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內連貫對中醫典籍英譯的意義——以《黃帝內經·素問》為例

趙玉華 張長江

（甘肅中醫學院 甘肅 蘭州 730000）

一、引言

根據德國目的論，文本是否具有意義主要取決于預期讀者，因為從語篇分析的角度來講，文本在接受中產生意義，其意義不是語言符號固有的。換言之，目標語文本只有符合預期接受者的環境才是可理解的。譯者能做且應該做的就是創造一個有可能對目標語文化接受者有意義且可讀的文本，這就是弗米爾所說的“篇內一致”或“文內連貫”。從此意義上講，譯者在決定如何使譯文在各個層面符合預期讀者的交際情境的過程中承擔著主要責任。譯者應該在基本語言要素上滿足預期讀者的期望，比如詞匯的充分性、語法的正確性、文體的一致性和語用的適當性。同時，為了達到更高的社會文化貼合度，譯者還應該順應目標文化中的常規，例如倫理、宗教和意識形態的敏感度以及價值觀。

傳統中醫對外推介的提速和其國際認可度的提升促成了中醫典籍的英譯熱潮。形成于春秋戰國時期的中醫理論帶有中國古代哲學的深深烙印，其核心理念和診治法則都是用古文的形式來表述的，這給現代人的理解和翻譯造成了不小的困難。因為古漢語在意義和語言形式上都有別于現代漢語，故而以古漢語為表達載體的中醫術語和理論的翻譯須要跨越兩個障礙：從古漢語到現代漢語的轉換；從現代漢語到現代英語的轉換。如何在盡量保全源語文本內容的前提下給目的語讀者呈現一個可讀且有意義的“結果文本”是中醫典籍英譯的難題。預期讀者的世界知識、閱讀期望、交際需要以及所處的文化情境都是決定譯文目的實現的重要因素。什么樣的語言形式符合目的語常規？怎樣的表達方式可以在目標文化讀者中贏得更高的接受度？這些問題都需要譯者慎重考慮。

被視為中醫真正起源的《黃帝內經》不僅是一本中醫學教科書，更是一部探討健康和疾病的哲學論著。除了《神農本草經》之外，所有在此后問世的中醫經典都和《黃帝內經》存在密切的關聯性并且印證著它在中醫界的至高地位。所以本文以《黃帝內經·素問》為例，探討“文內連貫”對中醫典籍英譯的意義。

鑒于譯者綜合學術背景對譯文質量的影響力，本文選取的《黃帝內經·素問》的兩個英譯本分別為吳連勝、吳奇父子翻譯完成的Yellow Emperor’s canon of Internal Medicine和羅希文翻譯的HUANGDI NEIJING。吳氏父子都是經驗豐富的中醫師且定居海外，所以他們具有專業的醫學知識和堅實的臨床經驗，這些都是成功翻譯醫學典籍的要素。而羅希文是一位中國社會科學院的多產學者，對中醫濃厚的興趣使其完成了多部中醫典籍的翻譯。

二、文內連貫視角下的譯文比較

1.語篇層面的銜接性

比爾格蘭和德雷斯勒曾經提出語篇特征有七個標準：銜接性、連貫性、意圖性、可接受性、信息性、情境性和互文性（張美芳，2005）。其中，銜接性和連貫性最為重要，因為如果一個語篇沒有了銜接性和連貫性，其它幾個標準也會在某種程度上無法達到。鑒于銜接性在語篇中的優先地位及其對語篇接受度的影響，首先從語篇的銜接性角度來比較兩個譯本。

銜接性事實上是一個語義概念，指的是語篇中存在的意義關系。韓禮德和哈桑將銜接分為五種：照應、替代、省略、連接和詞匯銜接。在翻譯過程中，譯者應該適時做出調整，將原文中以獨特形式表達的信息用目的語讀者可接受的形式呈現出來。如果譯者沒能做出適當的調整，譯文就會缺乏流暢度。漢語和英語在思維方式和表達常規上存在很大差異：英語是一種重形合的語言，常用各種連接手段如連接詞、短語、分句或從句來表達語法和邏輯關系，因此存在大量的連接詞、代詞以及詞形變化以體現和暗示詞語和句子之間的關系；而漢語是一種重意合的語言，很少用甚至不用形式連接手段，其語法、邏輯關系可以通過詞或短語的意義表達出來?！饵S帝內經·素問》是用古漢語撰寫的，其語言極其簡潔深奧。更為重要的是，文內存在大量的隱性連接關系。這樣的特點要求譯者將漢語中的隱性接應轉變為英語慣用的顯性接應。接下來將通過兩組譯例的分析和比較來說明銜接的重要性。

例1.帝曰：有其年已老而有子者何也？岐伯曰：此其天壽過度，氣脈常通，而腎氣有余也。此雖有子，男不過盡八八，女不過盡七七，而天地之精氣皆竭也。

吳：①The Emperor asked：“Someone is able to have a child even he is old,and what is the reason?”②Qibo answered：“This kind of people has a richer natural endowment of primordial kidney energy,and has a better postnatal recuperation to health，although they are aged，yet their channel-energies are still not declining，so，there is still possibility for them to have children.③Nevertheless，for a man，the age for having a child can not exceed sixty four（8×8），and for a woman，can not exceed the age of forty nine（7×7）.④When the essence and vital energy of a man and a woman being exhausted，it is also impossible for them to have any child.

羅：Yellow Emperor：Some people，though old，still can produce offspring.How is that?Qi Bo：Such people enjoy extraordinary Primordial Energy（真氣）.When they are old，their Vital Energy（氣）still circulates and Channels function with abundance of Kidney Vital Energy（腎氣）.Although they can still produce offspring，，as the Vital Essence of the Heaven and the Earth（天地之精氣）are exhausted.

翻譯方法的不同會影響譯文長度，但是哪個譯文讀起來銜接更加緊密、更加流暢呢？

首先來關注譯文一。在句子①中，譯者把副詞“even”誤用為連詞去引導一個狀語從句。而在英語中，“even”通常用作副詞，用來加強出乎意料的語氣或比較有可能發生的事。依據原文所暗示的邏輯關系，此句中的“even”應該被更正為“even if”才更符合原意。在句子②中，譯者使用了諸如“although”和“so”這樣的連詞來體現句子間的邏輯關系，但標點符號的不規范使用影響了該句的可讀性和邏輯清晰度。在句子③中，譯者使用平行結構對男女各自的情況進行對比，但是在短語“and for a woman”之后，最好添加一個照應詞“it”去替代前面出現過的短語“the age for having a child”，這樣不僅可以確保句意清晰，又可避免重復。在句子④中，譯者試圖在“when”引導的從句中借助省略達到簡潔的效果，卻因“being”的錯誤使用徹底違反了英語常規，筆者建議用“With”替換“When”來提升該句的語義銜接。總體而言，吳譯本缺乏銜接性，進而喪失了可讀性。

譯文二則顯得非常簡短，這得益于得當的翻譯方法。客觀來講，譯者采納的直譯法并未削弱該段信息的充分性。他嫻熟地使用連詞“though”和“although”去表明轉折邏輯關系并且達到了理想的強調效果。此外，他還使用了省略來突出不同的語義側重。但是，在標有下劃線的簡單句中，代詞“they”的指代模糊影響了整句信息的明晰度。依據原文判斷，此處的“they”應該指的是“the respective ages of producing a child for a man and a woman”。

例2.西方者，金玉之域，沙石之處，天地之所收引也。其民陵居而多風，水土剛強，其民不衣而褐薦，其民華食而脂肥，故邪不能傷其形體，其病生于內，其治宜毒藥，故毒藥者，亦從西方來。

吳：①In the western district of mostly desert

and stone,where the gold and jade are richly produced,the weather is restraint like autumn.The inhabitants are living by the mountain and the climate is rather stubborn with wind and dust usually.②The local people do not wear silk and thin cotton,but mostly in coarse cotton and straw mat.They are particular about delicious food which may cause them to become fleshy.③In this case,although their bodies can hardly be hurt by the exogenous evil,but are apt to suffer from visceral illness due to food and emotions.In treating the disease,drug is necessary,thus the drug therapy is transmitted from the west.

羅：The west is an area of desert with mineral resources of metal and jade.The Heaven and the Earth exercise their astringing function in that area.People there live in hilly areas so they are used to strong wind and severe climate.People are satisfied with coarse clothing made of crude wool and sleeping on straw mats and never seek after elaborate wears.But they eat plenty of meat and various delicacies to make them become stout and corpulent.Therefore people are not easily affected by exogenous evil factors.But diseases stem from within.Adoption of poisonous drugs is the cure.Treating diseases with poisonous drugs is a treatment originated from the west.

譯文一中，譯者在句子①中把原文的平行結構“金玉之域，沙石之處”拆解成了一個名詞短語“district of mostly desert and stone”和一個定語從句。但是表達效果遠不如原文那么錯落有致。在附加的定語從句中，譯者沒有使用任何連詞去表明兩個簡單句之間的邏輯關系，切斷了兩句之間的語義銜接。此外，該譯文在語義和語法層面也存在問題：首先，譯者誤用副詞“mostly”來修飾名詞短語“desert and stone”實屬嚴重的語法錯誤，阻礙了信息的有效傳遞；其次，原文“天地之所收引也”和相應譯文“the weather is restraint like autumn”之間根本不存在語義對應關系，因為原文的準確意義是“乃天地斂收之氣的來源”。在句子②中，譯者使用了轉折連詞“but”來強調對比，因而此處的省略是合理的。在句子③中，譯者同時使用了連詞“although”和“but”，違背了英語的表達習慣，并未達到原本期望的銜接效果。這一語法錯誤是譯者母語的負面遷移所致。整體而言，銜接不足嚴重阻隔了信息的順暢傳遞，而語法語義上的缺陷也讓譯文的交際效果差強人意。

相反，在譯文二中，譯者適當地選擇了幾個連詞去暗示簡單句之間的邏輯關系。雖然譯文使用的句型結構相對比較簡單，但連詞的準確應用使其銜接緊湊、句式凝練且表意通暢。依據自己對語篇不同層面的邏輯關系的準確把握，譯者打破了母語的束縛，呈現了符合目的語規范的“結果文本”。

總之，上述的分析和比較充分地說明了銜接性對于語篇可讀性的重大意義。一旦失去銜接性，任何譯文都會像缺乏潤滑油的機器那樣磕磕絆絆、形散意散。欠缺流暢度的譯文往往會澆滅預期讀者的閱讀興趣和熱情，譯文目的的實現從何談起？畢竟，預期讀者的反饋是我們判斷譯文是否成功實現其預期目的的一個重要依據。

2.語言形式的可接受度

譯者的所有努力都旨在呈現給預期讀者符合他們自己語言規范的、可讀且有意義的譯文。譯文的可接受度是可讀性的一個重要前提。一般而言，可接受度涉及到許多種譯者可能遇到的重要常規。為了使譯文贏得更高的接受度，譯者必須在目標文本的創造過程中充分考慮目的語中現行的不同層面的常規。違反常規會造成翻譯誤差，進而降低譯文的可接受度并阻礙信息傳遞。庫普施.洛澤賴特將翻譯誤差定義為以下幾個方面的“違反”：（1）翻譯的功能；（2）語篇的連貫；（3）語篇類型或形式；（4）語言規范；（5）文化與特定的情境規范和條件；（6）語言體系（諾德，2001）。由于篇幅所限，在此只針對兩個譯本的語法規范性和語義準確性做一評析。希望以下譯例的相關分析能夠很好地說明兩個譯本在可接受度上的差異。

例3.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夜臥早起，廣步于庭，被發緩形，以使志生。

吳：①In the period of the three months in spring is the time of birth and spread.②Grasses and trees are becoming vivid and all living things in the world become flourishing with a new dynamic atmosphere.③Since a man is one of the living things in the universe,he can by no means be excluded.④In order to keep in accordance with the law of the variation of the seasonal sequence,one should go to bed when night comes and gets up early in the morning.⑤In the morning,he should breathe the fresh air while walking in the yard to exercise his tendons and bones and loosen his hair to make the whole body comfortable along with the generating of spring energy.

羅：The three months of spring1are a period of germination and development.The Heaven and the Earth provide all creatures with a proper climate to grow and flourish.One should go to bed at late hours and get up early.He should stroll about the courtyard with his hair loosened and clothing unfastened,so that his spirit can be as free as spring.Note[1].Starting from the Beginning of Spring(app.Feb.)and ending on the day before the Beginning of summer（app.May 5）

兩個譯文在長度上的差異顯而易見。譯文二凸顯出的凝練和順暢得益于詞匯和句式的選擇。雖然對于傳意性文本來講表達形式處于第二位，但如何表達仍然會對內容的表達效果產生影響。為了強調文化負載詞的異域色彩，譯者用首字母大寫的形式“the Heaven and the Earth”巧妙地暗示了中醫范疇的“天地”不同于英語的“heaven”和“earth”的內涵。同時，譯者對簡單句的偏愛和對英語表達規范和邏輯的遵循也大大降低了目的語讀者的理解難度。比如，譯者使用了英語國家的人常用的“with”的復合結構使譯文句式更顯緊湊多變、層次分明。在詞匯層面，譯者盡量應用高頻詞來“靠近”預期讀者的知識結構，這一策略更有利于提升譯文的可讀性。此外，譯者還添加了一個腳注以區別中國農歷春天的具體起止日期，以避免誤解。總之，譯者不僅重現了原文簡潔的語言風格，而且呈現了一個目的語讀者更易接受的譯文。

而譯文一因其翻譯方法的選擇呈現出不同。句子①中出現了明顯的錯誤：缺少主語。如果去掉句首的介詞“in”，這個句子的語義才是完整的。句子②語法形式正確、語義清晰：譯者借助貼近目的語讀者的實例對漢字“發”和“陳”分別作了有效的補充解釋。句子③是增譯部分，但在語義上顯得有點冗余。句子④中，譯者使用了“in order to”這一結構表明目的，這完全符合英語表達習慣。問題在于：譯者將“夜臥”簡單地譯為“go to bed when night comes”表意模糊，有悖原意?！耙古P”是中醫養生主張，實際指的是“晚睡”，即“go to bed at late hours”。因為主句和從句的主語相同，譯者在句子⑤中使用了省略表達“while walking in the yard”以使整個句子緊湊而不失完整，這和英語的表達常規是吻合的。在最后一句中，譯者結合自己的理解和其他人的注釋將原文“廣步于庭,被發緩形”進行了引申處理，有助于讀者大腦中形成一個更加具象的畫面。

總之，從各個層面考量，羅希文的譯文具有更高的接受度和可理解性。這要歸功于三點：為數甚少的語法錯誤、簡潔的句型結構以及有效的翻譯方法和技巧。對于以內容為主的文本，必要的注釋是可以接受的，同時也不會破壞閱讀的流暢度抑或阻礙譯文目的的實現。而吳氏父子的譯文的可接受度則因語法錯誤過多而在很大程度上被削弱甚至破壞。

三、結語

中醫典籍以古文為表現載體且成書較早，歷經各代名家注疏、?？?，訛誤和主觀性不可避免?！捌湮暮?，其意博，其理奧，其趣深”的整體特點對譯者的綜合翻譯素養無疑是巨大的挑戰?！饵S帝內經·素問》所使用的古漢語形式凝練且內涵豐富，所以單純從語言的表層形式來識別橫向和縱向的邏輯關系是遠遠不夠的。此外，中醫理論側重整體診治，其復雜的病理分析和診治手段的闡述無不彰顯其嚴密的邏輯性，英譯過程中必須要借助英語的顯性連詞來搭建其邏輯框架。此外，中醫典籍的英譯本無論是作為文學作品還是中醫對外推介的教材，其語言的可接受度都是不容忽略的。預期讀者希望他們感興趣的信息能夠以他們熟悉的語言形式呈現出來，所以譯者一定要竭盡全力確保內容上的充分準確和語言形式上的易于接受。在句子結構和詞語選擇上頻繁出現的語法錯誤會嚴重降低譯文的可接受度，進而阻礙譯文目的的最終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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