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阿龍案件的刑法問題分析

2015年10月4日，一則男子付假幣，想逃跑，終猝死，超市店主追趕最后賠償12萬的新聞在網上引發熱議。案情是2009年7月，蔣姓男子來到阿龍經營的超市買煙，付給了阿龍105元。其中有張百元假幣被店主發現，蔣某見狀逃跑，店主拔腿就追。在追趕的時候，阿龍撿起地上一磚頭砸向蔣某以阻撓其逃跑，但未砸中。后蔣某摔倒在了小巷，被在后面的阿龍趕上。阿龍果斷的將蔣某扭倒在了地上，并且騎在蔣某的身上再用膝蓋頂住他的的腰部。在這整個過程當中，蔣某的鼻子和嘴巴血流不止。見此，阿龍和他之后來到的老婆阿靈一起撥打了電話進行報警，隨后還撥打了120，但警察和120救護車到場時蔣某已死。經過法醫鑒定，可知蔣某是因肺心病引起的心肺功能衰竭而死。

此案件由白云區法院進行的一審。經過審理，白云區法院判決阿龍犯故意傷害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并且判決阿龍承擔60%的賠償責任，賠償28.6萬元。阿龍與蔣某的家屬不服，均向廣州中院提出上訴。廣州市中院認為，原白云區法院判決認定阿龍故意傷害以及附帶民事訴訟賠償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遂裁定撤銷白云區法院的一審判決，將案件發回白云區法院重審。發回重審后，白云區法院的最終判決為：阿龍賠償12萬元。

本案的判決是否存在問題呢？筆者認為在回答這個問題前首先需要解決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阿龍的行為能否構成故意傷害犯罪，第二個問題是阿龍是否應當承擔12萬元的民事賠償。

一、阿龍的行為能否構成故意傷害犯罪

首先，需要解決阿龍的行為是否能夠定性為刑法上的危害行為。從犯罪構成的方面來看，危害行為是一個客觀的范疇。它指的是行為人在他的的心理活動支配下進行的危害社會的身體活動。阿龍的行為是屬于正常的維權行為，還是屬于具有社會危險性的行為呢？在此，應將阿龍的行為進行分割來加以判斷：第一，蔣某拔腿逃跑后對其所進行的追趕；第二，追趕過程中使用磚頭砸向蔣某；第三，蔣某摔倒巷內后對其進行的強制。毫無疑問，第一種的追趕行為是完全正當的維權行為。任何人在自己的財產遭受損失的情況都有權利采取合法合理的手段進行維權，對侵權者進行追趕理應被允許，不然個體的合法權利就難以保障。接下來再看第二種行為，扔磚這個動作對于蔣某來說存在一定的危險，但因為阿龍的主觀目的并非傷害蔣某，而是制止蔣某的逃跑，對于給蔣某造成傷害最多能定性為間接故意，而間接故意的行為是以結果來定性行為的。阿龍扔磚的行為并未對蔣某造成傷害，所以無須其納入刑法上的危害行為來討論。最后是第三種的強制行為。從之前的案情中可知，蔣某不小心摔倒在了小巷內，阿龍在趕到后將其反扭在地，并且用力騎在了蔣某的身上，還用膝蓋頂住蔣某的腰部。這一系列的動作看似合理，其實有待商榷。蔣某摔倒的地方是小巷，那他逃跑的可選擇性就小，在蔣某已經摔倒的情況下，阿龍在追上蔣某之后是否還需要采取這一系列的手段來制止蔣某逃跑呢？一般情況認為，既然蔣某是摔在小巷，那么阿龍完全可采取其他稍弱的行為來阻止蔣某逃跑。其次，蔣使用假幣后逃跑的行為只能定性為持有、使用假幣。因為數額才100元，沒有達到犯罪的標準，所以阿龍所采取的維權行為，與蔣某所施行的侵權行為之間是否存在明顯失衡呢？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是對的，但是侵權者的合法權益同樣也需維護的。當維權行為與侵權行為明顯不當時，維權行為的合法性要遭到質疑。阿龍所采取的強制措施與蔣某所實施的行為之間就存在著明顯不當。由上可知，第三種行為是可以進入到刑法上的危害行為來進一步討論的。

其次，需要解決阿龍的一系列的行為與蔣某的最終死亡結果之間是否存在著刑法上的因果關系。根據危害行為說的觀點，只有危害行為和危害結果之間存在著的關系才是刑法意義上的因果關系。同時根據兩分說的觀點，因果關系包括了必然的因果關系和偶然的因果關系。其內涵是指某一種行為雖然其本身往往不會引起某種危害結果，可是在它的發展過程中，又偶然的加入了其他的原因，而后來加入的這個原因又合乎規律地引起了危害結果，在這種情況下，之前的行為和最后的危害結果之間的聯系便是偶然的因果聯系。本案恰是這種情況。阿龍對蔣某進行追趕并對其采取強制力將其制服是先行為，蔣某的死亡是最終的結果。在阿龍的先行為和蔣某的死亡之間又介入了其他原因，那就是蔣某患有肺心病，進而引發了心肺功能的衰竭最終導致蔣某死亡。也就是說在阿龍的先行為與蔣某的死亡之間介入了偶然的原因，在這此基礎上，阿龍的先行為與之結合最終導致了蔣某的死亡?；诖?，可以認定阿龍的先行為與蔣某的死亡之間存在因果聯系。

既然阿龍的某些行為與蔣某最終的亡結果之間存在著刑法學上的因果關系，是否阿龍就一定要對蔣某的死亡承擔刑事責任呢？答案是否定的。根據主客觀相一致的原則，如果要阿龍對蔣某的死亡承擔刑事責任，那么他需主觀上有罪過也即存在著故意或者過失。換言之，至少能夠認定他對蔣某患有肺心病是處于\"應知”的狀態。而由本案來看，阿龍與蔣某即非親朋也非好友，不過是一個顧客，阿龍是沒有可能，也不應該期待其知道蔣某患有肺心病的，所以主觀上的罪過難以成立。由此可知，一審法院判處阿龍故意傷害罪是不恰當的，而重審后未對阿龍判處故意傷害罪更為妥當。

二、阿龍是否應當承擔12萬元的賠償

經過重審，白云法院認為雖然公安機關的鑒定結果是認為蔣某因肺心病造成心肺功能衰竭死亡，但是阿龍對蔣某所實施的行為與蔣某死亡具有一定聯系，并且已經超出了一定的合理限度，應當承擔次要責任。在前文我們已經論述了，阿龍所實施的追趕行為是完全合理合法的，而失當的僅僅是強制行為。法院判決認為阿龍對蔣某所實施的追趕、強制行為超出合理限度顯然是對的。

本案如果要判決阿龍承擔賠償責任至少需要解決以下問題：第一，什么是肺心??；第二，究竟是阿龍的追趕行為導致的心肺功能衰竭，還是強制行為導致的心肺功能衰竭。

（一）什么是肺心病

肺心病是一種慢性肺源性心臟病。它是由于肺動脈血管、肺組織或胸廓的慢性病變而引起了肺組織結構和功能異常，進而產生肺血管阻力增加，肺動脈壓力增高，使右心擴張、肥大，伴或不伴右心衰竭的心臟病。由此可知肺心病是一種慢性疾病。既然是慢性疾病我們可以合理推測蔣某是知道自己患有這種疾病的，至少蔣某對此疾病是有可能認識到的。那么在此情況下，蔣某使用假幣后逃跑是否可以理解為蔣某自愿將其健康置于危險之下。作為超市老板的阿龍，在顧客使用假幣后逃跑對其進行追趕是完全合理合法的，而借用網友的調侃來說，難道我下次在追人之前還得事先問下他是否患有不宜被追趕的疾??？這顯然是不現實的。所以應該知道自己患有疾病的蔣某先進行了逃跑的行為，不知其患有疾病的阿龍在其后進行追趕行為，無論從哪一個方面來說，其行為也是合法的。

（二）蔣某因心肺病引起的心肺功能衰竭究竟是阿龍的追趕行為引起還是其強制行為 引起的

心肺功能出現疾病的情況下，劇烈的活動導致其病情惡化進而造成死亡的情況是非常普遍的。蔣某的心肺功能衰竭如果并不是阿龍的強制行為引起的，而是因為其逃跑過程中的劇烈運動，在摔倒后引起的話，那將直接影響阿龍是否需要對蔣某的死亡承擔責任。因為在之前我們已經論述過了，阿龍對蔣某進行追趕是完全合法合理的，因此其對蔣某的死亡也就不存在過錯，沒有過錯就很難判其承擔責任。

但如果蔣某的心肺功能衰竭是因阿龍的強制行為引起的話，法院的判決就是合理合法的。因為阿龍的強制行為是失當行為，在此基礎上造成了危害結果，理當承擔相應的責任。

通過上文，可知，從刑法理論上說阿龍對蔣某所實施的一系列行為既有恰當的行為也有失當的行為。而其失當行為可能與蔣某的肺心病一起造成了蔣某死亡的結果，二者之間存在著偶然的因果關系。但是因阿龍對蔣某的肺心病不可能存在認識，也就不存在著主觀上的故意或者過失，基于此法院未判處阿龍故意傷害罪是正確的。但是判處阿龍承擔12萬的賠償的話就存在一定的疑問。因為如果蔣某是因其自身逃跑過程中的劇烈運動引發了心肺功能衰竭的話，阿龍對于蔣某的死亡應不需承擔責任。

（作者單位：華東政法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