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紅
(沈陽理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 沈陽 110159)
林黛玉與達吉雅娜女性形象對比研究
張繼紅
(沈陽理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 沈陽 110159)
林黛玉與達吉雅娜各自身后都帶著本民族文化的精華。林黛玉不僅是《紅樓夢》的第一女主人公,更是中國文學史上一位全新的女性。達吉雅娜的形象,在俄國文學史和俄國長篇小說的發展史上,也占有同樣重要的位置。她是普希金的“理想”,也是“俄羅斯的靈魂”。
林黛玉 達吉雅娜 曹雪芹 普希金
曹雪芹的《紅樓夢》是中國十八世紀最偉大的現實主義作品,普希金的《葉甫蓋尼·奧涅金》則是俄國近代文學史中第一部優秀的現實主義長篇小說。主人公林黛玉與達吉雅娜各自身后都帶著本民族文化的精華。林黛玉不僅是《紅樓夢》的第一女主人公,更是中國文學史上一位全新的女性。達吉雅娜的形象,在俄國文學史和俄國長篇小說的發展史上,也占有同樣重要的位置。萊蒙托夫、屠格涅夫、奧斯特洛夫斯基和托爾斯泰筆下的婦女形象,都同她有著或多或少的聯系。她是普希金的“理想”,也是“俄羅斯的靈魂”(普希金語)。
兩位女主人公在戀愛、婚姻上都是不幸的。她們所處的時代,一個是封建社會的歐洲,在那里,森嚴的等級制度與冷酷的禁欲主義統治一切;另一個是封建社會的中國,一切都禁錮在嚴密的禮教體制與輕視婦女的儒家思想之中。這些因襲的社會制度與傳統的道德觀都把戀愛看成罪惡。愛情處于禁錮之中,社會只允許婚姻的存在。在那個時代,婚姻并不意味著愛情的勝利,它們原是漠不相關的兩回事。林黛玉可以把整個生命交給愛情,卻不能把婚姻交給自己;達吉雅娜寧可對她所不愛的丈夫保持忠貞,卻不能勇敢地追求愛情。
《紅樓夢》中,所謂“金玉良緣”就是以經濟特權和政治特權為基礎的婚姻。所謂“木石前盟”則是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紅樓夢》所寫的貴族階層里,只有父母包辦的婚姻,獨寶玉黛玉的愛情例外。第一,他們之間的愛是以互愛為前提的;第二,他們的愛情達到了這樣強烈持久的程度,如果不能彼此結合,那么對雙方來說即使不是一個最大的不幸,也是一個大不幸。僅僅為了彼此能結合,雙方甘愿冒很大的危險,直至拿生命做賭注。寶玉黛玉之間的愛情,就在一定意義上符合“現代性愛”的標準。
賈寶玉與林黛玉的兩心契合在中國古典愛情小說中幾乎是獨一無二的。在林黛玉的心中,同寶玉不渝的愛情,才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愛能使她解脫一些孤苦生活的郁悶、憂傷,激起她對未來生活的憧憬。封建禮教的束縛無法擋住她用生命做代價的追求。被珠光寶氣所圍困的寶玉,他所要追求的是抽象的超現實的靈感;黛玉幽僻的生活,奇異的文思,超越的意境,對寶玉的確能給予一種別人所無法給予的滿足。因此,在寶玉眼里,她那瘦弱的身材就顯得脫俗,含愁的眉眼就顯得深刻了。寶玉的人生觀只有黛玉才能理解,才能接受。林黛玉也從寶玉的身上找到了靈魂的寄托。“風露清愁”的林黛玉,使寶玉的靈魂清醒、升華、凈化。
十八世紀初,西歐文明傳到了俄國,但是俄國貴族只學會了一些皮毛。他們既不懂得愛情,又不懂得尊重女性。實際上,女孩子從十二歲開始找婆家,到十八歲還嫁不出去,就要成為家庭的累贅。因此,婦女的愛情、婚姻的不幸是普遍的現象。達吉雅娜出身于貴族,但她從小在農村大自然的懷抱里成長。她個性獨特,孤僻、憂郁、沉默。她十分嫌惡周圍的環境,但是作為一個封建社會的女子,她唯一的指望就是嫁一個情投意合的丈夫,幫助她擺脫這個惡劣的環境,達吉雅娜在奧涅金身上看到了她的期待和幸福。“很久以來,她少女的胸中就已積壓著情愫和郁悶,她在期待著——某一個人。”“他來了……打開了她的視野!她對自己說就是這個人。”“達吉雅娜向奧涅金敞開了一個純真少女的心扉。這種愛發自天性,沒有絲毫雜質。”“調情的姑娘會冷靜地判斷情況,然而達吉雅娜卻像個孩子,十分認真地讓愛情完全俘虜了她。”她主動表明了自己的感情。這也是達吉雅娜叛逆性格的表現。然而,奧涅金還是拒絕了她——達吉雅娜的初戀就這樣被埋葬了。奧涅金的拒絕曾使達吉雅娜傷心欲絕,直到讀過了奧涅金心愛的書以后,她才明白,世界上除了愛情的痛苦以外還有其他令人苦惱的事情。她原以為奧涅金是上帝賜給她的救星,可以把她從所嫌惡的環境里救出來,實際上,奧涅金也深深地陷入苦惱之中不能自拔,自己也找不到出路,又怎能救她?她理解也原諒了奧涅金。從此她不再對幸福抱有憧憬,也不再希望通過愛情和婚姻解除她心頭上的孤寂,下決心把痛苦深埋在心底。
當達吉雅娜再次遇到奧涅金時,她已經成為貴婦人,世故人情的阻礙,使她最終沒能和她所愛的人結合在一起。“我雖然愛你(又何必說謊),但我已經是屬于別人,我將要一世對他忠貞。”對達吉雅娜起作用的,完全是世俗的“明智”,只能按現實指令的生活方式活下去,哪怕這樣做的代價是毀滅自己。
這就是林黛玉和達吉雅娜,這就是當時的現實,相愛的人不能結合,成為夫妻的不相愛。婚姻與愛情不相干。
雖然各國文學不盡相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文學是社會生活的反映,這就決定了文學也會有規律性的同步發展。
林黛玉和達吉雅娜這兩個浸透了曹雪芹和普希金心血的人物,作者更注重對她們內心世界的刻畫。
黛玉是“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眉”是“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似蹙非蹙”正說明流動著感情的光,而“籠煙”不僅寫出了“輕”“柔”“秀”三個特點,而且如煙一樣自然、舒卷、起伏、變幻。眼睛卻是“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似喜非喜”是智慧、性靈的閃光,幽深、清澈,難以捉摸,不具備相應的文化修養水平,不具備體察能力是不能知道林姑娘復雜變幻著的內心波瀾的。笑靨卻漾出淡淡的哀愁,病態反而顯出無限的嬌美。
普希金對達吉雅娜的外貌描寫也是心理化的描寫。“好吧,就管她叫達吉雅娜。她既沒有妹妹的美麗,也沒有那鮮艷的面容,可以吸引他人的注意。”但在奧涅金的眼里,奧麗嘉的美貌毫無生命,和凡戴克的圣母一模一樣。作者并沒有正面描寫她們(指林黛玉和達吉雅娜)的外貌如何出眾,但她們的氣質可謂超凡脫俗。這種氣質來自靈魂。“在我們面前出現的她不是一座綽約的、外觀的美如此清澈而顯著地反映了全部內在精神的希臘雕像,而是一尊埃及雕像,凝止、沉重、約束。”(別林斯基語)
請看下面兩個情景:在豪華的起居室里,一個年輕的貴婦人無力地斜倚在桌旁,傷心的淚水,一滴滴地滴落在手里拿著的一封信上。這與林黛玉臨終前的焚詩是何等相似,一個是悲哀、心酸、絕望,一個是徹底地絕望了。
達吉雅娜和奧涅金都與那個社會格格不入;但是,離開了那個社會,她和奧涅金又都無法生存。正如寶黛,寶玉黛玉所深惡痛絕的,正是他們所依賴的;他們所反對的,正是他們所依靠的。
小說《奧涅金》是個悲劇;《紅樓夢》更是個大悲劇,本應有權享受幸福,過上一種有價值的生活的主人公卻不得不陷入完全的孤獨與毀滅。生活連同它的一切賞賜都拋棄了他們。
但應該看到,小說的悲劇不僅僅是人物性格的悲劇,也不是簡單的“曲高和寡”,而是社會的悲劇,時代的悲劇,是歷史必然性與這個要求實際上不可能實現之間的沖突的悲劇。
在十八世紀中國,已經有了資本主義萌芽的新因素,從而產生了萌芽狀態的民主主義思想。寶黛的愛情所反映的正是這剛剛萌芽的新思想,是過去不曾有過和表現過的。在十八世紀的中國土地上,找不到一塊可以容納林黛玉、賈寶玉生活道路的國土。這必須是一塊可以讓正當的自由和合理的生活要求得到伸展的國土,必須是一塊與既有制度、道德觀念等大相違背的國土。這樣的國土,距離林黛玉所生活的時代還十分遙遠。
達吉雅娜也是如此。十九世紀初,雖然俄國農奴制經濟仍占優勢,但資本主義手工工場在俄國開始發展起來。達吉雅娜與奧涅金一樣,比較早地接受了資本主義思想,這使他們成了那個時代特立獨行的悲劇人物,正如別林斯基所說:“在這個道德淪亡的世界中,還存在著一些稀有的,可喜的特殊人物,具有真正偉大的氣度,可是為了他們的獨特,永遠地付出更大的代價,并且為了他們自己的優越而犧牲了。這是些天才的性格,他們并不知道自己是天才,而麻木不仁的社會卻把他們作為抵償它自己罪惡的犧牲者嚴酷地處死了。”
《紅樓夢》的悲劇,不在于賈寶玉與林黛玉的不能團圓,而在于賈寶玉無法選擇時空,無法選擇自己的道路和命運,他注定要背著巨大的文化重負。
陰冷的環境,昏暗的前途,使得林黛玉只好從詩書中覓得生存的力量,正因為有了文學藝術的陶冶教養,使黛玉表現出一種超凡脫俗的美。林黛玉不僅是在閱讀,更是用心靈體驗和領悟她所置身于其中的世界。她住的瀟湘館,“窗下案上設著筆硯”,“書架上放著滿滿的書。”滿屋子都是墨香、書香,可就是少了些粉香、脂香。的確,我們民族文化的珍貴遺產,特別是優秀的中國古典詩歌,把風神靈秀的林黛玉塑造得更加美麗。這就使她的一言一行,多愁善感之中散發著一種“美人香草”的韻味和清氣逼人的風格。達吉雅娜通過對盧梭、拜倫、康斯坦作品的拜讀,學會了批判地對待周圍的人們,即使是面對那些最復雜的性格,她也能分析得頭頭是道。
林黛玉是那樣天真無邪,凈如秋水,清如明鏡,沒有半點見不得人的骯臟東西。這很不容易,因為在那個爾虞我詐,鉤心斗角的社會里,一個人的言談舉止無不受到周圍環境有形無形的牽制,不僅個性很難發展,種種高壓也使人的精神扭曲。黛玉的可貴處在于她能出淤泥而不染,讓人在一片混濁之中,突然嗅到了芬芳。在黛玉的身上自始至終散發出一種幽香,一種天地古今精華靈秀所鐘的帶著書卷氣的幽香。
達吉雅娜是純潔的。“村姑小姐”的達吉雅娜純潔得幼稚,成為貴婦人的達吉雅娜純潔得高尚。她在社交場合中那種不同凡響的超然風度正是她深沉痛苦的升華。面對奧涅金近乎瘋狂的追求,達吉雅娜回報的是冷若冰霜的平靜。
曹雪芹和普希金兩位藝術大師通過各自小說中的主人公林黛玉和達吉雅娜的悲劇深刻地揭示了這樣一個真理:那個腐朽黑暗的社會沒有理由存在下去,必定要滅亡,從而賦予這兩個悲劇以高度的認識價值和美學價值。《紅樓夢》和《葉甫蓋尼·奧涅金》的作者曹雪芹與普希金在小說中表達了自己——也是全人類——對自由、對真、善、美的共同追求和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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