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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島

2015-04-29 00:00:00陶麗群
野草 2015年1期

五十歲的母親做出一個決定。

“我要出去住一陣子。”

這是她的原話,簡潔明了。為什么要出去住,去哪里住,母親都沒說,這很不像她。在我的印象中,我從沒見過母親有任何關于她自身的決定,仿佛她是一件東西,屬于這個家里的任何一個人,唯獨不屬于她自己。也許她的丈夫和三個兒子,還有我這個女兒在心里也是這樣認為的,我們都對這樣的日子習以為常:母親天生就是為丈夫和孩子而存在的。這么多年來,她實際上也一直扮演這樣的角色。母親是在晚飯時說這句話的。我們家九口人圍著大飯桌吃飯,父親,三個哥哥兩個嫂子,一對侄子侄女,還有我。加上母親,本來飯桌上應該有十口人的。怎么說呢,好像從我記事起,母親從未在飯桌上吃飯。家里人會不斷有人要求拿湯勺辣椒醬油醋,等等。母親一直在飯桌和廚房之間來回忙碌,從沒好好吃過一頓飯,久而久之,母親就不在飯桌上吃飯了。

母親說完那句話后,她站在飯桌邊等著,手里握著碗筷,仿佛在等待誰答應她的請求。然而大家好都像沒聽到母親說的話一樣,各自吃自己的飯,還一邊談論村里誰家正在起的房子和剛買的大家電。我的侄子這當兒放了一個響屁,被我二嫂嫌惡地看了一眼,正好被他媽,我的大嫂看見了。這個早就想分家的潑辣女人不干了,也不管飯桌上的公公,把筷子一摔,抱起兒子起身就走。我大哥是個怕老婆的男人,立馬也放下碗筷。我父親脖子一挺,朝我大哥呵斥:干嘛?在我父親眼里,怕老婆簡直就是一件和敗壞門風一樣可惡的事情。我大哥起了一半的身子重新坐下來,不過眼睛卻不斷瞟向門口。大哥朝站著的母親瞪了一眼,說:還不趕快去看看。我看見母親拿碗的手抖了一下,但她沒動。

母親的反應終于引起大家的注意了。但是我敢保證,母親之前說的那句話肯定沒有誰聽進去。

父親發火了:“人死了?還不去看看。”

母親的嘴唇微張了一下,而后合上了,她朝廚房走去,再也沒出來。那晚,我們家的飯桌一片狼藉,臟碗筷和菜碟子扔了一桌。父親當著兒媳們的面不好發作,繃緊一張臉走進走出。他覺得母親肯定中邪了。最后是我幫母親把飯桌收拾掉了。一整夜,我一直聽見我隔壁的母親的房間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仿佛她一直在搗騰什么東西。

第二天一大早,母親就出門了,一整天都沒見她回來,家里一團糟糕。地沒人掃,豬雞鴨狗沒人喂,早飯午飯也沒人做,我的兩個嫂子帶著各自的兒女全都回了娘家。這個家一下子陷入兵荒馬亂之中。父親幾乎氣瘋了,踢倒家里所有的凳子。我們都不知道母親去了哪里,母親幾乎從沒離開過家,我們隨便在家里什么地方叫一聲,母親都會帶著恭順的,略顯驚慌的表情出現在我們面前,手里拿著我們所需要的東西。

后來鄰居玉姑見我們一屋子雞飛狗跳的狼狽相,對我們說,你們媽在毛竹島鋤地呢。父親和我們幾兄妹都糊涂了,不知道母親在那鋤什么地。父親于是領著我們兄妹四人,一路朝毛竹島心急火燎趕去。他一直鐵青著臉,那樣子看起來仿佛要把母親怎么樣一番。我們幾兄妹都沒怎么為母親擔心。我們都是在母親的哭泣聲中長大的,已經見怪不怪了。習慣是一種多么可怕的力量啊。

有必要說一說我們這個有趣的村莊。這是個四面環水的村莊,一條叫右的江流著流著,突然在某一段江中心分成兩股流水,繞出一塊足夠建一個上千戶人家的肥沃土地,然后又在某一處匯合,重新成為完整的一條江,我們的村莊就應運而生了,村里活著的人準都不知道這個村莊到底有多少年歷史。我們村因此外出和進來都必須渡船。站在連接這條江的大橋上,可以看見我們村莊像一塊補丁一樣鑲嵌在右江里。右江和我們村莊自然是低于大橋的,但是有一年發了大水,江水都漫過橋面了,而我們的村子卻毫發未損,只淹了河邊幾塊辣椒地。專家們說,我們村是坐落在一塊浮地上,江水上漲時,村莊也跟著水漲船高了,不管江水怎么漲,都不會把船淹沒掉。村民們質疑專家的說法,按照他們的說法,我們村莊就等于一個浮在水面上的葫蘆瓢一樣的東西了,不要說大水,一陣大風都能把它吹走的,真是荒謬至極。盡管如此,村民們卻從沒有誰想過要離開這塊能上下沉浮的危險之地。毛竹島的誕生也和我們村莊一樣,只是要比我們村莊小得多,也就兩三畝地的模樣,還到處是鵝卵石,長著幾株還算不錯的毛竹,因此叫毛竹島。它就挨在村邊上,到枯水季節,大人甚至可以涉足而過,水只到大腿根處。當然夏季漲水的時候必須得撐竹筏了。從我會記事起,這個毛竹島一直是我們家的,我不知道它到底怎么落到我們家手里。好像村里人也很不屑毛竹島上的那點沙地和遍地的鵝卵石。那些石頭還怪好看的,有些還帶有顏色,給江水沖刷得無比光潔。毛竹島上一直有一座小木屋,那是父親領著幾個哥哥建起來的,我們家曾經在毛竹島上養了很多年的鴨子,我們把那棟小木屋叫做看鴨房。如今,家里已經很多年沒養鴨子了,毛竹島上的地也不去種。父親和哥哥們都不稀罕那點地了,他們在村外頭包了上幾百畝土坡種一種叫鴨舌膽的藥材,收益很不錯。

不知道母親怎么會突然到毛竹島上去鋤地。

遠遠的,我們看見毛竹島上的木屋頂升起一股淡白色的輕煙,在已經變黑的石棉瓦屋頂上搖曳著。父親扭頭惱怒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兒女,像在詢問,可我們都不吭聲,我們也不知道母親到底要干什么。我們和母親隔了一條大概三十米左右的河面,現在又是夏季,要想過去只能劃竹筏了。但那張多年不用的竹筏此時泊在母親那邊的毛竹島岸邊。我們看見母親在毛竹島上忙碌的身影,她不斷的從木屋里進出,像只忙碌的螞蟻,搬一些石頭進去,又從里頭扛出幾塊腐朽的木頭,還踢了一腳那扇會自動閉合的木門,大概嫌棄它自作主張的關起來吧。她只顧忙活,沉浸在她的勞作中,連我們站在河邊看她都不知道。我看見島上那幾株毛竹長得更茂密了,枝頭上還有幾只鳥飛來飛去,很歡騰的樣子,仿佛因為久無人跡的島上來了新客人的緣故。

父親朝我瞪了一眼,我趕緊往前一站,站到父親和幾個哥哥的前頭,朝毛竹島大喊:“媽!”

母親在木屋門邊站住了,朝喊聲張望,然而很快她就進木屋去了,根本沒把我們當回事。我回頭朝父親和哥哥們尷尬地看看,哥哥們面面相覷,一臉困惑,而父親依舊緊繃著臉。我又朝毛竹島叫了一聲,母親這次連面都不露,仿佛在里面睡著了。我們在江邊的舉動引起澆菜地的村民的興趣了,他們不知道怎么回事,丟下水桶和水瓢聚到我們身邊來,不斷問我們發生什么事情。父親氣紅了臉,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莫大的嘲諷。他朝村人氣呼呼地說:“有什么好看的,都走,走開。”說完他朝幾個子女揮揮手,說:“回去,都給我回家去,丟人現眼的。”我們幾兄妹只好跟著回家了。

很快,全村人都知道母親要離開家到毛竹島獨自過活去的事情。父親幾乎不敢出門,他怕出門會碰到村人疑惑和嘲笑的目光,在屋里像只困獸一樣暴躁不安,又毫無辦法。哥哥們大部分時間都在藥材基地,那里確實離不開人。家里只剩下我和父親兩人,我要照管家里的豬雞鴨狗,還得給他燒飯。父親吃著吃著,把筷子一摔,咆哮道:“這是人吃的嗎?鹽巴不要錢了啊?你閉眼睛放的?”

我嗆他一句:“想好吃自己煮,我又不是我媽。”他瞪了我一眼,顯然很無可奈何,于是他朝我拍著飯桌問:“你說你媽到底要干什么?嗯?”

對此,我只能朝他翻白眼。我們幾兄妹中,我是最不怕他的。有時候我覺得父親只是披著一副強硬的皮囊而已,里頭軟弱不堪,我甚至認為他其實是挺怕我媽的。

期間母親從毛竹島回來過幾次。有一次是拿半袋大米,一些油鹽,兩只碗和一雙筷子,還有幾只家里廢棄不用的菜鍋和煮飯的銻鍋。一個下午,她又從屋后的雞棚里拽出來幾塊舊木板扛走了,大概是鋪床用的。自從父親領著幾個哥哥出去包地種藥材后,家里經濟條件漸漸好起來,隔三差五父親就張羅置換家里的東西。我們只顧享受添置的新家用,從來不關心那些舊的東西到哪里去了。現在,這些東西被母親重新翻出來,有些從她的床底下,有些在雜物房里,有些在閣樓上。這些舊東西被母親螞蟻搬家一樣搬到毛竹島上了。母親從我們面前很淡定地搬走那些破爛,我們誰都不敢吭聲。母親拿走的是破爛,我們誰會吭聲呢,這些東西假如不是母親收拾起來,按照父親的性子早就送人了。父親端坐在他慣常坐的太師椅上,一聲不吭看母親走進走出,臉上是一副嘲諷的表情。

母親最后一次回家時,抱走那只晚上習慣縮在她被窩腳睡覺的黑貓,和一卷鼓囊囊的竹席,那里頭卷著她的衣物。母親就這樣離開家獨自到毛竹島上過日子了。鄰居家玉姑久不久給我們帶來母親的一些消息。上集看見母親坐船出去趕集了,買了幾斤板油。前幾天母親和她借三百塊錢,買上百只鴨崽,到江邊時她把鴨崽全部趕進江里,自己撐竹筏過去后,在毛竹島那邊滴嘎嘎滴嘎嘎地喚鴨崽。玉姑還給我們學了母親喚鴨崽別扭的聲音,她垂下頭,說,三十年了,你媽的口音還沒學好。

玉姑是說母親還沒學會一口地道的本地話。母親十九歲時被我奶奶買來給父親當老婆,據說是河北人。我們村里這樣的女人不少,本地女人娶不起,買外地女人來當老婆。有些女人是自愿被買來的,因為家里窮得實在呆不住,有些則是被拐賣來的。我不知道母親屬于哪一種。由于我們村特殊的地理位置,不管是自愿來還是被拐賣來,幾乎都老老實實在這個四面環水的村莊生兒育女,到死都沒再回過一次娘家。據說以前有一個陜西女人是被拐騙來的,看夫家家境貧寒,男人也長得丑,半夜像賊一樣逃出夫家,結果她忘了村莊和外界隔一條差不多五百米寬的江水,跑到江邊時傻了眼,坐在渡口邊一直哭到天亮,最后自己回了婆家還被狠打一頓。擺渡的光叔不允許那些買來的外地媳婦上他的船,怕惹麻煩,萬一女人趁機逃走了,他的船肯定要被女人婆家一把火燒掉的,除非女人婆家特意交代過才能上他的渡船。允許出去的女人往往是來婆家已十多年,兒女一群,死心了,想走也走不了。

在我的記憶中,母親話很少,對我們兄妹四個說不上很疼愛,大半輩子在家里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在這點上母親倒是比村里那些買來的媳婦好一些,不用下田地。我沒見過面的奶奶據說是個厲害女人,對父親的教誨就是,不能讓女人上臺面。這個臺面泛指一切,包括嘴里說上話,心里做得主,口袋里有錢,尤其是對買來的女人,更是不能對她掏心掏肺。也許奶奶在教誨她兒子時,忘記自己是個女人了。母親看起來并不怎么讓父親操心,也沒逃跑的念頭,她幾乎很少出家門,盡管父親早就允許她出渡趕集了。鄰居的玉姑,也是個買來的外地媳婦,和母親關系還算不錯,二十多年的老鄰居了。玉姑常常從她屋后的菜園子來到我們家廚房,站在門口和母親說話。她們的本地話其實都說得不地道,話的尾音多多少少帶有點她們出生地的調子。這像一個烙印,時間久了也許你會忘記了,但它其實一直不動聲色的存在著。這對姐妹相稱的外地媳婦通常都聊些家長里短的話,和村里其他女人沒什么區別。只是有些時候我會看見她們倆突然莫名其妙沉默下來,各自臉上帶著沉浸在某種冥想里的落寞表情,然后突然被一聲雞鳴或狗叫驚醒,彼此如夢初醒般慌亂相望,又立刻錯開對方的目光,像是心照不宣的回避什么。她們這種情形常常令我感到莫名其妙。

母親到毛竹島上去住后,我常常看到玉姑拐出她的后園子,朝我們廚房后門走過來,走到半道,她才發現我們家的廚房后門里已經沒有母親了,這令她悵然若失。

“我媽到底怎么了?”有一次我問玉姑。玉姑搖搖頭,神色凝重的臉上有種令人擔憂的表情,然后嘆了口氣,朝我說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五十知天命,人老了,怕死在外頭。我懶得琢磨。假如連玉姑都不知道,也許只有母親自己才知道了。

父親打發我到島上看看母親,那是母親到毛竹島上居住半個月后的一天下午。我的三個哥哥好像不覺得母親到島上獨自居住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們把家里沒人做飯當做借口,趁機不回來了。父親說他們全都是畜生,那模樣仿佛他平時很把母親當回事。我倒覺得哥哥們對母親的漠然態度多半是跟他學來的。

其實我知道父親常常在晚上時到江邊朝到毛竹島上張望,有時候還會在江邊坐好久。江邊的沙地上長有不少矮荊棘,一叢一叢的,茂密得能藏住孩子,父親坐在某一株矮荊棘后面,不打算讓任何人看到他。晚上,毛竹島上的木房里會透出幽暗的煤油燈亮光。那里沒有電。幽弱的煤油燈光撒在粼粼江面上,朝父親伸過來一條半明不亮的水路。有時候還會看見母親走出木房,拽著一條被煤油燈拖得長長的影子,來到發白的江邊提一桶江水進木屋里去了。父親坐在矮荊棘后面,盯住對面孤島上那座同樣孤獨的木屋,有時候到下半夜才回家。我不知道父親坐在黑暗的江邊到底想了些什么。第二天早上我常常看見他搭在椅子上的一件被江邊的水汽染得潮濕的長袖外衣。

“去看看是死是活。”父親對我這樣說。

那個下午天有些炎熱。我來到江邊,端著一個白色鋁飯盒,里面是用新鮮荷葉包裹的四個糯米團子。這是玉姑給的,她聽說我要到島上去看母親,早早泡了糯米蒸上,捏成團子,澆上拌有香油的老抽和剁碎炒熟的肉末。她把糯米團子包在新鮮荷葉上,聞起來非常清香。這不是我們本地的風俗小吃,而是玉姑老家那邊的。我們村里有很多這樣奇特的風俗小吃,天南地北的,當然,都是那和母親一樣來到這個村莊的外地女人的家鄉風味。母親從來沒給我們家做過她那邊的小吃,一副徹底忘掉前生死心塌地過后半輩子日子的模樣。

剛剛初夏,還沒到真正的雨季,要不江水就瘋了一樣漲起來了,現在勉強還可以蹚過去,不過再過個把月就難說了。我看見那只竹筏泊在毛竹島岸邊,被一根藍色的尼龍繩拴住,綁在岸上的一根木樁上。之前我記得那里沒有這么一根木樁的。父親和哥哥們每次劃著竹筏到毛竹島后,直接把竹筏抬上岸,從來不泊在江里。我看見母親在木屋的背面鋤地,揮舞鋤頭的身影有些單薄和別扭。這是她極少下地的原因。從家里帶來的那只貓好像很喜歡這個陌生環境,在島上躥得像只快活的偷油老鼠,全然沒有在家時令人討厭的悠閑懶散模樣。我本來打算朝毛竹島那邊喊母親劃竹筏過來接我的,但突然之間我感到有些心虛,也許,我未必叫得動母親。這個想法著實讓我有些難過。江邊有些人在淋菜,他們看見我在江邊蹲下來卷褲腳,都站在菜地里看我。我把鞋子留在這邊的岸上,蹬下水去了。淺灘的水暖洋洋的,可以看見水底的鵝卵石和一些有頭沒尾的古怪浮游物在穿梭,暗綠色的滑膩水藻撩撥得我的小腿肚子微微發癢。一塊長著苔蘚的石頭差一點把我滑到,我趔趄了一下,還好,手里的飯盒沒被我甩在江里。我緊緊抓著溫暖的白色鋁飯盒,突然感到這個盒子對于我來說是多么重要,心里有了想哭的沖動,那可是給母親送去的食物呀,我不記得什么時候對母親有過這種飽含溫情的舉止。這一刻我才感覺到母親對于我們家來說那么重要。父親從我未見過面的奶奶那里學到了對母親的戒備,時刻擔心母親逃走。這種戒備在漫長的時間里逐漸成為父親的習慣,父親的習慣又長期潛移默化我們幾兄妹。這么多年,我不知道我們家對母親做了些什么。

“媽!”我快要上到毛竹島岸邊時,朝母親喊了一聲。我感覺自己像個溺水中的孩子帶著深深的恐懼在朝自己的母親叫喊。那只貓飛快地從毛竹下朝我飛奔過來,停在岸邊沖我不斷叫喚,不知道是表示歡迎還是對入侵者的抗議。母親朝我轉過身來,我看見她背著陽光而變得暗下來的臉上帶著疑惑的表情。她看見站在江里的我,顯然吃了一驚,放下鋤頭,兩只手在袖套上不斷擦拭,朝我走過來。母親困惑的表情使我感到傷心,我分明感到一種客氣不動聲色夾雜其中。其實這是她慣常的表情,只是以前我并不在意。

“有事?”母親問我。她站在岸邊的沙地上,看我從江里走上來。她瞥了一眼我手里的白色鋁飯盒,有些不安地說:“我這里不缺什么的。”

顯然,假如不是給她帶來所需要的東西,母親是不愿意看到我,或者是家里任何人的。

我有些傷心,把鋁飯盒塞給她,然后彎下腰把褲管捋下來。我的褲管全濕了,粘在兩條腿上,濕漉漉的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玉姑給你的。我爸叫我來看看。”我有些生硬地說,覺得母親至少應該對我穿濕褲子而表現出該有的關心,但她什么都沒說。母親打開鋁飯盒,我見她清瘦的臉上漾過一絲明朗的表情時,頓時后悔了,也許我也該給母親帶點兒家里的東西來的,不管她需要不需要,哪怕一壺菜油也好哇。

母親在毛竹島上開了兩塊不小的菜地,估計有一畝。濕漉漉的菜地里已經有嫩黃的菜芽冒出地面了,估計是白菜。在小木屋后背,母親砍了一些毛竹枝條圍成一個鴨舍,一群毛茸茸的鴨崽害冷似的擠成一堆。母親說足足有一百只。我看著菜地和那群鴨崽,感覺母親在短時間內是不會回家了。我跟著她進入小木屋,屋里和家里一樣收拾得很整齊,擺放熟悉的舊東西。燒飯的柴火是從江灘上撿拾來的浮柴,整齊碼在由幾塊大石頭壘起來的火灶邊。家里的廚房連灶臺都是鋪瓷磚的,燒飯用煤氣,很方便。母親好像并不介意目前簡陋的居住條件,一屋子整齊的舊物件透出母親的日子并不像我想象中的狼狽。她把玉姑帶給她的糯米團子取出來,放到一個邊邊已經磕了不少口子的瓷盤里,然后把鋁盒子放在我旁邊的矮凳子上,卻不遞給我,也沒叫我吃糯米團子。我感覺到母親和我之間缺乏一對母女該有的自然和親昵的感情,之前在家我從沒注意到這些。就是現在,就像現在這樣,安靜地呆在母親身邊,在我長大后似乎沒有過,更別提我那三個哥哥了。

“你要在這住到什么時候?”我說。我感覺到和母親之間的生疏之后,不知怎么的,平時張口就來的媽變得別扭起來,像只滿懷怒火的小刺猬刺拉拉地朝母親發問。

母親又在袖套上擦她的兩只手,看了我一眼,說:“這兒挺好的。”

“你不打算回家了?”我頓時有一絲氣惱。

母親沉默著。這一刻我感到母親對我來說那樣陌生,我從來不了解她心里有什么想法。

“哥哥們都不回家,嫂子們也回娘家了,我爸很生氣。我每天都給他做飯,照管家里的雞鴨。”我氣沖沖地說,話里有明顯責怪母親的意思。

母親安靜地坐在我對面的矮椅上,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仿佛我說的和她沒有任何關系。確實,這和母親有什么關系呢,她從來左右不了家里任何事情。

我又說:“村里人都覺得我們把你趕出來呢。”

母親臉上隱隱掠過一絲不安,說:“我自己出來的。”

“村里人不這么認為。”我說,“好好的家你不呆著,非得跑到這破島來住?”

母親微微張一下嘴,“嗯,”她說了這么一句,然后低下頭,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這副憂柔的樣子使我感覺我們沒辦法再說下去了,我擔心自己會忍不住朝母親叫喊起來。我從小木屋走出來,被江里反射的陽光晃得打了個趔趄,差點踩到蹲在門口一直認真傾聽我們談話的老貓身上。我朝母親的菜地走過去,她剛才在挖一塊新開沙地。

“這里要種什么?”我問母親,順手拿起躺在地上的鋤頭。我覺得那兩塊已經長出嫩苗的菜地已經夠大了,足夠母親吃一年了,假如她繼續把島上的沙地都挖來種菜,我真擔心她會決定把下半輩子都耗在毛竹島上,這對于我們家來說是一件可怕而荒唐透頂的事情。

母親卻把手里的空飯盒遞給我,我愣了一下就火了,朝她喊:“死老太婆你趕我走啊?”我奪過那飯盒,把鋤頭摔到地上。

“我走,你就在島上安家了,死也別回去。”我氣壞了,朝母親叫嚷。我不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對,我們村很多孩子也會這樣責罵自己的母親,和母親頂嘴。我氣鼓鼓朝江邊走去,到了江邊連褲腿都不卷就直接蹬下去了。

“小妖,小妖,劃竹筏過去。”母親在我身后喊。我聽見她解開纜繩和劃竹筏的聲音,但我沒回頭,繼續朝村莊那邊的江邊蹬過去。母親的竹筏很快就劃到我身邊了,但我依然賭氣在水中行走。

“小妖,快上來。”母親有點兒著急,她劃竹筏跟著我,我不理她,把江水蹚得嘩啦嘩啦響。我們都不再說話,母親劃竹筏,我蹚水,平穩的江面被我們攪出一道道水波,一直蕩漾到岸邊。我想這場景肯定很滑稽攪。我看見江岸邊淋菜的村人都直直站在菜地里看我們,這讓我感到很丟臉。很快,我就走到岸上了,撿起江邊的鞋子頭也不回就走。爬上岸堤時我才回頭看了一眼江面,母親依舊撐著竹篙停在稍微靠岸邊的江水中,靜靜站在竹筏上看我,并沒往回劃。毛竹島如此孤單的被一片水域包圍,小木屋孤獨地站立在島上,而水中一片破竹筏上清瘦的母親手足無措的樣子簡直令我對這一切感到發狂。

回家時我幾乎要哭著對父親說,我媽瘋了。他躺在太師椅上罕見得一言不發,微閉的雙眼露出呆滯的目光,我覺的我們家里的每個人都變得不正常了。

站在村莊岸邊上可以很清楚地看見毛竹島上母親那兩塊菜地一片碧綠,游在江里的黃絨球鴨崽也長到差不多一斤時,母親已經在毛竹島上居住快一個月了。她把認為所必須的生活用品拿到毛竹島上后,再也沒回過家,仿佛完全把這個家給忘記了,一門心思在島上種菜養鴨。期間我又去了兩次毛竹島,給母親拿米過去。去的時候我是從江里蹚過去的。進入夏季后,下了幾場雨,淺灘的江水漸漸漲起來,已經沒到我的大腿根,不過天氣也漸漸變得更炎熱起來,因此我并不在意濕漉漉的褲管。我往往在島上和母親呆到褲管完全干透了。有時候和母親清除菜地里的雜草,她種了油菜,長得很不錯。有時候我會坐在毛竹下逗貓玩。貓對我的興趣不大,翻幾個跟頭引誘吃完我手里的吃食后到江邊看鴨子去了。我和母親不再談關于她離家住到毛竹島上的話題。盡管我仍然不愿意接受母親扔下我們到這鬼地方來住的做法,但,怎么說呢,我覺得母親有些可憐,母親似乎一直都很孤獨,假如她認為住在毛竹島上會感到快活些,我不會反對的。我從毛竹島上出來時,母親劃著竹筏送我,到了岸邊,我從竹筏上跳下來,對母親說:我走了。母親溫和地點點頭。我三個哥哥也去了一次毛竹島,告訴母親藥材基地很忙,進入夏季后雨水多害蟲也多,離不開人。哥哥們離開時給母親留下些錢,但母親沒要。兩個嫂子偶爾帶孩子回來,拿幾件衣服又走了,去藥材基地和哥哥們住了。父親從沒到毛竹島上,每次我從毛竹島上回來,他也沒問什么。他的話明顯少了很多,對家里的事情也不太管了,一副老了平淡安享晚年的模樣。這倒使我覺得他像個真正的父親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會有這樣奇怪的感覺。村人開始公開問我們,其實大多數時候是問我:你們媽怎么了?我說:沒怎么,她想在島上養幾批鴨子,第一批已經快成賣了。顯然村人并不相信我的話,但他們也不知道我母親到底要干什么。只有玉姑在屋后見我時,憂心忡忡的告訴我,有時間多到島上陪陪母親。我很不喜歡她臉上那副慘淡的愁容,我母親臉上也會有這樣的表情的,不過我見得并不多。

有一天早上,父親從外頭急慌慌走進廚房對我說:“你媽要賣菜了,快給你哥哥們打電話。”我感到莫名其妙。他瞪我一眼,說:“愣著干嘛,快打呀,叫他們把車開回來。”

那天早上,我們家在岸邊活像演一出可笑的戲。父親領著我們四兄妹,開兩輛皮卡車候在岸邊,等母親從毛竹島上劃竹筏出來。我們看見泊在毛竹島岸邊的竹筏上有一擔滿滿的青菜,顯然是母親五更天就起來摘的。母親慢悠悠劃竹筏離開毛竹島時,父親領著我們站在岸邊等,臉上帶著急切而嚴肅的神情,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母親站在水中的竹筏上看見我們,不知道我們要干什么,一臉困惑,停下劃動的竹篙。

父親朝母親急切地喊:“過來啊,幫你拉菜去賣。”

在江灘邊淋菜的村民聽見了頓時哈哈大笑起來。想想看,兩輛皮卡車,父親和四個牛高馬大的兒女,等著幫母親把一擔青菜搬上車,搭上渡船,拉到集市上賣,確實夠好笑的。母親站在竹筏上看了我們一會,我看見她臉上有類似在忍耐某種隱秘疼痛的表情,想說又說不出來,然后漸漸變成憤怒,她調轉竹筏,朝毛竹島劃回去了。父親和我們都沒料到母親會這么做,淋菜的村人也不敢笑了,呆呆看著水中劃竹筏的母親。我們都沉默著,母親背對我們劃竹筏的背影變成一種堅硬的拒絕,這使我們感到很難過。

“丑八怪,逞能吧。”父親朝母親嘟囔一句,對不知所措的幾兄妹揮揮手。“回去,由她折騰。”他氣哼哼地說。

那天早上我幫母親把那擔青菜從竹筏上搬下來,母親挑到渡口,搭船過河去了。一擔很沉的青菜,但也許賣不了幾個錢。

毛竹島上那兩塊菜地,母親幾乎隔天就能賣掉一擔子,我有時候會到毛竹島上去幫她洗菜,碼到菜筐里。父親說母親總共賣了十六次菜,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和哥哥們都希望母親快點能把那兩塊菜地里的青菜賣完,也許那時母親就該回家了。但當菜地里的青菜漸漸舒朗起來時,母親養的上百只鴨子已經像蒲扇一樣在江里不安分游弋了,站在岸上老遠就能聽見它們無比愜意的叫喚聲。

有一天夜里,起了暴風雨。黑漆漆的窗外時不時被一道道急速而雪亮的閃電劃破,亮閃閃的伴隨著噼啪一聲凄厲響雷下來,窗外的黑夜頓時亮如白晝,看見窗外所有能動的東西在狂風中拼命掙扎,大雨緊接著瓢潑而下了,所能聽見的只有狂風雷電和暴雨,聽著都令人心悸。父親把屋里所有的燈火都打開,并使勁拍我的房門把我叫起來。

“什么時候了你還在睡?真是王八犢子。”他站在門外近乎咆哮。我打開房門,看見父親穿戴整齊,連雨靴都穿上了。

“干嘛?還讓不讓人睡了。”我朝他嘟囔。

“大雨大雷的你還睡?肯定漲水了,這么久沒住過人了,還頂得住嗎?快給你哥哥們打電話。”父親前言不搭后語朝我一頓發火。

“深更半夜大風大雨,哪里還有渡船?我哥他們回不來了,”我說,“回來也做不成什么。”我也發火了,我覺得父親一定瘋了。

“蠢丫頭片子!叫你打你就打。”父親簡直是對我咬牙切齒。我回房間穿好衣服后來到客廳,看見父親把家里的雨衣雨傘全找出來了,他兩只手足足拿了五把雨傘,連我侄子那把只有鍋蓋那樣大的兒童陽傘都找出來了。我當著他的面給大哥打電話,大哥那邊一接通,我便聽到一聲令人驚心的厲雷從手機里傳來,緊接著窗外一片雪亮。我覺得我和大哥肯定置身同一個雷聲里。果然,大哥那邊傳來噪雜的雨聲和雷電聲。

“小妖,我們到渡口了,過不去,沒有渡船了。光叔這勞改犯不肯開渡,有雷,太危險。你那邊怎么樣?”大哥在那頭叫喊。

“我和爸都在家里。”我也朝電話里大聲喊叫。父親顯然猜到情況了,他一邊急速穿上雨衣一邊怒罵:“王八犢子,關鍵時候一個都指望不上。”仿佛家里所有的麻煩全都是我們兄妹幾個惹下的。父親穿好雨衣急匆匆朝大門走去,我瞧了一眼窗外不斷劃破夜色的閃電,趕緊掛掉電話跟上父親。

“我哥他們到渡口了,正等光叔開渡。我哥給他開大價錢了,不過要慢一點。”我對父親撒謊,窗外亮如白晝的閃電實在讓我感到害怕。父親回頭看我的表情有些懷疑。

“騙你干嘛,要不你親自打電話給我哥他們。”我知道父親不會打。我想把父親拖一時半刻的,也許過不了多久暴風雨就小了。父親重新回到客廳,雨衣都沒脫坐在桌邊。屋外的暴風雨似乎并沒有小下來的意思,閃電和雷聲不斷交替。我和父親坐在客廳里,都不說話。我們明白各自心里的擔憂,又都極力回避提及,那仿佛成為我們共同的隱痛。父親靜靜坐著,黑色的寬大雨衣把他裹得跟秋天稻田里趕麻雀的稻草人似的,臉上帶一種落難般的表情,我從來沒見過父親這副狼狽模樣。他仔細聆聽門外的暴風雨聲,我知道他肯定聽不到我哥他們的車喇叭聲音了,除非奇跡發生。我們大概坐了將近四十分鐘,父親開始不耐煩起來,不斷回頭看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心里又難過又有一絲快意,我覺得這個雨夜家里所有的擔憂和麻煩都是他惹下的。毫無減弱的暴風雨終于使父親忍無可忍,他站起來,怒氣沖沖朝門口走去,顯然他知道我跟他撒謊了。父親打開家門時,門外射進來一束雪亮的燈光,燈光急速朝門口逼近,光亮中映出一片密集的雨簾。天知道我哥他們開了多少錢才能讓光叔開渡。

父親領著我們出門了,三個哥哥都拿著手電筒,把我和父親夾在中間。我們穿行在暴雨中,時不時還霹一聲雷。村莊在深夜的暴風雨中沒有一絲燈火,連聲狗吠都聽不見。離江邊大老遠就聽見江水湍急流動的可怕怒吼聲,我們都暗暗加快腳步。靠近江堤時,江里巨流發出的聲音徹底把暴風雨聲吞沒了,在哥哥們的手電筒光亮下,透過簾布一樣的雨水我們看見毛竹島上一片黑暗。暴漲起來的江水淹沒掉不少菜地,毛竹島和江堤之間的水域一下子寬闊無比。

“把手電筒關掉,關掉。”父親大喊。

哥哥們關掉手電筒,我們在黑暗中努力朝毛竹島張望,希望黑夜能襯托出點島上的光亮來。然而我們什么都看不到。在頻繁的閃電照耀下,我們瞬間看見島上孤零零的木屋籠罩在暴風雨之下,看上去離我們那么遙遠,毛竹島似乎也變得小了許多,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被一股湍急洪流卷走的可能,這多么令我們心碎啊。

“喊呀,都啞巴了?”父親沖我們叫喊。

哥哥們又重新打開手電筒,我們盡可能靠近咆哮的江水邊。“媽——”“媽——”“媽——”“媽——”我們四兄妹站在岸邊,朝毛竹島嘶聲力竭喊叫,一遍又一遍。我們懷疑叫喊聲是否能穿透暴風雨聲和巨流聲到達毛竹島上的小木屋里。叫著叫著,哥哥們突然全都停下來,顯然知道怎么叫喊都是徒勞的。望著腳邊怒吼的江水,我幾乎哭出來了,撲打身邊的父親。

“都怪你這個陰陽怪氣的老怪物,是你把我媽逼走的,你怎么不去島上住,江水該把你沖走的,老怪物,該死……”父親面對翻滾的江面,僵硬呆立著,不知道在想什么。大哥在黑暗中扯我一把,我甩掉他的手,朝三個哥哥發火。

“你們這些窩囊廢,腦殘,怕死鬼,你們看著媽被水沖走吧。我去找媽……”我終于嚎啕起來,腳步就要趟進沸騰般的江水中,我從來沒像此刻覺得母親如此重要。幾個哥哥死死拉住我。

“小妖,小妖,看,快看,媽那里亮燈了,你快看啊。”二哥急切地說。我頓時止住哭和掙扎,仇恨似的睜大眼睛朝毛竹島看去。假如二哥騙我,我想我肯定會很不客氣的伸手把他推下該死的江水里的。我們全都死死盯住毛竹島。“媽——”“媽——”“媽——”“媽——”我們又朝毛竹島叫喊起來。果然,毛竹島上的小木屋里有隱約的亮光透出來,在密集的雨水中若隱若現。這微弱的光亮使我們欣喜若狂。“媽——”“媽——”“媽——”“媽——”我們又繼續喊叫,哥哥們還不斷朝島上的小木屋晃動手電筒。小木屋里的光亮漸漸強起來,也許是母親多點幾只蠟燭吧。我們不知道母親是否因為聽見我們兄妹的叫喊聲才點燈,還是小木屋漏雨了,或許她只是照看一下那群看起來很傲慢的鴨子是否安全。不過對我們來說都不重要,因為我們知道母親還安然無恙呆在島上就夠了。

我們在江堤邊站了很久,每個人身上都濕透了,暴風雨似乎變得小了些,能夠清晰看見毛竹島上小木屋里透出來的如豆燈火,那燈火一直亮著。我想母親肯定聽見我們的叫喊聲,故意給我們亮著的。我們幾近貪婪地緊緊盯著那點星火,誰都沒說要回去。暴風雨明顯弱下來后,父大概覺得身上濕冷難受了,也該放心了,于是招呼我們回去。

“回吧。”父親說,聲音害冷似的有點哆嗦,不過口氣很平靜。我們在漸漸小下來的暴風雨中離開可惡的江邊。

暴風雨在我們回到家時差不多停住了。一覺醒來,我發現窗外透進刺眼的陽光,如果不是看見墻角搭在椅子上濕噠噠的衣服,我差點要忘記昨夜那場可怕的暴風雨了。我立刻想到毛竹島上的母親,穿好衣服來到屋外。哥哥們已經起來了。其實我們都沒怎么睡,也就躺下兩三個小時。哥哥們坐在客廳的飯桌前抽煙,我嘟囔起來:又等我煮吃的,我又不是保姆。大哥朝廚房門口看了一眼說,爸在煮面條。我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父親這時在里頭喊:進來吃面,還等老子端給你們啊。我立刻沖廚房嚷:為什么不端,平時媽都端的。父親從廚房里出來,樣子令人哭笑不得:用煤氣灶煮個面條他連袖套和圍裙都戴上了,并且還穿上我媽平時整理豬圈時穿的淺口透明塑料鞋。看樣子他把廚房當成什么有危險的場所了。

“我不是你媽,你死媽在麻風島上了。”父親有些惱怒。他又開始恢復慣常的神氣了,仿佛已經忘掉昨夜他的狼狽相。我和哥哥們面面相覷,弄不懂父親為什么不肯變得平靜些。

吃過爛軟的面條后,我和哥哥們再次來到江邊,父親沒跟來。我們一眼就看見毛竹島上的母親。她正在木屋外晾曬一些衣物和被子,把它們鋪在島上被雨水沖洗干凈又被陽光曬干的鵝卵石上,顯然是小木屋漏雨了。我和哥哥們一時都感到很難過,不知道昨夜母親在小木屋是怎么度過的。

“媽——”我忍不住朝毛竹島大聲喊叫。江水依舊在咆哮著,污濁的江水裹挾各種各樣的雜物急速流逝。這樣怒火朝天般的流水,一兩天內肯定沒辦法劃竹筏了。

“小妖——”母親轉過身來,朝我們張望,河水的巨流聲帶來她有些無力的聲音。母親肯定也一夜沒睡好。我聽見母親的聲音,幾乎要哭了。哥哥們搓搓手,傻子一樣相互笑起來。

暴雨過后第三天,暴漲起來的江水終于退下去不少,被淹沒的菜地也漸漸露出來了。菜地里一片泥濘,青菜全被泡爛死掉。不過菜農們倒沒多大傷心,早就習以為常了。

哥哥們又忙藥材基地的事情了,據說一場暴雨沖走了不少草藥苗。暴雨三天后的下午,母親小心翼翼劃著竹筏過來接我。

“媽,回家吧。”我一上竹筏就懇求母親說。母親小心撐竹筏,好一會兒答非所問。

“鴨子還好,沒死一只。”母親說,那模樣好像舒了一口氣,她似乎在回避回家這件事情。

“我在叫你回家呢,你要在這呆到死呀。”我從竹筏跳到毛竹島柔軟的沙地上,不依不饒地問她。

母親把竹筏綁好,說:“賣完鴨子再說吧。”

我傷心地看母親好一會兒,心里對那群鴨子充滿怨恨,決定再耐心等一等。

那些天我幾乎天天到毛竹島上陪母親,她在菜地里拔草。那兩塊菜地已經沒多少青菜了,也看不出母親想重新挖地種菜的樣子。這讓我很高興,母親不打算種菜了,要回家了。我們只要耐心再等一陣子,等那群多嘴的鴨子再長上一斤半斤就全部把它們賣掉,我們家又可以恢復以前的日子了。

“媽。”我說。

“嗯。”母親頭也不抬地拔草。

我其實很想問她什么要離開家到島上來住,不知怎么的,又覺得問不出口。

“賣了鴨子你打算買什么。”我問她。

“不買什么,養了總歸要賣的。”母親說。

“你想要什么其實可以跟爸說的,他還能不給你買嗎。”我說。

“我不需要什么。”母親說,然后停下拔草,帶著笑問我:“你想要什么?我給你買。”

“我不需要什么。”我也笑。

“真不需要?”她又問。

“真不需要。”我說。其實我舍不得花她賣鴨子的錢。

母親不再說話,繼續低頭拔草,然后敲掉草根的泥沙,扔到鴨舍里喂鴨子了。那真是一群肥鴨。

兩個街日后,母親打算賣掉她那群鴨子。父親又一次吩咐哥哥們把兩輛皮卡車開到河邊等著。岸邊菜地里的村民又嘲笑我們了,不過這次我們并不在意。而且,那是一群活蹦亂跳的鴨子,比一擔青菜肯定要麻煩多了,母親會需要我們幫忙的。母親卻沒像我們想的那樣簡單,她并不親自挑到街上去賣,而是去聯系幾家做烤鴨的老板,給他們的價格比市場上的低,但要求老板們自己到江邊來拉鴨子。我們幾兄妹只在老板們把一籠籠鴨子搬上他們的貨車時搭一把手,其它什么忙也幫不上。那群鴨子賣了差不多五千塊錢,母親拿著一把錢,我發現她竟然眼淚汪汪的。我和哥哥們都感到很驚訝,母親在我們的印象中并不是個在意金錢的女人。然后她給我們四兄妹每人一百,哥哥們都不好意思拿。母親卻笑著說,第一次給你們錢,拿吧。我們捏著那張百元紙幣,感覺有些很新奇,仿佛自己又變成幾歲孩子了。母親還叫我幫她把借玉姑的錢帶回去給她。

賣完那群鴨子后,母親依舊劃著竹筏回到毛竹島,我們幾兄妹眼巴巴看著那張破舊的竹筏越劃越遠。

“媽,你不是答應賣完鴨子就回家嗎?”我很委屈,沖母親喊。

“你們先回。”母親從水面給我們甩來一句話。

我和哥哥們在岸邊站了一會兒,大哥說:“也許媽要收拾小木屋里的東西,明早再來接她。”

我們回家后,父親立刻叫我們打掃衛生,把家里家外都掃干凈擦干凈,并且讓哥哥們打電話把嫂子們和侄子侄女都叫回來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一大家子浩浩蕩蕩來到江邊,卻看見那張竹筏擱在村莊這邊的沙地上。顯然母親已經從毛竹島上出來了,我們卻沒看見她回家。幾個哥哥和父親趕緊把竹筏推下江里,我也跳上去了,竹筏差點兒被我們弄翻。

小木屋里似乎并不少什么東西,母親的衣物也還在,貓蜷縮在被腳邊扯呼嚕睡著,床下地上的貓碗里放了滿滿一碗飯和一些肉片,除了母親,我們實在看不出少什么。

“媽可能趕街去了。”大哥說,父親卻什么都沒說,叫我們幾兄妹先回家,他想呆在島上等母親。

父親從此再也沒離開過毛竹島,他也像母親那樣在毛竹島上養鴨子挖地種菜,我隔三差五劃著竹筏給他送點米油,他用得極少。他再也不管家里任何事情了。

我們的母親那天早上離開毛竹島后,一直沒回來。村里有些人說那天早上看見母親搭渡船出去了,但同渡的人卻反駁說船上并沒有母親。哥哥們都想出去找母親,再三盤問父親要母親的老家地址,大哥甚至領著我們幾兄妹給父親跪下了,可父親總是沉默不語。父親把母親留下來的衣物全都裝進一口木箱里,擱在木屋的床底下。每年梅雨季節過后,他總是把母親的衣物翻出來晾曬,仿佛母親只是出了一趟遠門,過不了多久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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