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每一個孩子出生時,都天使一般可愛,是父母眼中的寶貝、家庭社會的希望。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開始分化,最終。人生的道路千差萬別。有人成為社會的精英。有人渾渾噩噩隨波逐流,有人甚至淪為十惡不赦的罪犯。
人生之路何以如此迥異?有一個故事也許能給我們一些啟發。
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畫家達·芬奇曾創作過一幅著名的畫作《最后的晚餐》。這是一幅宗教題材的作品,畫的是基督教創始人耶穌和他12個門徒的故事。耶穌有一個門徒叫猶大。這是一個貪婪自負的人,他皈依耶穌后,負責掌管錢財,后來竟為了區區30塊金幣,把耶穌出賣給了羅馬統治者。耶穌對此了如指掌,給了他很多迷途知返的機會,最終毫無效果,便安排了最后一次晚餐,準備當場揭露猶大的丑行。畫作呈現的,就是這次晚餐時的場景。與很多畫作不同的是,《最后的晚餐》中的人物,全部用真人做模特畫成,耗時七年。第一個人物畫的是耶穌,模特是一個19歲的少年。這個少年長得五官端正,面目純凈,舉止大方,謙卑善良。在達·芬奇看來,這個少年簡直就是美和善的化身。七年后,達·芬奇開始創作最后一個人物猶大,卻怎么也找不到合適的模特。有一天,有人告訴達·芬奇,羅馬監獄中有一個兇殘的死刑犯,也許符合他的條件。達·芬奇便來到了監獄。一見到這個犯人,達-芬奇便心頭一震。這人長得五官扭曲變形,目光貪婪兇惡,表情麻木陰冷,舉止狂傲不羈。達·芬奇覺得,這正是他要找的人。經過批準,達·芬奇把這個死刑犯帶到自己的畫室。六個月之后,猶大的形象畫完了,達·芬奇十分滿意,便合上畫板,準備把這個將死的模特送走。然而,就在看守準備帶走他的那一刻,那人突然掙脫開來,撲向達·芬奇,用極度絕望的聲音喊道:“你不認識了我嗎?你再仔細看看,你不認識我了嗎?”達·芬奇十分驚訝。仔仔細細把這個人審視了一遍,搖搖頭說:“我不認識你,你來這里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你。”殺人犯的聲音更加絕望:“天啊!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這是怎么了?七年前你比著我畫了耶穌,今天你又比著我畫了猶大!我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這悲愴無助的追問,聽起來是不是有些耳熟?是啊,現實生活中,幾乎每一個墮落的人,在不得不接受難以承受的懲處時,都會發出這樣撕心裂肺的哀嚎。這哀嚎錐心刺骨,令人深思。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他們的墮落呢?客觀的原因也許很多,但追根溯源,是放松了個人道德修養。用貪官們的話說,就是“放松了主觀世界的改造”。這話聽起來像大道理,但確實是問題的根源。戰國時期楚國大詩人屈原,在他的長篇抒情詩《離騷》中說:“何昔日之芳草。今直為此蕭艾也?豈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草木不修治必然雜亂,人不修養一定墮落。《孟子·滕文公上》中也說:“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于禽獸。”反觀時下很多領域出現的問題,孟子的“無教”之論,依然振聾發聵。
人之失教,倒不是因為人們不重視教育,而是對“什么是教育”這個根本問題的認知,出現了本末倒置的偏差,越重視產生的問題越復雜嚴重。那么,究竟什么是教育呢?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中說:“教,上所施下所效也;育,養子使作善也。”所謂“作善”,就是做善事、走正道。這是教育的內容。而教育的方式則是“上施下效”,即身教。換言之,真正的教育,是通過教育者以身示范,引導受教育者向善,走人生正道。用現在的話說,叫培養理想人格。這是教育的本質和最終目的。在這一點上,古今中外的教育家觀點完全一致。我國教育家蔡元培說:“教育是幫助被教育的人,給他們能發展自己的能力,完成他的人格,于人類文化上能盡一分子責任;不是把被教育的人,造成一種特別器具,給抱有他種目的人去應用的。”美國教育家杜威說:“一切教育的最終目的是形成人格。”而養成人格,正是多年來我們的教育所嚴重忽視的。
什么樣的人格是理想的?孔子的大弟子子路曾就這個問題專門請教過他。《論語·憲問篇》記載:“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學生子路請教什么是理想人格。孔子說,應該像減武仲那樣智慧,像孟公綽那樣淡泊,像卞莊子那樣勇敢,像冉求那樣有才能,言行還應合乎禮樂規范,才算得上理想人格。也許孔子覺得這個要求太高,于是便給出了另一個標準:見到利益時要想到道義,危急當頭時要敢于擔當,遇到困境時能不改變節操。在孔子看來,理想人格有高低兩個標準。最理想的人格,應該是既具備立身處世的實際才能和意志品質,又有人文素養和文明舉止,這叫“文質彬彬,然后君子”(《論語·雍也篇》)。起碼的標準,則是知道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有原則、有底線、有志向、有擔當,即具備基本的價值判斷和做人原則。如果一個人只有才能,那就是蔡元培先生所說的某一類特別的器具,不能算是一個完整人格的人——“成人”。對物而言,成器就好,對人而言,成器卻只是半成品。所以孔子說:“君子不器。”(《論語·為政篇》)“不器”就是有完整人格,樹立起正確的價值觀。這對人而言,起著奠基和導航的作用,否則就會是非混淆,行為錯亂。當今社會產生的很多問題,比如干部貪腐、造假售假、環境污染等等,都是因為缺乏正確的價值判斷帶來的自招之禍。孔子的學生冉求,就曾因為缺乏正確的價值判斷,憑借自己的才能為已經富可敵國的季氏聚斂財富,幾乎被孔子逐出師門。《論語·先進篇》記載:“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所以,培養理想人格,首先要學習以正確價值為核心內容的為人之道。在《論語-學而篇》中,孔子說:“弟子入則孝,出則弟(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一個人在家要孝敬父母。在外要尊敬長上,言行要認真慎重而有誠信,廣泛關愛眾人并注意親近有仁德的人。這些都做好了,如果還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學習知識技能。在孔子看來,一個人需要學習的內容主要有七個方面,其中有六個方面是做人的道理,是立身處世不可或缺的基本素質。時下教育中最受重視的知識技能,居然被孔子放在了最后,而且要“余力學文”。當然,這只是一個邏輯的先后,我們不能以還沒有做到前六項為由,放棄知識技能的學習。孔子強調的是,學習的重點在如何做人即養成人格。這個主張是頗有見地的。知識技能很重要,沒有不能立身。但如果沒有理想人格做基礎,知識技能就不能被正確運用。甚至成為為害的工具。觸目驚心的能人腐敗、高智商犯罪等等,就是活生生的案例。
培養人格的學問,在儒家那里稱為“大學”。“大學”就是學大,即學著讓自己大起來,養成大人格、大胸襟、大情懷、大境界,做大人、君子而不做小人、鄙夫。在儒家看來,這是個人安身立命、社會和諧發展的基礎,是人人該走也必須要走的人生正道。具有大境界,才有大擔當。所以,儒家經典《大學》說:“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這個道理,用《周易·坤卦·大象傳》的話說,叫做“厚德載物”。西諺也說:“人做對了,你的世界就是對的。”這句諺語的背后,有一個生動的故事。某一天,一位牧師在準備一個演講,五歲的兒子老是過來搗亂。牧師便隨手扯下一本舊雜志的封面。那個封面上畫的是一張世界地圖。牧師把這張地圖撕成碎片,交給兒子,說:“你把這張地圖拼起來,獎勵五美元。”孩子很高興地捧著那些碎紙片走了。牧師以為,孩子沒有世界地圖的概念,對他來說,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夠他忙活半天了。這樣一來,自己就不會被打擾,可以專心準備演講稿了。豈料,僅僅過了一會兒,小家伙就拿著拼好的地圖過來交差。牧師大吃一驚,問他怎么拼得這么快。兒子不無得意地回答:“爸爸你沒看見嗎?那張地圖的背后是一個人頭像,我把人頭拼好,地圖就拼好了。”牧師聽了大受啟發,便把那天演講的主題定為《人做對了,你的世界就是對的》。立身處世修德為本,是古今中外哲人的共同智慧,是學習教育的根本任務。
而要想厚德,必先明道。因為,德原本就是由道而來的。《孔子家語·王言解》中說:“夫道者,所以明德也;德者,所以尊道也。是以非德道不尊,非道德不明。”老子也說:“孔德之容,惟道是從。”道,用今天的話說就是規律、規則、規范、規矩。按規律、規則、規范和規矩做事,表現出人該有的樣子,就叫有道德。所以,“道”就是人生的方向。方向沒了,路還怎么走?走得越快,錯得越遠。唐代文學家韓愈在《師說》中說:“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為人師者有三大職責。傳道是第一位的。喪失了這個職責,就算不得稱職的老師。人最根本的教育就是要明道。
那么,道又在哪里呢?。經史學家姜廣輝先生在《中國文化的根與魂》中說:“人間的常道就在經典里頭,所以古人常說‘經以載道’。”道雖然看不見摸不著,卻蘊含于代代傳承的各種經典之中。北宋學者周敦頤在《通書·文辭》中也說:“文,所以載道也。”因此,明道最直接有效的辦法,就是閱讀經典。通過閱讀經典,體悟人生正道,把握人生航向。所以。古今中外追求人生正道的人,沒有不重視經典,不尊重傳統的。比如孔子。《論語-述而篇》記載,孔子說:“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好古”,就是愛好傳統文化。
那么,歷史在發展,社會在進步,傳統文化難道不會過時嗎?其實,歷史文化包括三種形態:器物、制度和理念。一個時代的器物,最終會隨著科技的進步變成文物和廢物,制度也會隨著生產力的發展而成為歷史,理念卻因人性不變而始終鮮活。所以,人們把這些理念稱為“千古道義”。學習傳統文化,不是保守,更不是復古,而是繼承和弘揚蘊含其中、基于人性的千古道義,為今天的生活提供借鑒。用老子的話說,叫作“執今之道以御今之有”。這,就是閱讀經典的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