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帶領學生走向美好是語文課程永恒的價值追求,它指向語文學科能力的發展:對漢字及母語的熱愛,對生活整體性的領悟能力,對語言文字直覺的感受力以及開掘語言文字資源的能力,如此才能更好地發揮語文的學科價值。語文教學需要引導學生發現并體驗母語的文化與精神,形成正確的思想方法、學科能力及重要的價值觀,設計有效的教與學的活動,提升教學的過程價值,如此方能落實自身的學科價值。當下的語文教學可沿此方向探尋改革的路徑。
【關鍵詞】美好;語文;學科價值
【中圖分類號】G623.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5-6009(2015)29-0071-03
【作者簡介】李亮,江蘇省教育科學研究院(南京,210013),江蘇省中小學教研室小學語文教研員,教育學博士。
《江蘇教育》(小學教學版)邀我就本次江蘇省“杏壇杯”蘇派青年教師課堂展評活動的主題“發現學科價值,發展學生學力”,談些對語文學科價值和學生學力發展的看法,我沒有參與學習此次活動,恐沒什么發言權,但深感這一命題確是切中了語文教學的要害,且與近來一些零星的思考頗有些關聯,所以寫些想法,與各位老師探討。
認識語文的學科價值需要融合“變”與“不變”兩種視角。學科價值總是當下時代的價值,它隨著學科邊界的變化與發展、學科社會責任的或簡化或豐富、教育對培養什么樣的人的目的變遷而變化。但作為傳承民族文化精神的語文學科來說,變化之中又總有永恒性的傳承。找到這種永恒價值的當代體現,才能使學科價值的理解更貼近歷史與現實。
時下對“語言文字運用”的強調的確是在學科認識上的進步,抓住了語文學科最為重要的“事實維度”,為語文課應當做什么指明了方向。但對學科的認識還需要一個“價值維度”,立足語言文字運用的語文課希望把學生帶到哪里去呢?我比較贊同一種聲音——帶領學生走向美好!引導學生向往美好!
“向往美好”需要各方面的素質,落在語文學科內的素質或者說是“學力”有哪些呢?我認為這樣幾點是應當首先需要考慮的。
第一,熱愛母語,熱愛漢字,熱愛祖國的文化。在這里,“熱愛”是情感也是能力。這種熱愛并不等同于我們常說的“人文性”,而是融合了人文性和工具性的教育目標。在語文教學中我們常常提出要培養學生的興趣,讓學生熱愛語文,希望以此來達到更好地掌握語文知識、促進語文理解、提升語文能力的教學目的。竊以為,在母語教育的范疇中,似乎應該倒置這一順序,讓“熱愛”本身成為目的,所有的理解與運用是為了形成熱愛的能力與情感,讓這種“積極的持久的穩定的情感狀態”全面而深刻地影響學生整個身心。[1]這種情感,是置身于整個民族文化發展的河流之中自然獲得的深切體驗。楊絳在干校的那段艱苦歲月里,曾問過默存(錢鐘書)是否后悔當初留下不走(當初“有好幾條路都不肯走”),默存的回答是“時光倒流,我還是照老樣”。[2]這種涌動的無悔的情感,就是對這塊土地的依戀,是對家國文化的熱愛。這在傳統母語教育的浸染中是自然生成的,但如今它成了問題,母語的學習成了眾多學科中的一種,甚至是不太被重視的一種,原本自然生成的熱愛,在功利的、唯知識能力化的語文教學中失落了。語文教學強調知識、能力、方法、品德等,卻唯獨不太關心學生對母語的親近感,培養出了很多會考試不愿讀書,想讀書不愛上課,讀起先賢的話語不再有神圣的情感的學生,他們似乎喪失了熱愛母語和民族文化的能力。果真如此,就是(且遠不止是)語文的災難。
第二,對生活整體性的領悟能力。社會的發展、技術的進步使得分工精細化,學科越來越分化,內容也越來越狹窄。很多學科要想有所成就,都必須在一個課題上牢牢抓住。但語文的學習不同,學習語文不會去學習某一種專門性的解釋,比如介紹一棵植物,變成專門的解釋就不是語文了。語文就是幫助學生從整體上把握生活。父母、老師、親友各種關系,都是語文所關心的東西。語文學習不僅觀照現實生活,還觀照歷史,觀照你的精神生活,你的夢境,你的猜想,你的喜怒哀樂,這些都是在語文學習中能夠感受到的。對整體生活的感受力,是感受生活美好的基本能力,這里的美好不是特指某種真善美的價值,它也包括生活的陰暗面,但站在“生”的意義上來說,這些都是生活的意義所在。只要對生活有整體敏銳的感受力,生命的美好就會不斷展現出來。
第三,對語言文字直觀的感受力。語文世界是個形象的世界,包含了豐富的細節,它有助于學生擺脫來自“概念的統治”。[3]現代社會中的概念統治隨處可見,很多日常事務中的工作,需要首先弄清楚它的概念才能開展。比如要弄清楚“MERS”(中東呼吸綜合征)屬于哪種疾病,病原是什么,病毒的變異原因等等,當人們對它有清晰的認識時,就會有個明確的概念體系的歸屬。但是語文的世界不同,一部《紅樓夢》給我們提供了很多細節,很多形象,一個個栩栩如生的人物,豐富的情感,可以有不同視角的理解,比如政治的、文學的、歷史的,但都不會有個固定的結論,而是需要不同個體從細節和具體形象去感受。又比如我們讀《論語》,讀出的孔子不會是一個干癟的“至圣先師”的概念,而是感到他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比如他有自己的愛憎,他憎惡講別人壞話的人,憎惡自己下流卻毀謗向上的人,憎惡勇敢而不懂理智的人,憎惡專斷而執拗的人;他還會著急,急了還會發誓。一次孔子拜會了南子(據說是一個不道德的人),招來了子路的不悅,他急得發誓說:“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如此,這種對語言文字的直觀感受能力,不僅給個性的理解與選擇提供了空間,也為人的創造性發揮提供了條件。通過語言文字而創造出的各種可能,大大解放了人的創造能力。
第四,開掘語言文字資源的能力。所有其他的學科中,語言文字都是工具,是憑借,而語文學科中語言文字還是資源,是個體實現創造和解放的文化資源。這種資源包括了母語中的所有范疇。比如古文和詩詞是資源,文言文雖然脫離了當下的生活,但今天讀起來仍然有它的趣味,那些或許經不起邏輯論證的話語,讀起來卻有精神,有氣勢,勢如破竹,一氣呵成,更有一種高貴精神的自我欣賞。五四新文學的語言也是資源,那時的人們在古代語言的繼承和翻譯語言的借鑒中學習,至今讀起來也很好聽。還有當代人們的活的語言、時尚語言等等。這些語言文字的資源,都是今天的語文教育可以“運用”的。而這種資源的開發和語言的運用就是一種精神溝通的橋梁和棲息的寓所,它安頓人的心靈,塑造人的品格。我們常深有體會的是,很多負面的情緒和偏激的思想,一旦經過語言的陳述,滿足了自己表達和傾訴的需要,就能夠達成心靈的平靜,這就是語文的魅力。
除此之外,享受美好的情感、人際溝通交往、用語言在政治空間中達成理想等等的能力都包含在內,它們都指向對美好的向往和創造。更為重要的是,這種對美好的向往,不僅僅落實為一種具體可感的學力,還是一種潛在的“思想語法”。上述的各種能力(以及未述及的部分),它們之間都沒有普遍有效的聯系,如果這些能力不是建立在“對美好的向往”這樣的形而上的假定之上,那么各種學力的培養都會迷失方向。那么,語文教學如何培養這些基礎學力呢?
一是要引導學生發現并不斷加深體驗母語的文化與精神。我們向往美好事物才會自然生出熱愛的情感,如果語文教學沒有讓學生體驗到母語中打動心靈的文化光芒和精神魅力,而只是作為一種表達的工具和形式,這種教學即使有成功之處也不是語文的成功。語文的成功關乎“事實”,更關乎“價值”。王鼎鈞先生談到他兒時的學習經歷,有兩件事讓人印象深刻。一是上寫字課時,對反復摹寫的“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氏”一直不理解,一位潘姓的老師給他解釋道:“至高至大的人物,只有孔夫子一人,他教化了三千弟子,其中有七十二個賢人。”這成了他“永遠、永遠不會忘記的事”。另一位荊石老師被他稱為“大老師”,一次批改他的作文“時間的列車,載著離愁別緒,越過驚蟄,越過春分,來到叫作清明的一站”,大老師對這段文字不加任何批注改動,只在發還作文本時淡淡地說,這是花腔,不如老老實實地說“清明到了”。重視內容、反對矯飾,這樣的“冷水”滋潤了作者一生。[4]無論是埋下對先賢敬仰的種子,還是提倡健康質樸的文風,這樣的語文教學充滿了積極健康的情感體驗,讓學生體驗到了一種飽滿的母語精神和文化面貌,體驗到語言背后的人心人情,理解了文字也就在某種程度上理解著這段文字所屬的文化長河,認識健康的話語風格也就體悟著健康人格的發展方向。語文教學唯有讓學生產生這樣深廣的體驗,才可能引導他們生出那份發自內心的熱愛。
二是要引導學生形成正確的思想方法、學科能力及重要的價值觀。這一點如果是落在數理學科方面,就是科學精神、數理思想和邏輯,而落實在語文學科中,母語學科里,就主要表現為民族性的思想方法與文化心理,這是母語教育區別于工具性語言學科(如英語)的獨特價值所在。“在所有可以說明民族精神和民族特性的現象中,只有語言才適合于表述民族精神和民族特性最隱蔽的秘密。”[5]所以,語文學科的關鍵問題指向于培養民族精神、塑造漢語言的語感以及語言鍛鑄的思維形式與思想智慧。比如漢語采用意合的方式組合而不像西語中依靠詞形的變化,這就影響了語言表達,進而影響了整體性的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在體現民族文化的諸多領域,比如山水畫中的以大觀小(宗白華先生在其《美學散步》一書中就曾提出中國書畫“山水之法,以大觀小。沒有固定角度透視,而是流動飄瞥上下四方”),古詩文中的合轍押韻,文章中的文氣、文脈,書法表現上的精氣神等等,這些藝術特點都和語言的特質相關,因為都是民族性的承載。語文學科價值的實現,不僅關注知識層面的解答,更注重從文化、精神氣質的層面尋求關聯性。
三是要指向有效的教與學的活動的設計,這些活動有力地支持著教學目標的實現。改變以講授為主的教學方式雖然早已不是新鮮的話題,但實踐起來依然問題重重。相較于自然科學課程來說,語文課程與自主合作探究的學習方式似乎需要更多的努力去磨合。當我們從存在論的角度看個人的發展而不是僅僅局限在知識論層面時,“素養—養成型”的學習架構應運而生。這一總體架構是相對于“知識—傳授型”“能力—訓練型”的學習架構而提出的,它把人的學習視為一個整體,而不是把認知層面,或者能力層面單獨抽象出來研究。所以語文教學指向學生語文素養的養成,其教學活動的設計也因此強調整體性、情境性、實踐性等。
四是要充分展示教學過程本身的價值。如何正確地評價教學,從重結果到過程與結果并重是一次進步。教學關鍵問題中的學習習慣、識字寫字、閱讀習作等等,都非常關注過程本身的價值,不是單純地從結果出發。在這方面,英國著名課程理論家斯騰豪斯所提出的課程開發的過程模式給我們不少啟示。他以英國哲學家彼得斯的知識論為依據,提出了他的過程原則:活動內容選擇的標準具有“內在價值”,[6]比如:允許學生自己選擇并對結果做出反應,學生充當主動角色,學生自主探究觀念及個人和社會問題,與教師共同冒險,完善自己的行為,與別人分享機會等等,這些活動似乎更有價值。只有分析有價值的活動的標準,才能更為清楚地趨近教學中的“過程原則”。“過程原則”的本質含義在于鼓勵教師對課程實踐的反思批判和發揮創造。
我們的語文教育要努力把孩子引向美好,這是一個語文教育的價值真理,對于同一事實,它不同于具有唯一性的知識真理,而可以有不同角度的歸納,當然只有上述幾點遠遠不夠,還需要更多的實踐創造與完善。
對美好的追尋是人的自由本心,絕對的美好是一種想象,想象雖然不真實,但卻是真實生活的意義之源,也是我們對當下的生活與教育改寫的依據。
【參考文獻】
[1]楊啟亮.熱愛語文:一種教學目的論的解釋[J].語文教學通訊(高中刊),2003(1):8-10.
[2]楊絳.干校六記[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58-59.
[3]王蒙.王蒙演講錄[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1:126.
[4]王鼎鈞.昨天的云:回憶錄四部曲之一[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33,58.
[5][德]威廉·馮·洪堡特.論人類語言結構的差異及其對人類精神發展的影響[M].姚小平,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53-54.
[6]張華.課程與教學論[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117-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