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文忠
《顏氏家訓》是我國南北朝時期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文學家顏之推創作的關于家庭教育的教科書。內容主要記述顏子推個人立身、治家、處事、為學的經驗,以此來教誡子孫學會正確為人處世,以保持自己的家庭傳統與地位。本書在封建家庭教育發展史上影響很大,后世稱此書為“古今家訓之祖”。本書作者顏之推是一位虔誠的佛教信徒,他在本書《歸心》和《終制》二章中,專門論述了他的學佛體驗和佛教思想觀點。
一、三世觀念,信而有征
顏之推在談及佛教時,首先講述了自己是一個佛教信徒,一直歸心佛教,吃素念佛。在《歸心》第十六章中,顏之推論述了自己對三世觀念的理解和體驗。
顏之推告誡子孫,佛教所講的三世(前世、今生、來世)的觀點,不儀是可靠的,而且是有依據的。他警示弟子說,自己家世代信佛,不能對三世教義抱著無所謂的態度,應當恭敬佛法,不可有輕慢懈怠怠之心。《歸心》章云:
三世之事,信而有征,家世歸心,勿輕慢也 其間妙旨,具諸經論,不復于此,少能贊述:但懼汝曹猶未牢固,略重勸誘爾。
顏之推告減子孫說,佛教的三世觀念不僅是存在的。而且佛教有很多精妙的教義,在佛教的經、律、論三藏教典中都能見到,他希望子孫們能夠自己親自瀆誦經典,去體會這些經教的奧義。白己之所以再次提及經教的絕妙,是因為擔心子孫們對佛教的信仰還不夠堅定,因而再次對他們加以勸勉誘導。顏之推旨在通過苦口婆心的勸說。讓弟子們都能夠深入經藏,修學佛法,加強對學佛的信念。
二、內外教典,義理相符
在本書中,顏之推還將佛教的五戒與儒家的正常加以比較,指出五戒中的戒規與儒家五常中的每一條倫理都可相比較,并且佛教五戒巾的每一個成條與五常中的每一個倫理教義也都是相符的,兩者在很多時候都可以相互解說。顏之推在《歸心》章中云:
內外兩教,本為一體,漸積為異,深淺不同 內典初門,設五種禁;外典仁義禮智信,皆與之符仁者,不殺之禁也;義者,不盜之禁也;禮者,不邪之禁也;智者,不酒之禁也;信者,不妄之禁也
佛家一般稱佛教為內典,其他世俗典籍為外典.在顏之推看來,內典、外典雖然在說法上有所區別,但兩者本質并沒有什么區別,只不過有含義深淺的不同區分而已。他認為佛教的五戒,即不殺牛、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與儒家所說的仁、義、禮、智、信等五種倫常思想是相通相符的。顏之推認為,儒家的“仁”,是慈悲仁義之義,其意義與佛教不殺生是相符的 其實,佛教“不殺生”戒條,也是培養我們對眾生的慈悲心的。顏之推認為儒家的“義”,與佛教五戒中的“不偷盜”的意義是一樣的。 因為,偷盜不僅是違法犯罪行為,也是違反成規和倫理道德的不義行為。若人能受持“不偷盜”的戒條,則符合“義”的內涵 五戒中的“小邪淫”戒條,規定佛教信徒不可做非禮之事,“不邪淫”則符合儒家“禮”的要求 孔子云:“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凡是不符合“禮”的要求的事情,都要遠離,“邪淫”自然在遠離之列。五戒中的“不飲酒”戒,是岡為飲酒之后,會失去理智,做出殺、盜、淫、妄等種種惡業,如果能受持“不飲酒”戒條,則會神智清楚,能控制自己的言語行為,從而不會做出出格的事情,因而就符合儒家“智”的要求 五戒中的“不妄語”戒條,要求一個人為人處丗應當誠實守信,不說妄語。若能如此,則與儒家“信”的內涵相符。
顏之推認為,不淪佛教思想與儒家思想,對于善的言行,都有近乎相通的闡釋。因而。 一個人能受持五戒,也就是同時遵守了儒家“仁義、禮、智、信”等五種倫常的要求
三、因果報應,真實不虛
因果報應思想是佛教的基本思想之. 因果報應思想主張“種如是岡,得如是果”,因果報應通于三世,即前世、今生和來世。一個人造業,有現世受報,有來世受報,也有多乍多幼之后的后世受報。顏之推在本書中指出,因果報應真實不虛,我們不能岡為造作的善惡之業沒有馬上報應而否認,甚至誹謗因果報應的真實性
在《歸心》一章巾,顏之推還就誹謗佛法者所提出的問題作了解答 其中有人責難佛教因果報應是欺誑人的伎倆,岡為在現實生活中,吉兇禍福未必就有相應的報應。針對誹謗佛法之人所提出的這一問題,顏之推在書中作了詳盡的解說與批駁:
夫信謗之征,有如影響;耳聞目見,其事已多,或乃精誠不深,業緣未感,時儻差闌,終當獲報耳。善惡之行,禍福所歸。九流百氏,皆同此論,豈獨釋典為虛妄乎?
顏之推指出,佛教因果報應之說的種種證據,就如同影之隨形,響之應聲一樣,都能明白無誤地加以驗證。他稱自己耳聞目睹的關于因果報應的事例非常多。有時因果報應之所以沒有發生,是由于造業者的精誠還不夠深厚,“業”與“果”還沒有發生感應的緣故。即便如此,報應只不過有遲早的區別,最終都會發生。一個人所造作的或善或惡的行為,最終都會遭致或福或禍的報應.顏之推還特別指出,中國古代的九流百家,都持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觀點,怎么能單單說佛教所說的因果報應是虛妄的呢?
不僅如此,顏之推還列舉了中國古代項橐和顏回短命而亡,伯夷、原憲遭受凍餓,盜跖、莊蹻幸福長壽,齊景公、桓魋的富足強大,如果我們看成是他前輩的善業或惡業的報應,或者把他們現世從善或作惡的報應寄托在他們后代身上,這樣就說得通了。如果因為有人行善而偶然遭禍,為惡卻意外得福,你就對佛教產生怨恨之心,認為佛教因果報應是欺詐蒙騙,那就好比說堯舜之事是虛假的,周公、孔子也不可靠,那么你又能相信什么,又憑什么去立身處世呢?
四、理解寬容,凡僧之過
由于當時在僧尼中有一些人戒律松弛,懈怠放逸,岡而就引來俗世中一些人的指責。他們指責僧尼戒行不清凈,寺院是藏污納垢之所。對于這些對僧尼的責難,顏之推作了回應與解說,并奉勸世人理解寬容凡僧之過。如《歸心》章云:
開辟已來,不善人多而善人少,何由悉責其精絮乎?見有名僧高行,棄而不說;若睹凡僧流俗,便生非毀。且學者之不勤,豈教者之為過?俗僧之學經律,何異士人之學詩、禮?以詩、禮之教,格朝廷之人,略無全行者;以經律之禁,格出家之輩,而獨責無犯哉?且闕行之臣,猶求祿位;毀禁之侶,何慚供養乎?其于戒行,自當有犯一披法服,已墮僧數,歲中所計,齋講誦持,比諸白衣,猶不啻山海也。
顏之推通過世間法與出世間法相比較的方式指出,人類自從盤古開天辟地以來,都是不善人多而善人少,我們怎么能夠要求每一位…家人都是清白高尚的呢?在現世生活中,常常有這樣一些人,他們見到高僧的高尚之行,卻視而不見,不予稱揚;一旦見到那些平庸僧人有毀犯戒律的粗俗行為,就竭力指責詆毀。何況,受學的人不用功修學,不能說是教育者的過錯。那 平庸的僧人雖然也讀誦經典,學習戒律,與士人學習《詩》、《禮》沒什么兩樣。如果用《詩》、《禮》中的教義來衡量朝廷中的官員,幾乎沒有幾個人是完全合格的;如果用佛經、戒律中的戒條來衡量出家人,怎么能要求他們不犯一點過錯呢?朝中缺乏道德的大臣,整天在忙于追求高官厚祿;那些違犯戒條的僧侶們,又何必對自己接受供養感到慚愧呢?他們對于佛教的戒規,自然難免會有違犯的時候。但是,出家人一旦披上了法服,就代表著他進入了僧侶的行業。他們常年所從事的事業,就是吃齋念佛,講經修行。相比世俗之人的道德修養來說,無異于山高海深那樣巨大了。
顏之推認為,出家人和世俗人一樣,有德行高尚的,也有品質低下的。并且出家人辭親割愛,剃發毀形,身披法服,出家修道,能夠走出這一步的人已經很不容易了。對于出家人中的庸僧,他們偶爾有失威儀,違背戒規,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們不能嚴格依照戒律的要求,發現他們有一點做得不圓滿的地方就揪住不放。只有以理解寬容的態度來對待凡僧的過錯,才能對佛法生起真正的信心。
五、民眾皈佛,不損國利
在當時有很多人指責佛教建寺供僧耗費金銀財寶,而僧尼又不納稅服役,這是對國家利益的嚴重損害。針對民眾對佛教的指責,顏之推一一做了反駁,并指出只要讓百姓都皈依佛教,就會國富民強。民眾也就不會再去計較追求種田、養蠶的微薄利益了。如本書《歸心》章云:
內教多途,出家自是其一法耳。若能誠孝在心,仁惠為本,須達、流水,不必剃落須發:豈令罄井田而起塔廟,窮編戶以為僧尼也?皆由為政不能節之,遂使非法之寺,妨民稼穡,無業之僧,空國賦算,非大覺之本旨也。
顏之推指出,佛教的修行方法有多種,出家為僧不過是其中一種。如果一個人能夠把忠孝放在心上,以仁惠作為立身之本,像須達(舍衛國孤獨長者的本名),流水(救拔干涸池中魚的流水長者)兩位長者所做的那樣,也就不必非要剃發出家為僧了,義哪里用得著把所有的田地都用來造塔建寺,更不必讓在冊人口都去當僧尼。現在之所以有人認為佛教耗費國財,那是因為執政者不能節制佛事,造成非法建造的寺廟妨礙了百姓的耕作,使那些不事生計的僧人耗空了國家的稅收,若是這樣,就不是佛教覺悟的本旨了。
接著,顏之推進一步論述國民信佛的利益。如《歸心》章云:
求道者,身計也;惜費者,國謀也、身計國謀,不可兩遂 誠臣徇主而棄親,孝子安家而忘國,各有行也儒有不屈王侯高尚其事,隱有讓王辭相避世山林;安可計其賦役,以為罪人?若能偕化黔首,悉入道場,如妙樂之世,禳怯之國,則有自然稻米,無盡寶藏,安求田蠶之利乎?
顏之推認為,修身進道,只是個人的打算;珍惜費州,這是國家的謀劃。很多時候,個人的謀劃與國家的打算是不能兩全其美的。一個忠臣。應當以身殉主,為此不惜放棄奉養雙親的責任;作為孝子,就應當使家庭安寧和睦,為此不惜忘掉為國家服務的職責,因為兩者各有各的行為準則、儒家有不為王公貴族所屈、耿介獨立、清高自許的人;隱士巾有辭去王侯、丞相的職位,隱居避世的人。我們又怎么去算計這些人應承扒的賦稅,把他們當成逃避賦稅的罪人呢?假使我們能感化百姓,讓民眾都皈依佛教,就像經中的妙樂、轉輪王的國度一樣,就會擁有自然生長的稻米,數不盡的寶藏。若是如此,就用不著去追求種田、養蠶的微利了。
六、心懷慈悲,戒殺放生
顏之推在本書中,還勸告世人當心懷慈悲,戒殺放生。如《歸心》章云:
儒家君子,尚離庖廚,見其生不忍其死,聞其聲不食其肉。高柴、折像,未知內教,皆能不殺,此乃仁者自然用心。含生之徒,莫不愛命:去殺之事,必勉行之。好殺之人,臨死報驗,子孫殃禍,其數甚多。
顏之推指出,儒家的君子之人,尚且都能遠離庖廚,因為他們看見禽獸活著的樣子,就不忍心看著它們被殺掉;聽到禽獸的慘叫聲,就不忍心吃它們的肉。像高柴、折像這兩個人,他們并不是佛教信徒,都能做到不殺生,這是仁慈的人天生的善心。凡是有生命的動物,沒有不愛惜自己生命的。對于不殺生的事情,應當盡力去做好殺生的人,臨死都會遭到岡果報應,或者子孫遭受禍殃,這樣事例數不勝數。
為了勸告子孫戒殺放生,顏之推還舉了很多因殺生受到報應的事例:
王克任永嘉太守的時候,有人送他一只羊,他就邀請賓客準備舉辦一場宴會 等把羊牽出來時,那只羊突然掙脫繩子,奔到一位客人跟前先跪下拜了兩拜,便鉆到客人的衣服里去了 這位客人竟然一言不發,堅持不為這只羊求情。不一會,那只羊便被拉出去宰殺后,做成了羊肉湯端了上來。這位客人夾起一塊羊肉才送入口中,像是有種毒素進了皮內,在全身運行,這位客人痛苦嚎叫,方才開口談及剛才的情況,不一會就發出羊叫的聲音死去了。楊思達為兩陽郡守,正值侯景之亂,當時天旱,饑民盜割小麥 思達派遣一部下前往看守。抓到盜麥之人,就斬斷手腕,先后被斬斷手腕的有十多人。這個部下后來生了一個兒子,生下來就沒有手。
七、喪葬祭奠,遵循佛制
在本書《終制》一章中,顏之推告訴家人,自己死后的安葬和祭奠,都應當依照佛教的規制,崇尚節儉,禁止浪費。他認為,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任何人都無法避免。他告訴家人,古人五十身死不為夭折,自己年已六十,也小以殘年為念。自己如今年老且疾病纏身,若哪一天死去了,只要求沐浴遺體,身上穿著普通的衣服。同時,備辦兩寸厚的松木棺材一口,除了衣服和帽子之外,其他物件一概不要隨身帶去,棺材底部只需放一塊匕星板。至于像蠟弩牙、玉豚、錫人這類東西,應當撤去不用,更不要刻墓志銘。棺材用鱉甲車運載,墓底用土襯墊就可下葬,墓的上面是平地而不要起墳。如果祭掃時不知道墓地的界限,就在墓地左右前后修筑一堵低墻,作為墳墓的標記。對于死后的祭祀,書中云:
朔望祥禫,唯下白粥清水干棗,不得有酒肉餅果之祭……其內典功德,隨力所至,勿刳竭生資,使凍餒也 四時祭祀,周、孔所教,欲人勿死其親,不忘孝道也。求諸內典,則無益焉。殺生為之,翻增罪累。若報罔極之德,霜露之悲,有時齋供,及七月半盂蘭盆,望于汝也。
顏之推告訴家人,在自己死后,每逢朔(初一)望(十五)之日祭祀,只須用白粥、清水、干棗等物,不許用酒肉餅果作祭品。至于念佛誦經等佛教功德,可量力而行,不要因此耗盡資財,使你們遭受凍餒之苦。一年四季對先輩行祭祀之禮,這是周公、孔子所教于我們的,是希望人們不要忘記亡故的親人,不要忘記孝道。如果要我們到佛經中尋找根據,這些祭禮就沒有什么好處了。靠殺生來進行祭祀活動,反而會增加我們的罪過。如果你們要報答父母的恩德,抒發思念親人的傷悲,除了有時候供奉齋品之外,到每天七月十五的盂蘭盆節,我也盼望得到你們的齋供。
在《顏氏家訓》一書中,作者顏之推不僅闡述了佛教三世輪回、因果報應、戒殺放生、臨終關懷等佛教基本教理,而且還將佛教教理與儒家思想作比較,指出其中的相通之處。同時,對于世人對佛教的一些責難,他都從佛教角度作了解答和駁斥,論說有理有據,極具說服力。從中我們不僅可以了解佛教的教理教義,而且還可了解到作者對佛教的深刻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