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孤獨者》中魏連殳的死因及其內(nèi)涵

祁豫，趙玉霞

（延邊大學(xué) 人文社會科學(xué)學(xué)院，吉林 延吉133000）

論《孤獨者》中魏連殳的死因及其內(nèi)涵

祁豫，趙玉霞

（延邊大學(xué) 人文社會科學(xué)學(xué)院，吉林 延吉133000）

摘要：魏連殳是革命落潮后的新文化知識分子的典型，他的死明確地昭示了在思想和精神上倒退的知識分子的下場。魏連殳的死因，主要是他在現(xiàn)實生活和精神世界均陷入了困境，找不到前進的路。現(xiàn)實生活中，村人和親戚本家對魏連殳的排擠和不理解、S城封建勢力對魏連殳的逼迫和攻擊以及物質(zhì)生活的困頓和生存境遇的尷尬是魏連殳死亡的直接原因。精神世界中，靈魂失去了支撐、內(nèi)心矛盾尖銳和自我毀滅是魏連殳死亡的根本原因。

關(guān)鍵詞：魯迅；《孤獨者》；魏連殳；死因

知識分子問題一直以來都是魯迅先生關(guān)注的重點，在《彷徨》中，作者成功地塑造了眾多的知識分子藝術(shù)形象。總的來說，這些知識分子是曾經(jīng)戰(zhàn)斗過，但隨著革命的發(fā)展而變得消極、頹唐，陷于悲哀，甚至走向毀滅，如《在酒樓上》的呂緯甫，《孤獨者》中的魏連殳，《傷逝》中的涓生和子君等。而魏連殳無疑是從反封建的戰(zhàn)士走上了向封建勢力妥協(xié)投降的悲劇道路[1]235- 248。在“五四”前后出現(xiàn)的由革命轉(zhuǎn)為倒退、由積極轉(zhuǎn)為消極頹唐的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中間，他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他的遭際、處境和心路歷程，完整地呈現(xiàn)了革命落潮后，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悲慘的命運，探討他的死因具有深廣的意義。

一、現(xiàn)實困境

魏連殳的死亡源于他無路可走，源于現(xiàn)實生活和精神世界對他的重重圍堵，使得他不得不選擇一條自我毀滅的道路。可以說，外在的黑暗現(xiàn)實生活、險惡的社會環(huán)境是魏連殳死亡的直接原因。

1.村人和親戚本家對魏連殳的排擠和不理解

寒石山村中，魏連殳是唯一一個進學(xué)堂并出外游學(xué)的學(xué)生，也是唯一一個接受了“新學(xué)”，接受了資產(chǎn)階級民主主義思想洗禮的革命者。因此，在村人看來，魏連殳就是一個“異類”，是“吃洋教”的“新黨”，村民甚至把他“當作一個外國人看待”。于是也就出現(xiàn)了大廳里親戚本家的互相策應(yīng)、此唱彼和與七嘴八舌，也就有了咽著唾沫等著新奇消息的村人。然而，令他們意外的是，魏連殳只用了一句“都可以的”來回應(yīng)他們的虛偽、麻木。可見，此時魏連殳的內(nèi)心是如此的失望和孤獨，面對愚昧自私、麻木虛偽的村民和親戚本家，他覺得已經(jīng)沒有任何必要去跟他們周旋[2]194- 206。

魏連殳從小就失去了父母，一直由祖母撫養(yǎng)成人，應(yīng)該說祖母是寒石山村里，魏連殳唯一牽掛的親人。魏連殳從小就看著祖母終日機器似的做針線活，不免有些厭煩，然而后來全家人的生活都仰仗著祖母做針線活了。祖母在年輕時就守了寡，在寒石山村那個封閉的封建宗法世界里，她的生活必然十分艱辛，必定受了不少人的欺凌。而魏連殳就是在祖母孤獨的生活的熏陶下成長起來的，對于那個充斥著虛偽陳規(guī)陋俗的寒石山村，他是極度輕蔑和憎恨的。因此，在祖母的葬禮上，魏連殳才會顯示出冷冷的神色；在葬禮結(jié)束后，他才會“像一匹受傷的狼”嗥叫著，“慘傷里夾雜著憤怒和悲哀”。想到祖母一生所受的苦，想到那些“先前竭力欺凌她的人”在葬禮上也“念念有詞”虛偽地哭著，想到祖母孤獨的一生，想到自己孤獨的處境，他只能發(fā)出一陣陣悲凄的長嚎。如此種種，我們就可以理解在葬禮結(jié)束后，魏連殳“將所有的器具大半燒給他祖母”，余下的送給女工，就連房屋也借給女工居住的舉動了。可見，祖母去世后，魏連殳想徹底和寒石山劃清界限，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和他們不合群，不被他們所理解。他那要求個性解放的清醒意識和寒石山封閉虛偽的宗法禮教格格不入，矛盾尖銳。[3]176- 198從這一層面上講，魏連殳是孤獨寂寞的。

2.S城封建勢力對魏連殳的逼迫和攻擊

魏連殳不僅在寒石山被看作是“異類”，就是在他生活的S城里，人們也認為他是“古怪”的，他也是“給人當作談助的人”。然而他全然不顧這些，仍然“議論非常多，而且往往頗奇警”，也毫無顧忌地發(fā)表文章。終于，S城里關(guān)于他的話柄轉(zhuǎn)為學(xué)界上關(guān)于他的流言，小報上也不斷出現(xiàn)封建舊勢力攻擊他的文章。魏連殳起先是親近失意的人的，即使這些人是“螃蟹一般懶散而驕傲地堆在大椅子上”，然而這些人在他受攻擊后也不再光顧了，他的寓所變得荒涼如“冬天的公園”。魏連殳作為一個覺醒的知識分子，接受了達爾文的進化論思想，寄希望于孩子，認為“孩子總是好的。他們?nèi)翘煺妗盵4]63-67。然而，后來他竟也被這些“天真”的孩子們所仇視了：一個還“不很能走路”的小孩沖著他喊“殺”；大良、二良們也不吃他給的食物，逐漸疏遠他。魏連殳因為三良得了紅斑痧而急得臉上的黑氣更加嚴重，竟然被孩子們的祖母傳為笑柄。看來，在S城魏連殳的生活仍然不能安定，仍被看作是一無是處的異類。S城庸俗冷酷的市儈社會和猖獗的黑暗勢力令魏連殳再次成為了窘迫的“孤獨者”。

3.物質(zhì)生活的困頓和生存境遇的尷尬

面對各種流言和議論，魏連殳并沒有妥協(xié)投降，但現(xiàn)實總是殘酷的，終于他被校長辭退了，丟掉了工作，丟失了可以支撐自己活下去的物質(zhì)基礎(chǔ)。失業(yè)后的魏連殳，生活逐漸陷入困窘，幾乎賣光了自己的所有，“不但器具所余無幾了，連書籍也只剩了在S城決沒有人會要的幾本洋裝書”，而同時物價在不斷漲高，一個月里“煤油已經(jīng)漲價兩次了”。魏連殳的生活窘相時時顯露，饑寒所迫，他不得不在深夜拜訪“我”，吞吞吐吐地講出自己的來意，希望“我”幫他在山陽找個活，就算是一個月可以掙二三十塊錢的鈔寫也能遷就。最震顫“我”和讀者心靈的應(yīng)該是魏連殳講的那句“我還得活幾天”，這是何等的無可奈何的哀痛告白。

不盡人意的是，山陽的教育事業(yè)情況和S城一樣不佳，“我”去了兩個月了，“得不到一文薪水，只得連煙卷也節(jié)省起來”。可見，為魏連殳尋得一份職業(yè)是何等的難。更令人悲痛的是，“我”也受到了由所謂的“紳士”主辦的《學(xué)理周刊》的攻擊，被誣陷為“挑剔學(xué)潮”，推薦魏連殳也被看作是“呼朋引類”。“我”受到逼迫后，只能關(guān)起門來躲著，“有時連煙卷的煙鉆出窗隙去，也怕犯了挑剔學(xué)潮的嫌疑”，推薦魏連殳的事情更無從談起。至此，魏連殳的生活沒有能夠再支撐下去的希望了，甚至淪為乞丐，甚至買不起寫信給“我”的郵票。黑暗現(xiàn)實的摧殘和戕害把魏連殳逼向生活的絕境。[5]

二、精神困境

如果說現(xiàn)實生活的困境是魏連殳死亡的直接原因，那么他在思想、精神上所遭受的困境是其死亡的根本原因。魏連殳原本是激進的、熱衷于改革、充滿希望的知識分子，他強烈要求沖破虛偽禮教和解放個性[6]。他雖然對人“愛理不理”但卻不計較個人得失來“管別人的閑事”；他將自己的房子無償?shù)亟杞o一個可憐的老女工住；他喜歡孩子，常常買東西送給他們，他把中國未來的希望寄托在孩子們身上；他總是親近 “失意的人”，關(guān)心他們的生活，給予周圍弱勢人群足夠的尊重。然而，最終他又被這些人所拋棄，不被這些人所理解。他的人道主義精神著實不能容于當時的社會，更不能被周圍那些隨波逐流、恪守禮法的庸夫俗子所接納。他是孤獨的人道主義啟蒙者。

1.失去精神上的支撐

小說中的“我”即將離開S城去山陽的時候，魏連殳吞吞吐吐地講出了“我還得活幾天”這樣的震顫靈魂的話。至少，在那個時候，他還是想活下去的，即使遭受了周圍人的攻擊和排擠。雖然生活上極度困窘，但是他覺得精神上是極其充實的。先前，撫養(yǎng)他長大、關(guān)心他、愛護他的祖母是他的牽掛，志同道合的朋友是他精神上的支柱。就是魏連殳自己也充滿著戰(zhàn)斗的激情。然而，祖母的離世和朋友們的死給了他沉重的打擊，讓他再也找不到繼續(xù)堅持的理由。朋友們的離去是他生命一部分的缺失，是心的破滅，是永別的悲哀。對于魏連殳來說，這無疑使他失去了靈魂的支撐，使他感到自己真正成為了“孤獨者”，靈魂的孤獨者。

另外，孩子們原本也是魏連殳的精神支柱之一。與其說是孩子們，更不如說是他對于中國未來的希望。他寄希望于孩子們，認為他們都是天真的，后來變壞是環(huán)境使然。可是隨著現(xiàn)實的變化，他對于孩子的情感也發(fā)生了變化。一個還“不很能走路”的小孩竟會沖著他喊“殺”，自己的堂兄帶著孩子來向自己“索要”鄉(xiāng)下的房屋。他不得不對這一“希望”的可靠性產(chǎn)生懷疑，最終轉(zhuǎn)為厭惡、失望。失去了希望，魏連殳無論如何也看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里。他陷入自身孤獨的世界里，“親手造了獨頭繭，將自己裹在里面”。曾經(jīng)一往無前，即使被遺棄也毫不在乎，永不退縮，現(xiàn)在他找不到出路，止步不前。[7]

2.靈魂的創(chuàng)傷與自我毀滅

作為新文化戰(zhàn)士，魏連殳不能停止，必須無所顧忌地往前走。作為覺醒的啟蒙者，魏連殳的內(nèi)心是絕望的，精神上是無依的。他拒絕自身所處的那個黑暗的社會，又被自己身處的社會所拒絕。他無法在自己所處的空間找到自己的位置，思想上失去了前進的理由，精神上失去了支撐和微弱的希望，前方已無出路。

為了給自己尋找一條出路，魏連殳只能選擇妥協(xié)、投降，選擇依附黑暗勢力，于是他做了杜師長的顧問，每月的薪水就有現(xiàn)洋80元。從此，魏連殳算是發(fā)達了，每天面對“新的賓客，新的饋贈，新的頌揚，新的鉆營，新的磕頭和打拱，新的打牌和猜拳，新的冷眼和惡心，新的失眠和吐血……”[8]。那些勢利之徒聚集在魏連殳的客廳里，上演著各種滑稽虛偽的丑劇。先前匿名攻擊、散布流言的報紙，現(xiàn)在又充滿了阿諛奉承他的詩文，甚至是之前被傳為笑柄的事情，現(xiàn)在也被稱作是“逸聞”。先前他喜歡、關(guān)心孩子，現(xiàn)在要孩子學(xué)狗叫、磕響頭才給他們買東西，而孩子們反倒喜歡他；以前他對房東老太太很有禮貌，喊她“老太太”，現(xiàn)在改口為“老家伙”，有趣的是房東老太太卻改口叫他“魏大人”了。如此看來，魏連殳確實是勝利了，因為他向那個趨炎附勢、阿諛拍馬的社會復(fù)仇了，他讓那些曾經(jīng)欺辱他的卑俗的人們害怕他，讓他們倒在自己的腳下。

此時的魏連殳確實是“快活極了，舒服極了”，然而他的內(nèi)心又是痛苦極了，孤苦極了。他推翻了先前所信仰的一切，因為這崇高的信仰只給他帶來了人間的冷眼與嘲笑，他的堅持并沒有換來對等的尊重。他開始躬行自己先前所憎惡、所反對的一切了。可是，作為新文化的知識分子，魏連殳又是清醒的，他清醒的思想和他的行為互相矛盾。他覺得自己“不配活下去”，只能選擇毀掉自己，快速地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面對黑暗的現(xiàn)實，他的這一舉動是同歸于盡式的。因此，他并不珍惜錢財，也不珍惜自己的生命，用自虐的方式叩問自己的靈魂。[9]至此，他變成了真正的孤獨者，棺材中魏連殳穿著“不妥貼的衣冠”，“安靜地躺著，合了眼，閉著嘴，口角間仿佛含著冰冷的微笑，冷笑著這可笑的死尸”。

總之，魏連殳的死，主要是因為他在現(xiàn)實生活和精神世界中均陷入了困境，找不到前進的路。現(xiàn)實生活中，村人和親戚本家對魏連殳的排擠和不理解、S城封建勢力對魏連殳的逼迫和攻擊以及物質(zhì)生活的困頓和生存境遇的尷尬是魏連殳死亡的直接原因。精神世界中，靈魂失去了支撐、內(nèi)心矛盾尖銳和自我毀滅是魏連殳死亡的根本原因。《孤獨者》中魏連殳是革命落潮后的新文化知識分子的典型，他的死明確地昭示了在思想和精神上倒退的知識分子的下場。他是在“五四”前后出現(xiàn)的由革命轉(zhuǎn)為倒退、由積極轉(zhuǎn)為消極頹唐的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的典型代表。[10]魏連殳的遭際、處境與心路歷程，完整地呈現(xiàn)了革命落潮后，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悲慘的命運，這便是魯迅借《孤獨者》中魏連殳的死亡所要表達的深刻內(nèi)涵。

參考文獻：

[1]黎風.魯迅小說藝術(shù)講話[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86.

[2]林非.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上的魯迅[M].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

[3]李希凡.李希凡文藝論著選編——論魯迅的五種創(chuàng)作[M].上海：春秋出版社，1988.

[4]程致中.穿越時空的對話：魯迅的當代意義[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

[5]姬蕾.魯迅《孤獨者》中的三次復(fù)仇[J].名作欣賞，2012（36）：35- 36.

[6]黃曉暾.孤獨在二重組合中疊現(xiàn)——讀魯迅小說《孤獨者》[J].紅河學(xué)院學(xué)報，1991（1）：41- 43.

[7]汪衛(wèi)東.“夢魘”中的姊妹篇：《在酒樓上》與《孤獨者》[J].魯迅研究月刊，2012（6）：4- 15.

[8]王宗凡，徐續(xù)紅.“當深夜在曠野中嗥叫”——從《孤獨者》看“兄弟失和”對魯迅的影響[J].西南民族大學(xué)學(xué)報，2010（3）：75- 80.

[9]錢理群.試論魯迅小說中的“復(fù)仇”主題——從《孤獨者》到《鑄劍》[J].魯迅研究月刊，1995（10）：32- 36.

[10]葉中強.論“五四”小說中“孤獨者”的文化心理[J].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研究叢刊，1992（3）：300- 301.

（責任編輯田景春）

A Study on the Death Reason of Wei Lian-shu in Literary Work Of the Lonely and its Connotation

QI Yu, ZHAO Yu-xia
(School of Human Civilization and Social Science, Yanbian University, Yanji 133000, China)

Abstract:Wei Lianshu is a typical character of New Culture Intellectuals. His death clearly indicates the fate of the intellectuals who went backwards ideologically and spiritually. The main reason of Wei Lianshu's death lies in that he got trouble in both real life and spiritual world, thus preventing him from fi nding the way forward. In real life, the direct reason Wei Lian-shu's death is exclusion and misunderstanding of the villagers and his relatives, the persecution and attacks from the feudal forces of S city, as well as material diffi culties and the embarrassment of living circumstances. In the spiritual world, the real reason of Wei Lian-shu's death is no support of the soul, the sharp inner confl ict and self-destruction.

Key words:Luxun; Of the Lonely; Wei Lian-shu; death reason

作者簡介：祁 豫，延邊大學(xué)人文社會科學(xué)學(xué)院2012級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學(xué)生；趙玉霞，延邊大學(xué)人文社會科學(xué)學(xué)院中文系教授、碩士生導(dǎo)師。

收稿日期：2014 - 07 - 08

中圖分類號：I21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 - 9200（2015）04 - 0071 - 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