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braska內布拉斯加：平凡父子的非凡之路

美國的電影中心是洛杉磯與紐約這兩座大城市。位于洛杉磯的好萊塢每年以流水線的操作推出成千上萬部商業電影，紐約則憑借東海岸深厚的文化底蘊及百老匯培養出的戲劇演員，以更為深刻、精致的獨立電影填補了好萊塢大片之外的空白。干這兩座城市拍攝的電影為外國觀眾塑造了他們心中的美國形象。與東、西兩個海岸相比，美國中西部內陸的生活更少為外人所知，然而這里的居民卻被認為更好地代表了美國精神。近年來，有越來越多的優秀導演將鏡頭對準了這個更為質樸、真實的美國。這些導演中的佼佼者就是奧斯卡金牌導演、編劇Alexander Payne。

Payne出生于美國中部的內布拉斯加州，他干2013年拍攝的黑白電影《內布拉斯加》（Nebraska）在2014年奧斯卡獎評選中榮獲六項提名，其中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原創劇本等重頭獎項。雖然最終空手而歸，但本片在大作云集的2013年依然可謂銀幕上的一部話題之作。電影專業人士可能更為關心影片對黑白攝影技術的運用，普通觀眾則為老戲骨Bruce Dern與中生代喜劇演員Will Forte扮演的父子之間真摯的感情所動。讓我們且看美國西、部一名普通的中年藍領如何通過一次不乏笑與淚的公路旅行，重新認識看似冥頑不化的父親，走進他的內心，并實現老父的心愿。

說走就走的旅行

影片開頭，一位老人穿著臃腫的棉服步履蹣跚地行走在蒙大拿州比林斯市的公路上。與一般的流浪漢不同，這位老者雖然腿腳不太靈光，每一步卻邁得異常堅定，像是在奔向一個不為人知的目的地。

警察把老人帶到了附近的警局，并聯系老人的家人來接他。原來，這位老者名叫Woody Grant，是本地居民，步行出走的目的地是內布拉斯加州的林肯市。Woody為什么要步行去千里之外的內布拉斯加州？兒子David來警局接他，才了解了其中的緣由。

David：So you told me sheriff youwere walking to Nebraska？

Woody：That’s right，to get mymillion dollars.

David：What million dollars？

Woody：[掏出一封信，開始讀]

“We are now authorized to pdy onemillion dollars to Woodrow T.Grantof Billings，Montana.”

David：Let me see.

Woody：Your mother won't take me.

David：Mega sweepstakes（抽彩給獎法）marketing，Dad，this is a total come-on（廣告噱頭），It's one of the oldest gimmicks（騙人的玩意）in the book，I didn't even know they did it anymore.

Woody：They can't say it if it's not true.

David：They are just trying to sell you magazines.

Woody：It says I won.

David：So mail it in，I'll help you.

Woody：I'm not trusting the mailwith a million dollars.

原來，Woody被一封詐騙信給“忽悠”了：來自林肯市的寄信人稱，只要收信人通過匯款訂閱若干份雜志，就有可能中百萬美元大獎?；加休p微老年癡呆癥又輕信他人的Woody將需要訂雜志和“有可能”這兩個限定條件忽略，一心認為自己已經中了百萬大獎。他不放心郵政系統，想親自去林肯市領獎，但又早就失去了駕照，這才想到步行去領獎。

一個孤傲、倔強的主人公踏上一條看似荒謬、無望的征途，本片的劇情帶有濃郁的堂吉訶德式的風格。與堂吉訶德類似，Woody精神上的游離具有雙重性：表面上的游離指的是衰弱的精神狀況和倔強的個性，這導致他無法理解他人的話語和思想；在更深的層次，這份游離指的是主人公與其他角色在精神境界和世界觀上的巨大差異。隨著影片故事的展開，這兩種層次的游離也表現得越發清晰。

David開車將Woody送回家里，送到被Woody出走嚇得夠嗆的老伴Kate身邊。Woody說他想用中獎得到的這一百萬美元買輛新卡車，再買臺空氣壓縮機，這令David大惑不解：Woody早就沒有駕照了，他過去那臺空氣壓縮機在幾十年前就被人“借”走了，老人現在要這些東西有什么用？

可David實在無法把太多精力花在Woody身上，他自己的生活也并不如意。David為人隨和，缺乏主見，有時甚至略顯懦弱。他在一家電器店賣音響，不是什么明星員工，近日又剛剛與女友分手，可謂心煩意亂。他本想將Woody留給老媽Kate去管，但Woody卻不是那么好打發的老頭。Woody隨后又三番五次試圖出走，Kate攔也攔不住，只能頻繁求助兩個兒子Ross和David去“攔截”，一家人不勝其擾。David意識到Woody不撞南墻不回頭，于是請了幾天假，決心開車帶他去趟林肯市，讓他看看騙子的嘴臉，死了“中獎”的心。

酗酒筑“心墻”

由于旅途中的意外，父子倆只得在Woody的老家、內布拉斯加州的霍桑停留一個周末。Kate也準備趕來霍桑，借這個機會讓Woody和他久未謀面的兄弟姐妹聚一聚。

David小時候就隨全家搬離了霍桑，他對這里的記憶并不美好。在David兒時，Woody整天與酒為伴，酗酒導致他與別人合開的修車行的生意每況愈下，最后Woody只得將修車行以800美元賤賣給了合伙人Ed Pegram。全家人隨后遷往蒙大拿州的比林斯，靠Kate開的一家美發店維生，一直到兩個孩子長大。在David看來，酗酒的woody是導致家境沒落的罪魁禍首，而Kate則是辛苦操勞一輩子的模范母親。

由于從小目睹父親酗酒，David與Woody之間一直缺乏必要的溝通。影片也多次展示，父子倆的對話不但短促、生硬，而且往往浮皮潦草、點到為止。更嚴重的問題是，缺乏溝通導致缺乏了解，David對Woody過去的經歷幾乎一無所知?？梢哉f，Woody早年酗酒的經歷在他與David之間筑起了一堵“心墻”。借著此次出游的機會，David打算修復與父親的關系，甚至決定主動邁出一步，深入了解父親的過去與內心世界。在霍桑的一家小酒吧里，微醺的David開始試圖向父親敞開心扉，他借著酒勁與Woody聊起自己最近失意的感情，順便也聊到父母當年是如何相愛的。

David： I didn't tell you that Noeland I broke up.

Woody： Who？

David： Noel， the girl I've beenliving with for the past two years. Shemoved out. We broke up.

Woody： Oh.

David： Maybe I should have askedher to get married. I don't know.I just ... I just never felt sure. Youknow what I mean？ I mean， how areyou supposed to know when you'resure？ Were you sure？

Woody： Uh？

David： How did you and Mom endup getting married？

Woody： She wanted to.

David： And you didn't？

Woody： I figured， what the hell.

David： Were you ever sorry youmarried her？

Woody： All the time. It could'vebeen worse.

David： You must have been in love.At least at first.

Woody： Never came up.

David： Did you ever think aboutleaving her？

Woody：Oh，I’d just end up withsomebody else who gives me shit aUthe time.

David可能早就料到父親不是個善于提前計劃的人，但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Woody當年對結婚一事竟如此草率，對Kate一直以來的付出也沒有半點感恩之情，甚至連他與Kate之間有沒有愛情也很難說。David為母親打抱不平，卻被“理直氣壯”的父親嗆得無話可說。Woody本就不覺得酗酒有什么問題，再加上輕微的老年癡呆癥，你又如何與他講理？一番爭吵后，Woody奪門而出。David試圖走進父親內心的努力失敗了。此時的他只想趕快趕到林肯市，讓老頭死心就好。

融化的堅冰

在霍桑，隨后發生的兩件事卻一點點改變了David對父親的看法。

第一件事是Kate坐大巴趕到霍桑與父子倆會合，并帶David到當地的墓地憑吊Woody死去的親人。在家人的墓碑前，David第一次了解到Woody成長的環境多么困苦。原來，Woody的父母均是普通的農民，他的父親由于年輕時操勞農活，身體很早就已垮掉，離世時只有60多歲；他的母親則死于癌癥。Woody的弟弟David（Woody給自己的小兒子如此取名以紀念他）兩歲時死于猩紅熱；Woody的妹妹Rose年輕時極不檢點，于19歲時遭車禍喪命。這是再典型不過的中西部農民之家：勉力勞作，掙扎維生，終究難以抵御生活的艱辛與無常。與生命中突降的不幸相比，David酗酒的惡習似乎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第二件事是David遇到Woody曾經的女友、霍桑本地小報的主編——“氣質老太”Peg Nagy，從她口中得悉了Woody年輕時的經歷。原來，Woody也曾有過一段堪稱傳奇的經歷。

David：Was Woody drinking back then？

Peg：Of course hewas. It happens earlyaround here. There'sreally not much elseto do. Nowadays， ofcourse， it's not just thebooze but all the otherstuff. For Woody it gotbad after Korea. He had ahard time over there.

David： I thought he wasjust a mechanic.

Peg： Oh， he was， for the armyplanes. But he was shot down beingtransferred. You knew that， right？Your dad was never much a talker，and when he came back he hardlysaid a word， but always very kind.People took advantage of him. He justcouldn't turn down a favor.

原來，Woody曾是朝鮮戰爭時期的空軍機械師，深受戰爭創傷的影響，本就沉默的他回國后更是寡言少語。在當地人眼中，Woody是一名英雄人物，慷慨而善良，在當年確實是當地數得上的棒小伙。

想象一下，如果某天突然有人告訴你，你那沒事喝點小酒、看個戲曲頻道的老父也曾是上山下鄉時期當地人眼中的英雄人物，在冰雹天帶領老鄉搶收糧食，在夏天救過溺水的放牛娃，甚至還因這些壯舉獲得在胸前別上小紅花、進京聽取毛主席教誨的殊榮，你會有什么感受？而與這些“壯舉”相比，他喝點小酒、發發脾氣又算得了什么呢？因此，隨著David對woody的過去越來越了解，他對老人過去的惡習和現在頑固的脾氣也越來越寬容?！靶膲Α敝饾u破裂，堅冰開始融化。

搶錢“浮世繪”

就在此時，父子兩人遇到了一場突如其來的考驗：Woody不聽兒子勸告，泄露了自己“中獎”的喜訊，而后親朋好友紛紛打起了這筆錢的主意。Woody的嫂子Betty、侄子Bart和Cole以及曾經的合伙人Ed Pegram輪番登場，不分到一杯羹決不罷休。親友們何以認為可能白占便宜？只因Woody骨子里是個老好人，對他人太過慷慨、輕信，因此給人留下了可乘之機。Kate在Betty來討錢時對Betty的一番訓斥很好地揭示了這一點。

Kate： What on earth areyou talking about， Betty？

Betty： Kate， you knowwe helped you and Woodyout when he was drinkingup everything he eamed.

Kate： You know as well as I do it was the other wayaround. You were alwayshaving him work on your cars for free， getting free gas. I keptrecords. The money you gavehim didn't come close to what youowed. He couldn't say no to anybodyand it mined him.

Betty尚好打發，但Bart、Cole這對貪婪的活寶兄弟和老奸巨猾的Ed就不那么好對付了。Bart和Cole起初對woody和David極為冷淡，在嗅到百萬美元的味道后先是極力獻殷勤，然后又與Betty串通一氣，試圖攪渾水。在威逼利誘都失敗后，他們竟然借著夜色打劫Woody，搶走了他的“獎券”，在發現中獎一事純屬子虛烏有后才懊喪地放了woody一馬。

Ed的行為更為惡劣。他雖自稱Woody的老友，但影片曾多次交待，Ed對Woody并不厚道：他曾“借”走Woody的空氣壓縮機后再也不還；曾經覬覦過Kate，盡管沒占到什么便宜；曾經從Woody手中以800美元的低價買到了修車行一半的所有權，撿了個大便宜。這次聽說Woody“發了”，Ed幾乎在第一時間湊到David身邊，憑著三寸不爛之舌，企圖素要一筆子虛烏有的“賠償”。

David： What can I do for you？

Ed： I just wanted you to know I thinkthe world of （欽佩，尊重） Woody.Always a good man.

David： Thank you.

Ed： Heart of gold. But， it's no secretthough， he drank quite a bit when we hadthe garage. And he messed up a lot ofjobs and let lots of money walk. He wasolder than me， kind of like a big brother，Korea vet， the whole nine yards（應有盡有）. And I wanted to show him somerespect， so I loaned him a ton of dough（錢） and I never saw it again. So seeingas how he's come into some cash lately，some no-fooling-around cash he didn'teven have to work for， it seems to meonly fair if we seuled up.

David： So you want your 800dollars back？

Ed： Woody owes me a lot morethan that.

David： I am sorry to break it to you，but my dad didn't win anything. It'sall a big misunderstanding. You knowWoody. You can understand that.

Ed： Right， so you're all headed downto Lincoln to visit the roller-skatingmuseum， uh？ Look， Davey， I really don'twant to have to bring a lawyer into this.

David： Lawyer？ What is the statuteof limitations （訴訟時效） on bullshit？

Ed：[笑]Davey，Davey，I’m a manwith a real strong sense of right andwrong，And if Woody hit it rich，and I don't see any of it，that will bewrong，Andlwillmake it right.

Ed對right and wrong的一番議論雖說胡攪蠻纏，但也的確令David說不出話來：畢竟Ed說得很有道理，若中獎一事子虛烏有，你們父子為何千里迢迢趕來內布拉斯加呢？

當Ed撿到被Bart和Cole扔掉的“獎券”，發現這不過是場騙局后，他惡作劇之心發作，在當地酒吧里向一幫老伙計們宣讀領獎說明，拿Woody受騙的經歷取樂。直到發現Woody絲毫不懷疑中獎這回事，面對眾人的嘲弄也無動于衷時，Ed才若有所悟，自覺無趣地收起了笑容。Ed與Woody父子在酒吧對峙的場面當屬本片最為精彩的片段之一，盡管Woody和David在整個場景中沒有一句臺詞。最終一向溫和的David給了Ed一記重拳，算是為父親出了口氣。

親朋好友八仙過海、各自施展搶錢手腕的這段劇情發展迅速，沖突強烈，笑點不斷，是導演Payne最拿手的喜劇橋段，但也正是這段搶錢“浮世繪”向觀眾展示了人性中黑暗的一面：David已經多次告訴這些人中獎一事子虛烏有，他們卻因利欲熏心而失去了判斷力，對老人群起而“攻”之；在得知事情真相后，這幫人卻又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態，嘲弄Woody和David，沒人給予應有的同情和理解。在讓觀眾放聲大笑之后，再向他們揭示現實中不怎么令人笑得出來的那一面，導演Payne不愧是運用此種技巧的高手。

在這出搶錢的鬧劇中，觀眾也漸漸體悟到至親之人的可貴。與Woody相濡以沫的Kate潑辣且口無遮攔，一直威脅要將Woody送進養老院。但當Kate也來到霍桑，與父子倆一起經歷這場令人啼笑皆非的“家庭聚會”，她的所作所為卻讓David慢慢了解到父母之所以能走到現在的原因。Kate全心全意照顧Woody的生活與財產，雖然專橫但絕不懈怠，盡力幫助Woody擺脫別人對他財產的覬覦。更重要的是，Kate罵歸罵，煩歸煩，但心底里卻深愛著Woody。當大兒子Ross要帶著Kate先一步回家時，Kate望著累倒在病榻上的Woody，嘴里一邊罵著“You big idiot”，手上卻一邊幫woody整理頭發，臨走還吻了他一下。老夫老妻問這種溫暖的感情令人不禁露出會心的微笑。

大獎終“兌現”

經過親朋的幾番“襲擊”，Woody和David雖然保住了重要的“獎券”，但均已心力交瘁。David終于忍不住向老父親攤牌了：你我應該都知道這事不靠譜，你究竟還要固執到什么時候？這錢對你就那么重要？

David： You've got enough money toget by. You can't drive. What's the point？

Woody： I want a new truck.

David： Why do you need a track so bad？

Woody： Just to have it. I alwayswanted a brand new truck.

David： What about the rest of yourmoney？ You don't need a milliondollars for a damn pickup truck.

Woody： It's for you boys. I wantedto leave you something.

David： We're fine， Dad. We don'tneed it.

Woody： I just want to leave yousomething.

看到這里，觀眾心中堆積的“人性惡”的抑郁之情煙消云散。Woody三番五次步行出走，一路受盡嘲笑，在幾分真切的瘋癲之外，還有一個動機竟然是為兩個兒子留下一筆錢。這是為自己當年酗酒對家庭造成的傷害贖罪？還是他善良、單純的本心使然？恐怕Woody自己也說不清楚，但對于一路陪伴父親至此的David來說，父親的這一真情坦白已經足夠抵消那些留在遙遠過去的傷害。

周一早上的太陽升起了，在霍桑度過了一個荒唐的周末后，David載著父親繼續上路，駛向此行的目的地——林肯市。

Woody最終是否拿到了他那筆夢寐以求的獎金，實現了他的兩個愿望呢？導演Payne沒有讓我們的老人家失望。雖然他們在林肯市的“領獎處”吃了意料之中的閉門羹，但終于體悟到父親心意的David還是用愛心為父親“兌換”了部分獎品，完成了父親的兩個心愿：他找了家二手車店，將自己的小車換成一輛九成新的皮卡，并把車登記在Woody名下，還買了一臺空氣壓縮機放在車斗里。在返家途中經過霍桑時，David讓出駕駛座的位置，讓父親享受了一把在親朋老友面前開新車的感覺，在眾人或詫異或羨慕的目光中好好風光了一回。這一切雖然比不上百萬美元大獎，但從Woody開車時流露的激動神色，可見他應是最終釋然了。

影片的最后一個鏡頭是David跟Woody再次交換座位，回到駕駛員的位置，踩下油門帶著老父揚長而去。Woody揚眉吐氣的快樂也許僅僅能維持幾分鐘，他甚至很快就會將這場旅行遺忘，父子兩人也將回到各自生活的正軌。然而，通過這場不平凡的旅行，David與觀眾卻是滿載收獲而歸的。這收獲就是至親之人彼此間的關愛，以及寬恕所愛之人過往劣跡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