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擊心靈的夢幻寓言

盧秋燕

這是一出別具一格的心理劇，處處洋溢著與眾不同卻又似曾相識的味道，這味道正是中美文化交叉碰撞后的產物。該劇由戲劇博士榮宗信擔任編導，創作源于他某天做的一個關于“羊”的夢，雖然折射的是“美國社會與家庭中人與人之間對于物質依賴的戲謔人生，對于人心靈深處渴望精神慰藉的漠視” ，但同時也體現了一個生長在美國的中國人，對于當代心理劇的創作探索，以及用戲劇的方式關懷人心靈的有益實踐。該劇強烈的象征意味不僅指涉了美國社會與家庭中的心理危機，也使該劇成為了一則映射物質與精神人生原始命題的夢幻寓言。

在劇名中有兩個關鍵字既是該劇的創作源頭，又是最具象征意味的點睛之筆。那就是“羊”與“夢”。主人公丹是一個放棄華爾街的生活，躲避到鄉村中坐擁著金錢和美女，卻依然“空虛寂寞冷”的人生失敗者。人到中年的他沉浸在喪偶的悲痛和迷茫中無法自拔，缺乏精神慰藉的孤獨感讓他只能逃避現實，用酒精與性來麻痹自己，由此導致了日趨惡化的父子關系。此時，丹的鄰居商人卡洛斯帶來了一只由一位女演員扮演的“羊”，她能聽懂人說話并作出相應的反應，但卻是用羊的鳴叫和形體特征來表達，這個兼具著“人性”與“羊性”的象征物自然貫穿于全劇如夢如詩的敘述中，間于現實與想象、夢里與夢外，給丹這個人生失敗者空虛無聊卻又苦苦掙扎的生活帶去一絲希望。

丹的兒子大衛的歸來，驚醒了丹迷醉的夢。劇中幾場父子大戰的戲精彩迭出，極具戲劇張力地揭示出丹在現實生活中精神危機的根源，而之后父子矛盾的漸漸化解也支撐起了丹在精神生活中實實在在的情感依托。在父子間的惡語相向、家庭戰爭的激烈爆發中交代出母親的死亡直接導致了父子關系的崩潰。面對失去母親的情感重創，“父親忽略了兒子成長的煩惱，兒子忽略了父親的孤獨感”，父親雖然坐擁著頗高的社會地位和顯赫的經濟實力，卻在依賴物質的“戲謔人生”里缺失著精神的慰藉。而對于失去母親的兒子來說，再多的物質供給也無法消解他對父親漠視母親逝世而沉迷酗酒和嫖娼的痛恨。劇中在每次父子大戰中穿插進了“羊”妙趣橫生的表演，她高低不同的鳴叫和一次次試圖緩解矛盾的似懂非懂的行動，似乎暗示著在尖銳的沖突底下涌動著隨時可以被喚醒的“人性深處最初的愛”。“羊”的鳴叫和姿勢雖然無法像人的語言和行動那樣能夠表達那么多意思，卻象征著在一切紛繁復雜、難以溝通的人際關系中，人們對簡單與純粹的渴望。

除了“羊”的巧妙設置之外，劇中的象征意味還體現在其他人物設置與“夢境”的解析上。丹的女朋友阿希麗和情人芭芭拉在劇中形成了一組非常具有象征意味的對比和呼應，她們在丹混亂的夢境中反復出現，折射出丹潛意識中的欲望和壓抑。比如兩個女人交替獨白的那場戲，阿希麗站在丹的床上高高在上，芭芭拉站在床邊面對觀眾，兩人各自敘述著自己的成長經歷和價值取向?？此萍冋鏌o邪的幼兒園教師阿希麗“內心中卻充滿了黑暗與仇恨”，她把自己想象成高尚的理想主義者，隱藏在美好面具背后的卻是惶恐不安的靈魂，她依附在丹的身上，期望這個男人可以像救世主那樣拯救她，而自救不暇的丹當然無法滿足她的幻想。美麗妖嬈的主持人芭芭拉是一個被自己無止境的欲望和野心控制的可憐女人，她試圖從男人身上不斷汲取物質的滿足，卻將愛情、美德、理想等一切精神層面的需求視作糞土，詆毀踐踏，以此來滿足她報復社會的仇富心理！前者是幻想中的理想主義者，后者則是物質至上的拜金主義者，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女人卻同樣擁有強烈的童年陰影，這種極端的價值取向都源于各自的原生家庭。這個處理恰恰指涉了丹在失去妻子之后與兒子之間爆發的家庭危機，這里用夢境中的兩個女人揭示出原生家庭的精神關懷對于一個人的成長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對于丹來說，這兩個用來自我麻痹的女人是他精神困境的鏡子，也是他家庭問題的隱喻！

劇中非常具有喜劇色彩的小商人卡洛斯是一個不斷給丹帶來“象征物”的有趣人物?！翱逅褂肋h是不擇手段地賣些無用的東西給丹，丹為了在寂寞中找尋些聲音，也不時地買些東西來保存這份友誼”。而這些看似“無用的東西”卻象征著丹精神上最缺失的東西。首先卡洛斯帶來了“羊”，這是全劇最重要的象征物。在丹的夢境中甚至出現了許多小羊跳舞的場景，接著“羊”變成了“?！?，丹救出了變成“牛”的“羊”，“羊”又恢復了原來的面貌，回到了丹的身邊。象征著丹在痛苦和迷茫中尋找愛、失去愛又重獲愛的過程?？逅箮淼牡诙盁o用的東西”是巴士，劇中用一個小丑裝扮的人物舉著“巴士”圖片來表現這個物件，象征著在生命旅途中無論周圍的風景怎樣，我們都必須勇敢前行，不能自我沉淪、駐足不前，丹需要的是重新搭上人生的巴士，去欣賞沿途不同的風景?？逅箮淼淖詈笠患盁o用的東西”是直升機，在舞臺上由小丑人物操作的遙控玩具直升機來表現。這件進一步夸張的交通工具在丹無法面對兒子大衛的時刻出現，丹因為無心應付卡洛斯喋喋不休的游說而敷衍了事地將其買下之后，卻不曾想到它會在父子漸漸化解矛盾的重要時刻起了巨大的作用。當大衛終于向父親坦誠說出因為車子中途拋錨而無法去接女友，只能徒步折返家中的情況時，丹的直升機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給了大衛無與倫比的驚喜，看似荒誕的情節，卻象征了父親對兒子物質上的“愛”只有在心靈溝通之后才能感受到彼此的溫暖，也只有在真正理解兒子需要什么、什么時候需要的前提下才能發揮出巨大的力量！就像開“直升機”去接女友這樣不可思議的瘋狂行為一樣，他們的精神困境也將出現不可思議的顛覆性改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