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瑞平
(河南師范大學,河南 新鄉 453007)
歷經數百年的艱難行進,人類文明已經和正在由工業文明進入生態文明的新階段。如今,源于生物學研究的生態學及生態觀念也在作為一種影響巨大的當代世界觀與方法論被廣泛運用自然與社會、政治與經濟研究的各個領域,把生態學引入教育學領域就產生具有交叉學科特點的教育生態學,以生態觀研究教育特別是高等教育不但是教育科學中的顯學,走生態化的道路還是生態文明時代高等教育的必由之路,其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都是巨大的和顯而易見的。
教育生態學是以生態哲學為理論前提與思維方法的,是把教育學與生態學相融合的交叉學科,是“生態平衡與生態和諧理念在教育上的移植、借用,它強調運用生態學原理、法則來觀照、思考、解釋、解決教育問題,以生態的方式來開展教育理論與實踐活動,實現教育生態文明、和諧發展”。高等教育生態“就是指用生態世界觀的觀點和方法來探討高等教育發生、發展的規律以及高等教育系統內各要素之間及其與環境之間相互關系的理論觀點,是以相關聯事物相統一、協調的原則來處理高等教育問題的方法論體系”[1]。有學者把1966年美國比較教育學家阿什比使用“高等教育生態學”這一概念作為教育生態學的開端,也有學者把1976年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學院院長克雷明使用“教育生態學”作為該學科誕生的標志[2],不管何種觀點都表明教育生態學是一門新興的學科。教育生態學研究開始于20 世紀80年代,只有不到40年的歷史,但就當前教育生態環境的惡化、教育生態理念對教育產生補偏救弊的功能來看,其巨大的實踐意義是不容忽視的,尤其是在高等教育領域,教育生態研究更是引起人們越來越多的關注。王加強和范國睿指出教育生態研究要堅持兩個基本綱領,“注重全面聯系、突出整體價值和強調動態過程、追求持續發展”,即“整體—聯系”綱領和“動態—持續”綱領,前者側重從靜態橫切角度描繪教育生態分析的研究視角和價值取向,后者側重從動態縱剖角度描繪教育生態分析的研究視角和價值取向[3]。實際上,王加強和范國睿的教育分析原則包含了高等教育生態化的兩個基本理論預設。
普遍聯系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本觀點,馬克思主義認為,整個世界就是一個普遍聯系的整體,任何事物內部各要素之間以及事物之間都存在著相互影響、相互制約和相互作用的關系。恩格斯曾講:“當我們深思熟慮地考察自然界或人類歷史或我們自己的精神活動的時候,首先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幅由種種聯系和相互作用無窮無盡地交織起來的畫面。”[4]高等教育內部諸要素之間不僅作為一個整體與其他學校教育、社會教育、家庭教育進而教育與社會之間是處在普遍聯系之中的,而且這種聯系還具有系統性特征。
系統論是研究系統的一般模式、結構和規律的學問,所謂系統就是由若干要素以一定結構形式聯結構成的具有某種功能的有機整體。系統論強調要素與要素、要素與系統、系統與環境三方面的關系:任何事物都可以構成一個由若干要素構成的系統;系統內部各要素不斷進行物質、能量、信息的交換以促進系統功能的最優化,系統的整體功能大于各要素的簡單相加;一個系統和作為外部環境的其他系統也在不能進行物質、信息、能量的交換。生態學吸收了豐富的系統論理論資源,生態世界觀具有系統論的特征,高等教育就是一個由多種要素(生態因子)組成的復雜生態系統,從外部環境說,高等教育系統與一個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相互影響,進行物質、信息、能量的交換,最終目標是實現高等教育人才培養、科學研究、服務社會、文化傳承的職能。從內部環境來看,高等教育諸多要素,如教學與科研,學科、專業與課程,教師、學生與管理者,人力資源、財力資源與文化資源等,高等教育內部的每一個要素又可作為一個獨立的子系統與其他子系統進行物質、信息、能量的交換。高等教育生態化的核心就是要把高等教育看作以人為中心的由各種生態因子(要素)構成的在共生與競爭中實現動態平衡的復雜系統。
1980年,世界自然保護聯盟、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和世界野生動物基金會共同發表《世界自然保護大綱》,首次使用可持續發展的概念,1987年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發表了《我們共同的未來》的報告,報告正式使用可持續發展概念。顯然,前者是在自然及人與自然的關系方面定義可持續發展,后者是從人及人類社會的全面發展方面定義這一概念,之后,這一觀念被廣泛運用于人類發展的各個方面。1988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提出可持續發展教育的概念。隨著教育生態學的興起,可持續發展教育進一步發展到教育的可持續性。
高等教育的發展首先是人的全面發展,教育的主體是人、對象也是人,按馬克思主義的人的全面發展觀,高等教育的培育的人是全面發展的人:既要有專業的素養,又要有健全的心智;既要有探索真理的工具理性,又要有追求幸福的價值理性;既是物質利益的追求者,又是精神財富的獲得者;既是掌握現代科學技術的人,又是具有人文精神的人;既能服務社會進步,又能滿足個體需求。
高等教育的發展其次又是協調可持續的發展。具體包括高等教育的發展應與人的全面發展相統一,高等教育的發展應與經濟、社會的發展相促進,高等教育的發展應與初等教育、中等教育、職業教育、繼續教育相銜接(既樹立終生教育觀),高等教育內部人力資源、財力資源、物力資源、文化資源相配合,高等教育的學科分布與專業招生成比例,高等教育的東中西部地區及省級行政區域內分布要均衡,高等教育的專科、本科、研究生規模,研究生招生中的專業碩士與學術碩士的比例要適當,教學型大學、教學研究型大學、研究教學型大學、研究型大學的生態位分布要合理。總之,可持續發展觀是教育生態化的理論前提之一,是高等教育發展的歷史選擇,是教育現代化的必由之路,當然也是應對當前高等教育生態失衡的必然選擇。
高等教育生態有系統性,還有動態平衡性。教育生態系統在平衡—失衡—平衡中不斷前進,一旦生態系統的失衡超出自我調節的范圍就會帶來生態危機,我國當前高等教育生態危機現象比較嚴重。
無論高等教育的決策者、管理者、執行者還是廣大教師,都缺乏明確的教育生態意識和教育生態觀念,如決策層制定高等教育發展規劃時忽視教育如何與國民經濟與社會發展同步進行,政策法規不合理、體制不健全;管理者對高等教育的價值定位有明顯的功利化傾向,盲目追求大學的校園之大、規模之大、名氣之大、排名之前,忽視高校的內涵式發展,忽視學科建設和專業建設;執行者以過分精細的量化考核考量人才培養,忽視學生的全面發展,忽視學生人文精神的教育和人文意識的形成,使學生成為單純技術化工具化的“單面人”;教師培養學生注重知識的傳授忽視能力的培養,重視理論教學忽視實踐教學,以至于出現人才培養與社會需求脫節,一方面大學生就業難,另一方面用人單位難以招聘到滿意的員工。
賀祖斌認為從宏觀上看高等教育有五種結構:層次結構、形式結構、科類結構、布局結構和管理結構[5]。但是從我國高校的結構現狀看存在較多問題。從層次結構上看,高職高專以職業教育為主,但由于觀念和體制等眾多原因招生困難,大學本科已經進入大眾化階段但由于盲目擴大規模造成人才培養與社會需求矛盾突顯,研究生教育中的碩士層次定位不明顯,學術性碩士與專業性碩士的比例失調。從形式結構看,終身教育的理念不能深入人心,普通高等教育發展迅速,高等職業技術教育不盡如人意,成人高等教育萎縮,網絡高等教育發展緩慢。從科類結構看,高等教育普遍存在重理工學科、輕人文學科,重理論學習、輕實踐能力的傾向,這種傾向的直接后果是教育急功近利,學生人文意識淡薄,心理素質不健全,工具理性畸形發展,價值理性缺失,甚至漠視生命,“一上”(上吊)“一下”(跳樓)極端現象時有發生。從布局結構上看,東、中、西部高等教育布局的不合理,東部沿海和發達省市具有經濟與人才發展迅速的優勢,中西部地區高等教育特別是經濟欠發達省區有被邊緣化的危險。從長遠看,地區的不均衡性必然會影響整個高等教育事業的良性循環和教育生態平衡發展。從管理結構上看,高等教育管理機構的設置、隸屬關系、管理權限和管理內容還未理順,高等教育管理的行政化色彩還很濃,去行政化還沒有明顯效果,教授(專家)治校的方略沒有真正落實。
教育生態位“是指教育者、受教育者的每一個體或一個學校、一個區域內教育工作的基本狀態及其發展水平”以及“這種狀態和趨向與其他個體、學校、社區教育水平的差異和教育狀況的關系等”[6]。就高等教育而言,教育生態位指的是各級各類教育機構在整個高等教育系統內的位置、關系及其發展趨勢,處在不同生態位上的高校是共生關系,處在同一生態位上高校是競爭關系。共生是因為不同的級類的高校有不同的人才培養、科學研究和服務社會的目標,競爭是為了突出學校作為辦學實體在學科建設、專業設置、校本文化上顯示特色,在人才培養上滿足社會需求,在激烈的競爭中生存和發展。但是我國當前的高等教育在生態位分布上存在嚴重的錯位現象。陳文嬌對此有較深入的分析,認為高等教育的生態錯位主要表現情況:高位低移,如重點大學出于急功近利的經濟利益大辦網絡教育或專科教育;低位高攀,如盲目地升格合并改名,綜合性、小而全,教學型大學提升為研究型大學,一般性院校向重點院校看齊;同位相類,處在同一位次上的高校在學科、專業上重復建設,缺乏個性,不具特色,沒有優勢,形成千校一面的尷尬局面[7]。
資源是一所大學生存與發展所使用的人力、物力、財力的總和,資源配置有計劃與市場兩種方式,長期以來我國高等教育的資源配置以政府計劃為主,雖然改革開放以后以市場為主導的資源配置逐步成為高等教育的主要配置方式,但總的來說,無論是計劃還是市場都是從經濟體制轉變的角度來考慮資源配置,忽視了資源配置的生態要求,以致出現生態配置的區域性差異、結構性差異與多樣性需求。特別是高等教育大眾化之后許多高校面臨著盲目圈地、擴大招生、不切實際地提升生態位次,造成資源緊缺,教學用房、學生住宿用房、圖書資料、儀器設備等嚴重短缺,財物狀況惡化,財物風險加大。從人才資源上看,優秀人才流失嚴重,生師比例失調,教師課業負擔過重,教學質量不斷下降,擠占科研時間與精力,教學科研矛盾突出,互補互滲與互相促進性削弱。另一方面,教育質量的下滑、就業壓力的加大和社會經濟的轉型又使許多學生對高等教育失去信心,新的讀書無用論彌漫于青年學子之中,或者不愿接受高等教育,或者在校期間沉迷玩樂放棄學業,造成資源的浪費。這種高等教育資源的分配性短缺和實用性浪費并存的現象越來越成為制約高等教育快速發展的重要原因,這實在是一條高等教育發展的非生態甚至是反生態道路。
人類文明已經由農業文明、工業文明進入生態文明階段,生態哲學應該成為人們認識世界、解決問題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既然高等教育呈現出一系列令人隱憂的生態危機,其破解之途只能是走生態化之路,通過高等教育自我調適和主動調適實現生態失衡后的再次平衡。這就要求我們首先破除狹隘陳舊的高等教育觀念,堅持走生態化道路,堅持科學發展觀。科學發展觀既是高等教育生態化的理論基礎,也是高等教育生態化的必然要求。堅持科學發展觀就是要調整高等教育結構,實現高等教育的全面、協調、可持續的發展。一是滿足社會經濟發展的多層次需求和受教育者對教育的不同需求,實現專科層次教育、普通本科教育、研究生教育的全面發展,普通高等教育與職業技術教育的全面發展。二是統籌兼顧,實現文、理、工、商、法、農、醫、管各學科的協調發展,大眾教育與精英教育的協調發展,專業教育與通識教育(人文教育)的協調發展,東中西部、發達省份與欠發達省份的協調發展。三是立足長遠,實現高等教育的可持續發展。要堅持人的全面發展、高等教育的內涵式發展與國家民族的文明進程相一致、相統一,要堅持“人的發展與高等教育生態系統共同進化思想;高等教育系統與其各種生態環境共同優化思想;高等教育系統自身經濟效益、社會效益與生態效益合一的思想”[3]。要從發展戰略、規劃布局、培養目標、人才質量、專業設置、課程體系、教學管理等各個環節貫徹可持續發展的理念與原則,使可持續發展成為高等教育生態化的突破口。
盡管系統生態學是一門新興學科,但生態哲學在短短幾十年內已經深入人心,把生態哲學引入高等教育研究也已取得豐富的研究成果,但高等教育的生態學研究目前主要停留在理論研究的層面、宏觀研究層面,現在已然到理論研究與實踐操作并重、宏觀研究與微觀運用并行的階段。教育行政部門要把高等教育作為一個生態系統,全面研究這一系統與外部環境的關系,特別是高等教育與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的關系,高等教育與其他教育的關系,制定高等教育發展的區域規劃,通過生態數據分析預測高等教育發展前景,動態調整高等教育的規模、結構和布局。教育行政部門還要研究高等教育資源配置的現狀,積極進行資源配置方式改革,處在不同生態位的高校資源配置有富足與緊張之別,容易導致高校盲目上位。要改變這種現象,就要以人才質量、科研水平、社會評價、就業認可等方面全面衡量高校辦學水平,并以此主導進行資源配置。另外,還要通過一定的行政調控手段將優質財力資源和人力資源向中西部地區傾斜,在部管和省部共管高校中擴大中西部地區和農村招生比例,實現資源的均衡配置。
高校的管理層要把所在高校作為一個生態系統進行全面分析,準確把握自己在高校生態空間中的坐標,確定生態體系中的合理定位,既不高位低移,又不低位高攀,正視學校的現狀,利用學校獨有的文化底蘊和學科專業優勢,突出辦學特色。同時高校還要合理制定發展目標和發展戰略,提高對教育生態系統的前瞻性認識,使自身的生態定位處于可發展的合理閾值內,通過內涵式發展推動高校的不斷進步。高校管理層還要全面分析所在高校的生態要素,包括物力、人力要素,學科、專業、課程要素,教學與科研要素等,從微觀層面做到人盡其能、物盡其力,使學科專業一體化、教學科研協同化、整體最優化、動態平衡化。
高校教師要把教育教學作為一個系統進行全面綜合研究,人才培養目標要合理定位,把人才培養目標體現在人才培養過程中,人才培養方案要體現生態化人才培養理念,課程體系要顯示立體性、系統性、階梯性和綜合性,理論教學重視基礎,實踐教學強化能力,甚至每一學年、學期的教學計劃,每一門課的教學都作為一個生態系統加以研究,使教育教學的每一個環節都體現生態人才培養觀。
高等教育承擔四大功能,其中人才培養是基本職能,推動高等教育生態文明建設,必須樹立“以人為本”的生態人才觀,培養自由全面發展的“生態人”。培養“生態人”,從指導思想上說就是要貫徹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全面發展觀念,從培養目標上說,就是培養學生的生態意識和生態觀念,實現學生身體素質、心理素質、科技素質、人文素質的全面提升,把學生從“單面人”的牢籠中解救出來,使學生成為既有專門技術技能又有豐富人文素養,既有科學精神又有精神信仰的人。在過分追求理性以至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產生疏離感的今天,尤其要實現人文教育的回歸,要讓學生有民主、自由、獨立、平等的精神,有尊重個體、敬畏生命的意識,有真誠與寬容的博大胸懷,有愛他人、愛自己、愛親人、愛朋友、愛社會、愛自然的博愛之心,有獻身科學、探索真理的意志。從培養過程與方法上說,要貫徹以學生為中心、尊重個性、因材施教的原則,將學生的理論學習、能力培養與社會實踐有機結合,培養學生的多樣興趣,發揮學生專業特長,滿足學生的個體需求,激發學生的創新意識,師生真誠對話以使育人環境和諧,民主協商以調動學生學習的積極性與主動性,形成充滿生機與活力的教育活動生態鏈。
總之,高等教育生態學的興起有著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從理論上說,它為我們提供了觀察研究高等教育的新思維、新方法、新理論、新觀念,在我們面前打開了一片新的廣闊的研究視野。從實踐上說,高等教育生態化是化解高等教育一系列問題和困惑的一把鑰匙,是生態文明社會高等教育改革的必由之路,如果從高等教育對經濟社會發展與人的全面發展的直接的促進作用看,它甚至可能是撬動社會變革的一個支點。我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如何把高等教育生態學研究向縱深發展,積極探索高等教育生態化的路徑、策略并付諸實施,對于前者,我們正在進行,對于后者,相信定會實現。
[1]陳文斌,王敏.高等教育生態文明及其實現路徑探微[J].思想政治教育研究,2013,(3):61—61.
[2]賀祖斌.高等教育生態研究述評[J].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1):123—127.
[3]王加強,范國睿.教育生態分析: 教育生態研究方式初探[J].教育理論與實踐,2008,(7):7—10.
[4]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5]賀祖斌.高等教育生態論[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6]方然.教育生態的理論范疇與實踐方向[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1):54—61.
[7]陳文嬌.教育生態位與高等教育分流[J].大學研究與評價,2007,(11):83—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