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琳+孫炳海
摘要:當前,自我同情研究受到研究者們的廣泛關注。自我同情概念的引入,為研究與自我相關的心理過程和情緒表現提供了新的選擇,也為研究心理健康提供了新途徑。大量研究顯示,自我同情對個體的心理健康具有保護作用,與心理健康的諸多方面都存在正相關。自我同情是指個體不回避自己遭受的痛苦或存在的缺陷,能客觀評價自己,重視和他人的聯系,以開放和寬容的態度認同自己,不過分關注自己的消極情緒,保持身心和諧。本文對有關自我同情的文獻進行了系統梳理,并對未來研究進行了展望,希望能為將來的研究者提供一定的啟示。
關鍵詞:自我同情;心理健康;研究現狀;述評
一、自我同情思想的起源
1.孔子的仁愛觀
孔子提出“仁者,愛人”的命題,源自“仁”的本義。“仁”,即“愛人”,這是一種博大的同情心和愛心,是人、我、群、己之間的普遍聯系與相互關照。愛人是仁的核心內容,對孔子而言,愛人不僅是愛自己,更重要的是愛他人。他明確提出了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標準,就是人要有愛心,愛人、關心人、尊重人,將對人的關愛和尊重提高到道德本體論的高度予以關注。
2.佛教的慈悲觀
佛教認為,人無我,即人的存在是虛幻不真的,人生充滿了種種痛苦,要消除這些痛苦,就必須勤修佛法、止惡行善。在修行的過程中,不僅要解脫自己的痛苦,還要解除眾生的痛苦,即撫慰痛苦、緩解痛苦、祛除痛苦,由此而產生了佛教修行的基本要求,即慈悲觀念。“慈”是慈愛眾生,給予快樂;“悲”是悲憫眾生,拔除痛苦,二者合稱為慈悲。慈悲實際上就是憐憫、同情、愛護眾生,幫助眾生解除苦難,給予解脫之樂。
3.亞當·斯密的同情論
同情(empathy)是亞當·斯密同情論倫理思想的核心概念。亞當·斯密認為,同情是一種人類與生俱來的情感心理現象,是指人們憑借想象力站在當事人的立場上設身處地地聯想所產生的情感,是旁觀者將自己設想為公正的第三者,并將自己置身于行為當事人的境地,進行設身處地的想象,從而產生與當事人相似的情感反應。同情簡而言之是指人們對任何情感的共鳴,這種同情不單是指對他人不幸的情緒反應,也包含著對他人福樂的同感。
二、自我同情的內涵
自我同情是由Neff(2003)提出來的,她認為,自我同情是指個體對自己的痛苦和失敗不予回避,用開放寬容的態度加以感受,并給予無偏見的理解。我國學者張耀華、劉聰慧等認為自我同情是一種積極的自我態度或情緒調節策略及情緒喚醒狀態。
自我同情不是自我中心。許多心理學理論假設人生來就是自私的,對自己的關注多于對他人的關注。但普遍經驗表明,人們通常對待自己更為嚴格和挑剔。這種對自己的挑剔可能源于對自私、任性或自我中心的恐懼。自我同情促進了對他人同情的感受,將自己的經歷看作是普遍的人類經歷,承認不幸、失敗和不足是人類的一部分,并且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值得同情,不必通過自己與他人之間的比較來強化或保護自尊,從而避免了以自我為中心。
自我同情不是自我縱容(self-indulgence)。自我同情并不表示對自己的弱點妥協或無為,而是鼓勵自己在必要的地方作出改變,并糾正行為有害或無益的方面。相反,缺乏自我同情更可能導致無為。
自我同情不是自我憐憫(self-pity)。當個體感到自憐時,通常會覺得自己與他人高度隔離,變得全神貫注于自己的問題而忘了其他人正經歷著類似(或更糟)的困難。個體因為這種感受而不能自制,也夸大了個人痛苦的程度。自我同情則相反,要求個體致力于認知之外的活動,讓個人重新認識自己和他人相關的經歷。自我同情抑制了孤立的以自我為中心的感覺,增加了人際相互聯系感。
三、自我同情的結構
Neff最早研究了自我同情,她認為自我同情包含三個基本成分:自我寬容(self-kindness)、普遍人性(commonhumanity)和正念(mindfulness)。自我寬容指對自己的不足和缺點予以理解。普遍人性是指個體對“人無完人”的接受程度,即認識到所有的人都會失敗、犯錯或者沉湎于不健康的行為,不孤立地看待自己的遭遇,強調個體與他人的聯系。正念是指對當前情景的清晰覺察,既不忽視也不對自我或生活中的不利方面耿耿于懷(Neff,2003)。首先,認識到自我和他人一樣都值得同情是十分重要的,客觀地對待自己的經歷;其次,不過分認同當前所處的狀態,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負面情緒,并及時作出調節。
這三種成分雖然在概念上存在區別,但是,它們之間是相互促進的關系。首先,正念促進自我寬容、普遍人性。正念無偏見的公正立場減少了自我批評,促進了自我理解,因此直接增進了自我寬容。還有,自我同情所采取的平衡的視角直接作用于以自我為中心所引起的孤立感,促進了普遍人性感。其次,自我寬容和普遍人性感能進一步提高正念。例如,當某人停止責備自己一段時間,去體驗一定程度的自我接受的感覺,將會減輕負面情緒的影響,使得保持思想和情緒的平衡更為容易——而不是逃避或沉溺于其中。同樣,記住苦難經歷和個人失敗可能會發生在所有人身上,有助于將個人經歷置于這種視野中,提高了思想和情緒保持正念的能力,并且不會過分認同它們。再次,自我寬容和普遍人性的感受彼此也能相互促進。當嚴厲地批評自己時,增強了自我意識,這種高度的自我意識增加了孤獨感。但是,對自己寬容可減輕自我意識,產生更多的普遍人性感。反過來,意識到苦難和個人失敗是與其他人共有的,能夠減輕責備自己的程度,對個人經歷的去個性化,使得對所有處在痛苦中的人,也包括自己在內,產生寬容和理解的感受。
四、自我同情的研究方法
1.量表法
自我同情量表是當前測量自我同情水平的主要工具,由Neff依照自我同情的三個成分編制而成。自我同情量表共包含26個項目,包括自我寬容、自我批判、普遍人性、正念、過度沉迷幾方面的內容。該量表的重測信度為0.93,內部一致性信度為0.92,聚合效度和區分效度系數均較高,心理測量學屬性較好。
2.實驗室法
采用實驗室誘導法也可以誘導出個體的自我同情。Leary等人(2007)采用實驗室誘導法,使被試產生了狀態性自我同情。實驗者首先讓被試羅列出自己和他人都經歷過的負性事件;然后,讓被試以對待經歷負性事件的朋友的方式書寫一段文字,對自己表達出理解、友善和關切;最后,讓被試以客觀冷靜的方式來描述他們對負性事件的反應。結果發現,被試的狀態性自我同情被充分誘發出來,并且誘發組被試經過負性事件的回憶后表現出了較少的焦慮和憤怒等負性情緒。
五、自我同情的有關研究
1.自我同情的理論探討
(1)人本主義心理學
許多人本主義心理學家的觀點都和自我同情有著強烈的共鳴。馬斯洛提出“存在知覺”這個概念,即對自我無條件的、寬容的、富有愛心的接受。他認為接受和承認自己的痛苦、失敗,對個人的成長是必要的,完全坦率地對待自己是人能夠做的最有益的認知努力。羅杰斯提出對自我的“絕對關注”,不是指絕對積極的自我評價,而是指在情感上對自我無條件的關心。羅杰斯認為在來訪者中心療法中,非裁決的、寬容的自我態度應該是治療要達到的最終目標。埃利斯提出“絕對自我接受”,他認為忍受生活中的不確定性,承認和原諒自身缺點的自我態度是個體實現心理健康的關鍵。斯耐德(1994)也指出在治療的過程中,應該指導病人關注自己的情緒反應,幫助病人形成“內在移情”。
(2)自我關系模型
自我關系模型是Jordan等人(1991)在研究女性心理發展時提出的。在她的著作中,她簡單地界定了自我移情,即個體形成非裁決的、開放的自我態度的過程。個體承認和接受先前否認了的自我方面,以富有感情的、聯系的方式重新協調自我。Jordan指出,個體同他人情感上的聯系以及對人類不可避免失敗的認識,都有助于自我移情。自我移情最接近于自我同情,但由于Jordan局限于研究女性的心理發展,而沒有從自我和他人這個角度討論整個人類的體驗,所以在之后自我同情幾乎沒有得到論證和發展。
(3)情緒調節
情緒調節是指關注自己的情緒,控制情緒喚起的強度和持續時間,并在面對壓力和痛苦時,設法改變負面的情感狀態。通常情況下,個體的防御機制會回避當時的負面情緒,轉移自己的注意,避免直接面對問題。stanton等人(2000)認為情緒應對可以采取一種更有建設性的前攝形式。他們提出情緒取向的應對策略,個體為了維持注意,探索和理解自己情緒作出的努力嘗試,是一種積極的心理調節。在很多方面,自我同情都類似于一種有效的情緒取向的應對策略。自我同情同樣需要維持對情緒的注意,用寬容和理解代替對痛苦情緒一味的回避,更清楚地理解當時的情況,采取適當的、有效的行動,把負面的情緒轉換成更加積極的情感狀態,從而改變自己和環境。
2.自我同情的實證研究
(1)自我同情的機能
Neff在對自我同情的研究中發現,得分高的被試對自己和他人同樣寬容,而得分低的被試對他人更為寬容。男性的得分顯著高于女性。而在一組以佛教信徒為被試的實驗中,研究者發現佛教徒組的被試的自我同情得分顯著高于另一組的在校大學生被試。另外,信教時間的長短也影響自我同情的得分,這進一步證實了其在時間上的一致性。
另外一些研究者探索了自我同情圖式的有效性。Gilbert等人(2004)對抑郁患者的實驗發現,高自我批評的被試與低自我批評的被試相比,他們形成自我同情圖式的時間更長,難度更大,進一步的研究也發現自我幫助組的高自我批評被試同意形成自我同情的圖式有助于他們減輕抑郁。
最近,研究者們又驗證了在校大學生的學業成就目標與自我同情的關系。結果表明,自我同情減輕了對失敗的恐懼,同時加強了能力知覺。自我同情和掌握型學習目標呈正相關,與表現型學習目標呈負相關。在一項對近期中期考試失敗學生的重復實驗研究中,發現自我同情的個體有更為良好的情緒取向的應對策略,他們在重新解釋、自我接受和消除負面情緒上的得分達到顯著的正相關。
(2)自我同情與心理健康
許多研究證實,自我同情是個體心理健康的重要標志。自我同情和自我批評、抑郁、焦慮、沉思、思維抑制(Neff,2003)、表現—回避目標(Akin,2008)、順從行為(Akin,2009)有負相關,與社會關系、情緒智力、自我決定(Neff,2003)、掌握成就目標(Akin,2008)、心理健康(Akin,2008)、學習控制感(Iskender,2009)、自我效能感(Isk-ender,2009)、學術成就(Conway,2007)存在正相關。研究發現,自我同情對個體的心理健康具有保護和正向預測作用(侯佳捷,2007;陳紅,2008)。
(3)自我同情與跨文化研究
Neff、Pisitsungkagarn及Hsieh調查了泰國、中國臺灣地區和美國被試的自我同情、自我構建(selfconstrual)和心理功能。結果發現,泰國被試的整體自我水平最高,而臺灣地區最低,美國居中(兩兩之間的文化差異均達到顯著水平)。甚至當控制了自我構建變量后,這些跨文化的差異仍然存在,表明自我構建的差異不能解釋自我同情的變異(臺灣地區和泰國具有幾乎完全相同的關聯自我構建水平,但兩者的自我同情水平卻非常不同)。
有些學者從集體主義取向和個人主義變量上對自我同情的影響進行了研究,結果顯示東西方的文化差異作用顯著,東方人的自我同情水平顯著高于西方人。但是,也有研究顯示亞洲人比西方人傾向于更多的自我批評,表明亞洲人可能自我同情水平較低。
六、提高自我同情的技術
1.同情注意訓練(Compassionnate Mind Training,CMT)
Gilbert(2005)指出,自我同情之所以能夠增強心理健康水平,是因為它有助于個人感到被關心、相聯系,有助于情緒冷靜。他認為自我同情帶來的安全感和依戀感解除了自我的威脅—防御機制,激活了自我安慰機制。自我同情能增強個人的親密能力、有效的情感調節、自我探索和對環境的成功應對。Gilbert和同事發明了同情注意訓練,一種基于自我同情理論的心理治療方法,用于治療習慣性自我批評的患者。治療幫助患者在面對自己的失敗和缺點時,能夠安慰自己,恢復信心和熱情。雖然這種心理治療方法還處在初始發展階段,但是已有研究證實CMT可以顯著減輕自我憎恨、焦慮和抑郁,甚至使患者的生活發生很大的改變。
2.完形雙椅對話技術
Kirkpatrick(2005)使用完形雙椅對話的方法(Gestalttwo-ehairdialogue)檢驗心理干預是否可以提高個人的自我同情水平。被試分別在兩個椅子上扮演沖突的雙方:體驗者 (experiencing chair)和旁觀者 (other chair)。體驗者很快從抱怨轉變成自我審視;旁觀者由最初的外部說教轉變成內心探索,更能理解和接受自我。實驗結果發現被試呈現出了自我水平提高的傾向。
3.壓力減輕訓練(Mindfulness-Based Stress Reduction,MBSR)
基于注意的壓力減輕訓練是一個廣泛使用的壓力管理項目,能夠非常有效地減輕個人的壓力和相關的癥狀。Shapiro等人發現,參與了MBSR的被試,六個星期后自我同情水平顯著提高了,結果還顯示壓力減輕的程度是由自我同情這個中介變量調節的。
七、未來研究展望
1.測量工具
自我報告的量表在測量個體自我同情水平的準確性上必然是有局限的,因為很多人可能并不非常清楚自己的情緒體驗,意識不到他們自我同情的程度。那些壓抑或回避自己負面情緒的人,難以用自我報告的形式準確測量。因此,應該發展其他的方式以更準確地測量個體的自我同情水平(比如通過臨床評估)。
2.自我同情的缺陷研究
盡管自我同情顯示出一定的優點,但還應探究其存在缺點的可能性。比如自我同情是否也會有適應不良的情況,可能在某些情況下自我同情對情緒調節會有反效果。有時,自我同情也可能成為某些不良情緒的偽裝,比如自我憐憫、自我放縱等,目前對此的研究還很不深入。
3. 自我同情的臨床研究
已有研究結果顯示,自我同情對過分自我挑剔的個體非常有益,因此未來研究應進一步調查自我同情在臨床治療中所起的作用,盡最大可能發揮自我同情的臨床優勢,以確定哪些干預技術對于提高個體的自我同情水平是最有效的。
4. 情境事件研究
在已有的研究中,被試所面臨的情境,相比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所經歷的困難來說太輕微了。未來研究應檢驗自我同情的個體是如何應對嚴重的真實生活事件的(比如重大疾病、嚴重生活變故等),以便了解在多大程度上的自我寬容有助于緩解人們在日常生活中面臨的嚴峻挑戰的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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