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 要:在龐德著名的《比薩詩章》的碎片文本中,有兩種哲學思想把各種碎片統一在一起:新柏拉圖主義和儒家思想。龐德通過秩序和德性兩個核心概念,借助一些經典意象如“光”和“水”等構建了新柏拉圖主義和儒家思想的內在聯系。在龐德的想象中,“光”的意象既指新柏拉圖主義之“光”,又指儒家之“明”;“水”的意象不僅象征新柏拉圖主義的“理智”,而且象征儒家的“仁者”和“知者”。光和水的流溢不僅暗示著秩序,也象征著善或德性的傳播。龐德構建新柏拉圖主義和儒家思想的內在聯系,其中一個重要目的是在兩者相互融通和對話中,為地獄般的西方世界探索靈魂改造之路或天堂之路。
關鍵詞:新柏拉圖主義;儒家思想;秩序;德性
中圖分類號:I1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822(2015)06-0002-08
在完成《中國詩章》(52-61)和《美國詩章》(62-71)后,詩人龐德便開始思考“哲學問題”。1939年9月29日在致T. S.艾略特的信中,他表明了這一意圖。他說,“《詩章》總共應該有100篇。后面29篇……大概要寫天堂。我已撇開歷史,將會轉向哲學以及一個健康人所能信仰的宗教”(Liebregts, 2004: 249)。同年12月,龐德在致美國哲學家、文學家喬治·桑塔亞納(George Santayana)的信中也表達了大致相同的意圖:“我已終結或部分終結了經濟史方面的工作,為我的‘天堂’,開始思考一些哲學問題”(Pound, 1971:331)。那么,龐德思考的是什么哲學?從《比薩詩章》及之后的《詩章》來看,龐德所謂的哲學主要是新柏拉圖主義和儒家思想。在《比薩詩章》的創作中,龐德四次提及中世紀愛爾蘭新柏拉圖主義哲學家、神學家埃里金納,兩次引用他的著名哲學論斷:“萬物存在皆是光”;一次提到拜占庭哲學家吉歐斯·杰米斯圖斯·普萊通(也是一位新柏拉圖主義哲學家),并引用他的重要觀點:“一切源自涅普頓”。此外,龐德還引用了新柏拉圖主義哲學家羅伯特·格羅斯泰特的觀點。不僅如此,龐德還把新柏拉圖主義哲學中的一些核心概念如“德性”(virtue)、“靈魂”(soul)、“理智”(nous)、“實質”(hypostasis)、“與神合一”(龐德用atasal)、“可感”(tangibility)等融合在《比薩詩章》的創作之中。所以,龐德研究學者、荷蘭萊頓大學教授Peter Liebregts認為,“龐德的哲學之思明顯傾向于新柏拉圖主義”(Liebregts, 2004:249)。Liebregts這一說法有些偏頗,因為在《比薩詩章》的創作中,龐德也融合了豐富的儒家思想元素。事實上,在創作《比薩詩章》時,龐德手頭就有一本隨身攜帶的儒家經典。在創作的同時,他也在翻譯儒家經典。創作與翻譯寫在同一個筆記本上,一邊是創作,另一邊是翻譯(Wilhelm,1194:221)。這樣,他大量引用孔子和孟子的言論,并把儒家思想的精華如“道”、“中(庸)”、“誠”、“仁”、“義”、“(尚)志”、“孝弟”、“辭達”等融合在《比薩詩章》的創作中就不足為怪。龐德研究學者Daniel D. Pearlman甚至稱儒家思想是“《詩章》哲學思想的支柱”(Pearlman, 1969:51)。 由此可見,在《比薩詩章》的創作中,龐德的精神世界至少同時融合了兩種哲學之思:新柏拉圖主義和儒家思想。然而,這兩種哲學之思并非兩條平行線,而是相互投射,彼此融通,完美統一在一起。那么,龐德在什么意義上構建兩者的聯系?或者說他如何把兩者融合統一起來呢?
1.
龐德把新柏拉圖主義與儒家思想統一在一起的第一個關鍵詞是秩序。無論在新柏拉圖主義哲學還是在儒家思想中,秩序都是一個重要概念。就新柏拉圖主義哲學而言,秩序是其追求的最終目標,該哲學派別的核心就是建構一個超自然的世界圖式,規定人在其中的位置即秩序。新柏拉圖主義的代表人物普羅提諾以其獨特的理論體系構筑了這樣一個超自然的世界圖式:太一——理智——靈魂——形體世界。“太一”是首要的本體,從這個本體依次“流溢”出“理智”、“靈魂”和“形體世界”。普羅提諾這一本體層面的秩序是一個降序,每一個相繼的層面都是善、存在和理性的減少。理智低于太一,靈魂低于理智,形體世界低于靈魂。普羅提諾說“從最初到最終和最低級者,每一位(生產者)都留在自己的位置上,而每一個被生產的事物都獲得低一層次的位置”(普羅提諾,2009:563)。“萬物各有其位”就是普羅提諾的秩序觀(普羅提諾,2009:547)。
同樣,在儒家思想中,秩序也是一個核心內容。龐德非常崇拜孔子的《大學》,而在《大學·經一章》里,孔子清楚地闡明了他的秩序觀。子曰:“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知所先后,則近道矣”。所謂“本末”、“始終”和“先后”就是秩序。孔子接著說:“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從“修身”到“齊家”,再到“治國”和“平天下”正是孔子理想秩序的反映。
新柏拉圖主義哲學中的秩序與儒家所講的秩序并非完全一碼事。孔子更加強調內在秩序,強調由內及外,由己及人。普羅提諾則強調世界的生成過程,世界圖式,是本體層面的秩序。在《比薩詩章》中,龐德對秩序并沒有作這種區分,而是通過“gradations”一詞暗示“秩序”。從字面上講,“gradations”即“等級”和“層次”。龐德最早用“gradations”表示“秩序”是在1937-1938年冬發表在《北美評論》上的題為“作為圣陵和豐碑的杰斐遜-亞當斯書信集”的文章里。在這里,龐德明確地把“gradations”與秩序聯系在一起。他寫道,“一種地中海似的思想狀態,一種心智狀態,一種秩序模式,從斯巴達興起,也許更多地是從雅典興起,它發展成為一種等級制(a system of graduations),一種價值等級。而在它們當中,秩序最為重要”(Pound,1971:150)。龐德還說,“事物沒有絕對完美,也沒有完全錯誤。在宇宙中它們被賦予一定秩序和等級,彼此關聯”(Pound,1971:150)。由此可見,在龐德的語境中,“gradations”(等級)暗示或等同于秩序。
在《比薩詩章》中,龐德再次使用“gradations”(等級)一詞,并強化了它與秩序的聯系。詩章84:
quand vos ventz al som de l’escalina
?θο? "gradations
These are distinctions in clarity
ming 2明these are distinctions
John Adams, the Brother Adam
there is our norm of spirit (Pound,1996:559)
第一行(“當你登上最高臺階”)中的l’escalina一詞,是意大利語,義即“臺階”,與第二行中的gradations(等級)是同義語。“最高臺階”意味著高、下等級之別。第二行中的希臘文?θο? 其本義是“習俗,用法和性格”(Terrell,1984:466),但是,學界一般認為它也等同于 “gradations”。Liebregts說“?θο? 可能與龐德對文明和文明等級的理解有關”(Liebregts,2004: "289)。Marcella Spann Booth認為,“龐德這里的?θο? 即gradations”(參見Terrell,1984: 466) 。黃運特把它譯成“階層”(伊茲拉·龐德,1998:213)。因此,在這里,l’escalina、?θο? 與gradations是三種不同語言表達同一思想:“等級”、“層次”即“秩序”。
龐德如何通過“等級”、“秩序”建立新柏拉圖主義和儒家思想之間的聯系呢?答案就在第四行中被加粗的、手寫漢字“明”。“明”在這里具有獨特的表意功能和象征意義,龐德通過它建立了新柏拉圖主義和儒家思想的聯系。關于這一點,我們可以從龐德對“明”所作的表意性解讀中得到印證:在其所翻譯的《大學》的前言里,龐德給“明”下的定義是:“‘明’即日加月,光的過程,光的輻射、接收和反射;光即智慧。光明,明亮,照耀”(Pound,1969:20)。在這一定義中,龐德明確地把儒家之“明”同新柏拉圖主義之“光”聯系在一起。因為他這里所說的“埃里金納和格羅斯泰特”都是新柏拉圖主義哲學家,而“筆記”是指龐德從格羅斯泰特著名的文章“論光”中所做的一些摘錄。龐德的意思很清楚,要弄懂儒家之“明”可以參考新柏拉圖主義哲學家埃里金納和格羅斯泰特關于“光”的論述和觀點,也就是說龐德通過儒家之“明”看到了新柏拉圖主義之“光”。龐德研究學者藍峰說,“把儒家思想與新柏拉圖主義的光哲學聯系在一起是龐德的一個發現。…… 龐德這一發現主要依賴與對漢字‘明’的解讀”(Lan, 2005: 176) 。
那么,龐德眼中的“明”與秩序存在怎樣的關聯呢?首先,在龐德看來,《大學》中的“明”與孔子的“修身”、“其家”、“治國”、“平天下”的秩序觀聯系在一起。在翻譯《大學》中“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這一段時,龐德連續兩次使用“秩序”一詞。他翻譯道,“了解別人的觀點,才能采取有序的方法和步驟;有了有序的方法和步驟,才能‘清晰把握一種思想’;清晰把握一種思想,才能保持內心的平靜”(Pound, 1969: 29)。龐德這種翻譯與孔子的本意相去甚遠,但流露出他對孔子秩序觀的青睞。龐德認為,《大學》中所謂的“明”就是明秩序,明步驟,明方法。只有這樣,才能“保持內心的平靜”。而只有“內心平靜”,才能做到“其家”、“治國”和“平天下”。其次,龐德所理解的“明”又等于新柏拉圖主義之“光”。在新柏拉圖主義哲學中,光是“一個原型隱喻”(Liebregts, 2004: 107)。光即“太一”,是處于第一位的、最高的神圣本體。“光的流溢”暗示從太一到理智到靈魂再到形體世界的生成過程,折射的是新柏拉圖主義理想的世界圖式或秩序。龐德之所以由儒家之“明”聯想起新柏拉圖主義之“光”,原因之一就是看到了秩序的重要性。上面引文中龐德所謂的“此乃澄明上的差異”(These are distinctions in clarity),也是新柏拉圖主義思想的體現,而“澄明上的差異”本身就暗示秩序。在新柏拉圖主義哲學中,光的流溢其能量是一個逐步遞減的過程。作為第一本源的太一在向下生成過程中,其善和美,或者說,神性是逐步減少的,故有“澄明上的差異”。“澄明上的差異”本質上是在善和美上的不同。在上面的引文中龐德還提到“約翰·亞當斯”和“亞當斯兄弟”,以及隨后又提到孔子,意欲說明無論美國歷史上的“亞當斯兄弟”還是中國古代的孔子,他們都是人類行為的“楷模”、是社會的“軸心”和“理想秩序”的代表(Liebregts,2004:290)。所以,無論孔子《大學》中的“明”,還是新柏拉圖主義之“光”,在龐德看來它們都暗示一種理想的秩序。這正是龐德把儒家思想與新柏拉圖主義聯系在一起的一個重要紐帶。
2.
龐德把新柏拉圖主義與儒家思想聯系在一起的另外一個關鍵詞是德性。德性無疑是新柏拉圖主義哲學的一個核心的概念。Andrew Louth說“普羅提諾的哲學……可以視為一種自我反省、自我領悟的修煉過程”(Louth,1981:36)。什么叫德性呢?普羅提諾認為德性就是“為我們欲望設定的界限和尺度”,即“通過純美的東西排除無限的和不定型的東西”(普羅提諾,2009:20)。那么,靈魂如何才能“排除無限的和不定型的東西”呢?普羅提諾吸收了柏拉圖的“靈魂凈化”觀點。他說,德性就是通過“靈魂凈化,與神相似”(普羅提諾,2009:21)。“與神相似”即靈魂脫離形體世界的經驗,從關注下界低級可感的事物轉為向上仰望、觀照上界神圣的理智。必須指出,在普羅提諾那里,靈魂的上升與靈魂的內在觀照或內省是同一的,或者說,靈魂的向上運動與向內運動是一致的。Andrew Louth說,“靈魂向太一的上升之路就是靈魂回歸自身的過程”(Louth,1981:40)。所以,在新柏拉圖主義哲學中,德性既指靈魂的上升,又指靈魂的內在觀照。
儒家“不主張靈魂之存在”(錢穆,2013:13),但是,在強調自律、內省,強調內在修養方面與新柏拉圖主義具有某種相似性。前面我們已經提到龐德對孔子的《大學》,尤其是《大學》第一章頂禮膜拜。在這里,孔子不僅闡述了秩序觀,而且強調了個人內在修養的重要性。在分析了“修身與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關系之后,孔子接著說:“……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大學·經一章》)。這段話講的是“內修”與“外治”的關系,但其落腳點是“內修”。“內修”即人的內在修養和美德,具體講,即孔子所說的“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這也是一個梯級上升的過程,即人的知識、道德日益完善,內在修養不斷提升的過程。這與新柏拉圖主義所提倡的靈魂的凈化具有某種內在一致性。
在《比薩詩章》創作之前,龐德已經看到了這種內在一致性。在翻譯《大學》時,他對儒家之“德”的表意解讀就已經融合了新柏拉圖主義和儒家關于德性的思想。他寫道, “德性(virtù)即‘自知’”(Pound,1969:21)。“自知”是龐德從新柏拉圖主義哲學中借來的一個概念,故打上引號。何謂“自知”①?普羅提諾說,即“靈魂根據理智認識自己”(普羅提諾,2009: 569)。而“直視內心”則是龐德對《大學》中的“德”字進行的表意性解讀。在龐德眼中,“德”字左邊的部首“彳”表示行動,右邊中間的“罒”(眼睛)直視右下方的“心”,故有“直視內心”的聯想。龐德通過儒家之“德”建立了新柏拉圖主義與儒家思想之間的聯系。
在《比薩詩章》的創作中,龐德如何通過“德”或“德性”把新柏拉圖主義與儒家思想聯系在一起呢?詩人主要是通過“水”與“光”的意象來實現的。在他的想象中,“水”與“光”都是“德性”的象征,“水”與“光”的流溢象征著德性的流溢。用“水”的意象把新柏拉圖主義與儒家思想聯系在一起的最好的例子是詩章83。該詩章一開頭就呈現出兩個不同文字的“水”的意象,并由它們引出兩位新柏拉圖主義哲學家——普萊通和埃里金納:
水與平靜
杰米斯圖斯認為一切源自涅普頓
……
因為光
是火的一種屬性 " 并且
牧師在他主編的司各脫書里寫道
歡樂 " 歡樂的美德
……
萬物存在皆是光,或無論什么 (伊茲拉·龐德,1998:194)
“杰米斯圖斯”即新柏拉圖主義哲學家普萊通,“一切源自涅普頓”是他的基本哲學觀點。“司各脫”即新柏拉圖主義哲學家埃里金納,“萬物存在皆是光”是他的著名哲學論斷。緊接著,詩人通過“水”的意象把上述兩位新柏拉圖主義哲學家同儒家中“仁者”、“知者”聯系起來:“平靜,水 "水/知者/樂水/仁者樂山”( 伊茲拉·龐德,1998:194)。“知者樂水,仁者樂山”出自《論語·雍也第六》。
“水”的意象同新柏拉圖主義和儒家的德性存在怎樣的關聯呢?首先從新柏拉圖主義的視角來看,龐德把“水”的意象與“光”的意象聯系在一起,由“水的流溢”聯想到新柏拉圖主義“光的流溢”①。“光的流溢”是新柏拉圖主義對作為首要本體的“太一”的創造性的一種形象化的描述或隱喻。“光的流溢”即太一生成理智、靈魂和形體世界的過程。光的本質是神、上帝或太一,是至善。“光的流溢”就是神性的流溢,善的流溢。韋伯說,普羅提諾的哲學“乃是一種分播的泛神論,他把世界當成一種流出,一種神性生活的流播”(艾爾弗雷德·韋伯,2007:135-136)。韋伯說的神性就是善或至善。
其次,從儒家的角度來看,“水”的譬喻也與德性聯系在一起。龐德此處所引用的孔子“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的思想強調的就是德性。錢穆認為“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的核心是德性。他說,“仁知屬于德性,非由言辭可明,故借山水以為形容”(錢穆,2013:158)。他還說,“水緣理而行,周流無滯,知者似之,故樂水;山安固厚重,萬物生焉,仁者似之,故樂山。性與之合,故樂”(錢穆,2013:159)。可見,孔子水的譬喻強調的是“仁知”、德性,暗示人之德性應像山、水一樣,“安固厚重”,“周流無滯”。龐德用水的意象隱喻德性抓住了孔子“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的實質。
此外,在《比薩詩章》的創作中,龐德還通過“光”的意象暗示德性,從而建立新柏拉圖主義和儒家思想的聯系:
黎明在神圣的土地上耕耘,讓春蠶吐絲
在柔韌的 " 顯
光中之光即為[善]②
‘是光’埃里吉那·司各脫斯說。
……
光柔韌至純
日線純凈無暇
“是光”奧利希曼對卡羅勒斯王說,
“一切,
萬物存在皆是光” (伊茲拉·龐德,1998:11-12)。
在此,龐德直接指明了光的本質——“光中之光即為善”,這同樣是新柏拉圖主義思想的體現。再者,龐德通過埃里金納(奧利希曼亦即埃里金納)關于光的感嘆,引出他的著名論斷“萬物存在皆是光”,更加強化了“光”同新柏拉圖主義的聯系。
那么,在龐德的想象中,“光”與儒家之“德”存在怎樣的關聯呢?這與他對漢字“顯”的表意性解讀分不開。在龐德眼里,“顯”字左邊上半部分是“日”,下面是“絲”,兩者聯系在一起,就形成“縷縷陽光,如春蠶吐絲”的意象(Makin, 2006: 77)。在這里“光柔韌至純/日線純凈無暇”的詩句就是詩人由“顯”字所引發的聯想。不僅如此,在龐德的想象中,“光柔韌至純”,“日線如絲”的意象還與中國古代文王之“德”聯系在一起。關于這一點,我們可以從龐德翻譯的《中庸·無息章》中得到證明:
As silky light, King Wen’s virtue
Coming down with the sunlight,
what purity!
He looks in his heart
And does
—Shi King, IV, 1,2, I.
Here the sense is: In this way was Wen
perfect.
……
This unmixed is the tensile light,
the immaculata. There is no end
to its action
(Pound, 1969:187)
在這里,龐德首次使用了“柔韌之光”,并把它與文王之德聯系在一起。以上斜體字部分的大意是“文王之德,如絲光,隨陽光傾瀉而下,何等純潔!”接著龐德進一步解釋了文王之德,“此純乃柔韌之光,無暇。行無止境”。很明顯在詩人的想象中,所謂“柔韌之光”就是指文王之“德”。很多龐德研究學者如William Tay, Mary Cheadle和Liebregts都持這一觀點,他們認為《比薩詩章》里的“光柔韌至純/日線純凈無暇”的詩句與《中庸》中“文王之德”息息相關(參見Tay 48- 53; Cheadle 113-130; Liebregts 272) 。因此,《比薩詩章》中光的意象既指新柏拉圖主義之光,又暗示儒家“柔韌之光”,而光的本質即善或德性。
在《比薩詩章》中,龐德圍繞秩序和德性兩個核心概念,借助一些經典意象如“光”和“水”等,構建了新柏拉圖主義和儒家思想的內在聯系,并把這一理解融合在自己的情緒精神里,使它們成為自己詩歌意境、意韻之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然而,這并非詩人的真正目的。其真正的意圖是在新柏拉圖主義和儒家思想的相互融通和對話中,為地獄般的西方社會甚至整個人類社會探索靈魂改造之路和通往天堂之路。
參 考 文 獻
Cheadle, P. M. The Vision of Light in Ezra Pound’s The Unwobbling Pivot [J] Twentieth-Century Literature 35. 2 (summer 1989): 113-130.
Lan, F. Ezra Pound and Confucianism [M]. Toronto, Buffalo and London: 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 2005.
Liebregts, P. Ezra Pound and Neoplatonism [M]. Madison and Teaneck: Fairleigh Dickinson University Press, 2004.
Louth, A. The Origins of the Christian Mystical Tradition [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1.
Makin, P. Ezra Pound’ Cantos, A Casebook [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6.
Pearlman, D. D. The Barb of Time: On the Unity of Ezra Pound’ Cantos [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9.
Pound, E. The Cantos of Ezra Pound. New York: New Directions, 1996.
Pound, E. Selected Letters 1907-1941 [C]. ed. D.D. Paige. 1950. New York: New Directions, 1971.
Pound, E. Confucius: The Unwobbling Pivot [M]. The Great Digest, The Analects. New York: New Directions, 1969.
Tay, W. Between Kung and Eleusis: Li Chi, The Eleusinian Rites, Erigena and Ezra Pound [J]. Paideuma 4. 1 (spring 1975): 48- 53.
Terrell, C. F. A Companion to the Cantos of Ezra Pound [M]. Berkeley Los Angeles London: University of Califorina Press, 1984.
Wilhelm, J. J. Ezra Pound the Tragic Years 1925-1972 [M]. University Park: 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94.
艾爾弗雷德·韋伯.西洋哲學史 [M].詹文滸 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
普羅提諾.九章集 [M].石敏敏 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
錢 " "穆.論語新解 [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
伊茲拉·龐德.龐德詩選比薩詩章 [M].黃運特 譯.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Projecting and Blending:
Neoplatonism and Confucianism in The Pisan Cantos by Ezra Pound
HU Ping
(English Department, Shanghai University of Engineering Science, Shanghai 201600)
Abstract: There’re two kinds of philosophy uniting the fragments in the famous poetry The Pisan Cantos by Ezra Pound: Neoplatonism and Confucianism. Pound blends the two philosophical schools via their two core concepts (order and virtue) and some classical images such as light and water etc. In Pound’s imagination, the image light represents明in Confucianism as well as the light in Neoplatonism; while the image water signifies the humane and the sage in Confucianism as well as the nous in Neoplatonism. Both the emanation of light and the flow of water suggest the spread of virtue or goodness. One of the main reasons why Pound tries to establish the link between Neoplatonism and Confucianism is that he hopes to find a path to the paradise for the hellish West.
Key words: Neoplatonism; Confucianism; order; virtue
作者簡介:胡平,男,博士,上海工程技術大學英語系副教授。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
通訊地址:上海市龍騰路333號上海工程技術大學,郵編 201600
E-mail: johnmanny11@126.com
(責任編輯: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