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福奎的荒唐不歸路

顧亦

有些有愧、有鬼、有罪的人，虔誠、死心塌地地侍奉神佛，希望依靠神佛的力量保護他們不被揭穿、不受懲罰、不坐牢獄。近些年來查處的貪官中，不乏迷信“鬼神”之輩，河北省原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叢福奎便是其中一個。他的種種荒唐之舉，至今讓人印象深刻。

2003年4月29日，河北省張家口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河北省原常務副省長叢福奎受賄案做出一審判決：以受賄罪判處叢福奎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河北省在反腐敗斗爭中第二個被推上法庭的省級領導干部。

廈門走私大案牽扯出“河北巨貪”

叢福奎1942年9月出生于農民家庭，是一個生在舊時代長在新社會的幸運兒。他從小受到良好的政治思想教育和傳統文化教育。1974年他申請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入黨之后，他發奮工作，勤奮敬業，從一個工廠技術員漸漸走上了廠黨委副書記、副縣長、副市長、市長、市委書記等領導崗位，1990年8月當選為黑龍江省人民政府副省長。1995年6月叢福奎又當選河北省人民政府副省長，同年10月任河北省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在此期間，他還當選為中國共產黨第十五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第九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可以說叢福奎的人生之路是一條閃爍著燦爛金光的人生之路，是一條令人羨慕的輝煌之路。

有意思的是，這個高官信神求佛，投拜在“女法師”門下，成為一名有佛號的“俗家弟子”；與算卦測命的“女大仙”勾搭成奸，沆瀣一氣，貪婪索賄，構成了世紀之交貪官陣營中一道荒唐奇特的“風景線”。

話說當年查處廈門特大走私案初見分曉，樹倒猢猻散。2000年4月，香港有關系人向辦案人員透露，有位港商叢某，曾經跟賴昌星的九洲公司搞過走私，有意向政府講清自己的問題，還可以提供他所知道的重要情報。叢某交代，他在河北經商期間，先后送給副省長叢福奎50萬元人民幣，還有價值5萬港幣的東西。叢福奎還主動索要25萬美元，叢某從香港銀行取出25萬美元，直接送到他在石家莊的辦公室。當年25萬美元，相當于人民幣170多萬元。

線索急速密報中紀委，中央領導作出批示，正式成立調查專案組。

1942年出生的叢福奎，當時還是張家口懷安縣“三講”教育的聯系人。有趣的是，2000年6月25日，由中紀委副書記劉麗英牽頭，成立叢福奎問題調查組，叢福奎還忙著趕到懷安縣昭化寺去拜佛。燒香磕頭罷了，這才打馬上路去作“三講”的動員報告，少不了要講廉政建設，要講反腐敗的措施，要講……

報告結束，秘書告訴他中紀委明天要找他談話。頓時他心花怒放，剛去過昭化寺燒香拜佛禱告祈求，這么快佛祖就顯靈了？據說他當時的感覺就是自己可能有希望進一步提名作正職。

也許他突然“靈光閃現”，猛然想明白，中紀委哪里還管提拔升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中紀委找談話嘛。

想到大難臨頭，他馬上跑去北京拜見“大師”，告訴她中紀委要找他談話。

“大師”很是興奮，說道我早就給你掐算過，你要當老大了！等著吧！

2000年6月27日下午，專案組找叢福奎問話，問什么他聽什么，就是什么也不說。給了他寫交代材料的幾頁紙，也被他涂得滿紙經文。

辦案人員從來沒有領教過這樣一個人，一時無從下手，只好休戰，回頭研究策略。他們也找來幾本佛教知識的書讀一讀，回頭再來理論。

辦案人員就“請教”他，你的佛教知識很豐富，很淵博，好像你對佛教很有研究，你這樣推崇佛教，一定有你的道理吧？

當然有了！叢福奎突然睜開眼，逐個瞅瞅辦案人員，開始“點播眾生”，我告訴你們，佛教講究抑惡揚善，勸人向善，勸人行好，佛教本該立為國教才是反腐敗的上上策，釋迦牟尼當年菩提樹下那啥……

等著他講到歇氣兒的時候，辦案人員才問他，你既然如此真心向佛，你不能光是念經燒香吧？你總得有些實際善舉吧？

不做善舉還叫啥真心侍佛？四大佛教圣地你們知道嗎？山西五臺山、安徽九華山、四川峨眉山、浙江普陀山，我通通都去拜過！

你去拜過，不是去旅游？一走一過也算善舉嗎？

他惱火地瞥瞥他們，提高了聲音，你們以為我就是去那里旅游啊？去那里走走看看哪？那還得了！我是去給佛鍍金身、裝佛心、建寺修廟，你們以為我去干啥？

你有那么多錢嗎？你哪來那么多錢哪？

我募捐呀！我找朋友化緣呀！我……

下邊的話突然吞進肚子里，顯然想起來坐在對面的是調查自己的專案組，怎么可以信口開河呢？他隨即說道，侍奉我佛理所當然，咋能居功自傲呢？不該妄說的不該妄說的！

說說吧，你都找了什么人捐了多少款！必須說！

既然踩住了他的尾巴，肯定揪住沒完，最后逼得叢福奎一腦袋臭汗，到底交代了動員叢某捐款25萬美元，又動員幾名個體大老板捐款七八百萬元人民幣。

最土氣的女人怎么煉成了“大師”

專案組搜查叢福奎住處，寫字臺上一摞照片，全是他跟一個女人相偎相依，動作加表情彰顯一股味道：曖昧。奇怪的是，副省長喜歡的這個女人，特像東北二人轉的三流演員，連化妝也不會。

拿給叢福奎身邊的工作人員辨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們都叫她“殷大師”。

“殷大師”很快被找到，據說，她當時特惱火，又蹦又跳，高聲警告辦案人員：下午三點，我要去首都機場，接貴賓，國民黨主席，那個啥連戰！知道嗎？連戰！我要跟他老人家談一統中國，耽誤國家大事，你們扛得了責任嗎？你們幾斤幾兩？

要跟連戰談一統中國的“殷大師”，俗名殷鳳琴，當年四十有六。她出生時候，吉林省德惠縣黃魚圈村還有水，只是黃魚已經吃不上了，所以她只得在本村好歹念完小學，就去一個叫什么溝溝的美術班深造，出師以后就在村里村外給人家新房畫門框，給人家新棺材畫棺材頭畫棺材尾，成為十里八村的著名女畫手。

忽然之間春風吹戰鼓擂，全國大學氣功，開發特異功能，多少氣功大師氣功二師紅遍大江南北，組場發功讓截癱病人站起來，讓擔架抬進來的跑著回家，讓沒腿的人長出腳，在中國發功給美國總統克林頓診病，子夜神功平息了興安嶺大火，男女雙修免除了伊拉克戰爭……殷鳳琴先后被幾個氣功班中醫班大力開發過，漸漸也成了氣候成了不發證的“大師”，在吉林省眼見得已經施展不開，就進軍北京首都大展宏圖。

既然是“大師”，就免不了有些稀奇古怪的事兒。那年春天閑來無事，突然有老鄉從河北趕來，求她去河北為自己謀個更好的官位。“大師”就找一位北京大機關的老鄉寫信向叢福奎引見她。前面說過，叢福奎來自黑龍江，這就好像你到了伊拉克，突然聽到有人說漢語，錯不了，那人就是你老鄉了！所以現在，“殷大師”跟叢福奎也就是老鄉了。

叢福奎的秘書后來說，初見殷鳳琴，只見她臉上抹巴得厚厚的，像農村那個黃泥墻上抹的白灰，怎么也抹不平，她說話的時候你都擔心她臉上會掉渣，“這人我能讓她見首長嗎”；再說，殷鳳琴穿了一身大白西服，里面卻是血紅的襯衣，一下子就讓人想到紅白喜事。

可是，紅白兩色的“大師”說了，我們都打電話聯系好了。那就見吧。

秘書的感覺沒錯，首長也不喜歡這個上不了臺面的女人。聽她說是干部調動工作，馬上把她的名片扔到寫字臺上，一臉的領導神色：那是組織部門的事，你們找我干啥？殷鳳琴長這么大也沒見過這么大個兒的官，聽了首長搶白就想抬屁股走人，沒承想跟她來找后門的那個干部，馬上另開個頭說，咱們臨來時，趙部長不是要你給首長看看病嘛，你看看咱們領導有啥毛病沒有？

殷鳳琴也不說話，看一眼領導，閉起雙眼，對著他嘟囔念叨兩聲，睜眼說道，首長沒啥大毛病，就是貴體欠安，請你多多保重！

叢福奎臉上頓時沒了居高臨下。自己有病，從來沒跟外人說過呀！

過了三個多月，叢福奎突然想起這件事，到處找殷鳳琴那張被他扔掉的名片，給她打電話說，我要馬上給你看病，不對！我要你給我看病。

從此兩人開始交往頻繁，終于有一天，叢福奎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意：多少年我都沒有找到你這樣的人，我要跟你一邊治病，一邊念佛。咱倆一起干吧！

借佛斂財，獅子開口

敲山震虎，仙人指路。

深圳有家公司大老板，不過30多歲，在河北有幾個投資項目，到處找人搭橋想結交官員。那年春節前夕，叢福奎的秘書打電話告訴大老板，首長要去北京活動，你給安排兩間客房一輛車。楊老板沒有樂昏過去，好事總算落到自己頭上了，忙叫手下安排。到晚上，司機電話約他去領導房間，拜見國內一位大名鼎鼎的“氣功大師”。

楊老板進到房間有些意外，首長身邊依偎著一個女人，上下一根鮮紅，像似剛端上桌子的紅牛，也不敢看她的臉，好像戴著一個白色塑料面具，倒叫他想起來港片里的女僵尸。

正在胡思亂想，那女人反而受了驚嚇，猛地站起來，從頭到腳打量他一番，“哎呀”一聲指著他說：“了不得了不得！你這個人是大難過來的人，你以前出過啥事兒！你出過啥不好的事兒？”

楊老板頓時被釘在原地，好久沒敢動彈。

江湖術士、打卦算命吃開口飯的人，講究見面一句話就把你震住，讓你五體投地，然后牽引你跨上獨木橋。三四十歲的人了，能沒有點人生的挫折嗎？失戀、涉黑、打架斗毆、丟了火車票……能沒有個七災八難嗎？小時候險些臉盆里淹死、吃面條噎得一口氣沒上來、老爸煙頭燒了你的屁股、回家腦袋撞到門框上、臭蟲鉆進耳朵眼兒里……

殷大師拋出來的那叫引子，也是釣魚的誘餌。楊老板既然30多歲就成了億萬富翁，一定機敏過人，木頭腦袋怎么會賺得來那么多錢？這種人最容易接受暗示，就像小學生見到老師的填空題，馬上就自己找東西往里填。

果不其然，楊老板馬上攤平右手掌給大師看：我出過車禍，撿了一條命……

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大難沒死，你臉上有！你知不知道中國有句神話？

楊老板蒙了，神話太多了，連電影還有個什么《神話》呢。

神話知道嗎？神仙說的話，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明白不？現在你的福還不大，以后你的錢比現在還多！

楊老板相信，今天能夠見到他們就是個大喜的預兆。

還有仙人指路呢。

“大師”又說了，你大難沒死，是上天給你的照顧，你不順應上天，你就還得遭難。咋辦呢？今天我給你指條道兒，以后你要多燒香多拜佛，去災得福。

這出戲主角是“大師”，配角也得出面捧場啊，所以叢大官人要恰到火候說出自己該說的臺詞，當然也都是趙本山說話那股酸菜味兒：那啥咱們出家人不打誑語，殷大師法眼無邊，啥看不透？她要是沒有兩把刷子，我當領導的能信服她嗎？不是啥一般人她都給看的，這是我請她出山給你看一看，她才高看你一眼。

“大師”對楊老板說五臺山要修廟，沒有5000萬不行，“你跟佛有不解之緣，不用多奉獻，你就出1000萬吧。我給你個賬號。”

看看楊老板嚇得一聲不吭，叢福奎趕快幫襯：出錢修廟，是行善積德，善有善報，佛爺會保佑你一生平安。那些貪圖享受的腐敗奸商貪官，惡有惡報，他們早晚會下地獄受苦的。

楊老板冒出一身冷汗，從此再也睡不好覺，想來想去，為了不下地獄受苦，只得給“大師”事先留下的賬號里打進100萬。

后來這事不知怎么讓叢福奎的司機知道了，小伙子心好，私下里警告楊老板，那個“大師”神神道道的，我看不靠譜，你還是小心點兒。

楊老板也真就小心了，趁著五一節去了一趟五臺山，果然看見正在起廟，去翻翻那里的功德簿，捐款人里果然有殷鳳琴的名字。楊老板越發相信“大師”真是真大師。

這一招是很靈驗的，哪個老板沒有點毛病沒有點兒虧心事？經叢福奎和殷鳳琴一點撥，立刻心領神會，出錢免災。這兩個人像說相聲一樣，大師說，哪哪哪要修廟，你出個1000萬吧。叢福奎說，佛家不打誑語，這修廟是行善積德的大事，只要你捐了，佛就會保佑你個人、你的家、你的公司，還不明白咋的？據說凡是被找來聽了這些開導洗了腦筋的老板，沒有敢不出血的，還都是大出血。

其實，這一男一女，凡是他們以佛的名義化緣來的大把錢，小頭都捐給廟里，大頭留下或許準備將來再敬佛。還有的錢，一時來不及捐一點給廟里，叢福奎就會打發殷鳳琴去花點錢，搞幾張捐款證明、捐款收據出來，給自己下賬。還有的時候，干脆當著捐款老板的面，把殷鳳琴的哥哥叫來，指給捐款人說，信佛的人不打誑語，這位師父就是佛教協會的理事。既然領導親口這樣說了，誰敢懷疑他不是佛教理事？

難怪后來這位理事和他妹妹都被判刑時，不無激動地說：喝涼酒，使臟錢，早晚都是病！我妹妹她要真是大師，法眼無邊，我倆咋能這么倒霉呢！

2003年4月27日，法院一審宣判，叢福奎利用職務便利，接受他人請托，為他人謀取利益，索取、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總計折合1700多萬元人民幣，以受賄罪判處叢福奎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叢福奎不服，提出上訴。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終審裁定，維持原判。

印度哲學家克里希那穆提，在上個世紀的講演中，告訴西方國家的青年：“我們崇拜神是因為我們懼怕它，我們的心中只有懼怕沒有愛。廟宇、祭供、念珠，這些都不是神，是出于人類的虛榮及恐懼的產物。只有那些不快樂、充滿恐懼的人才崇拜神。那些擁有財富、地位及權勢的人不是快樂的人。一個有野心的人是最不快樂的。”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