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媽媽之痛

顧清莉

家中有三個未成年子女，在巨大的生活壓力之下，父母忙于打零工掙錢，渾然不覺家中孩子的“驚天”秘密。少女，正是含苞待放、嬌嫩欲滴的年紀，本應在寬敞的課堂接受教育，但卻在懵懂之中走上了另一條人生軌跡。一個呱呱墜地、活蹦亂跳的鮮活生命，多么惹人喜愛，卻是一起罪惡案件的“活證據”。一起年齡差異懸殊的強奸案件，牽出了這個家庭背后無奈的過往。風雨飄搖之下，這個家庭又該何去何從呢？

少女懷孕

孩兒生父竟是隔壁小賣部老頭

2013年10月的一天，李素芬像往常一樣，正在工廠里忙碌著。作為三個孩子的母親，她與丈夫必須打好幾份零工才能維持家庭的生計，因此每天都是從早忙到晚。這一天，她意外地接到了二女兒萌萌班主任老師的電話。班主任在電話里要求李素芬務必要到學校去一趟。李素芬心里一下子冒出了無名之火，心想一請假又要扣掉不少錢，但回憶班主任的口氣，似乎很嚴重，她只得依約來到萌萌的學校。班主任見到李素芬，臉色沉重地說：“我建議你趕緊帶你的女兒萌萌到醫院去看一下，她好像懷孕了！”這個消息就像一個響雷在李素芬的胸口炸開了：“不可能，萌萌還小！她最近只不過是發育期，胖了點！”班主任好說歹說，李素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帶女兒去檢查身體。醫生的診斷直接讓李素芬渾身冰冷：“這個女孩已經懷孕了，而且根據判斷，胎兒已經七個月了！”

拿著手里的診斷書，李素芬氣得渾身發抖，還沒到家，她就使勁地用手捶向萌萌的背部：“你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萌萌哭著回答：“我也不知道會有小孩呀！媽媽，我該怎么辦啊？”李素芬又問道：“到底是哪個小赤佬？”“是……是……”萌萌欲言又止。“快說，不然讓你爸爸打斷你的腿！”“是小店里的阿爺！”

這簡直是另一個晴空霹靂，直接把李素芬震懵了。“天哪，那個老頭已經60幾歲了！”過了好一會，李素芬才清醒過來，她一把牽著女兒的手，氣呼呼地走進了派出所的大門，報案稱女兒被小賣部的陳老頭強奸了。

生活艱辛

被“忽視”的女兒心事誰能懂

李素芬報案后，警方很快將陳老頭抓捕歸案。陳老頭倒也爽快，很快承認了與萌萌發生過性關系，但他堅稱，兩人是自愿發生關系的，而且時間竟然可以追溯到2012年的7月，整整跨越了一年多。看到外表、年齡差距如此懸殊的兩人，饒是見多識廣的警察也無法將這兩人聯系在一起。2014年1月，案件被移送至區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

當檢察官趙宏翻閱卷宗時，深深地為這個女孩感到惋惜。這個女孩，從小就是一個被“忽略”的孩子。李素芬與丈夫總共生育了三個孩子，萌萌是老二。當年萌萌出生時，曾被寄予厚望，然而，又一個女孩的現實讓李素芬感到了深深的壓力。為了傳宗接代，一定要有一個男孩，萌萌出生沒多久，就被送到奶奶家寄養，與父母只能在逢年過節時見面，成了名副其實的“留守兒童”。命運最終眷顧了李素芬，在幾年以后，她終于得償所愿生下了兒子，于是，她的關注點都放在了這個最小的兒子身上，對于遠在奶奶家的萌萌更是無暇顧及了。

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一直到奶奶去世，10歲的萌萌才被父母接到了上海同住。雖然回到了父母身邊，但這個敏感內向的女兒仍然感受到了這個家庭的“無視”。父母忙于打工賺錢，每天早出晚歸，根本無暇與孩子交流。跟勤快懂事的姐姐相比，她還不能幫上家里的忙，仿佛是個拖累；跟活潑好動的弟弟相比，父母對男孩的偏愛讓她選擇了沉默。從小與奶奶生活的她，顯然與這個家庭有著格格不入的氣場，總覺得似乎是個多余的人。曾經的小伙伴遠在異鄉，萌萌更加感到莫名的孤獨與無助。

被告人陳老頭就是在這個時期出現的。這個60多歲的老頭，就租住在萌萌家隔壁，他20多年前就已離異，一直獨身居住，在小區里以開雜貨鋪為生。出租屋的空間狹小，因此萌萌經常到雜貨鋪玩耍。陳老頭就是以零食、錢財為誘餌，引誘萌萌與其發生性關系。

更讓趙檢察官感到心痛的是，本案發案時，萌萌已經懷孕7個月，孩子月份太大，已經無法做流產手術。加上年紀實在太小，引產手術被一拖再拖，最終在2013年12月，萌萌產下了一名男嬰。面對這個小生命，萌萌和她的家人都陷入了愁云慘霧之中：這個孩子，又該怎么安排呢？

救助疏導

雪中送炭撫慰受傷心靈

面對無助的萌萌和手足無措的家屬，趙宏檢察官在辦案的同時，對于被害人救助也同時行動起來了。萌萌生下孩子后，情緒更是到了崩潰的邊緣，李素芬為了讓孩子能夠平復心情，將這個孩子送到了遠方親戚處代為撫養，然而，萌萌畢竟太小，經歷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變故，敏感內向的她更是將自己深深地封閉起來，平時連一句話也不說。更糟糕的是，這個家庭正在遭遇的還有嚴重的經濟危機。對孩子有著深深愧疚的李素芬連打工也不去了，專心陪著女兒，家庭收入銳減。加上又多出來一個孩子需要撫養，經濟壓力可見一斑。

面對這樣的情況，趙宏檢察官迅速將案件情況進行了匯報，很快，1萬元的刑事被害人救助款發放到萌萌父母手中，暫時緩解了這個家庭的燃眉之急。

而對于這個家庭的心靈救助，則是更需要檢察官的耐心與細致。作為被害人，萌萌年紀尚小，對于性行為的知識極其匱乏，即使懷孕了也懵懂無知，直到學校老師發現異樣才致事發。在生下孩子后，面對這樣一個鮮活的生命，卻是作為強奸案的一個活生生的例證，讓萌萌痛不欲生。本是豆蔻年華，人生才剛剛開始。在她的認知中，根本不知道今后的路該怎么走下去。而被害人的父母，同樣備受內心的煎熬。忙于生計，女兒發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他們竟渾然不覺，對于女兒的愧疚感無時無刻地困擾著他們，女兒今后該怎么辦，那個孩子又該怎么辦，他們一點頭緒也沒有。

具有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資格的主任檢察官楊淑紅，與上海彩虹青少年發展中心的資深社工王卉老師一起，分別對萌萌和她的父母做了心理輔導。尤其是針對李素芬因為萌萌被強奸覺得沒臉見人的心態，存在著逃避、不想面對的傾向，運用心理學方面的知識指導，逐步取得李素芬的信任，李素芬逐漸展開心扉談起了自己的心事。同時，對于萌萌如何走出案件對她的影響，以及今后生活、學習安排等問題，楊檢察官、王老師與萌萌的父母、老師進行了多次面對面的訪談，引導這個家庭在心理上正面應對事件的影響，并且積極地尋求對策，在生活上予以妥善的安排，幫助萌萌早日回歸正常生活。

針對男嬰的去留問題，檢察官和社工們也在積極地尋求對策。鑒于陳老頭孤身一人，目前身陷囹圄，而萌萌同樣還是一個求學中的少女，無法擔當母親的職責，檢察官與社工積極地與民政機構、婦聯、社會組織聯絡，希望能給這個不幸的男孩一個圓滿的歸宿。

性侵案件

心理疏導“遺忘”才能向前看

主任檢察官楊淑紅從事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檢察工作10余年，對于性侵案件的辦理過程，她已形成一套自己的經驗法則：絕對避免二次傷害、心理疏導更為重要。由于性侵案件通常發生在一對一的環境下，尤其是被害人，明顯處于劣勢，每一次的盤問都可能是被害人最不愿意回憶的場景，然而，案件的訴訟又必須有被害人的筆錄，因此，詢問的技巧尤其重要。“調查取證時，我們都會要求公安穿便服、開生活車，盡可能不提及案件性質或性侵害細節等內容，保護未成年被害人的隱私權、名譽權，防止他人知悉案件。”楊淑紅檢察官解釋道，“另一方面，要充分運用現有證據，對于控辯雙方不存在爭議或者證據確實充分的事實，特別是涉及性侵內容可能傷害到被害人及其家屬的細節，盡可能一次充分予以確認，不反復詢問使被害方多次痛苦回憶，避免二次傷害的發生。”

對于性侵案的被害人來說，要如何走出案件的陰霾，重新樹立對生活的勇氣呢？“最好的方法就是遺忘。”楊淑紅檢察官回答道。隨著大城市的迅猛發展，來滬人員大批導入，像萌萌這個家庭是非常典型的來滬務工人員家庭，家庭成員之間的交流非常少，家長通常都忙于自己的事情，根本無法顧及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有什么需求。萌萌從小就被父母、親人忽視，唯一親近的奶奶已經去世，不得不到上海來與父母同住，她沒有可以傾訴心事的對象。在辦案過程中，陳老頭曾提出萌萌年齡作假的辯護意見，認為萌萌并不是幼女。對此，趙宏檢察官調閱了大量書證，如來滬人員居住登記表、戶口簿、出生證明、學籍資料等，發現這些資料上記載的出生日期均不一致；作為親生母親的李素芬也記憶模糊，不能確認孩子精確的出生年月，由此可見，萌萌被“忽視”到何種程度！最終還是公安機關前往萌萌老家及上海居住地等處重新調查取證，為她老家及上海的鄰居，小學、中學歷任老師等制作證人證言，向當地學校、衛生院、計生委、防疫部門、衛生局以及派出所等多部門核查登記情況，才將萌萌的實際出生年月確認下來，有力地回應了陳老頭的辯護意見。“我在辦理案件的過程中，盡量采取心理學的方法給這些被害人以心靈上的疏導，等到案件辦理結束后，我希望他們再也不要與我聯絡，因為我作為承辦人，也是案件曾經發生過的證明，如果他們再次看到我、或者聯絡我，說明他們仍無法逃出陰影。只有通過時間，才能慢慢療傷，讓被害人盡快走上正軌，她們才會漸漸遺忘曾經發生的一切，才能真正都走出來、走下去！”楊淑紅檢察官真心地盼望萌萌能夠真正地“遺忘”掉，重新走向新的生活。同時，她也希望此類案件能夠越來越少，畢竟孩子的成長是不可逆的，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離不開家庭、社會的共同關愛。

經區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法院一審以強奸罪判處陳老頭有期徒刑11年，剝奪政治權利三年。陳老頭提出上訴，上級法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