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
19世紀初期事關貿易成敗的美國客郵是學界研究的空白。通過分析美國“太平洋商人號”商船在澳門修理期間發往廣州的一批信件,證明了美國在廣州客郵的關鍵環節:依托十三行商館區后勤服務區秘密棲身,接收轉發地址為廣州十三行商館區鑿石街的泗興辦館,辦館承擔了郵局的收發郵政功能,澳門廣州間的美國短途客郵具有獨立運行的特點。這也為19 世紀初期美國在華客郵提供了詳實的個案。
關鍵詞:美國客郵;鑿石街;辦館;廣州十三行
中圖分類號:K2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268(2015)02006104
“客郵”是18世紀以來西方國家在中國運行的早期郵政系統,它在近代中國郵政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與影響,為此諸多學者對此進行了研究[13]。但目前尚無學者研究19世紀初期廣州的美國客郵,本文擬就此進行初步探討,希望得到專家、學者的批評指正。
1801年6月30日,美國“太平洋商人號”商船自波士頓前往廣州的途中遭遇風暴,歷經50多天的艱難航行,遍體鱗傷的商船終于在8月23日駛入澳門避風港。在澳門修理商船期間,船長塞繆爾·艾德斯(Samuel Edes)于9月27號給當時留在廣州同時又是“太平洋商人號”船主的多爾兄弟寫了一封信。他在信里詳細匯報了商船的維修進度和貨物狀況,信的背面有一段引人注目的中文:“帶到省(即廣州)十三行鑿石街交泗興辦館收,即交花旗‘哆’(即船主多爾兄弟)開拆,立取回頭信帶回。二十二日澳付,準廿三到省,如無番信回音,辦館羅(廣州方言,拿的意思)回書。信銀二元,澳已交一元。”[4] 信件雖短,卻透露了美國在廣州客郵的一些情況,這為研究19世紀初期美國在華客郵提供了確鑿證據。
一、美國客郵依托十三行商館區秘密棲身
19世紀初期,清政府發布的有關外商和洋人的眾多諭令、公告以及洋人和外商們要交給清政府的公文信函等文書,都需通過十三行行商來轉達或呈送。這是因為在鴉片戰爭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清政府并沒有與西方各國建立正常的郵政聯系,且對外國人很防范。清政府在其頒布的《防范外夷規條》中制定了嚴格的中外文書信件傳遞制度,如第四條規定:“外夷雇人傳遞信息之積弊宜永除也。……應請嚴諭行商、通事以及‘千里馬’腳夫人等,嗣后概不得與外夷傳遞書信。”[5]545 而中國傳統郵驛體系一般不受理海外郵件,滿足不了美國來華信息交流的需求。再加上美國商人受到清政府的法令限制,“除了貿易季度外其他時間都不允許留在廣州。此外,清政府還規定包括美國在內的西方女性禁止留在廣州”[5]514 。因此,美國商人在這段時間里要么回國,要么就在澳門駐留。所以當時的澳門成為了美國商人及其家屬在華的重要居住地,使得美國商人對廣州、澳門兩地間的短途通信有著龐大而迫切的需求。
信封中注明的“省十三行”,即為廣州十三行商館區,具體指丹麥行、同文街、西班牙行、法國行、明官行、靖遠街(又稱老中國街)、美洲行、寶順行、帝國行、瑞行、老英行、周周行、新豆欄街(又稱豬巷)、新英行、荷蘭行、小溪行等十三座洋行商館,它們被垂直的三條街道同文街、靖遠街和新豆欄街分隔成三個大的區域[6]。
十三行商館區聚集了十三行商從事貿易的行號,設有專供外商居停貿易的商館[7],地域狹小,又處在官府的嚴密監視下,美國客郵是無法棲身的。但是十三行商館區將廣州諸多涉獵進出口收購批發功能的大小“散商”、“鋪戶”、“行棧”以及諸多生活服務店鋪連接起來,以它為核心發展整合為一個更大的外圍后勤服務區[8],從而引發廣州城市結構的嬗變[9]。這個依托十三行商館區出現的后勤服務區則為美國客郵提供了理想的棲身之所。
經考證,鑿石街即為打石街,屬于十三行商館區外圍的后勤服務區。它的西邊是十三行商館區的主干道新豆欄街(見圖1),東邊毗鄰珠江回瀾橋,南邊是十三行商館區,北邊的街道聚集有眾多商鋪。可以說,這里交通便捷、地點適中,是一個理想的貨物交易及郵件分發地[10]。
1860年由外國人繪制的廣州中英文地圖上,打石街的位置標明的是“濯石街”(見圖2)。因為二者的位置完全相同,可以確定是同一條街道。這說明除了“打石街”的名稱外,它還以“鑿石街”和“濯石街”的不同街名流行于嶺南地區。“濯”的讀音有zhao和zhuo兩種,其中zhao音與“鑿”字的讀音“zao”相近,更重要的是“濯”與“鑿”的粵語讀音均為zok6。因為古代的文字書寫沒有那么規范,常常用讀音相同或者相近的字代替本字,由此出現了許多異體字和同音字。例如將新豆欄街寫成“下豆欄”、“豆蘭街”,將靖遠街稱為靜遠街和清遠街等[11]。因此可以斷定,“打石街”、“鑿石街”與“濯石街”是同一條街道,對于熟悉廣州地理的郵件傳遞者來講,知道并找到讀音相同的街道是沒有太多困難的。
圖1現存十三行商館區行業街道名稱
圖2濯石街地圖
二、辦館承擔美國客郵的郵政功能
泗興辦館作為信件的具體收發單位,在美國的客郵中占有關鍵地位。甘于恩、吳芳所撰《釋“辦館”》一文,研究了“辦館”一詞的歷史溯源, 考察了“辦館”的含義和歷史演化,分析了“辦館”所反映的港澳經濟生活[12]186188,是學術界目前唯一有關“辦館”的研究論文。此外鄧開頌主編的《粵澳關系史》(中國書店1999年版),林廣志的《晚清澳門華商與華人社會研究》(暨南大學2006年博士論文),曹淳亮主編的《香港大辭典》(廣州出版社1994年版),陳鑲勛撰、莫世祥校注的《香港雜記外二種》(暨南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陳喬之主編的《港澳大百科全書》(花城出版社1993年版),齊鵬飛、張曉京主編的《月陰月晴觀壕鏡——澳門滄桑》(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1999年版),張曉輝的《香港近代經濟史》(廣東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和《香港華商史》(香港明報出版有限公司1998年版),賴連三的《香港紀略》(外二種)[13]等著作,以及澳門的百貨辦館業商會(Associao dos Merceeiros e Quinquilheiros de Macau)等都談到了辦館的有關內容。而這批信件的出現,則讓人們對辦館有了新的認識。
辦館作為中國近代歷史上一種特殊的商業經營方式,大約起源于19世紀80年代的香港和澳門地區[12]188 。學界對于辦館的功能有著不同的看法:《港式廣州話典》認為辦館兼有批發和零售的功能[14] ,《香港大辭典》一書認為其功能主要還是綜合批發[15] ,而張曉輝則認為:“香港辦館是中國人開設的食雜店,其經營業務以供給外國人伙食為主。居港外僑、往來船舶皆為辦館的主顧。”[16]甘于恩、吳芳等人綜合了以上各說法,主張“為港澳兩地的外國人置辦和提供食品及生活用品是早期辦館最重要的業務, 其后發展成為了一種以經營各種食品、日用品為主要業務的綜合批發商店, 并直接為各種‘士多’、雜貨店提供批量貨物”[12]188。盡管看法上有差異,但都不否認它提供食品和生活用品等貨物給港澳地區的外國人,是直接為外國人服務的商業點。
1856年,英軍借亞羅號事件炮擊廣州并入城燒毀多處民居,致使廣州百姓怒燒十三行。華人的憤怒情緒還蔓延到當時的香港地區,華人不僅在香港街頭四處張貼公告,警告華商和華人切勿幫助英國侵略者,而且許多華商和華人都選擇以離開香港的方式來抗議英國政府。英軍的侵略行徑讓香港華人的反英情緒持續高漲,終于在1857年發生了震驚全港的張亞霖投毒案。“該年的1月15日,包括港督夫人在內的400多名英國人在食用過由裕盛辦館提供的早餐后,出現中毒癥狀。經港英政府方面查明,辦館東主張亞霖嫌疑最大但未能找到其罪證,而最終張亞霖則被港英政府驅逐出港。”[17]這一事件讓我們看出辦館商業功能的一面。
文章開篇提到的那封信件則表明19世界初期的廣州“辦館”,除了商業功能之外,還擔負了郵政功能、特別是傳遞美國書信的郵政功能。而當時清政府與通商各國尚無正常的郵政聯系,還制定了嚴格的中外文書信件傳遞制度,尤其禁止中國人私自為外國人傳遞信件[5]545。辦館的這種郵政功能,也為深入研究清代美國客郵提供了寶貴資料。
正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美國“太平洋商人號”商船的這批信件反映了辦館在美國客郵中的地位,信件可以根據郵寄人的要求在指定時間和地點傳遞,21號澳門發信,23號到達廣州,說明澳門廣州秘密郵政通道已經建立。由專人帶到廣州送信,沒有郵戳和其他標記,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完全可以稱為“特快專遞”。
當然,這種特快專遞的費用也是不菲的,一頁內容的信件,往返澳門到廣州的水路僅150多公里,三天間就要銀元2元。與同一時期的英國資費相比貴多了。英國于19世紀初期在郵政方面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在郵政業務上實行了統一的收費標準,規定郵遞的物品重量只要不多于一盎司,不論其運送的距離遠近,一律只收取一便士作為郵費。普通民眾也能享受郵遞業務帶來的好處[18]。與同一時期的清政府的資費相比也貴很多,如1832年3月17日的《廣州紀事報》上登載了當時的郵資價格,以每件1毫運送信件,每包信件相應地收費,可運送小件包裹,但絕不運送重行李、貿易商品、家具或家畜[19]。
早期買辦往往是具有經濟實力的商人,設立買辦館,以商貿實體的形式接洽買辦業務。而信中提到的鑿石街的泗興辦館,應是廣州買辦所依存的經濟實體。買辦在澳門至廣州間的客郵中發揮了關鍵作用,正是他們安排了信件在兩地之間的傳遞。19世紀初期,英國船長法勒(Cap.Farrer)通過買辦通信,買辦則雇傭陳亞志送信。一次廣州黃埔的清朝駐軍例行檢查時在他身上發現了一封外國人的信,經查問說是買辦杜華英(音譯)交給他的。后因擔心他是漢奸,便把他扣留審問。廣東總督指示十三行商把那封外國信翻譯出來,如果信中談的只是商務,必須立即歸還原信。這之后便規定外國人通信往來只允許將信交給買辦傳送,且禁止買辦們雇用外面的人來傳遞信件。這封信無疑具有史料價值,在編輯為總督這封信所寫的前言中,很好地概括了它的重要性:“我們承認外國人通過買辦傳送信函的重要權利,而且我們認為通過買辦的介入,現在已不存在困難于廣州和澳門間建立定期的郵政業務了。” [19]泗興辦館是美國信件通過買辦郵政信件的例證。而信中將外國人姓氏加上口字旁,將外國書信稱作“番信”,使用粵語方言,均顯示了粵人買辦的特征。
當然,辦館只是承擔了美國客郵的收發功能,沒有公開的郵局招牌和郵局負責人,更沒有郵票和郵戳,還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郵局,只是美國客郵的初級形態。
三、美國客郵在澳門、廣州間的獨立運行
廣州作為一個最重要的貿易據點,19世紀初期受到美國的重視,但在當時汽船方興未艾、木制帆船仍作為航海運輸的主要載體的歷史背景下,美國商船要跨越太平洋到達廣州需要花費半年多的時間。漫長的航程讓大量美國人被迫駐留在廣州和澳門,他們在家庭聯系、個人需求、文化交流等不同領域對于信息的流通又有著巨大而迫切的需求,這正是促使美國在19世紀初期積極發展郵政業務的根本原因。
美國是西方來華開展貿易最晚的國家,在此之前葡萄牙和英國已經建立了在華客郵系統,美國會利用現成的西方客郵系統嗎?
葡萄牙是最早在中國建立客郵的西方國家。1798年1月20日,葡萄牙政府頒布了建立海外郵政體系的法令,葡萄牙政府自里斯本向澳門總督發出公文,參照葡萄牙海外屬地巴西的做法,具體規劃了葡萄牙澳門郵局的章程,選舉了澳門第一任郵政局長,設計了葡萄牙澳門郵局郵戳。美國與廣州的郵政聯系并沒有借助澳門郵政局,而是采取獨立運作的方式。“太平洋商人號”商船與廣州間的來往信件上,沒有蓋澳門葡萄牙郵局的郵戳,這說明美國主要通過自己的渠道傳送信件。
英國是與中國進行海外貿易最重要的西方國家,也是最早完成郵政近代化的西方國家,在歐洲、印度和中國的廣州、澳門地區間建立了一個更迅捷的郵政系統。便捷的郵政系統必然依賴于發達的運輸體系,英國在這方面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例如,澳門與廣州兩地間用于客運的固定航線,就于19世紀初期由英國商人羅伯特·愛德華茲率先開通并投入使用。因為這條航線帶來了巨大的利益,所以促使更多的英國人投入到航線的開發和利用中,而郵政業務正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項業務。而“經營業務的雷同使兩者走向合作,共同促成了船舶郵局(Boat Office)”[20]的建立和“第一個澳門的英國郵戳”的出現。從“太平洋商人號”商船與廣州間的來往信件來看,時間上早于英國東印度公司船舶郵局的成立時間,也沒有任何英國郵局經手的標記,可見當時美國與廣州的郵政聯系也沒有與英國海外郵局有合作關系,主要采取獨立運作的方式,通過辦館渠道傳送信件。除了初期的信封上注明詳細地址外,之后的信封上只是簡單的收信人信息,說明美國在澳門與廣州之間的固定客郵渠道已經建立。
自1785年美國商館的旗幟飄揚在十三行商館區后,19世紀初期美國客郵在廣州得到發展,美國對華貿易有了長足進步,短短數十年間,美國已成為與清政府有貿易關系的主要西方國家之一。
參考文獻:
[1]
蘇全有,李風華.近十年來我國近代郵政史研究綜述[J].重慶郵電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1):8789.
[2]冷東,沈曉鳴.中國最早的外國郵局考論[J].南京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4):9196.
[3]冷東,沈曉鳴.中國最早出現的外國郵戳[J].重慶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4):6064.
[4]美國馬薩諸塞州歷史學會.Chinese Hanzi Characters in 1831[EB/OL].(20131004)[20140820].http://www.masshist.org/blog/974.
[5]梁廷枏.粵海關志:卷28[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2.
[6]曾昭璇,曾新,曾憲珊.廣州十三行商館區的歷史地理[M]//唐文雅.廣州十三行滄桑.廣州:廣東省地圖出版社,2001:9.
[7]梁嘉彬.廣東十三行考[M].第3版.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9:309.
[8]孫典籍.廣州歌[M]//梁嘉彬.廣東十三行考.第2版.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9:55.
[9]彼得·奧斯貝克.中國和東印度群島旅行記[M].倪文君,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8796.
[10]范岱克.17601843年廣東外國人居住的商業街[J].澳門文化雜志,2013(秋季卷):92109.
[11]冷東,沈曉鳴.嘉慶年間英國水手刺死中國人黃亞勝案[J].歷史檔案,2014(2):7784.
[12]甘于恩,吳芳.釋“辦館”[J].方言,2006(2).
[13]賴連三.香港紀略(外二種)[M].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1997:10.
[14]張勵妍,倪列懷.港式廣州話詞典[M].香港:香港萬里書店,1999:7.
[15]曹淳亮.香港大辭典[M].廣州:廣州出版社,1994.
[16]張曉輝.香港近代經濟史[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 2001:222.
[17]蔡榮芳.香港人之香港史[M].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中國),2001:34.
[18]劉學謙.論十九世紀英國郵政系統的改革[D].北京:首都師范大學, 2012.
[19]范笙祿.澳門郵政與電訊的歷史和發展:第一卷——從海郵到郵票創始期(17681884年)[M].澳門:澳門特別行政區郵政局, 2001:73.
[20]馬士.東印度公司對華貿易編年史[M].區宗華,譯.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91:83.
American Guest Post in the Early 19th Century
LENG Dong, RUAN Hong
(Canton Hongs Research Centre, Guangzhou University, Guangzhou, Guangdong 510006, China)
Abstract:
American guest post in the early 19th century was a vital factor for SinoUS trade which enhanced the stability of American economy since it was founded, but there still is a vacancy for current historical research. Through studying the letters sent by Pacific Trader, an American vessel from Macau to Guangzhou whose address was Si Xing Ban Guan at Zao Shi Street in Guangzhou 13 hong merchants area.It proved that the American guest post related to the secret shelter in 13 hong merchants area, Ban Guan sent and received mail liking post office, shortdistance passenger mail was independent operation between Macau and Guangzhou, providing a detailed case study about American guest in China.
Key words:
American guest post; Zao Shi Street; Ban Guan; Canton Hongs
(編輯:李春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