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服務生長的事業

“教學不能只圍著教材轉、教室轉、教師轉”，“教育不能止于‘有效’”……多年來，江蘇省溧陽市實驗小學的老師們一直在教育改革的道路上探索著，并不斷否定著一些教育理念與行為。與此同時，他們也不斷地建構著自己的教育哲學：教育就是生長，教育就是服務，教育要秉持兒童立場，教育的目的應該指向于兒童的生長。

教育：生長與服務的過程

教育是什么？好的教育是什么樣的？這是溧陽市實驗小學張康橋校長一直追問自己的問題。溧陽實小是一所擁有百年校史的氣質獨特的學校，歷任校長和老師們一直在探究、在追尋教育的本質與原點。

2013年9月1日，在溧陽市實驗小學附近的大街上出現了奇怪的一幕：許多孩子戴著面具、背著書包走向學校，校門口的老師和學校“學長服務團”的成員也戴著各式各樣的面具迎接一年級的新生。學生和家長們都好奇地看著如此獨特的場景。升旗儀式變成了有趣的游戲——學長代表與老師走向一年級的小朋友，問候、贈送禮物、擁抱，猜猜我是學長還是老師、是男生還是女生;摘掉面具，一起玩一個小游戲，任教一年級的各位老師分別帶20名左右學生一起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

升旗儀式結束后，是第一堂課，主要內容是游覽學校與捉迷藏。老師帶著一年級的孩子們周游學校，食堂、廁所、操場、保健室、檔案室、校長室……校長脫下面具笑瞇瞇地向小朋友們揮手致意。在周游學校的過程中，孩子們有的跟老師讀“保健室”“檔案室”等詞語，并理解這些詞語意味著什么;有的在爭論學校一共有幾幢樓房;還有捉迷藏的小朋友混進六年級的教室裝作認真學習的樣子，也有的躲進了教導處……

第二堂課，微微出汗的小朋友在老師的帶領下來到了各自的教室，教室里也被老師們打扮得五彩繽紛，每一處都標上了文字。教室里分教學區、生活區（含教師辦公桌，4臺可上網的電腦和每人專用的書包柜）、種植區。老師和學生一邊讀著“黑板”“電腦”、“窗戶”等詞語，一邊說著“黑板在我們的前面，電腦在我們的后面”等;過了一會兒，學生們又開始數教室有幾扇窗戶、幾盞燈、幾臺電腦等;再又興奮地討論“我的書包放哪兒”，“我們可以種什么植物”，“我們怎樣打扮教室”……

中午放學了，老師們不要求排隊，只是說到了人多的地方或擁擠的地方要排隊等候，三三兩兩的學生就這樣走出了教室，老師們暗暗關注著每一個學生。

一個班多少學生？20多個。一堂課多少時間？老師和學生共同約定——一年級的教學樓沒有鈴聲。

在面具與游戲中學生生長出對學校的積極情感，在周游學校與認識教室中生長出相關知識。教育所有的目的和意義不就在于生命的生長嗎？何謂生長？張康橋校長解釋，生命的生長包含三層涵義，一是整體生長，好的教育總是讓學生對新的“世界”有一個整體的印象、感知與理解，即所謂“直接的完整性”;二是主動生長，兒童原本就是主動生長的，好的教育總是讓學生主動學習，在主動嘗試獲得正確或錯誤的結果中學會學習;三是為滿足需要而生長，好的教育必須考慮學生的基本需要與情感需要，如用戴面具來消除部分剛入學學生對學校的恐懼或陌生感等，在游覽與類似游戲的學習中，孩子形成對學校的認同感與歸屬感。

教育究竟是什么？教育應該如何做？我們為什么這么做，還能怎么做？對這些問題的回答，體現著一所學校的教育哲學，也直接決定著一所學校的教育走向。

教育就是生長。從100多年前杜威提出生長思想，生長哲學思想就得到世界教育界的廣泛認同。其實，在中國哲學里面，生長也是一個“古已有之”的概念，天人合一、水乳交融、陰陽相符、相互換轉都是集體生長的思想。這個思想的核心是教育要重視生長、面對生長、呵護生長、陪伴生長等。這也是一個“創造良好的生長環境”的過程，溧陽實小把這個過程稱為服務生長的過程。也正因此，教師通過種種教育行為服務生長，不斷探索不同社會環境下生長的最新內涵。研究生長是為了更好地服務生長，教師成了生長的服務者與研究者。

讓人回到教育是教育改革的核心問題。在實踐中，讓生長回歸于“學”，讓服務回歸于“教”，教育的過程即生長與服務的過程，或許，這是讓人回歸教育的最佳路徑！

兒童：完整而又具有豐富可能性的人

理解生長的基礎是理解兒童。兒童是完整而又具有豐富可能性的人——這是一句理論性很強的話，實踐者總是要聚焦實踐現場，只有把理論話語轉化為實踐理念，教育才可能真正按自己的規律發展。

2011年，源自于培養學生公共素養的討論，溧陽實小著手研究如何把學校變成社區。師生商討后做出了決定：開放體育與藝術器材室、圖書館等;建設開放式的木制專題書屋、器材架、隨手書法吧;把野營大帳篷搬進學校，制成“動手大篷車”以及專賣學生作品的“淘吧”……

一開始，教師沒有制訂任何管理這些場所的規則，但通過競選成立了“學長服務團”——這個團體的成員活躍在學校的多種場合。一周過后，服務團的學生們就發現，書、足球等少了很多。東西大概是被同學們帶回家了，學長團成員在激烈地爭論后投票表決，結論是：書可以帶回家看，但請自主登記并注明何時歸還;足球等請不要帶回家。如何讓大家理解并接受這兩條規則呢？他們制作了各式各樣的海報，貼得滿校園都是。又過了一個多月，學長團成員發現，有學生在學校的圖書上隨手涂畫，動手大篷車里常常一片“狼藉”，怎么辦？這次他們寫了一封倡議書，并申請在晨會課時到學校每個教室里演講，這堂特殊的“集體晨會”效果特別好。學期快結束時，學長團的成員又發現少量書籍和器材“失蹤”了，這次他們束手無策了。他們找到了校長，校長建議出一則學校書籍、器材等的清點公告，如書籍器材逾期沒有“回家”，我們就宣布“死亡”，全校休業儀式就開“追悼會”;如已全部歸還，休業儀式照常進行。最后，學校并沒有開“追悼會”，因為書籍不僅沒有少，反而多了，盡管書名還有小小的出入，籃球的品牌也略有不同……

類似的問題就這樣在學長團一次次的努力中被一項項智慧地解決。在實踐中不斷遇到新的問題，而新的問題又是新的生長機遇，在問題解決的過程中，學生們學會了如何制訂規則，如何溝通，如何協商合作……“我們在道德上的發展，全靠著遇到了困難問題的時候，有自己解決的機會。遇了一個問題，自己能夠想法解決，就長進了一層判斷的經驗。”陶行知先生這樣樸素地論述自由對于生長的意義。

“越是自由的人才越完整”，“自由蘊含著豐富的可能性”，這些著名的哲學論斷也在告訴我們，自由是通向完整而豐富可能性的必由之路。高貴也伴隨自由，沒有自由就沒有高貴。沒有心靈的舒展，沒有身體的解放，沒有情緒情感的敞開與自由表達，就不可能有高貴。

自由蘊含于每個兒童的身心。新一輪以“立德樹人”為旨歸的教育綜合改革，就是要解決“從符號到符號、從訓練到訓練”的教育。人是通過身體這個媒介把人、世界、意義與價值統一在一起的，生長是身心的“同生共長”。自由的身心必然要求把“身體”回歸到教育中來，梅洛—龐蒂認為：“身體把握了世界，并與世界融為一體。”如何理解這段話，溧陽實小有一則經典的案例。

這是發生在食堂的故事。溧陽實小有一個特別的就餐室，在這里就餐與其他地方不一樣。以月為單位，學生自主報名來此就餐，第一周依照基督教教徒的方式吃飯，第二周模仿穆斯林教徒的方式吃飯，第三周復古模仿宋朝士大夫參加宴會，第四周又模擬解放軍用餐。學生在看影像、搜集資料撰寫研究報告、親身實踐與意義分享中完成這樣的午餐，他們通過自己的身體更深刻地理解了多元文化。

在這里，教育的出發點不是課本，不是抽象的知識、符號與預設的規則，而是兒童身體與自然、社會、他人和自我的對話與意義的生成。

如果說教育就是生長與服務的過程，兒童是完整而又具有豐富可能性的人，那么兒童生長與教師服務的方向是——強健的體魄、自由的身心與高貴的品質。而怎樣培養呢？溧陽實小的實踐讓我們看到，學習過程是個人通過身體自由地建構知識與意義的過程，教育的過程不再是熟悉常規的復制和既定程序的重復，而是教師和學生一起探究與理解世界的冒險之旅，以身體為核心的教育，強調學生的生活經驗、感受世界與表現生命的能力。“世界是我的教室”，他們以身體創造、反省、分享并確認生命的生長。

課程：兒童探險的載體與現場

課程是實現學校教育哲學的基本載體，沒有與教育哲學相應的課程，所有的教育主張都只是一種宣示，而無法成為教育的堅守。溧陽實小積極探索國家課程、地方課程與校本課程一體化重建的路徑，提出了新兒童課程的觀點，這些做法與經驗在全國產生了一定影響。

生長是需要不斷地去理解的一個命題，因為生長隨時代與社會的變化而變化。但大體上不變的是，教育就是尊重生長、理解生長、支持生長、呵護生長、陪伴生長。張康橋說，從觀念到行為，我們必須建構實踐模型，如此，我們才能有效地推進課程改革。

在浙江寧波的全國兒童創世紀峰會上，溧陽實小的殷嵐老師上了一堂《食物的旅行》。課堂上以小組合作學習為基本制度，以游戲形式設計項目活動。游戲一：讀文找圖，讀懂手中的一段文字，為這段文字選擇正確的圖片貼在“貼圖區”，如讀“變成糊糊的我被送到小腸里。小腸彎彎曲曲，像一根很長很長的水管”，引領學生抓住“很長很長”、“彎彎曲曲”等關鍵詞找到“小腸”的圖片;游戲二：排列通關，小組內的4位同學交流各自的語段，并將它們按食物旅行的順序“食管”“胃”“小腸”“大腸”排列起來，當排列順序的理由被大家接受則通關;游戲三：裝訂起名，將排列好的語段裝訂起來變成一本連環畫，小組討論為這本連環畫起名字;游戲四：連環畫發布會，小組推選一個人為連環畫做推薦介紹并朗讀發布。

《食物的旅行》是一堂語文課，是《我要“嗯嗯”與我要“噓噓”》這一單元中的一個章節，也是以“我可愛的身體”為主題的跨領域統整大單元課程的一節課。這一課程以“我可愛的身體”為組織中心，分為“我從哪里來”“可愛的身體”“我的成長故事”三個單元。每個單元又包括若干個學習項目，如“我在媽媽的肚子里”（語文、數學、科學的統整）、“我出生了”（品生、科學與數學的統整）、“長大的發現”（數學、品生與語文的統整）、“我要‘嗯嗯’與我要‘噓噓’”（語文、科學的統整）、“我是男孩或女孩”（藝術等）、“我掉了一顆牙”（教育戲劇與綜合藝術）等，適用年級為二年級上學期。

這節課可謂溧陽實小課堂轉型的代表作。這樣一堂課、這樣的課程大單元與以往的教學區別很大，其最為顯著的特征不是圍繞“學科與知識”，而是圍繞“兒童與生活”重建了課程與教學，因為兒童與這個世界相遇的過程就是生長的過程。

學校嘗試把各科內容與兒童生活聯系起來，從兒童現實生活與精神生活中確定中心議題，即“組織中心”。組織中心或主要議題循環產生于兒童與自我、自然、生活、社會、國家、世界、歷史這七大關系之中。依據年級不同，議題的側重點不同，但原則上每個年級均要關注七大關系：“兒童與自己”（例如“我可愛的身體”），“兒童與自然”（例如“落葉繽紛的研究”），“兒童與生活”（例如“對話糖果與飲料”），“兒童與社會”（例如“朋友與陌生人”），“兒童與國家”（例如“國家為我們做了什么？”），“兒童與世界”（例如“世界各國的過年”），“兒童與歷史”（例如“唐朝時期，人們晚上做什么？”）。

這樣的課程溧陽實小稱之為新兒童課程。它具有自然性——遵循兒童自然成長的節律;具有內生性——關注每個孩子的學習需要，強調通過兒童內在的力量起作用;具有共生性——基于真實生活建設大家一起學的共同體。如果說自然性、內生性與共生性是為生長而學習的基本內涵的話，那么其外延就具有了明顯的生成性——學習是兒童與教師、資源的相互發現與作用的過程，學習也真正成為兒童的需要。

回歸兒童真實生活，研究兒童學習需要，依據課程標準，溧陽實小開發了《水果王國》《我們一年級啦》《校園探險》《漫游森林仙境》《我們吃什么》《過年啦》等模塊課程。在這樣的課堂中，學生在近似于游戲和生活的方式中學習，學習變得非常自然，非常有趣;在這樣的課堂中，學生的成長更具有自主性、合作性;在這樣的課堂中，教師不是在上課，而是為兒童的生長創造可能。課程資源的開發和利用成為課堂中的重點，而課程的開發與設計更是遵循著生命的自然成長規律，教師指導學生在做中學，在生活中學，在親自動手的實踐中獲得經驗的改造。特別要指出的是，在這樣的課堂中，因為強調實踐與體驗，學生可以在真實的活動中接受到最有效的道德教育。

與此同時，為適應課程開發的需要，學校還把一二年級、三四年級、五六年級分為三個大學段，整合各學科課程標準中的目標與內容，進而構成學段課程。他們還以雙月為課程長度構建主題大單元課程或模塊課程。另外，學校充分關注了兒童的學習需求，安排知識序列盡量做到與兒童心理發展規律相匹配，尤其關注兒童的“敏感期”與生長節律，依據兒童需要創建學習內容。

新兒童課程關注統整課程。依據懷特海的學習與發展階段理論，小學是以“浪漫”為主的階段，更強調學習的綜合，而不只是分科。但現實中分科課程越來越細，學科教學文化越來越“僵硬”，例如小學語文課，每堂課似乎都要上成朗誦指導課，否則就會被批判為沒有語文味。對于兒童而言，真實生活從來都是綜合的，而“僵硬”的分科教學恰恰割裂了兒童與生活的內在聯系。

作為語文特級教師，張康橋校長也特別強調：“非僵硬的”“活潑的”分科課程也是可以“浪漫”的，所以學校并不排斥分科課程，而是不斷努力優化分科課程。該校數學特級教師周夢莉在教學《圓的認識》時，她設計了兩次合作學習任務：任務一，用圓規怎樣畫圓？小組討論“你是怎么做的？為什么有時畫出來的圓不夠圓？”;任務二，你能用圓規畫出一樣大的圓嗎？請各小組先通過集體討論商量好可行性方案，再行動。第一次任務中，學生在個人嘗試使用圓規的基礎上，獲得了圓規畫圓“很難畫”“針尖容易跑偏”、“圓不容易封口”等碎片式的直接體驗，接下來通過組內的合作交流，既梳理概括了畫圓的方法，又引領了對個體學習過程的反思，實現了“活動的、合作的、有選擇的反思性學習”。

活動的、合作的、有選擇的、反思性學習就是革新分科教學的關鍵詞。在優化分科教學的同時，實驗小學更關注課程中的“統整”與“選擇”。一方面，選擇本身意味著尊重兒童的興趣與個性，滿足不同孩子的不同學習需要;另一方面，選擇能力與自主意識也是在不斷選擇中培養起來的。與此同時，統整與選擇并不矛盾，統整課程恰恰為選擇創造了條件。在統整課程的教學中，選擇學習目標、選擇學習伙伴、選擇學習內容、選擇學習方式、選擇評價方式等等均是重要內容。

常州市教育局丁偉明局長聽了跨學科統整課程中的“飛向月球交通方式研究”一課后，十分贊賞。他說：“課堂內孩子的成長是自然的、真實的，像陽光下的向日葵那樣自然生長。課不再是一節課，而是兒童的生活。教師把許多的機會還給了學生，讓學生享受學習的過程，他們可以自由地發揮，自由地想象，把自己的經驗與同學交流，通過交流來提升自己的認知水平，這樣的學習很自然很真實。”

一般說來，統整課程與分科課程各有優勢。以兒童為本，為生長而來，溧陽實小借鑒國際IB課程以及臺灣課程改革經驗，引進領域概念，將原有的10多門學科統整為七大領域：語言與文化（母語/外語）、數學、健康與體育、藝術與人文（音樂/美術/綜合藝術）、科學與技術（科學/信息技術/勞動技術等）、生活與社會（品生/品社/社會實踐等）、綜合（大統整課程等，如《朋友》、《飛向月球》——各學科大統整的系列項目學習課程）。如此，在學科與生活的融合處生成屬于溧陽實小的兒童課程，包括領域學科課程、領域統整課程和領域個別化課程三大類。他們期待實現分科與統整課程的優勢互補。

通過增強學校課程的統整性與選擇性的實踐，溧陽實小探索出了一些基本的規律，形成了一些共識。在此基礎上，學校邀請了科研院校眾多專家、教授等研發了《溧陽市實驗小學兒童課程發展規劃》等頂層設計的綱領性文件，采用學科內的主題統整、學科內的單元統整、跨學科的項目統整、大單元與模塊課程等各種方式，為學生盡可能地提供多樣化的選擇，努力創造適合每個學生的課程與教學。

豐富性與關聯性，構筑了新兒童課程的基本特性;豐富性與關聯性，也是創造適合兒童自由生長的現代化學校必由之路。當然，溧陽實小還只是站在多元試點的基礎上，或者說改革才剛剛開始，路其實還很長，但值得稱道的是，他們已經出發。

教師：在協同與開發中服務生長

在整個課程建構的過程中，教師的角色轉換也在悄悄地進行著。教師在盡可能地退，教師把時間、空間讓給學生，教師為學生提供資源，教師在和學生對話，教師對個人、小組的評價不斷促進學習的深入。最重要的是學校實現了學生學習方式的轉變，學生獲得了空間后，顯示了學習方式的多樣性。每一個兒童有了學習方式的選擇權，有共同的目標，有相互的扶持、幫助，學校真正成了一個學習共同體。

為生長而學的新兒童課程，讓溧陽實小的老師們不僅有了嶄新的理念與行動指南，還有了清晰的課堂圖景。但協同教學與課程開發的過程依然十分艱難，因為這是不一樣的教師成長過程。

一位語文學科背景的老師、一位數學背景的老師和五位音體美學科的老師組成了一個課程開發團隊，創編《機器人世界》課程。在溧陽實小，這是典型的“2+N”的教學小隊配置。課程開發，這個小組首先要分析學習需要、確定組織中心。他們依據已有的理論和原則，向六年級一班的學生發放了調查表，在分析兒童需要時，他們發現不同的兒童有不同的關注點與需求點，且男生與女生區別很大，如男生對機器人、太空探索有明顯興趣，女生則對衣著服飾、個人形象關注度高。同樣，有關課程項目設計也有不同的需要;與此同時，小隊中的男女教師對需求的理解也有分歧;最后老師和學生們相互協商，確定了兩個不同組織中心與項目結構的男生課程與女生課程。

依據學生的需求確立了組織中心與項目結構后，各學科教師依據學科課程標準擬定了課程目標，逐步完成了課程內容、教學策略、評價等方面的設計。其中，最有意思的是，每一個人拿出的教學設計，怎么看都像是原來學科思維下的一個教案，看不出課程統整的跡象。于是，課程開發小組又開始了學習和討論，大家提出，所有的課程設計不能只站在方便教師教的角度思考問題。在討論中有一位老師舉了一個例子，通俗地說明了課程統整的道理，他說，學習好比是一個人爬樹，這個人在爬樹時不是考慮“用語文的方法爬”、“用數學的方法爬”，還是“用科學的方法爬”，而是綜合地運用各種知識和能力。所以，課程開發組的每一位教師都應該把自己設想成學生，設想學生在學習《機器人世界》時，他們最想知道什么？他們最有可能遇到的問題是什么？在此基礎上，老師們再次傾聽學生的意見，并根據學生的意見調整課程開發方案。

在討論到學生在課堂上小組合作模擬舉辦機器人節日時，有老師提出來教室里的空間太小，書桌太多，40分鐘的時間太短，建議把這個環節去掉，理由是教學效率不高。但學生不這么看，他們認為只要設計合理，時間和空間都不應該成為教學的問題。通過討論，老師們認識到，時空應該是學習的資源，本為學習、為生長而來，不應限制學習，因此大家同意學生的意見，在課程項目設計上又進行了優化。

“1+N”或“2+N”等組織形式構成的教學小隊與增強課程的統整性與選擇性是相互關聯的。在課程開發的語境中，小隊教學最有利于發揮每個教師的優勢領域，因此，也最能確保課程與教學的質量。小隊教學也稱協同教學，這種教學組織形式，在兩個以上教師的合作下，負責擔任同一群組學生的主要部分或全部教學。發端于美國的協同教學過程本來就包含協同開發課程方案、協同組織教學、評價與改進的全過程。眾所周知，課程開發也就是制定方案、教學、評價、改進的過程。溧陽實小的老師充分認識并理解了這一點：協同教學的過程也就是課程開發的過程，更是教師專業發展的過程。

近五年來，像這樣的故事不知道發生了多少！但在這一次又一次的研討中，學校逐漸總結出一些協同教學與課程開發的共識：一是要植根兒童的生活世界，把學習變成兒童生活需要;二是要依據兒童學習需要，把學習變成兒童向往的生活;三是要整合課程標準要求，把目標變成需求提升或兒童自我價值實現的標志;四是要讓教材回歸核心資源，資源化運用現行教材文本，或作為目標設計的參照，或為學習的例子，自主學習的材料，發現更多學習資源的核心線索，學習評價的文本依據等等，當然也可以成為教學的主要文本;五是要變評價為幫助，為每個孩子設計評價方案。

在協同教學與課程開發的過程中，教師進行了艱難的蛻變。如果仔細梳理這個過程，我們就會發現，學校的課程改革實際上改變了教師成長的方程式。他們把這個方程式概括為：理解+開發+重建=成長。我們以為這是對“學習、研究、反思”的深化與具體化，其中理解是關鍵，包括理解兒童、理解生活與世界、理解學科、理解團隊，這對每位教師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學校：豐富而又關聯的生活社區

審視今天的教育現狀，我們常會困惑，現在的學校還是學校嗎？常態的教育現實，似乎越來越遠離教育的本質;某些傳頌一時的教育行為是如此“殘忍”，無情地扼殺著孩子的健康天性;一些學校自我陶醉并為之自豪的辦學經驗是如此膚淺，甚至有悖于基本的教育規律，有悖于世界基礎教育改革與發展的基本走向……應試教育侵蝕著我們的教育理想，傷害了我們的志向追求，學校的核心價值正在慢慢后退，甚至可能退場。

張康橋校長努力構建“一個稱作學校的地方”，通過觸摸、感悟學校歷史，通過讀悟百年教育文化，梳理出溧陽實小本真而獨特的教育哲學——教育即服務生長的事業。

溧陽市實驗小學的一年級教室和其他學校的不一樣，教室內設置了多個不同的學習區域，有數字化體驗區、閱讀區、閑暇區、學習區、盆栽種植區等，學生根據自己的興趣愛好和學習需要，選擇不同的學習空間。教室里實行“1+N”導師制（班額16～20人左右），1名導師，也是班主任，她的辦公室就在教室里，主要教學語文、數學、品德，音樂、體育、美術等學科由專業老師任教。“1+N”，以這名導師為主，構成這個學習群的教師小隊。如果是40名左右的學生班級，那么學校就采用“2+N”的導師制，通過優勢領域整合的模式（如擅長文科的與長于理科的老師搭檔）構成教學小隊。

為什么這樣安排？除了教師隊伍素質結構等現實原因之外，溧陽實小更為重要的解讀是，師生之間不只是建立學某學科與教某學科的關系，而是要建立人與人之間完整的關系;不只是教師開發課程，而是教師和學生一起開發課程，創造可能;不只是教師教學生學，而是教師和學生一起學，建立學習共同體。

數年來，這樣的創新試點可謂多姿多彩，如班級自治、自由書架、選課選師制等等。所有試點的背后，我們都會發現，學校越來越方便兒童，越來越方便學習。或許，這就是張康橋所說的，建構適應兒童的學校，創建屬于兒童自己的課程。時至今日，溧陽市實驗小學已初步完成“未來學校拼圖”——

清晨，家長把孩子送到學校或附近公園后，導師便開展30分鐘的晨煉課程，開始一天的“身體教育”。學生到學校附近的公園上課，在鮮花、綠樹、藍天、草地中運動，學生的身體在速度、力量、耐力、 靈敏度、柔韌性等方面都能得到提升。

晨煉課程結束后，學生進入自己選擇的各領域課程學習。例如一個年級有7位語文教師，可能有4位教師開語文領域的學科課程，2位開設語文領域統整課程，1位開設語文領域天賦課程。年級里有14個學習群，每個群有16名學生。在同一個學習時段里，大家都在學習語文，可能一個群里有9～10名學生在學習語文領域的學科課程，有4～5名學生在學習語文領域的統整課程，還有2位學生在學習語文領域里的天賦課程。假設每個群的情況基本相當，那么，這個年級里有126～140名左右分成4個教學班學習語文領域學科課程;56～60名學生分成兩個班學習語文領域統整課程;還有28名左右的學生學習語文領域天賦課程。每學年選擇一次，每兩月課程結束之后可有條件微調。天賦課程從三年級起開設。

中午，大家一起用餐，開始了食育課程。在“家”里，師生一起就餐，在分享食物的過程中，將飲食活動延伸到藝術想象力和人文修養的培養上來，確保孩子有健康的身體和豐富的人性。在培養學生保持健康的能力和養成良好生活習慣的基礎上，導師把飲食教育引向了美妙的藝術、豐富的人性與多元文化的理解。

午餐后約一小時是閑暇課程。此時學校就成為孩子們公共生活的社區，學校圍繞社區管理與經濟生活、閱讀與表達、數學與科學、藝術與人文、健康與運動這五大領域設置豐富的閑暇活動區域。如學校成立“愛心商店”，收集師生制作的作品或家中閑置的物品，由學生自主標價出售，其收入主要用于幫助需要幫助的學生;如電影討論區，主要播放學生制作的微電影;類似的地方還有“星網傳媒中心”“專題圖書吧”“郵政服務中心”“我們的劇場”等等。當然每個地方也會生成一些大家必須遵守的規則。學校可采用數字化管理的方式，仿照訂票系統進行管理，學生自由選擇活動區域，老師為每個孩子建立活動數據，從而分析孩子的興趣、行為習慣與可能的優勢領域與生長方向。教室、走廊、校園每個角落都是書吧、棋吧、涂鴉區、電影討論區、自由劇場……供學生自由選擇。

閑暇課程后，學生又走向自己選擇的課程項目學習群。

下午最后10分鐘，學生回到了自己的教室中，和導師一起反省：“今天，你與人方便了嗎？”“發現他人的優點，你真誠贊美了嗎？”這些問題成為討論、交流及共省的內容。教師還經常更換主題，讓學生進一步了解自己，學會自省與共省，引領每個孩子朝著高貴的方向生長。

這就是溧陽實小孩子們在校一天的學習與生活。

學校對學生作息時間進行了調整，引入長課，每節長課大約70分鐘左右，長課中教師可自主安排休息;作業嵌入課堂，及時反饋，為學生生成大量的閑暇時間（見表一）。

在此基礎上，學校還重建了團隊管理機制，設立課程研發中心、課程管理中心、學生服務中心與社區服務中心。改革班級管理模式，倡導“公正、良善、民主”“生成內心的法則”等公約型管理或服務型班級管理。與此相適應的是學校制定的學習群制度。

學習群制度既借鑒了班級授課制的優勢，又超越班級授課制本身。它借鑒了網絡中“群”的概念，具有“開放多元”“自主選擇”“自由對話”的特性，每個人可以加入不同的群，群與群之間也可以相互“加”。當然，因為不同群有不同的特性，因此也會生成不同的規則。學習群是為學習建立的群，其本質上是一個個學習共同體。學習群制度主要有選師制、導師制、選課制。

所謂選師制，就是在專家的引領下，由學生和家長選擇導師，每位導師帶領16名左右的學生，在一個固定的教室，大約30至50平方米，我們稱為“家”。導師是學生與家長授權的“群主”，學生與家長都是成員。如此，在學校里實現人人都是班主任，確保師生之間建立完整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在社區里，采用線上線下結合的教育模式，確保家校真正形成教育合力。

所謂導師制，就是每位導師都是兒童生長的“天使”，他們研究兒童、發現兒童，為兒童建立“大數據”，幫助兒童不斷發現自己并引領課程選擇與職業生涯規劃。具體到每天來說，導師還要和孩子們一起生成晨煉課程、食育課程、閑暇課程與共省課程。

所謂選課制，就是導師為每一個兒童建立大數據，然后根據自己的觀察、經驗以及數據分析的結果，為學生選擇適合自己的課程與教學結構提供依據和建議。因此，學校應提供相互關聯而又豐富的生成課程。

選課制確立了學生發展雙負責人制度，課程教學質量由課程項目實施教師負責，導師又對孩子的所有領域的學習質量負責，例如幫助與引領學生選課時，導師一方面努力為每個學生自由而高貴的生長創造更好的環境;另一方面，導師要確保國家課程計劃得到嚴格執行，如語文占20%左右，數學占16%左右等。

在這樣的學校中，每個老師都是導師，也是課程開發者或課程項目實施者;每個學生既是學習者，也是公共生活的參與者。每個老師是一個學習群的導師，也是另一個互加而形成的10～40人新學習群的老師。

兒童與世界相遇，始于兒童與學校相遇。兒童與學校建立怎樣的聯系呢？如果他們建立的大多是積極的、肯定的聯系，那么孩子們就會熱愛這個世界并積極探索;反之，孩子們就會“害怕”這個世界。因此，服務生長就要遵循“與兒童方便、成兒童之美”的原則。

生長是身體與精神的“同育共生”，因此溧陽實小以“強健的體魄”“自由的身心”“高貴的品質”為方向;生長需要良好的環境，溧陽實小以“擇善而行”為行動指南、為校訓，走出了一條屬于自己的卓越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