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與NGO的行動傳播固然對公眾的抉擇構成影響,但真正左右這波潮流的是自覺付出關注力甚至掏錢捐款的公眾,他們認為自己的國家已足夠強大,自己的NGO也已具備了相對的能力對他國災難進行救援。這是經濟積累到一定程度后世界公民意識的覺醒,部分國人開始關心、并樂于幫助一些遠離自己社區的人群。
文- 本刊記者 黎宇琳 實習生 羅文喜
劉貴今在擔任中國政府非洲事務特別代表時,曾訪問蘇丹一個難民集會,有位難民發問,說他們相信中國提供了大量的人道主義援助,但為什么在難民營里只看到英美的,甚至日韓的NGO,而沒有看到一個中國人呢?“我覺得無言以對。我回來之后把這句話在外交部和各種場合說了多次?!眲①F今說。
作為東方大國,對外援助于中國而言并不鮮見。但是,這些對外援助絕大多數是“政府對政府”,在大災難的人道主義救援中,跨出國門的NGO也以紅十字會等官方背景濃厚的“國家隊”為主。這種“政府對政府”的模式效率很高,但亦有其不足之處,國際輿論只見中國官方而不見民間,往往會有“政治投
資”、“形象工程”等不利于中國的質疑。
今年3月,在一場由民間組織與學術機構主辦的論壇上,有公益界人士提出,受援國的需求很多,不僅政府間有廣泛交流與合作的需求,民間層次的交流與合作意愿也非常強烈,單靠政府的力量很難滿足,中國應該開啟“民間幫助民間”的援外思路,讓利他、中立、志愿的NGO來改善中國的國際形象。
在中國扶貧基金會執行會長何道峰看來,要適應新形勢下的挑戰,國人需要轉變思維方式,“首先就是援外的目標不能僅僅定位在經濟上的互利共贏。走向富裕的中國本應該更好地履行國家社會責任,對世界的責任和人類苦難的關注會使我們更具
有人的品質和德性?!焙蔚婪逋瑫r提出了一個問題:“民間有一個國際公民意識覺醒問題,他們認為我們自己家里很窮的,
這么多窮人你不管偏跑到國外去救助?這需要有理想的民間組織做大量耐心細致的工作,去啟發他們內在的同情心、悲憫心和世界公民意識?!?/p>
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民間對外援助的機遇與挑戰突然降臨了。
4月25日14時11分,與中國西藏接壤的尼泊爾發生8.1級地震,這是該國81年來遭遇的最強地震。強震導致珠穆朗瑪峰雪崩,多個南坡大本營被埋,多人失聯并有傷亡。截至4月30日,已有超過5500人死亡,尼泊爾逾800萬人受到地震的影響,受災人數超該國人口四分之一。
中國的鄰國,慘烈的人類災難,志在更高維度證明自身價值的公益組織,也許還有其他,多種因素讓有實力的NGO幾乎在第一時間做出了馳援尼泊爾的決定。超過10家公益組織往尼泊爾派出救援隊,這是國內民間公益力量首次大規模對外輸出。
馳援尼泊爾
地震發生后20分鐘,中國扶貧基金會即啟動了人道救援響應,這家倡導對外援助的基金會當天就派出人道救援隊。4月26日晚上10時許,中扶貧20名專業救援人員到達了尼國首都加德滿都。
國內多家NGO也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出反應。4月25日14點43分,壹基金聯盟成員隊西藏蔓峰救援隊趕往尼泊爾震區。藍天救援隊、藍豹救援隊等國內知名的救援隊也迅速開赴前線,作為國際救災聯盟創始成員的愛德基金會利用獨有的渠道向全球147個國家成員單位發出了災情簡報,為尼泊爾災區呼吁國際人道主義援助。
在救災領域與中扶貧齊名的壹基金在尼泊爾救援中表現出色,在震后黃金救援的72小時內,壹基金救援隊在加德滿都成功搜救出兩名被困者。這并不容易。國內的民間災害救援擅長于提供物資幫助,但缺乏專業的重型設備,更沒有直升機等工具的支持,能在短的時間內趕赴國外災區,并成功實現搜救,成果來之不易。
但是,壹基金的表現并不能為所有趕赴尼泊爾公益組織貼上有效的標簽。救災是一項極為專業的工作,職業的國際救援隊參與到地震救援時,以醫療服務為主,而搜救次之,物資輸送又次之。而據知名公益人姚遙的說法,國內民間救援隊的醫療服務能力幾乎為零,而搜救方面最專業的隊伍,目前也僅達到國際準輕型救援隊的技術標準。換言之,相當部分NGO在災區發揮的空間很有限。
這并非否定國內NGO在尼泊爾震區的貢獻,正如姚遙所說:“中國活躍的民間救援力量,雖然在能力上還存在不足,但其既往的經驗和人數優勢,也可以幫助到尼泊爾的地震救援工作。 ”查閱各家NGO在災區發回的信息簡報,姚遙的觀點能夠得到印證,不少NGO雖未參與救援的核心工作,但也做了許多諸如派送物資、安撫災民等對震區有益的事情。
但是,此番聲勢浩大的跨國公益行為還是難逃輿論的詬病,質疑的焦點在于“作秀”。有評論指出,國內公益組織的專業不足以駕馭尼泊爾救援,但卻急切地趕赴現場,目的是把將尼泊爾地震作為籌資與傳播的主要賣點。
是否作秀,見仁見智,也許公益行動本身就是一種“秀”。值得關注的是,在國內已初步實現公益市場化的今天,民間公益組織很大程度代表了國內公眾與企業的意志,如果說,NGO在他國災區的表現能拉動籌款額的大幅上升,那至少說明捐款者希望他們那樣做。
以壹基金為例,截至4月28日下午6時,壹基金接收定向支持尼泊爾地震和西藏地區地震救援的捐贈資金超過1122萬元,超過20萬人次響應捐贈支持,其中僅有255萬元來自企業,超過77%的捐款來自網友。
數以萬計的國人愿意為異國他鄉的陌生人慷慨解囊,沒有行政命令,也沒有太多可販賣的悲情,“國內窮人還很多為什么要幫國外”的邏輯似乎突然消失了,這或可解讀為國內一定程度的世界公民意識的覺醒。
跨國的公民行動
中國民眾對尼泊爾地震展現出非同一般的關切,許多非救援力量的組織與個人也飛抵加德滿都,并開展了具有創新色彩的社會行動。安平公益傳播基金則是其中的代表。
安平,這家主要由媒體人發起的民間組織在震后第二天就開始招募記者,號召同行一同奔赴尼泊爾災難現場。在震后的加德滿都,“安平人 ”成立了媒體大本營,為前線記者提供通訊、網絡、人身保險、應急藥物等后勤支持。
安平在此次行動中推行了許多創新的理念,他們對資助記者的報道視角不作任何限制,但提出了一個要求:須將采訪到的信息材料上傳到網上資源共享空間。這在行政壁壘森嚴的中國傳媒界是一個創舉,安平試圖建立行業共同體,并讓沒有到前線的記者,甚至更寬泛意義上的傳播者免費獲得災區現場的一手信息。
安平創始人、北師大教授師曾志也奔赴災區。4月27日,她在廣州機場給供職機構寫信,她寫道:“各位領導,我今晚飛尼泊爾加德滿都。新聞與傳播學除了教學、科研,還有一項最重要的就是實踐。傳播行動改變最重要的是良好的連接能力……我教學生的目的是學以致用,若我能實現并愿意去做,這可能也是最好的教育學生的方式。 ”
媒體與NGO的行動傳播固然對公眾的抉擇構成影響,但真正左右這波潮流的是自覺付出關注力甚至掏錢捐款的公眾,他們認為自己的國家已足夠強大,自己的NGO也已具備了相對的能力對他國災難進行救援。這是經濟積累到一定程度后世界公民意識的覺醒,部分國人開始關心、并樂于幫助一些遠離自己社區的人群。
“世界公民”的概念由來已久。在18世紀的歐洲的啟蒙運動中,一些不只關心自己的社區和國家,具有世界情懷的知識分子就把自己稱作世界公民。這一概念是“全球化”的產物。富有遠見的知識分子認為,在大航海之后,人類社會作為一個整體開始面臨許多共同的挑戰,為了應對這些挑戰,必須跨越國界,聯合行動。
世界公民于大多數人而言是一個極為遙遠的事情。但隨著和平時代的到來與互聯網的大發展,世界公民的理想成了一些人的精神寄托,他們有意愿為之付出行動。
不必諱言,無論是數百年前的國際行者,還是在尼泊爾地震中急切趕往災區的組織與個人,都有在幫助他人之余彰顯自身價值,或樹立機構品牌的動機。如同亞當 ·斯密在《國富論》提及的釀酒商和面包師:“我們不求助于他們的博愛,而是求助于他們的自利心。 ”慈善的行為,世界公民的行動若能為行動者本身帶來現實的好處,他們的行為就可持續。
在天性自利的人類社會建立一個無國界的公益文明是難的,也許需要許多年的時間,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但這種社會進步只要一開始就不會停止,如同在自然經濟中出現的商品交換,人類社會始終有一股力量推動這個族群往更多人能得到好處的方向發展。他們最終建立了高度發達的商業文明,如今,他們又成立了大大小小的公益組織,寄望于更大程度增進人類福祉。
我們有理由期待更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