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錢對我國外商直接投資的影響——基于上市公司面板數據的實證研究

梅德祥，蔣 旭，高增安

(西南交通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四川 成都 610031)

一、引言及文獻回顧

目前，我國是發展中國家中吸引外商直接投資最多的國家，2007年我國實際外商直接投資利用額為746.68億美元，2013年達1175億美元，凈增長57.48%。在跨國公司為主導的全球化浪潮中，外商直接投資正扮演著愈來愈重要的角色，同時，不斷流入的非法資金成為了我國洗錢犯罪活動的重要源頭之一。以洗錢為最終目的的資本流入會對我國宏觀經濟穩定以及金融安全造成巨大的沖擊。

直接投資洗錢與正常直接投資的最大區別在于投資者的目的，前者是為了隱藏資金的非法來源和性質，后者是為了實現投資回報的最大化。當洗錢資金達到一定規模時，洗錢活動很容易引起監管機構的注意。在眾多跨國洗錢方法中，貿易洗錢是洗錢份子慣用的手法，而對外直接投資雖需要在國外成立子公司，固定成本可能較高，但對高額洗錢資金來說，它的洗錢邊際成本是最低的，通過母子公司的互相投資即能夠掩蓋洗錢資金性質。

Barro(1991)認為外商直接投資不僅能直接增加一國的資本存量，推動經濟增長，而且外商直接投資的大量進入還將通過其技術的外溢效應對東道國的資源配置效率產生積極影響［1］。在影響外商直接投資的因素中，Vernon(1966)總結得出外商直接投資區位流向的理論大多集中于比較優勢，如市場容量、勞動力成本、交通和通信成本、相對技術水平等［2］。Panigrahi(2012)指出國內生產總值、資本形式、外債、出口和進口量是外商直接投資的主要影響因素［3］。國內學者柳楊(2013)結合對外直接投資的動機，指出企業自身發展對外商直接投資有重大影響［4］。黃肖琦、柴敏(2006)在新經濟地理學的框架下揭示了貿易成本、技術外溢、市場規模以及歷史外商直接投資額等傳導機制在解釋在華外商直接投資的區位分布上具有統計顯著性，這對中國特別是中西部地區的政府有著深刻的政策啟示［5］。

Helpman(1984)強調要素稟賦差異的重要性，認為跨國公司對外直接投資目的是利用國際要素價格差異，提出了垂直型投資模型［6］。Markusen(2002)將水平型和垂直型投資模型有機融合形成了KK模型(Knowledge Capital Model)，認為跨國直接投資的驅動因素主要有國家市場規模、雙邊貿易成本、要素稟賦差異與投資成本等因素［7］。楊長志(2008)基于中國外商直接投資數據，對知識資本模型進行了檢驗，研究表明知識資本模型更適用于像中國這樣的發展中大國，中國GDP增加對外商直接投資會起促進作用［8］。薛漫天等(2007)基于KK模型采用GMM方法分析了1992—2004年我國吸納外商投資數據，認為國際避稅中心對我國主要是市場尋求型投資，而非避稅地對我國主要為資源尋求型投資［9］。

為了限制跨境短期資本迅速流動給宏觀經濟帶來的波動風險，Edwards(1986)從理論上提出防止跨境資本流入帶來的風險，認為對資本流入進行征稅是最為有效的管理跨境資本流動的措施［10］。何龍斌(2008)分析了人民幣假外資返程投資的原因及其洗錢風險，提出應取消外資“超國民待遇”，加強對假外資企業的監管力度，建立實時跨境資本流入流出監測體系，提高對異常情況的快速反應能力［11］。蘭振華、陳玲(2007)則以人民幣匯率為研究點，指出要抑制大量游資涌入我國，需進一步完善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增加匯率彈性，并建議外匯管理部門減少單純依靠行政手段控制短期資本流動的做法，更多地發揮匯率和利率對資本流動的調節作用，同時也主張對短期資本征稅來抑制其過量流入［12］。

Ledyaeva et al(2013)以20165家俄羅斯外商投資公司為基礎，實證分析了俄羅斯對離岸國家資金的吸引力，指出各地區市場規模、勞動力豐裕度、地區腐敗度、基礎設施建設等多個因素對離岸國家資金吸引力顯著不同［13］。Perez et al(2012)運用tobit和probit模型分別分析了東歐轉型國家2001－2003年對外直接投資的區位選擇和驅動因素，指出洗錢因素對其區位選擇、投資規模有顯著的正向影響，洗錢高風險國家吸收的外商直接投資比例高達50%，而其中將近10%是出于洗錢目的［14］。Adekoya(2008)則是在尼日利亞國家腐敗與洗錢犯罪方面的研究中強調加強國際合作的必要性，通過建立有效的整套體系抑制腐敗洗錢活動以減少一國的洗錢犯罪活動數［15］。高增安(2009)從洗錢的角度分析外商直接投資，認為有兩種情形值得特別關注:其一是原先從中國逃離的資本打著外國投資的旗號重新回流，以騙取外資待遇和稅收優惠;其二是國外非法資本利用中國各地在法律規制不健全的情況下爭相招商引資的機會行洗錢之實［16］。高遠(2010)研究表明反腐敗對吸引外商直接投資具有重要正向作用，要靠不懈的反腐敗努力控制腐敗從而吸引外商直接投資17］。梅德祥(2013)指出我國洗錢的最直接誘因是犯罪收益，洗錢犯罪收益的70%來源于詐騙和腐敗［18］。

總體上，研究洗錢對我國外商直接投資的影響的文獻相對較少。同時，2012年金融行動特別工作組(FATF)新《40條建議》將風險為本方法作為指導世界各國反洗錢工作的首要原則，而洗錢產生的影響是風險為本方法的重要內容之一。基于此，本文以2007－2012年我國外商持股上市公司數據為基礎，從行業視角，依據知識資本-洗錢模型(KK-MON)，對比研究離岸國家(地區)、非離岸國家(地區)對我國外商直接投資，實證考察洗錢對我國外商直接投資的影響。

二、模型和數據

(一)模型設定

1．知識資本模型

自從Carr et al(2001)運用美國跨國公司海外投資的數據檢驗了知識資本模型(簡稱KK模型)的有效性之后，國內外學者參照上述KK模型的基本范式紛紛效仿，總體來講，不同學者由于其樣本選擇的不同，研究結果有所差異，但KK模型的解釋能力得到了絕大多數學者的認同。模型如下:

其中，

i代表12個外商資金來源國(地區)，簡稱母國;j代表中國，即東道國;t表示年份;u為獨立同分布的隨機誤差項。

2．知識資本—洗錢模型

影響國家(地區)外商直接投資的因素具有多樣性，KK模型中包含了各傳統經濟變量，但當外商直接投資有洗錢動機時，傳統經濟變量的作用就會發生變化。因此，本文借鑒Perez et al(2012)檢驗方法，結合外商直接投資可能有洗錢動機的現實，在KK模型中加入洗錢變量MON及交互項，構建KK-MON模型(知識資本—洗錢模型)，既綜合了影響外商直接投資的傳統影響因素，同時包括虛擬變量—洗錢因素，通過對比分析研究洗錢對外商直接投資的影響，具體KK-MON模型:

根據國際毒品和執法事務局(INL)通過對200個國家(地區)的洗錢風險評估，在《國際毒品管制策略報告》中列出了首要關注對象名單——離岸國家(地區)，來源于這些國家(地區)的資金表示高風險洗錢資金;來源于非此名單上國家(地區)——非離岸國家(地區)的資金表示低風險洗錢資金。本文以《國際毒品管制策略報告》為基礎，加入洗錢虛擬變量MON，如果母國是非離岸國家(地區)，MON取值為0，此時，式(8)表示偏重于傳統意義上角度研究我國外商直接投資;如果母國是離岸國家(地區)，MON取值為1，a2*MON+a3(KK*MON)表示從洗錢的角度研究我國外商直接投資。如果MON顯著為正，說明洗錢因素會促進離岸國家(地區)對我國的外商直接投資，而交互項則反映KK模型中的變量對我國外商直接投資的影響。本文模型變量定義見表1。

表1 變量定義

(二)數據說明

2007年1月1日我國正式頒布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反洗錢法》，2007—2012年我國外商直接投資國家(地區)排名依次為開曼群島、英屬維爾京群島、薩摩亞、香港、日本、法國、美國、新加坡、毛里求斯、德國、荷蘭、臺灣;研究期間其投資總額占我國總外商直接投資額80%以上(表2)，因此，本文選取此12個國家(地區)為研究樣本。

本文數據來源于經濟金融研究數據庫(CCER)、國泰安數據庫(CSMAR)、國家數據庫、聯合國數據庫(UNdata)、世界銀行數據庫、中國歷年統計年鑒、中國證監會網站、各省工商局網站及巨潮資訊網、傳統基金會(The Heritage Foundation)網站http://www.heritage.org/。

表2 2007－2012年母國在華直接投資額一覽表 單位:萬美元

據國家統計局統計，外商持股公司主要分布在制造業、批發零售業、房地產業，其投資總額占我國外商直接投資總額70%以上(表3)，因此，選取此三大行業外商直接投資上市公司為樣本，同時，假設三大行業總共代表我國整體行業外商投資情況。由于目前尚未有一個數據庫專門統計此類數據，本文數據主要來源于手工識別和收集;因為上市公司主要披露公司前10大股東，所以數據來源前10大股東，共350家公司(圖1、圖2)。

表3 2007－2012年母國在華直接投資行業一覽表 單位:萬美元

圖1 我國外商投資上市公司累計分布

圖2 2012年我國外商投資上市公司行業分布

三、實證分析

本文樣本中開曼群島、英屬維爾京群島、薩摩亞、香港屬于離岸國家(地區)，MON取值為1，其余八個國家MON取值為0。根據回歸結果(表4)，MON洗錢因子均在1%下顯著，說明離岸國家(地區)對我國外商直接投資受到洗錢因素的影響，且不同行業影響顯著不同:從整體行業上看，洗錢促進我國外商直接投資;而分行業看，洗錢促進外資流進我國制造業及房地產業，卻抑制進入我國批發零售業。

表4 實證分析回歸結果

對非離岸國家(地區)而言，從行業和整體行業來看，SUMGDP系數均不顯著，說明絕對市場規模并不是離岸國家(地區)考慮投資的影響因素，傳統的權威理論認為，影響投資的二個決定因素為投資收益和投資成本，因此，絕對市場規模不是我國外商投資的原因。GDPDIFFSQ僅在房地產業顯著為正，說明外商投資偏向于投資我國房地產行業，其原因是近年來我國房地產行業發展比較快、利潤比較高。

SKDIFF系數在制造業和整體行業中均顯著為正，房地產業和批發零售業均不顯著，說明在我國制造業和整體行業熟練勞動力豐裕度低是吸引外資的一個重要指標，對制造業作用最大。比較而言，我國的熟練勞動力豐裕度低，勞動力成本也低，因此，跨國公司偏好相對本國而言熟練勞動力豐裕度低的國家或地區，我國易吸引發達國家(地區)的跨國公司來華投資。GDPDIFF*SKDIFF系數在制造業和整體行業中均顯著為正，說明相對市場規模和熟練勞動力豐裕度對我國吸引外資具有同向作用。EXCHI系數和TCJ系數全部不顯著，說明國際貿易稅不是影響我國外商直接投資的原因。外商投資者的選址由相對獲利性決定，由于我國外商投資較高的回報率，國際貿易稅收成本并不是他們投資于我國必須考慮的重要因素。另外，EXCHI*SKDIFFSQ系數僅在房地產業顯著為負，說明東道國國際貿易稅和熟練勞動力豐裕度對離岸資金進入我國房地產業具有異向作用。DIS系數在制造業和整體行業顯著為正，說明制造業和整體行業更易吸引距離較遠的非離岸國家(地區)來投資。

對離岸國家(地區)而言，制造業、房地產業和整體行業，SUMGDP系數顯著且均為負，說明兩國絕對市場規模對我國外商直接投資有負面影響，即兩國(地區)的市場規模之和越大，外商直接投資于我國制造業、房地產業和整體行業資金越少。對制造業、批發零售業、房地產及整體行業，GDPDIFFSQ系數均顯著為正，說明相對市場規模促進離岸國(地區)對我國制造業、批發零售業、房地產業及整體行業投資，其中，對批發零售業作用最小。

SKDIFF系數均顯著為負，說明熟練勞動力豐裕度抑制離岸國(地區)對我國直接投資于制造業、批發零售業、房地產及整個行業，他們在投資區位選擇上更加偏好于與其熟練勞動力豐裕度水平相當的國家。制造業、整體行業的GDPDIFF*SKDIFF系數顯著為正，說明相對市場規模和熟練勞動力豐裕度對離岸資金進入制造業、整體行業具同向作用。批發零售行業該系數顯著為負，說明相對市場規模和熟練勞動力豐裕度對離岸資金進入批發零售行業具反向作用。INCHI回歸結果都不顯著，說明投資自由度的高低不是影響離岸國家(地區)投資我國顯著影響因素，

EXCHI系數和TCJ系數全部顯著為負，說明國際貿易稅越高，離岸國對我國直接投資于制造業、批發零售業、房地產及整個行業的資金越少。外資企業在我國進行直接投資都希望規避高額的貿易成本。EXCHI*SKDIFFSQ系數在制造業顯著為負，說明東道國國際貿易稅和熟練勞動力豐裕度對離岸資金進入我國制造業具有異向作用;EXCHI*SKDIFFSQ系數在批發零售業顯著為正，說明東道國國際貿易稅和熟練勞動力豐裕度對離岸資金進入我國批發零售業具有同向作用。

DIS系數均顯著為負，說明距離對來自于離岸國家(地區)的外商直接投資有極大的抑制作用，距離越近，到我國投資額越大。表明離岸國家(地區)對外投資特別規避國家之間地理距離。

根據研究結果，比較分析非離岸國家(地區)與離岸國家(地區)對我國的外商直接投資。知識資本模型(無洗錢行為)表明:母國對外投資規模與兩國市場規模之間的差異呈現倒“U”型關系，兩國市場規模差異越大，母國是較我國更發達的國家，隨著差異的增加母國會加大對外投資，利用我國廉價勞動力等降低生產成本，促進外資進入我國房地產業;隨著兩國勞動力豐裕度差異的增大，一國對另一國的外商直接投資會遞增，當母國是熟練勞動力豐裕的國家時，其與我國的熟練勞動力豐裕度差越大，則在我國的跨國公司活動越多，促進外資流入我國制造業及整體行業;距離對外商直接投資的影響是多方面的，比如從運輸成本方面看，對于低價值的大件貨物，企業面臨巨額的運輸成本，企業會更愿意去東道國設立子公司，因此，距離對外商直接投資有正向的作用，促進外資進入我國制造業和整體行業。知識資本-洗錢模型(KK-MON)反映洗錢對我國外商投資的影響機制:離岸國家(地區)被稱為洗錢天堂，洗錢者以非法資金成立跨國公司或以投資入股跨國公司的方式用對外直接投資之名行洗錢之實。同時，因為我國政府對外資的優惠政策，洗錢者混淆非法資金和合法資金，掩蓋非法資金來源、性質及與犯罪收益者的關聯，利用看似“合理”的對外直接投資途徑輕松讓非法資金進出我國。但是，與合法投資者收益最大化動機不同，洗錢者本質的洗錢動機，導致傳統因素對我國外商投資的作用存在差別:絕對市場規模抑制外資進入制造業、房地產業和整體行業;相對市場規模促進離岸國(地區)對我國制造業、批發零售業、房地產業及整體行業投資;熟練勞動力豐裕度、國際貿易稅和距離都抑制外資投資于制造業、批發零售業、房地產及整個行業。結果是洗錢偏好促進離岸國家(地區)對我國制造業、房地產資金密集型產業及整體行業投資，抑制了對批發零售業的投資(表5)。

表5 離岸與非離岸國(地區)對我國外商直接投資中因素影響作用比較

四、結 論

本文以2007－2012年外商持股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知識資本模型和知識資本—洗錢模型為基礎，對比離岸國家(地區)與非離岸國家(地區)對我國的外商直接投資，從行業視角分析洗錢因素對我國外商直接投資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知識資本—洗錢模型中傳統因素對我國外商直接投資的影響存在差別，而出現這種差別的原因在于有無洗錢動機，結果導致離岸國家(地區)和非離岸國家的直接投資進入我國不同行業，絕對市場規模抑制離岸國(地區)資金流入我國制造業、房地產及整體行業;相對市場規模對離岸國(地區)資金流入我國制造業、批發零售業、房地產及整體行業都有促進作用;勞動力豐裕度、貿易成本和距離均抑制離岸國(地區)資金流入我國制造業、批發零售業、房地產業及整體行業。總體而言，洗錢促進了我國制造業、房地產及整體行業的外商直接投資，抑制了批發零售業的外商直接投資。

由于我國整體經濟發展水平還處于較低層級，各項法律、法規等方面還不健全，便于外商投資我國的洗錢資金出入轉換，同時，我國與外國之間資本流動規模的快速上升，其資本流動的監管政策也應該逐步完善，對來源于離岸國資金應設定特殊審核制，嚴格把控和限制其資金的流入，提防利用離岸公司從境外轉嫁洗錢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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