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濤,指導 田從豁
(1.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北京 100053;2.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田從豁名中醫工作室,北京 100053)
田從豁教授從事針灸臨床工作60余年。筆者有幸自2008年開始跟隨田教授學習,深感田教授針灸臨床特色鮮明,收益頗多。現將其“形神并調”的學術思想進行總結,與同道分享。
田教授認為針灸治療過程不單是一個簡單的物理刺激過程,它既有局部的治療作用,也是對患者調神的過程。“形”即形象,是指具體的組織器官、臟腑及氣血津液等精微物質,進一步說是指可以看到或觸摸到的身體的有形實體。“神”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神”是指整個人的生命活動的外在表現,是對精神意識、思維活動和臟腑精、氣、血、津液等活動外在表現的高度概括。狹義的神是指神志。此處的神為廣義之神。田教授特別強調針灸要以患者為本,主動與被動治療相配合。表現在治形與治神相結合,同時認為針灸臨床中的“治神”包括一般所講的醫德內容,“形神合治”即包括醫德和醫技的統一,并將這一思想貫穿整個醫療實踐中。
“形”在針灸治療中可指針刺到達的部位,從外到內有皮膚、皮下組織、肌肉、血管、神經、肌腱、骨膜等。《靈樞·衛氣失常》:“皮有部,肉有柱,血氣有輸,骨有屬。”“皮之部,輸于四末;肉之柱,在臂脛諸陽分肉之間與足少陰分間,血氣之輸,輸于諸絡,氣血留居,則盛而起;筋部無陰無陽,無左無右,候病所在;骨之屬者,骨空之所以受益而益腦髓者也。”《素問·刺要論》:“刺毫毛腠理無傷皮,刺皮無傷肉,刺肉無傷脈,刺脈無傷筋,刺筋無傷骨,刺骨無傷髓。”可見古人在針刺中是很講究部位的。
田教授在針灸臨床中,針對不同部位的病癥,即“形病”,采用了不同的針具和刺灸法。總的原則為“不破不立”,即針對病損的組織,采用去除或破壞病態組織的方法。成語“不破不立”即不破除舊的,就不能建立新的,同時有先破后立之意。
在皮膚病的治療上田教授考慮皮膚病的主要癥狀不外癢痛麻木等感覺異常,常見的病損包括皮膚的斑、疹、瘡、皰、囊腫、皸裂、增生、鱗屑、結節、瘢痕等,均屬皮膚表皮出現了病理的異常,中醫考慮為局部的濕熱、瘀血等腐穢瘀積,而失去了皮膚本身正常的修復能力[1]。如何讓這些病損恢復?田教授的觀點是先將患病的皮膚病損破壞掉,去掉這些部位的濕熱瘀血腐穢之物,讓正常的氣血循環逐步恢復,從而逐步改善皮損,治療該病。常用針法有毫針局部圍刺、點刺放血及火針點刺[2]。
在皮下可觸摸的包塊的治療上,如乳腺增生、甲狀腺結節、脂肪瘤等,田教授考慮為痰濕氣瘀血等聚于局部,治療上用毫針在包塊中心或周圍圍刺[3-4]。
在筋骨病所致的疼痛及運動受限的治療上,田教授多采取關節三針,即取關節的頭部及頸部兩側的部位針刺,針尖的部位在骨膜或筋骨之間[5-6]。
在五官九竅疾病的治療上,如鼻炎、耳鳴等,田教授考慮局部氣機不暢,治療上用毫針取局部腧穴[7-8]。
1.2.1 守神
田教授認為針灸醫生的心理素質、行為方式、言談舉止都會對針灸效應和臨床療效產生巨大的作用。因此要求施針時醫者要守神,即神志專一,精神內守,針入人體,神也隨之而入,并要密切觀察患者的精神狀態[9]。針刺前的切循取穴局部及周邊的經絡,也有助于幫助患者守神于針刺之處。若要在治療中做到守神,就要求醫生平時要多看、多讀、多悟。同時日常應鍛煉“心力”。“心力”是指用針時力量從丹田發出沿胸部、右肩、右上臂、右前臂,到達右手指,是田教授強調弟子們要經常練習的。
作為患者要配合醫生,有效互動,治療時要充分信任醫生,體位舒適,配合氣至病所。
1.2.2 治神
田教授在針刺治療時常會先取百會或大椎穴為第一針,用以守神及治神,可引導患者神情專注于所針之處,同時可以誘導患者入靜,從而改變機體的功能狀態,誘發循經感傳,提高針灸療效。另外臨床根據患者不同的辨證要求,采用不同的具體調神方法,總體的治療要求是要達到機體各個臟腑器官氣血運行的平衡,以使神機恢復正常。田教授常用的調神方法有以下幾種。
1.2.2.1 鎮靜安神法
組穴:百會、印堂、神門、中脘、足三里、三陰交[10]。陰陽失衡加巨闕;陽氣不振加大椎;頭目不清加風池。
主治:失眠、更年期綜合征、抑郁焦慮等心神不寧或兼脾胃不和之證。
手法:百會直刺 0.3寸,刮針向下的補法,或用溫和灸法,余穴用平補平瀉法,或虛補實瀉。
方義:百會為手足三陽之會,內絡于腦,與手少陰之原穴神門相配可寧心安神,健腦益智;印堂為奇穴,位居督脈所過,能清神醒腦;中脘、足三里健脾和胃;三陰交為足三陰經交會穴,可調節陰經之氣,與督脈之百會合用即屬上下相配,可平衡陰陽。本組穴位養心安神,健脾和中。
1.2.2.2 益智寧神法
組穴:風府、風池、大椎、百會[10]。熱盛神昏加十二井、水溝;肝經氣逆加合谷、太沖;病久加膈俞、腎俞;腎精不足加肓俞、腎俞;脾胃虛弱加中脘、足三里。
主治:中風、腦炎,或神昏、癡呆之證。
手法:實證大椎用放血拔罐,放血量5 mL以上,余穴用瀉法;虛證用補法。
方義:百會、風府均為督脈在頭部的經穴,百會為手足三陽與督脈之會,風府為督脈與陽維之會,風池為足少陽與陽維之會,陽維維系一身之陽,又會于督脈,督脈入絡腦,三穴共奏醒神健腦之功。大椎為督脈要穴,總督一身之陽,用補法充髓健腦,用瀉法又可清瀉熱邪。諸穴共奏醒腦健腦、清熱熄風之功。
1.2.2.3 通督益神法
組穴:大椎、陶道、無名穴。病久加長強;脾胃虛弱加中脘、足三里。
主治:癲癇、破傷風等證。
手法:深刺補法。
方義:大椎、陶道、無名穴均位于督脈上,三穴毗鄰,位于第七頸椎及第一、二胸椎的下方的棘突間。田教授也稱無名穴為“二椎下”或“三椎下”。三穴均為全身陽經經氣匯聚并上輸之處。同時大椎為督脈要穴,總督一身之陽,用補法充髓健腦。三穴合用,療效更強,諸穴共奏通督脈、益腦熄風之功。
1.2.2.4 開竅醒神法
組穴:百會、十二井穴、合谷、太沖。神昏加水溝。
主治:中風等出現精神萎靡甚至昏迷不醒、嗜睡等證。
方義:百會為手足三陽與督脈之會,針刺時在百會左右旁開 1寸處取穴,向百會方向或向后斜刺入 0.3分左右,三穴同用加強了百會穴的醒神作用。合谷、太沖為開四關,二穴共用一氣一血、一陽一陰、一升一降,有較強的通達氣血、醒腦開竅之功。十二井穴位于手足末端,為陰陽經交接之處,點刺有交通陰陽、通經醒腦之功。諸穴合用共奏開竅醒神之效。
1.2.2.5 理氣暢神法
組穴:百會、大椎、期門、中脘、氣海。肝經氣逆加合谷、太沖;病久加膈俞、腎俞;腎精不足加肓俞、腎俞;脾胃虛弱加中脘、足三里。
主治:抑郁焦慮等出現氣郁不疏之證。
手法:氣海用補法,余穴用瀉法。
方義:百會為手足三陽與督脈之會,大椎為督脈要穴,總督一身之陽,用瀉法又可清瀉通經,期門、中脘同用調理中焦氣機,疏肝和胃,理氣解郁。氣海補法以填充下焦之元氣。諸穴共奏理氣解郁、疏肝暢神之功。
1.2.2.6 陰陽調神法
組穴:照海、申脈。白天發病以申脈為主,夜間發病以照海為主。
主治:癲癇、破傷風等證。
手法:平補平瀉法。
方義:照海、申脈為陰蹻和陽蹻兩脈起始部的穴位,二穴可調整陰陽經的氣血,調整陰陽失衡。
1.2.2.7 調五藏神法
1.2.2.7.1 組方一
組穴:背俞四穴[11],即膈俞、肝俞、脾俞、腎俞。背俞穴應用不局限于這四俞,根據病情采用不同的臟腑俞加減。
主治:哮喘、蕁麻疹、失眠、眩暈等氣血不和,臟腑不通之證。
手法:肝俞、膈俞用平補平瀉法,脾俞、腎俞用補法。
方義:五臟居于腹中,其脈氣俱出于背之足太陽經,是為五臟之俞,背俞穴是臟腑精氣輸注于背部的穴位,它們和內臟有著直接的聯系,生理上,五臟之精氣由此輸注于背部;病理上,五臟的疾病可由此反應到體表,因此田教授認為在治療上,五臟之病變可針灸這些俞穴而達到治療臟腑疾病的目的,也即通過通調足太陽一經之氣血,起到通調臟腑氣血之功,并求陰病治陽。肝俞、脾俞、腎俞,外加血之會膈俞,組為背俞四穴,諸穴共用和氣血,溫健脾腎,既調補了后天之本,又鞏固了先天之根,但在具體臨癥時,田教授又會以臟腑辨證為基礎,選用背俞穴來調理臟之疾。
1.2.2.7.2 組方二
組穴:膀胱二側線上五臟俞旁穴[12]。魄戶、神堂、魂門、意舍、志室。疑難雜證或久治不愈的病癥加相關臟腑的督脈穴及夾脊穴。
主治:神志病變,如抑郁、焦慮、多疑等。
手法:平補平瀉法。
方義:膀胱二側線上的俞穴以調臟腑之神志病變。如腎虛后,其病變傳到膀胱二側線而引起的神志病變取志室。其他臟器虛弱引起的神志病變也如此。這是因為膀胱一側線和二側線屬于相連貫的統一經絡。因神志病病情復雜,田教授一般以“治一臟,調五臟”的原則來調節全部臟器功能和精神神志的活動。這是以陰陽五行理論為依據,考慮五臟都有互相聯系的生克關系而為了防止疾病的傳變。發揮了整體觀念的精神。
患者,女,72歲,2012年10月23日。左胸脅皰疹后時周身刺痛4年余。4年前左側胸脅皰疹,疼痛,經綜合治療后好轉,但此后即出現胸脅疼痛,嚴重時周身刺痛,煩躁,一般隔日出現,轉移注意力可忍住,夜眠不佳,胃口差,大便干。既往有高血壓,依靠口服藥物控制。舌苔薄白,舌暗紅,脈滑。左側胸脅少量色素沉著,身形瘦。
中醫診斷為痛痹(氣血不足,郁熱痹阻)。西醫診斷為帶狀皰疹后遺神經痛。
針灸取疼痛部位(火針點刺)、大椎、風池、百會、印堂、肩髃、肩井、曲池、合谷、臍周四穴、足三里、三陰交。中藥用血府逐瘀口服液,防風通圣丸。
2012年10月30日二診,胸脅疼痛及周身刺痛有好轉,發作次數減少,夜眠時好時壞。針刺同上,藥物繼服。此后患者每星期針刺1次,未再用火針,間斷口服中成藥。2013年3月18日十四診,患者偶有胸脅疼痛,可忍受,夜眠時好時壞。
本例患者病程4年,可為日久,加之年過7旬,氣血不足,而且郁熱仍在,故對于帶狀皰疹后遺神經痛、病史較長者,田教授一般先以火針局部點刺,清局部郁結之熱邪,這十分重要。待疼痛不重時,可用普通毫針圍刺,另外加鎮靜安神法,取穴百會、印堂。加大椎、風池以扶正通陽。加肩髃、肩井、曲池、合谷及調上肢氣血,氣血行則利于驅邪外出。取臍周四穴以扶正,補先天腎氣,足三里、三陰交補后天以生氣血。諸穴同用,共奏良效。對于高齡及病程長的患者治療時間比較長。因此在疼痛重時加口服藥物,成藥防風通圣丸以清表里之熱,血府逐瘀以行氣化瘀止痛。
患者,男,24歲,2013年6月6日初診。腦出血開顱血腫清除術后癲癇伴有右側肢體活動不利,言語欠利10年。2003年腦出血昏迷,行開顱血腫清除術治療,后出現右側肢體活動不利,言語不利,及癲癇。長期服用苯妥英鈉及卡馬西平。治療前每 1~2年大發作 1次,小發作每日均有。現右側肢體活動不利,可獨立行走,右手僵硬,言語基本正常。全身痙攣大發作最后一次為2012年12月,經常有失神小發作。飲食、睡眠、二便正常。既往體健。舌暗,苔薄白,脈沉細。頭 MRI示左額頂部術后改變,左顳額頂葉軟化灶,輕度腦萎縮,部分空蝶鞍。頭MRA示左側大腦中動脈分支稀疏。中醫診斷為癇癥(氣滯血瘀,風痰上擾)。西醫診斷為特發性癲癇。治擬熄風化痰,填精通經。針刺取大椎、陶道、二椎下、風府、百會、風池、通天、曲池、八邪(右)、肓俞、陽陵泉、陰陵泉、三陰交、懸鐘。并予湯劑 7付。2013年7月5日二診,癲癇發作次數減少,失神發作為主。針刺百會、陶道、二椎下、肝俞、脾俞、腎俞、關元俞、長強、申脈、照海。2013年7月26日三診,未有大發作,但有時有頭部恍惚感,轉瞬即逝,天氣熱時易出現。余無不適。針加右側八邪。2013年10月11日四診,經針灸藥物治療3個月來,大發作、小發作均未出現。針刺大椎、陶道、二椎下,右肩髃、曲池、外關、合谷、八邪、秩邊、陽陵泉、懸鐘、三陰交、合谷。2013年10月25日五診,癲癇未發作,西藥減量(卡馬西平1.5片減至1片,每日2次;苯妥英鈉2片減至1片,每日2次)。右上肢僵硬,手不會動,走路可。近半年患者每月針 1次,病情穩定,癲癇未發作,右上肢僵硬有好轉,西藥在減量中。
該患者腦動脈畸形導致腦出血,行開顱血腫清除術后出現癲癇發作,另伴有右側肢體活動不利,言語欠利。病史已10年,屬難治型癲癇。中醫辨證為氣血瘀滯腦絡,氣機逆亂,元神失控。病變經絡主要涉及督脈及六陽經。針灸治療以通督脈,調氣機,復平衡為大法。田教授針刺取通督益神法,穴取大椎、陶道、三椎下,同時加用醒腦健腦法,穴取風府、百會、風池、通天。并以曲池、八邪(右)、陽陵泉、陰陵泉、三陰交、懸鐘以通經益氣改善肢體僵硬,取肓俞以益腎氣補元氣。二診加用陰陽調神法,并取背俞穴位加強調神的力度,待癇癥發作被控制后,針刺取穴減少督脈穴位,僅用通督益神法,并增加肢體局部取穴,以期改善肢體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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