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前總理勃蘭特在波蘭猶太人紀念碑前下跪謝罪
上世紀60年代中后期的學生運動帶來了西德社會反思納粹罪行的契機。1979年西德聯邦法院首次對“言論自由”作出嚴格界定,猶太公民有權要求納粹分子承認對猶太人的迫害。1985年,聯邦議會通過決議,否定迫害猶太人的行為,應給予法律懲處。
一記耳光促德嚴懲否認大屠殺
日本名古屋市長否認“南京大屠殺”的言行,給中日兩國間的正常交往帶來嚴重的消極影響。此類事件時有發生,既與日本社會對戰爭罪行的認識不徹底有關,也有法律層面上懲戒措施缺乏的因素。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二戰后的德國曾對納粹暴行進行深刻反省,并立法嚴懲否認納粹屠殺猶太人的做法。
西德新政權充斥納粹分子
1949年5月,德意志聯邦共和國(西德)成立,聯邦政府的首要任務是進行戰后重建并清理納粹殘余勢力。在美蘇的幫助下西德對納粹分子進行了清理。此前在1945至1946年舉行的紐倫堡軍事法庭審判,共處決10名戰犯。此后,在美、英、法占領區舉行的多次法庭審判中,陸續判處794人死刑,486人被執行。西方占領區還進行了規模廣泛的非納粹化運動。據統計,受到審判廳審查的人數在美、英、法三個占領區達到366萬人!
事實上,當時的西德政府并不愿意大規模清洗自己的“同胞”。1949年12月,聯邦眾議院通過赦免納粹分子一般罪行的法案,1951年通過了恢復1945年被撤職的原納粹官員職位的法律。首任總理阿登納上臺后,最關心的是如何重建德國,而當時人才缺口較大,他不得不放棄對一些有納粹背景的人的追查工作。在他的任期內(1949-1963),大批原納粹高級文武官員重返政府機關,甚至總理府國務秘書戈羅布克就是當年納粹迫害猶太人的《紐倫堡法》的起草者。在外交領域,老納粹黨人重回崗位的比例相當驚人,他們往往被派到南美或阿拉伯國家。盡管這些人代表的是一個新生共和國的形象,但他們卻頻繁地保護納粹分子,比如駐阿根廷大使館毫不猶豫地給納粹大屠殺主犯阿道夫·艾希曼的家庭簽發旅行文件。西德外交部甚至為納粹分子提供過“警報服務”———在紅十字會幫助下,通知約800名被指控犯下戰爭罪的德國人和奧地利人避免去法國旅行。
對于這段往事,德國歷史學家維爾特說,盡管上世紀50年代被視為西德的“黃金時期”,但那時的西德也是一個“不確定的國家”,處在峭壁邊緣,過去的幽靈揮之不去,輕易就能將它引向“臨界點”。在很多歷史學家和憲法專家看來,這一噩夢之所以沒有成為現實,應該說是出于幸運,是波恩共和國(西德首都位于波恩)的一個奇跡。
“一記耳光”與一部美劇
上世紀60年代中后期的學生運動帶來了西德社會反思納粹罪行的契機。當時,學生們感到德國民主受到了威脅,國家政治生活出現異化,廣大學生對某些人借反共名義復辟納粹主義表示擔心。同時,美國侵越戰爭不斷升級,美國對越南的狂轟濫炸使德國青年一代對西方價值觀產生懷疑,反戰示威在德國蔓延。1967年,學生運動規模越來越大,學生們不僅抗議越南戰爭,而且要求父輩們公開談論納粹歷史,使得在政府機關任職的納粹分子惶惶不安。
1968年11月7日,基督教民主聯盟在柏林召開黨代表大會,一直追蹤納粹分子的西德女記者克拉斯菲爾德突然闖上講臺,狠狠地打了西德總理庫特·基辛格一耳光,并朝他高喊“納粹!納粹!”(基辛格在上世紀30年代希特勒剛上臺時就加入了納粹黨)??死狗茽柕抡f,二戰結束僅20年,一名原納粹黨員與高官竟能當上聯邦總理,這是德國的恥辱。這一事件轟動一時。在這股風潮影響下,1969年初,西德總統呂布克因其納粹背景遭到輿論攻擊,匆匆下臺。同年,勃蘭特上臺執政,開始對政府先前的政策進行調整,陸續清理政府中有納粹背景的人。
上世紀70年代后期,一部美國電視連續劇的播放進一步推動了西德社會對納粹罪行的反思。這部由美國導演馬文·喬姆斯基制作的《大屠殺》,改編自美國暢銷小說,以一個與雅利安人通婚的猶太人家庭1935-1945年的經歷為主線,全面再現德國納粹在本土和東歐國家迫害、屠殺猶太人的歷史。2000多萬德國人含著淚水在電視機前觀看了這部美劇,社會反響非常強烈,人們開始從心底反思600萬猶太人被屠殺這一災難和傷痛。德國社會展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大討論:我們每個普通人是不是也有罪?德國年輕一代人開始提出疑問:我們的父母在納粹時期干了些什么?經過公開和廣泛的討論,德國社會真正意識到了德國在二戰中的罪責。到了1985年,即紀念二戰結束40周年之際,西德總統魏茨澤克明確表態:“5月8日是解放之日,我們大家(在這一天)從納粹獨裁統治下解放出來?!睆摹皯饠 钡健敖夥拧?,對德國來說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另類”作家多國遭禁
在反思納粹罪行的過程中,西德逐漸加強了相關的立法工作。1979年,西德聯邦法院首次對“言論自由”作出嚴格界定。根據這項判決,猶太公民有權基于德國公民權的規定,要求納粹分子承認對猶太人的迫害;聯邦法院還認定,否認第三帝國屠殺猶太人的歷史,就是對每個受害者的侮辱。1985年4月,聯邦議會通過決議,將否定迫害猶太人的行為判定為對猶太人的侵害,應給予法律懲處。1994年5月,聯邦議會加重了“煽動罪”的定罪程度。按照新法,在公開場合宣傳、不承認或者淡化納粹屠殺猶太人的罪行,可處以最高5年的監禁。
在執法方面,西德政府也采取了具體行動。1958年移居加拿大的德國人欽德爾是個希特勒迷,從20世紀70年代末起,他經營的一家出版社積極宣傳納粹思想,極力掩蓋納粹大屠殺真相,否認大屠殺事件發生過。為此,加拿大政府兩次拒絕他申請加拿大國籍的請求。從2003年起,加拿大當局一直將他單獨監禁,2005年將他驅逐出境后,欽德爾在德國被捕并被判刑。
英國作家戴維·歐文是另一個被禁入境的著名人物。歐文1938年出生在英國,上大學期間就因經常在學生刊物上發表右翼言論而聲名狼藉。1963年,他出版第一本著作———《德累斯頓的毀滅》,講的是二戰時期盟國對德國德累斯頓的轟炸。1977年,隨著《希特勒的戰爭》的出版,在歷史學領域他“收獲”了不少罵名。書中,他宣稱希特勒沒有下達滅絕歐洲猶太人的命令,他的結論是:大屠殺的命令是希姆萊背著希特勒下達的。歐文說,他希望通過這本書洗清“歷史加給希特勒的惡名和污點”。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歐文又表示,不可能有600萬之眾遭到屠殺,“我所熟悉的文件和檔案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告訴我被殺害的人有600萬”。1989年,歐文出版了《勒赫特報告》,報告認為,奧斯威辛集中營的毒氣室并不存在,那是英國人捏造出來的。在1991年再版的《希特勒的戰爭》中,歐文將“大屠殺”的字眼從書中全部刪去。
由于這些“邪惡”言論,從1992年開始,澳大利亞、加拿大、意大利、南非等國限制歐文入境。同年,德國政府明確宣布歐文的觀點是荒謬的,他的言論在德國被禁止。2005年11月,歐文接受一個右翼團體的邀請,前往奧地利演講。就在他駕車入境時,奧地利警方將其拘捕,隨后判處其3年徒刑。
事實上,除了德國,其他一些歐洲國家也有類似的法律規定。1990年7月,法國立法機構通過“蓋索法”,對1881年《新聞自由法》進行修正。依據“蓋索法”,可對那些對紐倫堡審判裁決結果和前提提出質疑的人進行刑事懲罰。奧地利在1992年特別通過《納粹禁令》,其中的第三款規定,“任何人通過印刷媒體、廣播媒體或者其他媒介,公開否認、肆意輕描淡寫或者贊同納粹種族屠殺以及納粹反人類罪行,將被判處1到10年的刑罰;危害特別嚴重的言行,將被判處最高20年的刑期?!痹谶^去的20多年,德國、法國、瑞士、奧地利等國都以“否認大屠殺罪”判處了多人,刑期從3個月到5年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