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最大、國際化最徹底的大上海,詩人默默三十年如一日地揮動一面“撒嬌”的旗幟,進行著語言的一次次“溫柔而堅決”的起義。
《默默史詩三部曲》 《在中國長大》 《與世界談談心》 《宇悄悄反對宙》出版社:時代文藝出版社出版時間:2014年12月
2014年9月,因一次活動,在塞外見識了默默。喜笑,喜傾聽;慈眉善目,只有在講述他的詩時,眼有精光閃閃爍爍。他興致很高地翻閱著手中的平板電腦,講述著他的觀念攝影與他的配詩。“我應當寫的詩,已經寫了。”聽默默講述自己的史詩三部曲,你能聽出他的驕傲,他的滿足,與對詩歌的赤心。
默默是老牌詩人。1979年,15歲的默默就已經活躍于上海的地下詩人群體中了。那時候他的筆名叫野云,人們會喜歡這么說:“那個詩歌天才野云。”當時默默為了在詩友中聽到對他的詩作的真實意見,就聲稱“野云是河南一個青年詩人“。在上世紀80年代上海的大學校園里,默默的詩與舒婷和北島的詩,一起成為學生的手抄與誦讀的對象。
默默在2004年《撒嬌》“復刊詞”中對撒嬌有著這樣的闡釋:一種溫柔而堅決的反抗,一種親密而殘忍的糾纏,一種執著而絕望的反抗,一種對時代的重壓進行抗爭的努力,一種對情緒與語言的暴力進行消解的努力,一種對命運與人性進行裸露的努力。
好像默默一點不關注詩藝,只是將自己內心的豐饒、躊躇,散淡地道來,有時又突然停住,無限的詩意如五更殘月下的大城,留給我們慢慢去體會。
《默默史詩三部曲》(《在中國長大》《與世界談談心》《宇悄悄反對宙》),涉獵廣泛,對話萬物。《在中國長大》收錄著默默早期作品,“……我醒不了/永遠做夢/我醒來了/彎身刷牙的樣子/像一張播放已久的唱片/碎了/早餐的面包不會有/窗外淫雨霏霏/我入世如入刑場……”在《他媽的》這首詩里,能聽到1980年代獨有的悲傷與自信,絕望與決絕。“你們譏笑了我一生/被迫,多年來我被迫雙目失明/被迫,多年來我被迫雙耳失聰/被迫緊閉問候世界的嘴/像哀樂的休止符/你們制作果醬一樣與一個天才相處/你們耍猴一樣逼我學會適者生存!/此刻,我微笑/以一個人的身份/永開笑口/流露遼闊的柔情蜜意/我看到你/舊世界最后一張笑臉不再悲哀/當叢叢陵墓拔地而起/將照耀你最后一枚鮮紅的漿果。”這首《你們制造果醬一樣與一個天才相處》,依稀映射出朦朧詩的啟蒙曙光,難怪同為撒嬌派開創者京不特就強調默默也是朦朧派詩人。與北島、舒婷不一樣的是,默默的詩,悲傷與控訴中,輕狂與消解的尾巴總會凌空抽掃。
在《與世界談談心》里,他如入西方文化的先賢堂,點兵點將,塞萬提斯、但丁、巴爾扎克、海明威、左拉,等等,都成為他談心的對象。“卡夫卡,在人性終點的肚臍處/你的手遲疑了/往下,盛開著一朵孕育萬物的惡之花/往上,噴射著兩柱哺育萬物的善之泉/那一刻,你終于失語/以耗子的吱吱聲呻吟出了人類的絕唱。”這首《卡夫卡》,是默默看到了卡夫卡的無奈。默默對都德說:“每一塊地都可能是笑話的祖國/每一棵樹都可能是小鳥的祖國/讓我們一起放棄身體的祖國/去尋找靈魂的祖國。”
默默自然而然以地球公民的身份與世界上史上重要的現實或文化的人物對話,在他們身上,尋找人類共同的精神歸宿。這個不畏艱難的精神跋涉者,高舉“撒嬌主義”大旗,雖然倡導以輕狂來消解沉重,但在骨子里從未喪失敲打的勇氣。
在《宇悄悄反對宙》里,默默如入荒蠻大陸,對地上大象、狐貍、螞蟻,水里河馬、鱷魚、甲魚,空中海燕、貓頭鷹、云雀,等等,開始低語。“螢火蟲啐出一口痰/那是哲學的碎屑/照亮了黑暗,照亮了世界/她初戀后的目光/勝過一萬顆太陽齊射時的光芒。”這首 《螢火蟲》,基本上能看出默默的詩歌野心,他試著帶領讀者進行精神探險,在或龐大,或渺小的動物身上,看出人的瑣屑、執著和殘忍。
在上世紀80年代,繽紛的詩歌流派大已風流云散,唯有默默,一直手執“撒嬌”大旗搖動不息。他愛詩愛入骨髓,從少年到中年,搭進了青春,但他樂而無悔。有人說默默有錢,他并不是詩歌界最有錢的人,他卻能夠視金錢為糞土地為詩歌做貢獻。在上海、云南的撒嬌詩院里,他熱情迎接四面八方的詩人。有人說,默默的詩歌義舉,堪比戰國時期的孟嘗君。這個身材魁偉的漢子,在同為1980年代詩壇風云人物李亞偉看來,是“一切的鄰居,但在思想、尤其是行為上,他一直盡主人的責任”。
撒嬌是屬于默默的生命標簽,在撒嬌中,他拒絕蒼老。何以解憂,唯有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