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思維意義動詞隱喻機制

彭玉海　呂　燁

(黑龍江大學,哈爾濱,150080;常州大學,常州,213164)

試論思維意義動詞隱喻機制

彭玉海呂燁

(黑龍江大學,哈爾濱,150080;常州大學,常州,213164)

摘要:思維活動屬于非可見層次的人類精神意志活動行為,往往需要借助隱喻這一認知語義方式來獲得語言表現。本文選取轉義表示思維活動意義的典型俄語單個動詞和動詞組合、習語為對象,從隱喻意象圖式、隱喻認知模式兩方面入手,分析這類獨特的思維意義動詞的隱喻機制與認知運作。這將拓寬動詞隱喻研究的視野,為動詞認知語義及隱喻理論的探討提供新的理論線索,同時也為動詞多義性及認知語義問題的研究提供新的揭示。

關鍵詞:思維活動意義,動詞隱喻機制,意象圖式,隱喻模式,認知語義

[中圖分類號]H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8921-(2015)11-0018-06

[doi編碼] 10.3969/j.issn.1674-8921.2015.11.005

作者簡介:彭玉海,黑龍江大學俄羅斯語言文學與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語義學、認知語言學等。電子郵箱:hyu@hlju.edu.cn

1. 引論

思維活動與隱喻之間有不解之緣,因為“隱喻是作為人類一種以經驗為基礎的思維方式和認知現象,常被用作組織人類的行事和思維的方式”(朱建新、左廣明2012:61)。動詞通過隱喻來表現思維行為及衍生新的語義,這在語言的認知語義機制中非常突出,十分值得關注。“思維對現實的反映是通過格式塔過程(完形心理過程——引者注)來進行的”(Песина 2005:62),作為一種抽象的動作行為,思維活動往往需要借助具象完形行為得以呈現,“思維可通過各種形象化認知反映出來”(Никонова 2008:164)。目前,認知語義學對這方面問題的研究還很不充分、系統和全面。基于這一考慮,本文將選取轉喻表示思維活動意義的俄語動詞和動詞組合、動詞詞組為對象,對其隱喻機制展開研究,具體分析這類動詞喻義衍生時所涉及的意象圖式、認知隱喻模式操作理論問題。我們的研究目的是,探究該類動詞的隱喻意義在上述諸方面的表現,闡釋其隱喻意義的衍生過程和機制①,考察通過隱喻方式表示思維活動的俄語動詞認知特性。這將在一定程度上深化動詞隱喻理論的相關分析,在動詞隱喻的分析策略、分析模式上顯示出較強的新意,為動詞認知語義及隱喻理論的研究提供新的理論線索和揭示。

呂燁,常州大學周有光語言文化學院助教。主要研究方向為語義學。電子郵箱:lvye.love.170@162.com

*本文系黑龍江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學術創新團隊“俄語語言學創新研究”(編號TD201201)、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俄語動詞隱喻機制研究”(編號11BYY123)的階段成果。

2. 思維活動意義動詞的隱喻機制

“思想(思維活動)如同愿望、情感一樣,是人的內在狀態不可分割的一個組成部分……任何事物都可以成為思維的對象”(Урысон 2003:552;Шатуновский 2012a)。思想有廣義、狹義的理解,有時可以指人的頭腦中的一切。思維總是包含新的命題,思想產生的時候總是新的,即它能為思維判斷增進新的認識內容、加深人們對事物的理解。而從人的精神活動本身具有的積極能動特性來看,“思維又不是靜止的狀態,而是行為或過程”(Кустова 2000:104;Шатуновский 2012a),或者行為、過程的結果②,這使它區別于“知識”(знание)和“意見”(мнение)。另外,思考行為可能并沒有事先的準備,思想是自發形成的,當客觀事物觸發神經網絡、神經元組織,有了思考的需要時,思想行為相應自然啟動,這是大腦的一種能動機制,而思想則可看成是該自發行為的結果③。這樣看來,思想活動看似是人的主動心智行為卻可能不為所知,好比是思維的認知約定和默認。此外,“主體頭腦中產生的思想本身不是同質的”(Шатуновский 2012b)。

思維動詞是描寫人的內在狀態、智力及心智活動的動詞。由于思維活動屬于非可見層次的人類行為方式,為了較為具體、直觀地表現這類動作形象,往往需要借助隱喻這一認知語義方式,“許多心智動詞和內部狀態動詞的語義都建立在動作隱喻的基礎上”(Розина 1999:112)。俄語思維活動動詞無論是非意志活動類還是意志活動類多數都是隱喻化的,認知隱喻在思維活動意義的表達中發揮重要作用,它體現出該類動詞語義衍生的特殊機制④。由于“思維與具有語義特點的語言緊密聯系”(參見孫淑芳2012:60),通過詞匯語義的變化、引申來表現思維活動意義有著明顯的便利和優勢,而且人類思維活動具有“行為或過程性”以及認知體驗性的特點,原本表示物理行為、物理作用的動詞極利于通過隱喻認知傳達出思維行為特性。例如:“我一下子明白,她已經不在帳篷里。這一想法突然使我非常擔心起來”(Я мгновенно понял,что её больше нет в палатке.Эта мысль неожиданно меня наполнила беспокойством(О. Д. Форш. Одеты камнем[1924~1925]);“博洛托夫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難道他們真會動槍?不過這一想法顯得有些可笑”(Неужели будут стрелять? —мелькнуло у Болотова,но эта мысль показалась смешной.(Б. В. Савинков(В. Ропшин).То,чего не было[1912]),句中表示物理過程行為的動詞“裝滿、倒滿、使充滿”(наполнить)和“閃爍一下”(мелькнуть)分別通過物理作用動詞的隱喻,轉而表示思維活動意義,反映出相應思維行為的進展過程、特性,從動作自身的獨特視角展示出人在某一狀況下的思維活動狀況。

思維活動動詞意義在隱喻性能各方面都有自己相應獨特的表現,而由于篇幅的原因,以下有關于俄語思維意義動詞認知隱喻機制的分析和討論將主要從隱喻意象圖式、隱喻模式這兩方面展開。

2.1　思維意義動詞的隱喻意象圖式運作

“人類的概念和范疇是相對于圖式或意象圖式來界定的”(高航、嚴辰松2006:71),思維意義動詞的隱喻機制首先包含了意象圖式的認知運作。相關認知語義的隱喻需要分析、確立動作本體和喻體的意象圖式,在它們之間找到動作概念意象上的切合點,使喻體動作意象圖式和動作本體意象圖式相映合,其間“建構和連接起心理空間”(王斌2001:37),借助對喻體動作意象的認知來認識、塑造和表現本體動作形象,由此傳達本體動作的語義特性、賦予并產出相關動詞新的喻義即思維行為、思維活動意義,因而,“意象圖式被看作是人們組織關于世界的知識和推理的基礎”(高航2011:1)。

意象圖式是思維動詞隱喻意義衍生中的重要認知運作過程和內容。意象圖式是由人在空間中的身體活動、對物體的操縱及感知⑤的相互作用下而產生的意念性結構,是對空間和時間基本體驗的一種認知取象。意象圖式作為意義的一種特殊符號,參與到語言認知推理的心理過程。俄語動詞隱喻中的意象圖式是人在身體經驗基礎上形成的直觀化的特殊認知結構⑥,是大腦、思維對動作行為的意象化認知布局,是身體經驗與周圍世界之間的認識紐帶,它賦予動覺經驗以關聯性、結構性。這意味著人們通過對具有相似(象似)關系的動作事例反復感知體驗、不斷概括,而逐步形成一種動作意念框架,它既包含身體感知的內容,也有下意識的認知提煉或自覺的理性概括成分。顯然,俄語動詞隱喻中的意象圖式可以使人對本體動作行為和相關事件的感受和認知變得簡化、明了,本質上是對動作知識的一種簡潔、有效的組織形式,是認知經驗、現實環境對思維活動的一種能動作用。從認知方法上看,動詞隱喻意象圖式是對動作物象的一種想象性的理解和概括,它把不在場的動作意象帶到當前動作的認知模擬和構建中,通過前者喚起后者、表現后者,或從當下新的動作畫面回溯到“認知預存”的動作意象,由前者聯想、激活后者。這種認知心理對接是人在意識中對動作畫面感的一種投射和寫照⑦,形成動詞隱喻的同構效應。前一種動作意象可稱之為“記憶意象”或“原型意象”(趙忠德、王穎2009:1-2),而后一種意象稱為“想象意象”或“聯想意象”(同上:2)。

俄語思維動詞喻義衍生過程中,意象圖式的認知表現內容十分豐富。而需要說明的是,后文相關分析將只選取轉喻表示思維活動的典型單個動詞和動詞詞組或習語來展開討論,具體分析將在不同的思維活動語義次范疇中進行,而在同一語義次類內部,則分別從單個動詞類和動詞詞組類展開。

思想“抓住、控制住……”:俄語動詞захватить的本義⑧為“抓起、拿起”,進行隱喻時,根據喻體動作物象的聯想,能夠產生這樣的思維本體動作意象——思維可以抓住自己的主體(人),主體被這一思想所控制和左右。例如:“環游世界這一想法完全控制了他的心思——他鉆研著帆艇構造,制訂著旅行線路”(Мысль совершить кругосветное путешествие захватила его целиком—он изучал конструкции яхт,разрабатывал маршруты)。不難看出,這是在人所承受的重力作用這一具體概念域與抽象的思想動作域之間建立起了認知聯想,相應思維動作形象由此產生。而這意味著動詞захватить的思維動作隱喻包含“力”的意象圖式——物體在外力強制性作用下朝著力的作用方向繼續前進,是借助喻體動作“力”的形象來表示思想矢量(在力的作用下)順著力的強制作用方向運動,或者沖破阻礙、朝著自己原來的方向繼續前進,該動詞對應的本體動作圖式有力度、有范圍,反映出思想對人的控制有深度和掌控性,讓人形成“占據人整個身心空間”的具象化意象聯想。與該語義次類隱喻相類同的還有動詞詞組、習語“使產生想法”(навести на мысль)、“使產生懷疑”(навести на подозрение)、“使有了念頭”(натолкнуть на мысль)等。試對比:“這讓小伙子產生了一個新的有趣的想法”(Это навело парнишку на новую и интересную мысль);“女朋友的話讓他產生了懷疑”(Слова подруги навёли его подозрение);“作家的演說使伊萬有了文學創作的念頭”(Выступление писателя натолкнуло Ивана на мысль о творчестве)。從以上例句中動詞詞組的隱喻可看出,特定的外在或內在因素就像是一種力量讓人做出某一舉動,而思想的產生與人、物或事件因素的激活有密切關聯——“思想很可能依賴于某種因素”(Урысон 2003:555),正是這些外在或內在因素的驅動,認知主體產生一定想法、念頭,表現出相關認知隱喻中“力”的意象圖式特征,包含“大腦神經系統對外界信息強度所作出的反映”(高翠雨2012:42)。該類抽象思維活動意義的語義衍生中,動作“力”圖式的積極參與和運作也賦予了思維活動以十分形象、貼切的心理體驗。

思想“閃現、閃過”:“這一想法經常在我腦海里閃現”(Мысль часто мелькала в моей голове)。該思維動作意義的動詞隱喻表現出“重力—性質”的意象圖式特性,“閃現、閃爍”這一物理作用形式表現出思維動作的方式、性質及伴隨的某種狀態,喻體動作特點“閃爍”凸顯了“一閃而過”的本體動作形象、結果和性質,借助可知可感的重力(物理)作用及性質意象圖式感受并勾勒出抽象的思維動作框架特性。此外,該意象圖式的認知運作很好地反映出相關思維活動的一個特殊性,即“思想形成中的思維操作過程可能并不依賴于主體意志”(Урысон 2003:555),此時思維過程、思維結果的產生往往來去無蹤,體現出思想的“下意識性”,即“認知主體沒有直接覺察出心智中的所思所想”(Fauconnier & Turner 2002:32)。

思想“騷動、蠕動”:“困惑不解的想法在他心里蠕動”(В нём шевелятся недоразумение);“思想騷動了一下”(Мысль шевельнулась)。該思維活動意義的動詞隱喻使用的是“存在-過程”這一意象圖式(Croft & Cruse 2004:45),其喻體動作指“慢慢、若隱若現地動彈”,描述的是以特殊方式存在的物理動作形象。認知運作中,主體把該具體動作映現到抽象的思維活動表現中,投射出以“騷動”這一動作方式存在于人心智活動中的本體動作形象,令物象性的動作發揮了意象性抽象結構的認知語義功能。

思想“混亂、紊亂”:“安德烈思想混亂”(Андрей путался в мыслях);“思想混亂”(Мысли путаются)。該思維活動意義的動詞隱喻運用的是動作“狀態”意象圖式,將認知主體對喻體動作的感知形象加工、轉化為理性認知圖式,通過“散亂、凌亂”這一動作狀態映襯出本體思維狀態的“紊亂、零亂”的動作樣貌。

思想“分散、不集中”:“思想不太集中”(Мысли рассеиваются);“思想分散了”(Мысли разбежались)。該思維動作語義的隱喻使用的是事體“分裂”意象圖式。事物“散開”這一具體動作意象表現抽象的“思想分散”、“(思想上)跑神、溜神”這一精神活動特點,好比一個事物從整體中被分離出來或者從主干部分脫離開來,因此某種程度上講,該意象圖式的運作也包含一定的“整體—部分”圖式內容。在此,兩個意象圖式的并置、融合體現出該動詞喻義認知操作的獨特性能。

思想“溜走、走神”:“她的思想已經溜到另一件事情上”(Её мысли уже перешли на другое)。該動詞的思維意義隱喻包含了“路徑”意象圖式,“路徑圖式指運動動作特有的行進路線這一意象,它有較強的結構、線性特點”(彭玉海2012:72),此時喻體動作中原有的“起點”和“位移軌跡”成分被淡化,但路徑的內部基本邏輯保留下來。

思想“縈回于心、輾轉、系懷、牽懷”:“思想縈回于心”(Мысль вертится в уме/в голове);“許多想法在我腦海里打轉”(Множество мыслей вертелось у меня в голове);“思想在腦子里翻來覆去”(Мысли тяжело ворочаются в голове)。該思維意義的動詞隱喻有“方位”意象圖式的參與,“方位圖式是指有某種空間方位特性的動作意象結構”(彭玉海2012:72),喻體動作“旋轉、轉動”中的具體空間、方位要素在“思維”本體動作中表現為抽象的思維主體的心智、頭腦等,從而賦予動作事件以新的結構空間。

思想“照亮”:“他恍然大悟”(Его озарило)。動詞озарить的隱喻中,它所表現的思想過程可描述為:思想的產生就象從敞開的窗戶中直射而來的陽光。人的念頭、想法的產生是注意力高度集中、仔細思考的結果,但正如思想過程本身一樣,這一思想的形成、出現卻往往不受主體意志的控制,就像是陽光一下子從外面照射進來。這里“光照”的意象圖式表現出人的“恍然大悟”這一思維行為、結果的獨有特點。該思維動作意義動詞的隱喻采用的是“作用力”意象圖式,準確些是“力”圖式中的“對抗—轉換”圖式。所謂“對抗”是指動作狀態在作用力前后之間的對立、排斥性(“光亮”與“黑暗”),而“轉換”是指受作用力影響的事物在狀態性質上發生轉化,只不過在本體動作中“對抗”意象成分一定程度上被削弱,而主要體現出來的是“轉換”意象圖式成分,即由“疑惑”變為“明了”、由“迷惑不解”到“豁然開朗”。

思緒“涌動、翻涌”:“思緒與一般想法不相同,它緩慢、凝重地推進”(Думы,в отличие от мыслей,текут медленно,тяжело)。這里的思緒(думы)所表示的不是成熟的思考結論,而是代表某種尚未定型、存在一定變數、沒有完結的思考活動內容。這里動詞течь的隱喻認知包含對特定思想活動過程的描寫,這一過程對思維主體來講不輕松,有別于一般性的思維,顯得復雜、凝重,認知主體通過“緩慢、沉重地流動”這一物象動作的認知框架來表現它,所運作的是具體動作的“狀態”意象圖式,反映出動作的反復性、消損性,襯托出該抽象思維動作同人的體驗、人的狀態間的關系,表現出人“精神上困惑、糾結、受折磨”的情狀,而且這一意象和認知域在本體、喻體動作之間的轉移和映射⑨往往需要借助動詞擴展語(如句中медленно、тяжело)來進一步體現,本體思維動作的概念結構內容、特點同時也得到了強化。

思想“潛入”:“而褻瀆神明的思想悄悄鉆進了腦子里”(Да и лезли в голову кощунственные мысли)。在這一思維意義的動詞習語隱喻過程中,認知運作所依靠的是“路徑”意象圖式,本體思維動作的空間關系內涵、實質集中表現為“思想”的轉移結果和終點,而具體空間運動的其他特性被削弱和淡化。

思想“突然產生”:“腦海中突然產生一種想法”(Затея приходит в голову);“我一下子想到一個主意,有了！”(Мне пришло в голову,《Эврика!》)。該思維意義動詞詞組的隱喻運用了“路徑”意象圖式,其認知線索中,起點及路徑中的相鄰點被忽略,而強化了動作的終點、方向,因而該本體動作以變體方式體現出路徑圖式的空間內在邏輯性。

2.2　思維意義動詞的隱喻模式

動詞隱喻包含目標域對源域的選擇性重復這一“常體性假說”(гипотеза инвариантности)(Баранов 2003:75),而這一常規性過程的認知運作所對應的是完形經驗、動覺信息、語義知識單元的聯系、轉移,逐步形成動詞隱喻的認知模式。這樣,思維動作意義還需要動詞隱喻模式的實際操作才能最終形成。

動詞隱喻模式包含了對動作喻體的意義聯想以及對動作本體特征的認知分析和認識,表現為是施喻主體一種自洽性的積極認知參與、作用過程,它有其概念結構和認知預存、認知經驗、感受和認知創意作為自己的分類基礎,實質上是基于認知操作過程的一種隱喻分類模式。俄語動詞隱喻模式與隱喻映射之間有直接關聯,隱喻映射是動詞隱喻模式的手段、方式,隱喻模式的具體操作靠隱喻映射來進行,或者說,隱喻模式借助隱喻映射得以實現,前者通過后者形成,后者構成前者的實質內容,隱喻模式包含具體的映射形式,不同隱喻模式就是以不同方式把源域的動作意象圖式、概念結構映射到目標域。我們認為,動詞隱喻模式包括結構隱喻、方位隱喻及本體隱喻模式,意象圖式、隱喻映射在三種不同隱喻模式中都存在,只是表現的方式和具體內容有別,而且它們是動詞隱喻模式的組構要件和方式。借助這些隱喻模式,動詞認知語義得以演化和衍生。具體說來,動詞結構隱喻是指以一個動作的結構關系來構造另一動作概念,將談論一動作概念的各方面特征的詞語用于談論另一動作概念,這種結構對應性意味著一個動作概念結構可用于另一動作事件框架的構建,形成兩個(類)動作概念的疊加。例如,“伙伴們又開始鬧騰起來”(Ребятки опять подняли возню)。其中動詞поднять的隱喻就是把源域動作“抬起舉起”的認知結構用來談論目標域動作“著手做、挑起”,兩個動作的結構表現、結構方式一致,借助對源域動作的感知和認知經驗,目標域動作有了相應的心智表象。動詞方位隱喻是指通過原本具有方位關系或涉及空間、方位成分的喻體動作概念來描寫和表現本體動作,是用包含表空間動作的概念來組織非空間方位動作概念,其源域動作的方位體驗和意義關系映射到目標動作域時,可能表現為動作進展方式、結果、階段狀況甚至事物間關系等。例如:“我們這批貨很快就脫手了”(Наш товар скоро сошёл с рук)。此時動詞“走下、下來”(сойти)是對新的動作事件(商品脫手)的認識上的概括,著重于事件的認知性質梳理和理性概念內容,是對源域動作方位體驗的一種心智表征。而動詞本體隱喻主要指借用具體動作(物理作用、體力動作)概念來表現非物理作用的抽象動作概念。例如:“一股刺鼻的異味直沖鼻子”(Дурной запах бросился в нос)句中動詞“快速沖過去”(броситься)的隱喻是把具體、直觀的“(人)沖向、撲向……”這一物象動作意象投射到難以描寫的另一動作的認知,使本體域的“味覺”動作表現獲得形象化意蘊,即使沒有實物刺激的輸入,認知主體也能通過源域動作的相似聯想,在心智結構中建立起有關于該動作的印象。

思維動詞隱喻意義的隱喻模式認知操作具體通過認知域、意象圖式的隱喻映射得以實現,相應的隱喻模式中,喻體動作域映射到抽象的本體動作域之上,形成動詞新的喻義即它所對應的思維活動動作意義。這里的思維活動可能既指思維過程,也指思維結果,還可能是包含著思維過程、思維結果的綜合體。而具體運作中,還可能有兩個或兩個以上隱喻模式的共同參與和作用,因為“大部分隱喻的體現都不是單一的,而是協同性的,即一個隱喻表達式中不只是一個隱喻模式,而是有多個隱喻模式”(Баранов 2003:73)。下面對動詞思維活動隱喻意義所涉及的認知模式加以分析。

念頭、想法“牢牢控制”:“這一想法牢牢控制了他,他徹夜不眠,試圖摸索出在技術上實現這一想法的辦法”(Эта идея захватила его целиком,он не спая ночами,пытаясь нащупать ее техническое воплощение)。“人被思想控制”是無法看見和接觸到的精神智力活動,因而需要實體化的表現。在此,想法、念頭(идея)有別于思維(мысль),它控制主體、牢牢地抓住了主體的思維,使主體特別關注它,主體準備耗長時間來思考、完善、實現它,運作的是實體隱喻模式,即把具體實在的動作認知域映射到抽象的思維動作認知域。而另一方面,想法、念頭較少依賴于人的內部積累,有別于與人的靈魂(душа)有聯系的思維,它與人的理智(интеллект)、頭腦(голова)有特別關系。此外,根據Урысон(2003:553)的分析,相比于思維、思想,想法、念頭可以在更大程度上脫離于主體,即主體自己的思想會成為別人的想法,轉移到他人身上,與思維主體相分離,因而外力作用因素、外力作用關系更為突出,使得動詞захватить實物化的本體隱喻模式特點體現得更為明顯⑩。

思想“徘徊、徜徉”:此時的思想就像失去主心骨的人或者不依賴于人的意志的某種事物一樣。例如:“他頭腦中轉來轉去的都是暑熱、別墅的事”(В голове бродят ленивые мысли о жаре,о даче);“原來你腦子里有這么多念頭呀”(Так вот какая мысль бродит у тебя в уме);“一些想法在腦子里飄來蕩去”(Мысли толкались в голове)。此時,動詞бродить對應的抽象思維動作被具有一定方位性質的實體動作具象化,該類思維動作意義的衍生所涉及的認知模式是方位隱喻和本體隱喻。

思想“產生、成熟”:“思想產生”(Мысль рождается);“產生了一個非常好的主意”(Родилась блестящая идея);“思想成熟”(Мысль зреет)。這是把“(事物)產生、生長”這一物理性質的具體動作形象映合到抽象的“思想形成、變化”這一認知概念域,并且在“思維活動”本體動作認知框架中保留了“生長、成熟”這一喻體動作結構關系。因而,該思維動作意義的衍生是在本體隱喻、結構隱喻的認知模式共同運作之下形成的。

思想“離去、走遠”:“她試圖去想工作的事情,但思緒早已不知跑到哪兒去了”(Она пыталась думать о работе,но мысли улетали куда-то совсем далеко)。該喻義包含了思維過程和思想結果因素,是二者的綜合表現。動詞喻義的操作所對應的隱喻模式主要為本體隱喻,同時兼以方位隱喻。此時,具體的空間運動動作認知域映射到抽象的“思想行進”、“思想狀況”概念框架中,使非可見層次的思想行為得以具體表現。

思想“張開、打開(啟動)”:“他細細思索這件事”(Он долго раскидывал думы об этом);“老人仔細思量”(Старик раскинул мыслями/умом/в уме)。該思維活動的動作意義通過結構隱喻、本體隱喻模式得以實現。首先,動詞раскидывать/раскинуть中的喻體動作“伸開”、“張開……”的結構關系映射到“打開思路、張開思想”這一本體動作的認知結構關系上,這是結構隱喻的操作內容。其次,動作源域的體力行為特點、認知意象映射到了抽象的“思忖”目標動作概念域,使思想活動獲得了物質方式的具體表現,這對應的是本體隱喻的認知操作。

思想“忽然產生”、思想活動結果“突然到來”:“他突然產生了一個最簡單的想法——她根本就不在莫斯科”(Вдруг простая мысль пришла ему в голову—ее просто нет в Москве);“我突然有了一個好主意——這些手續可以一起辦理”(Мне пришла в голову замечательная мысль—эти операции можно выполнять одновременно)。該動詞詞組的思維活動喻義衍生不僅有結構隱喻、本體隱喻的認知內容,而且還包含方位隱喻模式的操作。在該隱喻中,把“思想進入人的腦海”想象為是“人進入到某一地方”,即把空間運動的認知結構映射到了思想活動結構,這形成結構隱喻的操作模式。而通過具體的空間活動行為來認識、表現抽象的思維活動行為,反映出來的是本體隱喻認知模式。最后,這里的喻體動作是帶有方位目標的一種空間移動。隱喻操作中,它把運動的方位變化關系映射到人的思維運動概念框架——思想進入到人的頭腦這一目標、終位并形成思維的結果,從而以認知意識和概念化的方式勾勒出思想產生的過程,反映出思想行為的運行軌跡,因此它又兼有方位隱喻模式的認知特性,并且進一步講,該方位隱喻模式內嵌“容器隱喻”這一“二性隱喻”:“大腦是容器”(Голова есть вместилище)。即“頭腦”相似于可以容納進“思想”的一個容器。

3. 結語

以上主要從認知意象圖式和認知隱喻模式兩方面對動詞思維活動意義的隱喻問題展開了研究,借此對思維行為認知語義的衍生所包含的隱喻機制作了探討。研究表明,俄語中的思維活動意義往往通過物理作用動詞的隱喻來獲得,而意象圖式和隱喻模式是物理作用動詞獲得該意義的重要認知環節,也是其認知語義衍生的重要手段,如果說意象圖式是動作本體和喻體實現語義互動的基本認知組織內容,成為思維活動隱喻意義產生的基本方式,那么隱喻模式則是這種互動過程所依循的原則和操作原理,具體實現這一互動內容的認知操作、轉移,二者共同構成動詞相關認知語義的隱喻機制。歸納起來,動詞隱喻意象圖式的運作把思維動作本體和物理動作喻體的認知結構有機結合起來,賦予本體動作以特定認知新意,其間涉及較多的是“路徑”圖式、“力(作用)”圖式、“重力-性質”圖式、“狀態”意象圖式,而“存在-過程”圖式、“分裂”圖式及“對抗-轉換”圖式等也有較為活躍的表現。其次,思維意義的動詞隱喻模式化操作中,認知主體依據特定隱喻模式將喻體動作意象圖式映射到本體即思維動作認知域,這具體包括結構隱喻、方位隱喻和本體隱喻,而且這些隱喻模式很可能合并使用、協同作用,形成復合認知模式。此外,動詞詞組思維意義的隱喻往往內嵌“容器隱喻”這一“二性隱喻”,這是相關動詞詞組隱喻過程中一個重要而獨特的現象。因而,這些動詞、動詞組合的思維行為隱喻意義是認知能動操作以及多種認知隱喻規則共同作用的結果。

總之,人類思維活動有不同的動作、形態、模式、結果,這些都可以在動詞隱喻機制中得以呈現。本文研究拓寬了動詞隱喻探索的視野,使我們對認知隱喻在語言意義中的表現有了新的認識,其研究思路也為深入分析動詞多義性及認知語義問題提供了新的理論線索。

附注

① 而這實際上是“意義之間的連接機制”(朱彥2010:287)。

② 本文所理解的思維活動具體包括思維過程、行為、思維狀態、思維結果。

③ Fauconnier和Turner(2002:33)甚至認為,所有重要的思維是無意識的。

④ 在新的知識和概念形成過程中,人腦中這種化復雜為簡單、抽象為具體的特殊機制會自然啟動(參見姜雅明2009:20)。

⑤ 感知指人類對外界事物的感受和獲知,感知能力是認知能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參見雷卿2008:9)。

⑥ “隱喻認知理論的源域是人的實際生活經驗的概括”(Баранов 2003:76),構成認知活動的基本經驗基礎。

⑦ 由于意象圖式具有認知上的“原型性”(Ungerer & Schmid 1996:160),動詞隱喻過程中,意象圖式的介入本身就可以激活、聯動有關于某種動作形象的意義,“意象圖式結構是最基本的語義結構”(王寅2007:178),因而,它與認知語義有本質性的關聯。

⑧ 這里所理解的本義或基本詞義是指“使用最多、生活中最必需的、最明確、生命力最強的意義”(曹群英2012:85)。

⑨ “隱喻是兩個認知域之間的映現關系”(陳新仁、蔡一鳴2011:99),“隱喻過程被理解為從一個認知域到另一個認知域的投射或轉移過程”(武璦華2001:25),“隱喻的闡釋必然是以認知主體為中心,從‘源域’向‘目標域’的投射”(余紅衛20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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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甄鳳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