊揚、最小化地批評，對自己要最小化的贊揚、最大化的批評。禮貌原則最大的貢獻是對合作原則的補充和拯救，它可以解釋一些合作原則無法解釋的語言現象。

中國的禮貌原則包括：（1）稱呼準則。指要用合適的稱呼問候對方，這是中國“上下有異，貴賤有分，長幼有序”文化傳統的體現。（2）貶己尊人準則。就是指稱自己或與自己相關的事情時要“貶”要“謙”，指稱聽者或與聽者相關的事情時要“抬”要“尊”，體現中國謙虛的美德。（3）雅言準則。指要出言高雅，文質彬彬，體現說話人的素質和教養。（4）求同準則。指注意說話人的社會地位和身份保持一致，雙方力求和諧一致，減少分歧，體現我國文化“尚同”的思想。（5）德言行準則。指行為動機上盡量減少他人付出的代價，增大他人的利益，言辭上夸大別人給自己的好處，縮小自己付出的代價。

Brown和Levinson的面子理論認為，所有有能力參加社會需求的人都有“面子”需求，“面子”即是每一個社會成員意欲為自己掙得的那種在公眾中的“個人形象”（the public self-image），它分為消極面子（negative face）和積極面子（positive face）兩類。消極面子是指有自主的權利，不希望別人強加于自己、干涉自己的行為；積極面子是指需要得到對方的承認和喜愛，與對方達成共識。社會交往中既要尊重對方的積極面子，又要照顧到對方的消極面子，這樣才能給對方留點面子，同時也給自己掙點面子，以免帶來難堪的局面或使關系惡化。

（二）幽默現象的禮貌語用動因分析

在交際中，我們發現無論是像國家領導會談、新聞發布會這樣正式的大型場合，或是家庭聚會、好友交談這樣的非正式場合都會有幽默現象。幽默同樣都能帶給人出乎意料的愉悅感，但是幽默制造者使用幽默有不同的語用意圖。作者認為幽默的語用意圖有三種：維護說話人面子有意制造的幽默維護受話人面子有意制造的幽默，以及純屬無意造成的幽默。

1.維護說話人面子的幽默。在交際中，說話人經常會有意或無意地處于可能會受到面子威脅的境地，巧妙地使用幽默則可以排除尷尬，維護說話人自己的面子。幽默經常是將毫不相關的或有少許關聯的事物聯系起來，曲折地回避問題的實質，所以會出乎聽話人的心理期待，引人發笑。發笑的同時就弱化了問題本身，是說話人面子得以保存。可見禮貌原則的面子觀是幽默產生的語用動因。

例1一位女影星年輕時經常活躍在熒幕上，老年時逐漸發胖，后來不敢去海灘了。一次記者招待會上，一位記者問她：“請問您是不是因為自己太胖怕丟丑才不敢去海灘游泳的？”女星幽默地回答：“我是怕自己太胖才不去的，因為我怕我們的空軍駕駛員在天上看到我，以為他們又發現了一個大島。”

此例中記者的提問非常尖銳，已經威脅到女星的消極面子，因為記者的問題已經干涉到了女星的個人生活問題。面對如此尷尬的問題，女星大膽地自貶。結果肯定是引起現場一陣哄笑，至于到底女明星是不是怕胖了丟人才不游泳不得而知。女星巧妙地避過了問題的本質和重點，維護了自己的面子。

例2一位西方記者在記者會上想刁難周總理，問：“請問總理先生，你們中國人口眾多，那么你知道你們中國有多少個廁所嗎？”周總理不假思索：“兩個。”這個記者納悶：“你們中國人那么多，兩個廁所怎么夠呢？”總理說：“我們中國只有兩種人，男人和女。人所以我們只需要一個男廁所和一個女廁所就夠了。”

此例中記者的提問有意刁難總理，想讓總理回答不上來問題在國際上丟臉。但是總理選擇以幽默的方式回答記者提問，總理的回答既出乎記者意料，又合情合理、無可厚非，避免了尷尬，維護了總理自己和國家的形象和面子。

2.維護受話人面子的幽默。不僅說話人自己的面子需要被維護，受話人也有面子的需求。為了建立良好和諧的人際關系，遵守禮貌原則，幽默也常被用來維護受話人的面子。在回復他人過高的贊揚和批評別人的過錯時，幽默的使用既能體現說話人的禮貌，又維護受話人的面子。

例3某天，一教授把自己的學生介紹給朋友：“這是我的學生A，這是我的學生B.”教授的朋友恭敬地說：“哦，這就是您的兩位高徒啊。”教授說：“個子挺高。”

此例中，面對教授朋友對其學生的夸贊，教授卻幽默地回了句“個子挺高”，不禁令人發笑。幽默的背后體現的是這位教授謙遜的態度，遵守了謙遜準則和中國禮貌準則中的貶己尊人準則。教授通過風趣地貶低自己的學生，降低自己的威望，也維護了朋友的積極面子。

例4小學生小明課堂上寫的字很大，都寫到格外面了，老師看到了說：“小明啊，你的字該減肥了。”

此例中小學生寫的字不好，老師為了遵守禮貌原則中的贊譽準則，維護孩子的積極面子，沒有當面指責他，而是選擇用幽默的語言間接地指出了學生的錯誤，將對學生的批評降到最小化。這樣幽默間接的批評方式滿足孩子面子的需求。

3.無意的幽默。以上兩種幽默制造者都是有意識、有意圖地運用幽默語言，禮貌原則的面子觀是說話人選擇幽默這種方式的語用動因。無意的幽默是指說話人不是刻意為了禮貌原則而選擇幽默的方式，而是在不知覺地情況下，歪打誤撞產生了幽默效果。

例5一小學生一天沒上課，第二天上課時老師問：“昨天你為什么沒有上課啊？”小學生回答：“老師，我昨天牙疼。”老師又問：“今天牙還疼嗎？”小學生回答：“不知道，因為牙在醫院。”

這里小學生產生的幽默并不是刻意的，而是由于不完全明白老師的話，受自己認知水平制約而在無意間產生的幽默效果。這里幽默產生的語用動因是由于受說話人水平限制，不能理解某一問題，但為了配合交際中的另一方，表現出禮貌，說話人不惜“出丑”，制造出無意的幽默，為大家帶來歡笑。這種最大化地損害自己利益、最小化的損害別人利益的無意識而又有幽默效果的行為體現了禮貌原則。

綜上所述，作者認為無論是為了維護說話人面子的幽默，還是維護受話人面子的幽默，或者是無意識的幽默，其根本語用動因都是禮貌原則。

二、幽默的語用認知生成機制分析

了解了幽默現象的語用動因，那么幽默現象產生的機制是什么呢？接下來本文將用關聯理論解釋幽默產生的機制。

（一）關聯理論與幽默

關聯理論認為交際是一個明示——推理的過程，說話人提供的信息具有最大關聯以示意自己的交際意圖，這就是說話人的明示。說話人傾向于選擇關聯性最大的假說，對說話人的明示進行邏輯推理，推倒說話人的意圖。推理說話人意圖的過程就是尋找話語與語境關聯的過程。這個過程以雙方共享的認知環境為基礎。交際能否成功就看交際雙方的認知基礎是否顯映。幽默作為一種交際，幽默的制造和產生也是這樣一個認知過程。作者認為幽默的制造有兩種方式：由于認知環境不能完全顯映造成的幽默和最大關聯與最佳關聯的反差造成的幽默。

（二）認知語境造成的幽默

認知語境是關聯理論的一個重要概念，不同于傳統意義上靜態的語境，這里的語境是一個心理結構體,是一系列存在于人們大腦中的假設,認知語境包括邏輯信息、百科信息和詞匯信息。認知語境是一個動態的概念，隨著話語的輸入，新信息不斷與接受者頭腦中固有的語境假設結合，語境假設不斷地被重建。由于個體差異，說話人與受話人認知語境會有不能相互顯映的情況，此時說話人的交際意圖不能被受話人理解，受話人在誤解中就可能做出幽默的回答。

例6在一次宴會上,一位火箭專家熱情地向朋友們宣告：“最近,我們將把幾只老鼠送到一個遙遠的星球去。”話音未落,一位女士插嘴說：“喲,這樣去消滅老鼠,不是太費錢了嗎?

此例中火箭專家的話語的交際意圖是想表達火箭事業發展迅速，取得令人驕傲的成績，有向朋友夸耀的意圖。但是女士的話顯然是錯把火箭專家所說的老鼠當成了自己認知語境中的危害人類、需要被消滅的老鼠。女士沒有領悟到火箭專家的交際意圖，而且也誤解了專家認知語境中的老鼠，導致說出的話語令人感到可笑，出現了幽默效果。這里女士制造的幽默是無意的，是由于女士作為普通人，不懂科學領域火箭事業，對老鼠的認知只局限于日常生活中消滅老鼠的行為，所以對專家的話語理解失敗，產生了與專家的話語只有形式上的聯系而實際毫不相關的幽默。

例7一女士問她老公：“你知道怎么區分雌雄金魚嗎?”老公回答說：“很容易。只要在魚缸里滴上幾滴醋,爭著來吃的金魚就是雌的。”

此例與上例的幽默不同，老公的幽默是經過思考、刻意制造的幽默，以營造輕松愉悅的環境，或者老公也不知道答案故意用幽默掩蓋問題實質。這里之所以能夠產生幽默，就是因為老公在理解妻子信息意圖和交際意圖的前提下，故意曲解或偷換了“雌雄”這一認知語境。把雌金魚故意曲解成女人，又利用女人這一認知語境中女人容易吃醋的特點，風趣地回答了妻子的問題。

（三）最大關聯與最佳關聯的反差造成的幽默

交際中，受話人對所對所聽話語有最大關聯期待，但是說話人實際所說話語可能會使受話人經過額外語言加工努力才能獲得語境效果，也就是理解說話人意圖，產生幽默的效果。受話人的最大關聯期待與說話人現實中最佳關聯程度的反差是造成幽默的原因。

例9夫妻吵架。妻子憤怒地嚷道：“我真后悔。早知道這樣,我嫁給魔鬼也比嫁給你強。”“那不可能。難道你不知道近親是不允許結婚的?”丈夫微笑著說。

此例中，妻子說自己寧愿嫁給魔鬼，交際意義是妻子認為老公比魔鬼還可惡，后悔嫁給丈夫。面對妻子的侮辱，丈夫并沒有像我們預期的那樣，可能會和妻子所說的話有很大關聯性和順應性，回罵妻子或與妻子發生更大的戰爭，表現出更加氣憤的樣子。相反，丈夫的回答與受話人的最大關聯期待有所差異，妻子本以為自己的話語會氣到丈夫，這是妻子的最大關聯期待，然而事實是丈夫的回答需要使妻子付出更多的認知努力，最終推理出丈夫的交際意圖是說妻子也是魔鬼。可見，丈夫的話語最佳關聯事實與妻子的最大關聯期待存在差異，造成了幽默效果。

幽默作為一種特殊的交際方式在生活中有著重要作用，有利于建立良好的人際交往關系，帶給人歡樂。禮貌是語用上的一種普遍現象，說話人總是試圖采取各種方式表現出禮貌，維護自己和說話人的面子。本文討論了幽默這種會話中表達方式的語用動機就是禮貌原則，說話人為了禮貌有意無意地制造幽默，根據關聯理論制造幽默的兩種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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