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在瑞銀任職的經濟學家,大多數時間我都在向客戶介紹公司的投資策略。這些策略自然含有預測成分,雖然所占權重較少。記得2000年時,我曾在瑞士小鎮馬蒂尼向約150名來自瓦萊州(Lower Valais)的客戶進行演講。
演講結束后,在進行傳統問答環節時,一名憤怒的客戶站起來朝我吼叫:“1985年,你們銀行在X做空美元對瑞郎,但后來卻發生了Y。1986年你預測A會發生,但最終出現了B。1987年,……”如此這般,直至他提出真正的問題:“我們為什么要相信你的預測?”
這種有理有據的批評讓我無言以對。之后我曾發誓,在馬蒂尼進行演講時絕不再提匯率預測。你們猜猜看,一年后我在此演講完聽眾們提的第一個問題是什么?—“您認為未來12個月內美元對瑞郎的匯率會是多少?”
肯尼斯·阿羅(Kenneth Arrow)是美國知名的經濟學家和諾貝爾獎得主,二戰期間曾在美國陸軍氣象部門擔任統計員。服役數周后,他注意到氣象預報反復出錯。本著開誠布公的態度,他給司令寫了一份備忘錄,告訴后者存在上述問題,并稱預報耗費的大量資金完全可以轉為他用。幾天后,阿羅得到了司令部參謀長如下答復:“司令完全知道天氣預報幾乎總是出錯,但出于規劃考慮,他仍需要這些預報。”
這兩樁趣事表明,與不確定性相比,人們似乎更喜歡明顯錯誤的預測,這與凱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的座右銘—大致正確好過完全錯誤—正好相反。
心理學中有個術語叫“錨定效應”(Anchoring effect),意指人們在對某人某事做出判斷時,易受第一印象或第一信息支配,而在進行決策時,有數據(即便不準確)也總強過沒數據。著名基金經理詹姆斯·蒙蒂爾(James Montier)曾做過一項實驗,要求客戶背誦他們電話號碼的最后四位數,之后預估倫敦大概有多少名醫生。
有趣的是,那些最后四位數高于7000的客戶估計醫生的數量都在8000左右,而電話號碼尾數少于3000的客戶估計的平均數則為4000。盡管電話號碼與倫敦醫生數量毫無瓜葛,但如果此前曾提到這一數字,客戶則會在一定程度上將之納入決策流程。
錨定效應在金融市場極為普遍。比如人們總癡迷于道瓊斯指數處于10000或15000點、標普500指數處于2000點、或瑞郎與美元的平價等,但卻忘記了在最終分析過程中,這些數字僅是數字。股市高點或四舍五入的匯率并不能代表一個市場或貨幣被高估還是低估,我們需要的是做出分析,例如股票的市盈率,或貨幣的購買力平價。然而盡管如此,人們在評估資產價格時仍不可避免地參照上述“心理門檻”。
此外,投資者還經常面臨另一個陷阱—“習慣使然”。人們對新事物和未知事物總有根深蒂固的恐懼,因為害怕蒙受損失,常傾向于保持現狀。同時,相比從收益中獲得的快樂,人們從損失中體驗的痛苦則要嚴重得多,而損失往往只能通過高得多的收益才能彌補。
這就是所謂的“規避損失心理”。它解釋了為什么很多投資者過早地拋出收益頗豐的投資并獲利了結,同時也是無數投資者過長時間持有無利可圖投資的原因所在,因為他們認為未實現的虧損不是真正的虧損。經濟學家們至少在此方面更為精明,他們知道未實現的虧損可以產生所謂的機會成本,未實現虧損的資金則可用于其他有利可圖的投資。
事實上,不僅投資者在推理時會犯下這一錯誤,政客、政府和媒體也難辭其咎。我們經常聽到“已經投入了那么多資源”,所以不應放棄迄今為止仍未取得成果的項目。換言之,我們寧愿花錢填無底洞,也不肯勇敢承認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