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清
(西南林業大學 人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224)
大理白族生態民俗文化的發展歷史及現狀調查
——以大理喜洲鎮周城村為例
王麗清
(西南林業大學 人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224)
當前,對于白族文化的研究,很少有人從生態民俗的角度來進行考察。本文通過對大理喜洲鎮周城村在經濟生產、村落、家族、歲時節日和民間口承文藝作品中蘊含的生態因素的調查研究,對以往的白族文化研究形成補充,并為當下的生態文明建設提供有益的參照。
周城 白族 生態民俗
白族文化研究是近些年來少數民族文化研究的一個重要領域,綜合來看,這些研究主要涉及白族的歷史、宗教信仰、民間文學形式、音樂、繪畫、服飾、建筑等問題,很多與民俗研究有關。但白族文化研究仍然存在很多可以拓展的空間,例如,以生態民俗視野展開的白族生態民俗考察還尚未出現。據此,本文以生態民俗學相關理論為參照,選取了大理最大的白族村鎮——喜洲鎮周城村作為調查研究的對象,以期通過這一典型對象的生態民俗文化考察,以點及面來探析大理白族生態民俗的發展及現狀。周城,位于大理市的最北端,距喜洲鎮5公里,其背靠蒼山云弄峰,面對洱海弓魚洞,緊傍蝴蝶泉。周城現居人口有2000多戶,10000多人口,是全國最大的白族自然村。
本次調查的具體方法有文獻閱讀法、深度觀察法、訪談法,再對調查資料采用質性研究。
經濟民俗是指圍繞著物質生產而形成的風俗,它由當地居民的生計方式所決定的,是所有民俗的基礎。一個地區生活的民族的生計方式,是在其特殊的地理與生態環境影響下形成的。周城前水后山,耕地面積有限,據統計,從新中國成立前至上世紀80年代初,人均土地面積始終未過五分,與外部環境相適應,周城白族民眾形成了傳統的以農業生產為主,手工紡織生產為輔的具有生態意義的村落經濟生產方式。《大理縣志稿》卷六十二載:“周城至閣洞塝,皆男耕女織。”①周城的農耕生產依生態區位形成了水田、旱地兩種耕地分化,旱地主要在蒼山上和蒼山腳,水田分良田、雷響田(靠自然降雨耕種)和水浸田(洱海常年有水浸入的水田)三種。依耕地的土質、水利條件,形成了水田多種水稻、小麥,旱地多種玉米的作物種植特點。
由于人多地少,自古以來,周城在生計方式上有別于其他白族聚居村落的地方在于除了農業外,其手工業、商業歷來較為發達。周城的手工業尤以扎染久負盛名。扎染是白族的傳統工藝,具有獨特的民族特色,其制作工藝生態環保——扎染原料為純白布或棉麻混紡白布,染料為當地生長的寥藍、板藍根、艾蒿等天然植物,而以板藍根居多,用石灰漚制成藍靛染液。其制作程序分設計、上稿、扎縫、浸染、拆線、漂洗、碾平等。此外,因生活所迫,周城男性多外出做生意,主要是趕馬幫,因此,商業發展歷史較為悠久。
新中國建立以后,周城經濟發展迅速,尤其是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當地經濟結構發生了重要變化,投向農業的勞動力比重逐漸縮小,投入手工副業、商業、服務業、養殖業及旅游業的勞動力比重逐步增加,尤其是扎染業,已經成為當地最具特色和優勢的民族傳統工藝,為當地人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效益。此外,周城的第三產業旅游業也蓬勃發展,每天來到蝴蝶泉旅游的人數不勝數,旅游業的發展又帶動了當地各種餐飲住宿行業的發展。多元的經濟生產模式對于平衡周城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產生了積極影響,同時收入來源的多元化也使當地人的生活水平得以顯著提高。
民俗學所指稱的社會民俗是一個俠義的范疇,其集中體現為圍繞著家族、親族、鄉社、人生禮儀等關系所形成的習俗慣制。表面看來,社會民俗所帶有的自然環境印記不似經濟民俗那樣顯而易見,但若對其細細探究,仍可發覺其形成、沿承的生態背景,以及與自然環境的關系。
促使一個村落形成的地理生態因素,往往從村落命名上就可窺見一斑。關于周城村名的由來,比較可信的一種觀點認為,“周城”實為白語“知摺”的音轉,即水邊居住之意。以村落居地的地理環境命名,由此也折射出古代周城白族民眾在對棲息地的選擇方面所表現出的價值取向與審美取向。
此外,從村落構成來說,周城是一個多姓雜居的聚居村落,這種情況是因周城自古處交通要道,與外界接觸較多,長期以來不斷有移民從外地遷入。雜居村落的周城居民宗姓觀念比較淡泊,但有強烈的地域認同意識,所謂“人不親土親”,主要表現在:一方面,周城宗姓間的爭議、矛盾、械斗幾乎沒有發生過,另一方面,一個或幾個大姓把持村社政權并行令其他小姓的情況在周城從來沒有發生過。各宗姓在各種生產、生活中會相互合作,如村內人遇有紅、白事時,村人多去慶賀、憑吊或幫忙。這些社會民俗帶有明顯的生態因素,體現了周城民眾樸素的和諧理念。
歲時節日,是指“與天時、物候的周期性轉換相適應,在人們的社會生活中約定俗成的、具有某種風俗活動內容的特定時日”②。周城本地節慶活動,有些是農業文明的伴生物,在節慶儀式內容中往往會融入春祈秋報或直接反映農業生產的內容。這方面,最典型的節日就是栽秧會,它是在栽插水稻最忙碌的芒種到夏至時節組織的一種與生產相結合,以加快栽插為目的的歌舞娛樂活動。栽秧會要推舉一位勞動力強并有威望的人出面組織,他即為“秧官”。栽秧開始第一天,叫“開秧門”,要“豎秧旗”。往后則由吹嗩吶、敲鑼鼓的人組成樂隊,后面跟著背秧苗的姑娘們,來到田間栽插。由于家家都要舉行類似的儀式,旗子輪流使用,全部插完要40天左右。插完后又舉旗繞村一周以示慶賀。需要指出的是,周城人過栽秧會這個節日不同于大理其他地區,他們從開秧門到插完秧這一段時間的活動叫做“農家樂”,而不是栽秧之后再舉行“農家樂”活動。栽秧會是直接和農業生產結合的一項節慶活動。此外,周城的本主節、繞三靈、火把節、中秋節等節慶活動中也都會滲入一些祈禱或慶祝豐收的內容。
除了與農業生產相關外,周城的有些節日與白族的原始信仰、宗教信仰有關。如白族特有的民間盛會“繞三靈”,白語叫“觀上覽”,原意為游逛三個園林的意思。關于“繞三靈”,有一種觀點認為其最早應起源于原始氏族社會的“社”,所祀者為“神樹”,即“社樹”。“繞三靈”活動集中體現了白族先民以“社”為核心的宗教信仰形態,“社樹”祭祀儀式又反映出其中植物崇拜的觀念。“繞三靈”每年舉行一次,時間為農歷四月二十二日至二十五日,發展到現代,其活動內容有了很多變化,其原始信仰的痕跡基本也褪去,祈求神靈賜子降福、禳災的內涵也逐漸淡化,而更多發展為一種集春游、白族歌舞和娛樂為一體的白族民俗活動。
此外,說到人與自然之間親密關系的體現,周城的“蝴蝶會”也很典型。每年農歷四月十五日前后,是蒼山云弄峰下蝴蝶泉邊彩蝶最多的時候,附近的群眾紛紛前去觀賞,舉行野餐,談演洞經古樂,祈禱風調雨順,年輕人借此機會談情說愛,尋找意中人。周城因近在咫尺,去趕會的人自然更多。新中國成立后,因蝴蝶泉附近農田遍施農藥,林木減少,游人又多,蝴蝶已不多見。近幾年來,由于當地政府部門開始注意環境保護治理,蝴蝶又逐漸多了起來。
從生態學的視角來關照周城的歲時節慶民俗文化,會發現這些民俗現象的存在和發展,保留和變異,都與特定的地理生態條件和社會生活有著密切的關系。今天,周城的許多承襲久遠的民間節慶習俗,超越時空,仍顯示出頑強的生命力,在當代社會生活中發揮著民俗文化的功能和作用,當代社會白族社會民眾對這些節日儀式、活動的表現形態的合理性似乎并不是特別在意——更多鐘情的是這些儀式與活動對于緩解精神壓力的心理治療功能。
民間口承文藝作品屬于民間游藝民俗的范疇,是在人類生理需求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一種閑暇文化,在民眾生活中發揮精神調節和娛樂的重要作用。民間口承文藝作品大多與特定的地理、自然生境制約下的生產活動、生活方式密切聯系,不同程度地折射著區域性生境的種種特點。
在白族的民間文學寶庫中,傳說、故事的內容十分豐富,其中,在白族民眾中廣為傳播的傳說《舍利子花樹》和《蝴蝶泉》的傳說都是最早發軔于周城的。《舍利子花樹》講的是:周城有一青年段隆,其妻難產,段隆在山中遇到一位白胡子老人,老人幫助段隆妻順利生產,并送與夫妻二人一株舍利子花樹。皇帝知道了這株神樹,欲強行搶奪。周城人民忍痛砍了舍利子花樹,但在白胡子老人的幫助下又得到另一樣“寶貝”——挖出了一股長年不斷的清泉,從此周城人再不懼旱災了。這一傳說既解釋了周城地方風物的來源,又反映了在傳統階級社會周城民眾的階級情感和對神異力量的期盼,同時還曲折地表現了當地民眾渴求提高生產力,征服自然旱災,改善生存環境的心路歷程。《蝴蝶泉》講的是:有位青年獵人叫杜朝選,有次在云弄峰打獵遇到危害當地人的妖蟒,便向蟒妖射了一箭。第二天,杜朝選去尋找妖蟒,在祁摩洞遇到兩位女子在洗血衣,原來,這兩位女子是被妖蟒捉到洞中的民女。在兩位女子的幫助下,杜朝選殺死妖蟒。為報救命之恩,兩位姑娘欲對杜朝選以身相許,被拒絕后,羞愧跳入龍潭。杜朝選知道后深感辜負了兩位姑娘的好意,也跳入龍潭殉情而死。其后,從龍潭中飛出了三只彩蝶。天長日久,龍潭周圍的蝴蝶越來越多,龍潭就變成了蝴蝶泉。為感激杜朝選燒死危害當地民眾的妖蟒,周城人把杜朝選奉為本主祭拜。《蝴蝶泉》傳說蘊含豐富的生態文化內涵,它一方面反映了在早期生存環境險惡的情況下,狩獵生計方式對于周城民眾生存、發展的重要意義,另一方面展現了傳統時代白族人民在游賞春光時對大自然神奇景象的詠嘆。
在前工業時代,人類的生產主要依賴于自然環境,對自然物候、氣象規律的把握及在生產過程中勞動經驗的總結與能否獲得豐收息息相關。周城的民歌、諺語等韻文體民間文學作品往往成為傳播、傳承這些經驗、規律的重要載體。如“你誤莊稼一時,莊稼誤你飯碗”,“初一下雨,初三晴,初三下雨,九不晴”……而大本曲、吹吹腔等說唱類民間口承文藝,則常常被群眾帶到田間,鼓舞勞動情緒,慶祝勞動豐收,內容十分豐富。例如,新中國建立后,由周城民眾集體創作的吹吹腔劇《四炮其響鬧春耕》就積極促進了當時的農業生產。
除此以外,周城地區的民間舞蹈“雙飛燕”、龍舞、獅舞、虎舞、猴舞、麒麟舞、鳳凰舞等都有著悠久的歷史,體現了周城民眾對居處的自然環境的體驗、感悟和想象,對自然生靈動作的模擬與演示。
通過以上對大理周城傳統及現代的白族生態民俗事象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當中充滿了豐富的生態意蘊。在構建生態文明的當下,在白族民俗文化研究中,積極發掘詩意棲居與和諧守望的命題,既具有倡導人與自然和諧共處、互利發展,構建健康、環保的現代生活模式的現實意義,又能更好地促進白族優秀文化的傳承與發展。
注釋:
①《中國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資料叢刊》修訂編輯委員會.白族社會歷史調查(三).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194.
②鐘敬文.民俗學概論.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8:131.
[1]江帆.生態民俗學[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3.
[2]楊偉林,張云霞,王鋒.白族簡史[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12.
[3]鐘敬文.民俗學概論[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8.
本文為云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基金項目“從傳統到現代:大理白族民間文學中的生態民俗呈現及其發展研究”成果之一,項目編號為:2011C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