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推動經濟全球化和區域經濟一體化,必然關聯到中國自身發展的市場經濟的成熟度,關聯到中國國內連接區域經濟發展相互關系的重要層面。在這個連接層面上,絲綢之路經濟帶與21世紀海上絲路建設不僅是中國與歐亞經濟體和世界其他經濟體與經濟區合作發展的相互開放的平臺,回過頭來也是推動中國國內各個經濟板塊相互整合的重要力量。換句話說,絲綢之路經濟帶與21世紀海上絲路既然是與世界經濟發展包括歐亞經濟發展的緊密紐帶,就不能只靠中國哪個單獨區域的經濟能量去對接,必須把中國東、中、西部的經濟能量整合起來,凝聚起來,進行全方位的經濟合作。這對于已經習慣于各自“招商”、各自發展的東、中、西部各省份來講,是一個現實的挑戰。各個經濟板塊各個省區如何主動地實現經濟能量最大限度的整合,又如何在不同經濟合作地域方向、重點和路徑上形成既分工又合作的一致行動?答案只有一個:中國國內的各個經濟板塊必須率先實現經濟一體化。
為什么這樣說呢?難道說中國經濟發展的內部從來就沒有過經濟板塊一體發展嗎?當然有過。比如東南沿海地區就有成功的先例。經濟發展帶,有“長三角”“ 珠三角”,還有過“蘇錫常”,還有在中部地區的鄭汴一體化,有“長株潭”等等。在這些經濟協作網里,有的是省內組合,如“ 珠三角”,有的是跨省合作,如“長三角”,還有并沒有環起來的“環渤海”。對它們的聯合程度或者說經濟一體化程度, 既不能估計過低,更不能估計過高。至于東、中、西部的劃分乃至“東北老工業基地”、“老少邊窮”、“集中連片”等,與其說是區域經濟的劃分,莫如說是地理加行政再加經濟發展水平的劃分,有經濟的含義,更多地反映了一種經濟狀態和對發展的相近要求,并不完全是經濟合作意義上的區域、次區域經濟關聯度的劃分。這種劃分有幾個非理性市場的顯著特點,一是行政力大于市場力,出現“合而不合”,貌合神離。二是各行其是,埋頭本地區發展。三是同質競爭,各自追求發展速度的排名。
這些非理性市場特點,顯然與市場經濟條件下區域經濟的形成與發展不是一回事情,與絲綢之路經濟帶與海上絲綢之路的開放性經濟合作大目標也不相容。中國國內不同的經濟板塊的經濟關聯性與契合度,與“一帶一路”共同發展的目標,在合作體制與便利機制上必須有大體上的一致性。中國國內的各個經濟板塊必須破除行政力量對經濟運行地域結構過多過細的干預,真正讓市場配置資源包括區域市場配置資源的基礎作用充分發揮出來,既形成明確的地緣經濟分工,又相互合作,互為犄角,形成良性互動,是必須全面解決的重要問題。用一個老的說法,就是不能再搞“諸侯經濟”。
絲綢之路經濟帶與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其亞洲的重要起點分別在中國西部內陸和東部沿海。中亞方向的古絲綢之路在中國境內4800多公里,是從昔日的長安算起,但不等于絲綢之路就在這一段路徑里。市場并沒有清晰的“楚河漢界”,只有上游和下游。所謂起點,是指有形市場的集中和集散而言。即便在古代,絲路也是東西南北輻射的。誰也不能想象,大長安是一個產供銷為一體的古代超級經濟體,長安只是一個超級大市場。從中國古代詩歌集《詩經》的“國風”里,人們已可推斷蠶絲業作為古代的蠶絲業和農產品加工業,遠至齊魯,近至衛鄭,都在同一種男耕女織的分工模式里組織生產活動。漢樂府的《陌上桑》和隋唐五代新樂府中的《羅敷女》、《秦婦吟》,更是道出了蠶絲絹綢的生產遍及中原與東海之內的大部分地區。蠶絲絹綢的生產不僅在中原地區形成規模,在四川盆地、在吳越和珠江三角洲也先后形成規模。這些絲綢織品多數作為農民上交的賦稅與貢品上交朝廷,朝廷又以“賞賜”等形式與中亞商人團隊進行實物交換。在這種特別的貿易形式和物流走向中,我們看到了彼時的中原絲綢貿易的波及范圍,不只從長安始,也正如人們普遍推測的不只在東西羅馬終。
如果按照我們對具有歷史興衰滄桑感的絲路具體走向去看,由長安直接西向的中亞綠洲絲路在隋唐盛世之后就日漸式微,處于時通時閉的狀態。但這未必是事實。這在歷史學者與小說家金庸武俠小說《天龍八部》反映的地方割據的歷史背景隱射中可以約略看出。從唐末到五代十國再到宋代,無論是北宋還是南宋,對邊緣地區的控制能力是最弱的——《天龍八部》講的是四面八方的武俠爭霸中原,但其中先后出場的“功夫人”分明來自當時的宋、遼、金、蒙古、西夏、大理、新疆天山與西藏的“密宗”高手,而小說的第一主角不是宋人,而是與蒙古可汗王爺有關聯的契丹英雄。有意思的是,至今俄羅斯仍以契丹稱呼中國,而后來的偏居于南疆喀什地區的“桃花石汗”,其義就是中國汗王。連忽必烈入主大都,都要從《易經》中找依據,以“一元之始”的元字命名新朝,再早的南北朝,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皇朝國姓都改作了元姓。大家都要代表中國,大家都是中國,由此也可見中國文明的凝聚力。別看是割據,只有一個中國,歷來是共識——這不能不讓人佩服金庸先生的大歷史眼光——在那前后,西南絲路與北方草原絲路沒有中斷,反而強化了。只是,西南絲路的主導者是皮閣羅的大理六詔和后來段氏大理及前藏后藏的地方政權,北方草原絲路則由契丹、金和蒙古部落聯盟輪流主導。彼時的主流商品絲綢或已被“茶馬互市”所替代,或者同時并行,但這并不影響絲綢及絲綢之路是中國古代各族同胞共同的經濟地緣資產與財富,也不影響后來的命名。
于是人們又看到,歷史的經濟地理經濟地緣走向早已定格,市場貿易的中心市場在中國不同時期的不同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發展出幾條方向或線路不同的流向,并鋪設了古代的經濟帶與經濟區劃的核心單元。那就是北方經濟單元,包括中國的東北地區、華北地區和環渤海圈,西部經濟單元,主要是西北和整個地理上的西部,西南經濟單元,包括了現在的云、貴、川和西藏以及青海南部,南部經濟單元則包括廣東全省與廣西一部,東部沿海經濟單元則是如今的滬、蘇、浙、閩、臺與齊魯一部。南部與東部的兩個經濟單元,在歷史上就是航海貿易地區,現在更是中國的航海貿易重心。最中間的一個經濟單元就是人們現今常說的中部六省。
這種經濟地理版圖并沒有以直線位序展開,而是分成不很規則的五塊和六塊,其原因,自然是與山河走向以及后面將要提到的經濟走廊或“微絲路”有關。在古代,最便捷的交通與物流主要仰仗于水運,水旱碼頭就成了最早的城市與繁華之地。黃河、長江、珠江和淮河,必然影響到經濟單元的劃分。惟其如此,古人也要開鑿運河,形成人造的經濟走廊,聯系連接東西或南北,并把大運河看作是堪比長城的另一條經濟生命線。
今日絲路的經濟內涵和經濟帶輻射半徑,遠比古絲路復雜豐富,長遠闊大,今日的交通技術也讓河運速度早已讓位于重載列車、高鐵和各種超長的跨江跨海的隧道橋梁。大河大江已經喪失了區別經濟單元的絕對能力,但歷史的經濟脈絡以及江河支流造成的自然道路走向,和現實的經濟成本比較以及經濟信息接收的習慣便利性,還是讓這種經濟流布的區域與通道格局保留下來,不會輕易改變。而這也是人們在考慮經濟帶規劃走向必須要注意到的歷史經濟因素。
于是,人們在進入21世紀第二個十年的時候,看到的是從古代走來的既熟悉又陌生的現代經濟板塊,并從眼前的時間空間節點去透視這些經濟板塊和區塊是在什么樣的經濟聯系狀態下匯入波瀾壯闊的絲綢之路經濟帶與海上絲綢之路,又如何通過“一帶一路”融入歐亞與世界的貿易投資經濟合作的一幅全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