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平
(首都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教育學院,北京100089)
全球化是當今世界發展的重要趨勢,也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必須深入思考的時代背景。關于全球化,國內外學術界一直有持續的探討,各種觀點林林總總、五花八門。其中,后現代馬克思主義代表人物詹姆遜以空間理論范式探討全球化,認為全球化是晚期或跨國資本主義的空間表現。在反思、批判晚期資本主義全球化空間過程中,詹姆遜以文化層面的“認知測繪”設計出一種個體解放的實踐方式。緣于詹姆遜全球化研究中鮮明的馬克思主義立場和深刻的理論洞察力,近年來,他的觀點備受國內學術界的關注。本文擬經由詹姆遜對全球化本質的判斷,闡釋馬克思資本理論關于全球化的理解,并將考察視角由個體轉換為民族國家,由文化層面延伸至經濟領域,探討中國關于全球化的“認知測繪”。
伴隨跨國資本主義的發展,人們清晰地認識到,與資本相伴而生的全球化已然成為一個廣泛涉及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等各個方面的綜合性概念。現今的全球化不是僅從生產、貿易、金融、信息網絡等某一方面的國際化就能概括得了的。不過,就全球化的內在運行規律而言,正如詹姆遜所指出的,繼自由競爭資本主義和壟斷資本主義之后出現的全球化,它“絕不僅是一種文化意識形態或者文化幻象,而是有明確的歷史(以及社會經濟)現實根據的——它是資本主義全球性發展的第三次大規模擴張”[1]505-506。直接看全球化是多種因素相互作用的產物,但推動它的最基本的決定性力量仍然是資本,其他因素作用的發揮主要是受資本的驅動和制約。據此,透視全球化的形成和演變,厘清這一由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塑造的世界歷史新空間,自然需要從資本邏輯來展開。
我們知道,資本有兩層涵義:一是作為生產要素的資本,一是作為社會關系的資本。馬克思著重從社會關系的層面上來討論資本,以揭露資本主義的本質。正如馬克思在《雇傭勞動與資本》中所說:“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關系下,他才成為奴隸。紡紗機是紡棉花的機器,只有在一定的條件下,它才成為資本。”[2]344而后,在《資本論》中,馬克思進一步定義了“資本”——“資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會的、屬于一定歷史社會形態的生產關系。”[3]925-926由此可見,馬克思始終強調資本的本質是生產關系,離開了一定的生產關系,就不成其為資本。在當今全球化的形勢背景下,對于資本的理解也將繼承馬克思的觀點,著重強調從社會關系的角度來認識資本在當今社會所扮演的角色。當然,這并不意味作為生產要素的資本可以被忽視。在馬克思的視野里,這兩種資本是內在結合而不能分離的:“資本的本質是社會關系,載體則是生產要素”[4]396,資本作為社會關系的力量的發揮離不開生產要素的作用,生產要素作為一種物的力量,為資本的社會關系本質的實現提供了必要條件。作為生產要素的資本對全球化同樣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但依行文需要,這部分內容將在后文中作具體闡釋。而此處探討全球化空間的資本邏輯,主要是從其本質——社會關系方面。
從本質上來說,資本是一種社會關系,是投入到生產過程中追求自身增值的剩余勞動價值。因此,資本的本性在于追逐利潤,實現自身最大限度的增值。而全球化正是適應資本增值需要的產物和進程。全球化背景下,無論資本以怎樣的形式運行和發揮作用,其邏輯本性終究不會發生變化。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內在地具有對外擴張性,“創造世界市場的趨勢已經直接包含在資本的概念本身中”[5]388。資本創造了越來越多的剩余勞動,同樣,也開創了更為廣闊的流通空間,這些都是由資本的本性所支配的。也就是說,資本的社會關系本性決定了全球化是其逐利、增值的必要手段,對全球化空間的形成具有決定性的作用。
資本作為一種生產關系,對生產力的促進作用是有限的,超越這一限度,則會成為生產力發展的障礙。隨著資本逐利的不斷擴張,出現了資本主義體系內部所無法消化和吸收的過剩資本和剩余勞動,由此導致了資本過度積累危機。曾在20世紀上半葉為資本主義國家和地區創造了巨大利潤的福特制,也從60年代開始逐漸走向衰敗,并成為資本對外擴張的障礙。在此背景下,一種更加富有彈性和靈活性的生產體制和積累模式應運而生——“彈性生產”。資本主義通過分散勞動力市場、勞動過程和消費市場,形成了這種流動靈活的組織形式,加之信息化和網絡化的推動,生產實踐與消費在資本主義世界里的流通范圍不斷擴大、周轉速度不斷加快。這就使資本的流通空間真正具有了全球化的意義,更準確的講,以資本為靈魂的全球化空間能夠為剩余資本和勞動找到更加廣闊的市場。因此,資本過度積累危機和“彈性生產”的出現為當今全球化空間的形成和演變提供了直接動力和具體實現機制。
全球化空間形成的根本原因就在資本邏輯當中。“所謂資本邏輯,簡要來說,就是資本運動的內在規律和必然趨勢”[4]396,而全球化空間的資本邏輯就是資本積累,確切地說,是“普遍市場秩序”的“殖民化”[6]10-11。資本要想實現其主體權威性,緩解過度積累危機,必須通過不斷擴張以獲取廉價的投入和更為廣闊的市場來尋求解決。這意味著后發展國家必須被迫開放其貿易,并允許資本利用本地的勞動力、能源和資源等。因此,全球化空間形成的根本原因就是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對發展中國家勞動力、能源、資源等的剝奪與控制,即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剝奪性積累”。
剝奪性積累之所以日益重要主要是因為在擴大再生產過程中出現長期的資本過度積累問題,而資本過度積累是由資本的社會關系本性決定的。作為社會關系的資本邏輯,它在全球范圍內的空間布展主要是通過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對落后國家和地區的剝奪而實現的,是一種資本擴張所引起的“橫向效應”。
這種“橫向效應”在全球化空間中呈現出雙重走向。一方面,全球化的資本使世界各國的經濟、文化交往日益密切,現代空間中的民族性和地域性聯系逐漸被打破,整個世界逐步呈現一種“同質化”的狀態;另一方面,資本的全球布展并不是一個世界各國、各地區均衡發展的過程,而是落后國家和地區逐步遠離“中心區”、走向“邊緣區”的過程,發達國家和地區與落后國家和地區呈現出明顯的“等級化”。
全球化空間“是一個在資本邏輯主宰下的社會空間”,具有較強的同化能力,“不同領域之間的差異在普遍的物化中被消解”[7]98。受“同質化”影響,一些落后國家閉關自守的傳統被打破。對于這些國家來說,“這種‘開放’顯然不是建立在內生性積累的基礎上的,而是在一種外生性因素的強烈沖擊之下的‘被迫式’開放”[8]34。正如馬克思所說的,“資本的必然趨勢是在一切地方使生產方式服從自己,使它們受資本的統治”[9]247。當然,在這種強勢資本的沖擊下,在被資本主義文明吞噬的同時,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也為落后國家帶來了生產力、科學技術以及人的素質等方面的提高。這必然不是作為社會關系的資本邏輯的目的所在,也不是只有這些落后國家才收到的“福利”,而是資本作為生產要素流通的相伴結果,是資本實現更大增值的必然途徑。資本邏輯在同化落后國家的“市場秩序”的同時,也打破了許多原有的堅固界限和區分,如文化和商品的界限被打破,文化、藝術本身的意義被商品化的文化空間所消解,人們深陷一種“無深度感”的商業文化當中。在此,人漸漸失去“自我”,成為“病態”的主體。這都是全球化空間“同質化”的“后果”。
資本用全球化的術語替代了殖民主義、帝國主義,弱化了反對全球化政治的力量,有意掩蓋了資本全球空間布展過程中出現的“等級化”。但是,就資本的全球流動而言,對不同地區的價值分配的極其不平衡,必然導致空間內部的異質性。詹姆遜曾用“共時中的非共時性”這一術語來表明后現代空間內部存在的差異性,“如西方發達國家與第三世界國家雖然在空間的存在上是‘共時’的”,“但是發展階段上又具有‘非共時性’”[10]146。對于發達國家來講,全球化空間使資本對勞動市場和社會權力的控制進一步加強,控制范圍也逐漸擴大,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資本的過度積累問題,并使財富更加集中于自己手中。與此同時,在新的全球勞動分工布局中,發達國家的生產和消費方式逐漸呈現出虛擬化、信息化、生態化的特點,這一方面提高了人們的生活效率和品質,節約了資源,使發達國家的生態環境得到很好地保護;但另一方面也導致了發達國家本土失業率的上升、產業空心化與一定程度的城市危機和社會矛盾。而對于落后國家和地區來講,“等級化”的影響則更為明顯。首先,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對落后國家的掠奪使當地原有的經濟形式和生產方式迅速瓦解,使落后國家成為其“專職”的原料市場和產品消費市場,引發了落后國家和地區在城市空間、土地、生態環境與資源等方面更為深刻的社會矛盾。其次,不平等的國際經濟舊秩序依然存在,全球自由貿易與國際分工后面隱匿著的是對落后國家的不平等,即強國對弱國的剝削和剝奪。最后,發達國家對落后國家的控制不僅體現在經濟方面,更滲透進政治、文化和社會等的方方面面。發達國家超出經濟領域而對其他國家實行強權政治、文化霸權以及社會控制,這是資本的本性使然,也是資本運行的必然條件。因此,在資本主導的整個全球化空間中,發達國家擁有更多的話語權,從而可以繼續為資本的價值增值而從事“剝奪性積累”,使落后國家更進一步地處于弱勢地位。
至此,我們不難發現,這種資本在全球范圍內的空間布展所引起的“橫向效應”使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在全球化的浪潮中占據著主導地位,并且在當下的一段時期內他們是獲利的,其追求利潤的方式是建立在對后發展國家剝奪的基礎上的。因此,與其說“橫向效應”使全球各個國家和地區聯系在了一起,不如說“橫向效應”使落后國家成為了發達資本主義國家追求利潤的新工具。
前文在分析全球化的資本邏輯時提到過:資本的涵義,除了是作為社會關系的資本,還是作為生產要素的資本。如果說前者由于其價值增值本性所產生的是一種“橫向效應”,那么后者所帶來的就是一種“縱向效應”,即從整體的世界歷史進程來看,這一資本邏輯促進了經濟的發展和社會進步。這正是馬克思所指出的,“資本的文明面之一是,它榨取剩余勞動的方式和條件”[3]925-926,更有利于生產力和社會關系的發展,有利于高級要素的創造。這種“縱向效應”主要表現在:促進了全球科學技術的進步和生產力的發展;推動了世界交往的普遍發展與通信和交通技術的不斷革新;推動了全球化過程的加快和多元文化的互動融合與創新;促進了人的“世界歷史性”的發展,為人的全面發展準備了條件等諸多方面。因此,在資本逐利本性的驅使下,“縱向效應”使全球生產力得到普遍增長,資源、能源達到有效配置,各民族國家交往更加密切,進而推動了全球化進程和人類文明的發展。
詹姆遜所講的“認知測繪”,本來是針對全球化背景下個體解放而言的。他認為,資本邏輯支配的全球化其實就是后現代空間,它引起了人的迷向感。每個人“一旦置身其中,我們便無法以感官系統組織圍繞我們四周的一切,也不能透過認知系統為自己在外界事物的總體設計中找到確定自己的位置方向”[11]497。可以說,正是資本邏輯的抽象統治把人從地方性場景中抽離出來,造成了個體和他的生存環境之間產生斷裂,使人注定迷失在全球化空間中。為了解決全球化空間帶來的個體與總體的矛盾,詹姆遜秉承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總體性方法論立場,提出“我們必須合時地在社會和空間的層面發現及投射一種全球化的‘認知測繪’,并以此為我們的文化政治使命”[11]515。如果不是停留于個體和文化視角來討論“認知測繪”,我們可以在總體性上思考民族國家如何建構自身的全球化“認知測繪”。對于中國而言,探尋中國關于全球化的“認知測繪”,就是明確自身的世界歷史方位,進而采取合理的應對策略。其中,關鍵之點在于,我們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在充分參與全球化的過程中,需要堅定不移地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通過全面深化改革,使全球化“為我所用”。而這,必須通過自覺駕馭全球化的兩種效應來實現。
首先,從“橫向效應”來看。在其影響下,全球出現了一系列的社會問題,而且,“帝國主義時代資本的全球積累本身孕育著自身無法克服的危機,它在本質上是資本主義內在矛盾的展開”[8]36。因此,資本擴張所引起的“橫向效應”不僅是對于落后國家的掠奪與壓迫那么簡單,實際上,這種橫向剝奪是對資本本性的一種縱容,它只是延緩了當前發達資本主義世界體系走向崩潰的歷程。所以,對于全球化空間社會關系的資本邏輯來說,必須進行合理的引導。資本的邏輯本性并不會任意改變,但在不同的社會制度和社會環境下,它又會表現出不同的特性和功能。所以,尋找一種資本主義的替代方案就成為歷史必然,而社會主義將是克服這一危機的有效途徑。在社會主義環境下,資本運作的條件發生了改變,其發揮作用的方式和最終產生的結果也會發生相應變化。因此,在全球化背景下堅持社會主義道路是中國最根本的“認知定位”。
既然全球化是由資本擴張引起的,是資本主義基本矛盾向全球范圍擴展的過程,那么,對于全球化,我們就不能簡單地“順應”,而應當趨利避害、積極作為。顯而易見,當前的世界經濟格局是被發達國家所主導的,國際經濟和金融組織也是被少數發達國家所控制著,甚至于整個社會的“游戲規則”也是由發達國家制定的。在這樣的經濟政治格局下,中國要想在全球化的條件下尋求發展,就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西方發達國家身上,而應當依靠包括中國在內的廣大發展中國家自身的團結與合作,在積極參與全球化的過程中壯大自己的實力,憑借自己的力量來解決我國所面臨的困難與問題。因此,在資本所主導的經濟全球化浪潮中,中國不能隨波逐流,而要積極參與其中;不能只是單純的順應,更要強調自主發展;不能一味被動接受,而要在全球化中取得主動地位。為此,我國必須進一步深化改革,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堅守獨立自主的“靈魂”——創新,堅持創新驅動發展戰略,不斷開拓“眾創空間”,提高創新發展在增強綜合國力中的比重,使我國在全球競爭中真正占據優勢地位,實現自主發展。
其次,從“縱向效應”來看。在現階段,資本還未走到盡頭,還有其存在和發展的理由。盡管資本的全球化不能從根本上克服資本主義的固有矛盾,資本的全球擴張給各個國家和地區帶來了不同程度的問題。但是,資本創造財富的作用還未飽和,讓資本創造更多的財富以造福于人民,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要求。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拒斥資本就等于拒斥進步,就等于逆歷史潮流而動。在這個世界交往日益密切的國際環境中,中國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其發展離不開與世界各國的聯系,更離不開外資的引入。對此,我國首先應積極參與國際經濟競爭與合作,充分利用全球化帶來的各種有利條件,在競爭中激發民族企業的創新意識;其次,應努力提高利用外資的質量和水平,完善投資導向政策,創新利用外資方式,“促進外商投資由勞動密集型向知識技術密集型轉變”[12]113,注重利用外資對調整產業機構、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等方面的影響;再次,應積極完善利用外資的風險評估和安全審查機制,加強對外資的安全防控;最后,應繼續堅持“引進來”與“走出去”相結合的對外發展戰略,在有效利用外資,壯大國內經濟實力的同時,積極發展對外貿易,將更多中國企業、中國品牌推向世界。
總之,我們應該辯證地對待資本邏輯支配下全球化所具有的雙重效應,在正確認識資本、充分利用資本的基礎上,更要合理地控制資本、引導資本,最終立足自身實際構建我國關于全球化的“認知測繪”,謀求以資本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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