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美玲
(福建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福建 福州350108)
自由是一個美好卻充滿歧義的字眼,自從人類步入文明社會以來,就一直是大眾熱切追求的目標,但由于人們對它理解的差異,長期以來形成了各種迥然相異的價值觀。在馬克思看來,只有擺脫一切“物”對一切“人”的統治,才是人類最高的自由境界。在那種狀態下,人與自然以及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才能達到最終和解,奴隸般的勞動分工也徹底消失,勞動不僅是謀生的手段,更是人的第一需要。
在馬克思之前,許多哲學家都對自由有了各自的定義。黑格爾以其邏輯主義的方式,描繪了絕對精神自我展開、自我實現和自我認識的過程。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絕對精神通過乖離自己、重新回歸自己,表征了那種從“不依賴他物,不受外力壓迫,不牽連在他物里面”的自由精神。[1]28在這里,他的“自由”主義帶有濃厚的思辨主義色彩和刻板的決定論特點。布魯諾·鮑威爾為了反對神學對人的身心的摧殘和對自由的禁錮,把“自我意識”作為自己哲學的核心范疇,鼓吹以自我意識為基礎的主觀唯心主義,宣稱世界歷史進程中唯一積極因素是他們的理論活動。費爾巴哈從抽象的世界中脫離出來,把人們的心靈和目光引向更具有親切感的感性的現實世界,以自然人作為現實出發點,但他把宗教和人的感情混為一談了。有關自由的理論在經歷了一系列的發展之后,在總結前人的理論基礎上,馬克思的自由主義誕生了。
馬克思在經過了宗教改革、啟蒙運動和青年黑哥派的哲學洗禮之后,在德國神學批判的任務已經基本完成的歷史背景下,洞察到:雖然人掙脫了宗教的束縛,卻并未能獲得徹底的解放和真正的自由。他進一步指出:“我們不把世俗問題化為神學問題,我們要把神學問題化為世俗問題。”[2]425宗教不是造成現實苦難的根源,相反,宗教是現實苦難在觀念世界的折射。“因為自然安排的不好,所以神才存在的。”[3]285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第一次把人的“類特性”定義為“自由自覺地活動”,此后又在《共產黨宣言》和《資本論》等著作中,把理想社會描繪為“每個人自由而全面發展”的共產主義社會。自由是人的特性,是人區別于動物的所在,是人的自我主宰、自我決定。一切高于人之外的所謂理性精神,實際上都會再次把人置于“他律”原則的統攝之下。在我國市場經濟條件下,每個自由的勞動者其實并不能擁有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就不做的自由,沒有只做這個而不做那個工作的自由。他們被所謂的工資、生活所牽引,不工作就沒有經濟來源,就不能維持正常生活需要。為了獲得工作,維持自身發展和家庭成員的需要,勞動者必須遵守工廠紀律,完成作為一名勞動者所應當履行的勞動合同所規定的義務。正如馬克思所說“自動工廠的主要困難在于建立必要的紀律,以便使人們拋棄無規則的勞動習慣,使他們和大自動機器一樣的始終如一的規則性協調一致。”[4]488根據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即以從事實踐活動的人為出發點,深刻體現了自由是人的本質特征。人在勞動中創設了人化自然、規章制度和社會組織,并且使他們不斷得到進化和改善。但與此同時,勞動者自身又被自己所創設的東西所統治著、牽引著。正如“生產力體現為通過人類的實踐活動而對象化的自然存在物,生產關系是通過人類的實踐活動而對象化了的社會存在物,社會形態的變遷是通過實踐活動而對象化的人類歷史進程。在這個對象化的過程,不過是人類在實踐中的“自由自覺活動”的衍生物。在馬克思看來,是人創造了生產力、生產關系、國家以及意識形態和人類自身的歷史。但與此同時,人也是在自己所創造的這些文化下生存、發展。我們在改變這些經濟基礎、意識形態的同時也在改變著我們自身。
在過去的社會形態下,社會生產力水平及其低下,人們的勞動分工也不明確。在原始社會,人們過著群居的生活,不存在明確的分工;在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雖然生產力有了一定的發展,但仍然以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為主;自從步入資本主義工業文明之后,分工日益明確、細化。工人有自己的特定的工作崗位,就像機器一般從事著自身的工作。然而,資本家在企業內部能夠嚴格地組織和管理生產,但他們卻不能事先準確的知道市場的需求。資本家在追逐剩余價值的沖動和競爭壓力下盲目擴大生產,進而導致整個社會供需矛盾突出,經濟危機由此產生。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勞動者被資產階級無休止的剝削,付出了極其沉重的勞動,卻仍然無法購買自己日常用品。馬克思在這時提出,要“剝奪剝奪者”,用社會主義取代資本主義,再走向共產主義,實現人的自由解放。在他看來,資本主義雖然創造了經濟的高速發展,但使勞動者完全喪失了人作為人的地位和本性。因為無產階級勞動者被剝奪了一切生產資料,不得不依靠出賣勞動力謀生。“他是一個若不從其他一切社會領域解放出來并同時解放其他一切社會領域,就不能解放自己的領域,它本身變現的人的完全喪失,而只有通過人的完全恢復才能恢復自己。”[2]466在過去資本主義社會出現的這一現象,在當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改善。勞動者的社會地位不斷提高,合法權益得到有效維護,總體的生活資料能夠得到很好地滿足。然而,在某些領域仍然存在一些企業為了追求利益的最大化,超時的工作時間、不合理的工作安排、安全設施的缺失等等,讓原本自由的勞動者被再次“禁錮”在不合理的管制之下。2014年造成22人死亡的重慶硯石臺煤礦“6·3”事故雖已查處結案,但類似的事件仍在不斷上演。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樣的法治經濟體制下,杜絕此類事件的發生,加強對于勞動者的自由、安全的權益維護顯得無比迫切。
實踐性是馬克思主義的本質特性之一。他研究的重心聚集于社會現實生活,執著地追尋人生命的終極意義,社會的最佳狀態。他曾說“首先要研究人的一般本性,然后研究在每個時代歷史地發生了變化的人的本性。”[5]669他對資本主義制度下,勞動工人備受奴役、備受剝削的狀況進行了猛烈的抨擊,他憧憬自由、平等的社會,追求人性的徹底復歸。在馬克思看來,人是勞動的產物,人的一切才能和特性都直接和間接地與勞動相關聯。勞動是人本質活動的彰顯,是人自由的體現。勞動產品作為依照人的預期目的而改變了的自然物,凝聚著人的勞動,是人的勞動的物化形態。然而,在現實生活中的情況卻是與此相反的,勞動者生產的財富越多,產品的價值越高,自身就會越貧窮。“物以稀為貴”,受市場價值規律的影響,勞動者創造的產品越豐富,也就變得越廉價。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人民群眾的總體生活水平得到了很大的提高,物質與精神需要相對以前來說都得到巨大的提升。然而,類似資本主義社會工人被迫工作的這種現象仍然存在。新時代的勞動者沒有被完全剝奪他賴以生存的生活、生產資料,但是他仍然在某種程度上成為自己對象的奴隸。首先,勞動者接受勞動的對象,即接受工作。按勞分配,多勞多得,如果不勞動就無法獲取金錢來購買自身所需的物質資料;其次,勞動者接受生活資料。每個人只有作為勞動者去更多的勞動,才能獲取更多的社會資料,才能更好地維持作為肉體的主體的生存。特別是在目前我國的以按勞分配為主的分配制度下,勞動更是一種必須。
如果說在以前的社會形態——生產力低下的時代,人們把神靈當做自己膜拜的對象,那么現代人膜拜的就是金錢、物欲。在《論猶太人問題》一文中,馬克思指出“近代社會把人從虛幻的上帝那里解放出來,成為感性的和世俗的存在物,然而,近代人的命運依然是悲慘的,由于利己主義信念的驅使,他們再次創造出了一個一切彼岸的此岸的神靈,這便是——金錢”。市場經濟的本性是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市場主體把利潤作為唯一的價值追求目標,為了利潤,不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下,由于高強度的勞動、強大的身心壓力而造成的工人自殺事件引發了社會相關人士的深思。2010年1月23日至5月26日,在短短4個月的時間內,臺灣鴻海精密工業股份有限公司在內地投資興辦的富士康科技集團位于深圳市龍華園的廠區連續發生了13起職工跳樓或割腕自殺事件,造成了10死3重傷的悲慘后果,震驚國內外。此事件發生后,深圳富士康先后采取了一系列行動防止再次發生職工自殺事件,特別是兩次宣布大幅加薪,調薪幅度超過66%。[6]這一事件淋漓盡致地解釋了這一現象。真正的人的自由解放就是人從一切物對人的奴役形式中解放出來,只有這樣,人才能真正獲得獨立自由的地位。在21世紀,為了實現經濟的快速發展,實現社會現代化,人類已經付出并正在付出沉重的代價。這種代價包括自然環境的破壞、社會貧富差距的拉大,更重要的是人的“異化”。
市場經濟環境下,特別是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下,西方乃至我國勞動者的生存狀況較之前社會而言得到了極大改善。有關勞動者的權利的法律不斷完善和發展,政府花費極大的努力維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盡可能使他們得到平等的社會地位。然而,這些變化的表面并不能完全掩飾勞動者仍然存在一定程度的異化。這種異化與馬克思筆下的異化不同,現時代的異化是一種物對人的一種統治。現代社會的物質繁榮是依靠過剩生產和琳瑯滿目的商品來支撐和維系的,這種維系必須依靠源源不斷的人類內在的需求才能存在下去。人們為了滿足各種需求,必須永無止境的勞動去賺取金錢。消費-滿足需要-勞動-生產出商品-消費,這種循環模式下,勞動不再是自由自覺地,而是被迫進行。然而人的需求、欲望永無止境,馬克思說過:“一座小房子,不管怎樣小,在周圍的房子這樣小的時候,它是能滿足社會對房子的一切需求的。但是一旦在這座小房子近旁樹立起一座宮殿,這座小房子就縮成可憐的茅舍模樣了……只要近旁的宮殿以同樣的或更大的程度擴大起來,那么較小房子的居住者就會在那四壁之內越發不舒適,越發不滿意。”[7]492由此看來,人類要想邁進自由的世界是如此的艱辛,不僅很難看到需求能被無限制滿足的希望,反而被自己通過勞動所創造出來的“神靈”所統治,失去自由。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中,人們不斷追求物質方面的滿足,使得自己越來越無暇顧及精神層次的需要,于是精神世界的空缺成了社會一大問題。“兩條腿走路”、“五位一體”成為我們國家倡導的一種新的追求,促使精神與物質共同發展。
恩格斯曾說:“在黑格爾那里,惡是歷史發展的動力的表現形式。”[8]237在市場經濟追逐利益的本質驅使下,市場主體也不擇手段創造出更多的剩余價值,不斷提高個別勞動生產率。在這種利益魔力的驅使下,經濟突飛猛進,社會物質財富極大豐富。我們選擇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使得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這種競爭狀態下必然是一種“優勝劣汰”的生物競爭模式,導致人在某種程度上被異化。但是,倘若放棄市場經濟,沒有競爭,沒有淘汰,必然導致資源的浪費與不合理配置,造成經濟的平庸和僵化。因此,我們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實現社會經濟的和諧發展,最終實現共產主義,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馬克思指出“共產主義是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揚棄……這種共產主義,作為完成了的自然主義,等于人本主義,而作為完成了的人本主義,等于自然主義;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是存在和本質、對象化和自我確立、自由和必然、個體和類之間的抗爭的真正解決。”[9]73
在馬克思看來,人和自然之間不僅存在認知關系、改造關系,而且存在一種超越功利性的審美關系。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來源于自然界。因此,這種審美的情懷只有當人被融入了自然的懷抱中時,才能得到很好的體會,這就需要人與自然矛盾的真正解決,將人本主義與自然主義統一起來,實現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的和諧統一。科學發展觀也強調以人為本,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社會物質生產需要人類從自然界獲取生產資料,然而,勞動者不斷地、不合理地從自然界獲取生產資料,也造成生態環境的破壞。柴靜的紀錄片《穹頂之下》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目前我國生態現狀,生態保護迫在眉睫。經濟的發展不能以環境破壞為代價,自然有其自身的承載力。人類不可能也不允許自己源源不斷地向自然索取,這所有的一切皆如“潘多拉盒子”一般。一旦人類的欲望被完全地激發,對自然的索取更加無度,為了所謂的利益而造成環境的不可修復,那么這些類似魔鬼的東西便再也收不回去。
當今世界,國家之間發展水平存在很大的差異,每個國家內部的地區發展差異也不斷拉大,國家間的貧富差距、區域的發展差異不斷拉大。在一些經濟發達的國家或是發達城市,市場還在不斷地刺激人們的消費欲望,以此來維持經濟的高速發展。因此,浪費性的開發自然資源,以犧牲子孫后代的幸福來滿足我們的需要,這種現象屢見不鮮。甚至有些國家為了爭奪不可再生的自然資源,如石油而發動戰爭,讓原本資源豐富卻實力弱小的國家付出慘痛的代價。戰爭不僅讓人們付出生命的代價,同時也造成了嚴重的環境污染。核武器一旦使用,將給整個自然界、整個人類帶來毀滅性的災難。我們要毫不動搖地以馬克思主義生態學指導人與自然關系的和諧發展,人類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我們要尊重自然,保護自然。
馬克思十分強調個人的自由和個性的獨立,提出了“真正的集體”的概念。他認為“在‘真正的集體’,個人是為個人參加的。他是個人的這樣一種聯合,這種聯合把個人的自由發展和運動的條件置于他們的控制之下。”[10]85社會不是高懸和凌駕于個人之上的對立物或統治者,它的唯一的功能就是為個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創造條件,即“社會是一個以個人的全面發展作為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的聯合體”。新時代的勞動者在接受目前的工作,在促進社會發展的同時必須意識到,自身目前的所作所為是為了實現未來全面、自由的發展。加強對勞動者這一理念的教育顯得極為重要與必需。
人作為社會的存在物,他的一切都與社會相關聯。馬克思認為“只有在集體中,個人才能獲得全面發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說,只有在集體中才可能有個人自由。”[11]122只有在進入共產主義社會時,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之間的矛盾才能得到真正的解決。在現行的公有制為主體,多種私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經濟體制下,一些私有制企業為了實現一己之利,導致人與人之間的占有欲的惡行膨脹,人與人彼此間的對立與沖突不斷。“富士康事件”、拖欠工資、強制性加班以及其它社會群體事件的爆發,不得不讓人深思。因此,必須建立健全我國相關法律法規,用制度約束這類行為的再度發生。
馬克思還指出,自由人必須從奴隸般的分工中掙脫出來,成為一個全面發展的人。人只有盡可能地把自身所學的知識和才能內化為自己的一種能力,才能全面提高自己。在目前的社會經濟環境下,分工越來越明確細致,這種分工給我們帶來了創造性的物質財富,然而也造成了這樣一種社會現象——人的“畸變”。越來越多的勞動者長期著手于一種工作,為了工作而工作,其聰明才智都圍繞著與自己從事行業相關領域發展,對其他的方面缺乏學習的動力。在某些工廠,一些流水線的工人甚至成了機械的附屬物,如機器一般運作。久而久之,這些勞動者變成為孤立的工作者,一個只會立足本職業的機械工作者。一旦離開他所熟知的工作領域,就會變得一無所知。國家應該積極鼓勵勞動者定期進修,完善自身的知識體系,提高綜合素質。實現每個人有能力選擇自己所喜歡的行業,選擇自己的勞動方式,讓勞動不再僅僅是謀生的手段,而是人的第一需要。
[1]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第1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
[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
[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6]環球網.富士康12跳—富士康員工墜樓事件[EB/OL].http://www.huanqiu.com/zhuanti/tech/fushikang/.
[7]馬克思恩格斯選集: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
[8]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9]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10]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1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