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運用與意識雙重結構

摘 要：“語言運用意識雙重結構理論模型”是心智哲學對語言研究的一種進路，認為語言運用的基底是意識活動，因此語言研究——包括同語言運用有關的語言現象研究、文學語言研究、翻譯研究、語言教學研究等等——必定以意識活動作為基礎性機制。語言最基本的性質是語言是基于心智的；感知覺信息的表達是語言運用的基礎；語言所表征的是心理的表征，因此語言運用中的意識研究是語言心智研究的核心內容，而對感覺感受的研究又是研究的基礎。從研究語言習得來說，“語言運用意識雙重結構理論模型”正是要說明是從基于使用來習得語言的。

關鍵詞：意識雙重結構理論模型；基于使用；本體結構-摹狀結構；意向性；格式塔轉換；意象塑形

中圖分類號：H0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822（2015）01-0003-09

1. 前言

兒童語言習得語言是通過語言運用并在大腦里將用例（usage）逐步固化成為句型后獲得的。他們習得語言看似是無師自通，實際上他們從嬰兒起天天在不同場合所面對許許多多的說話者，包括直接同他們對話的和在其他場合講話的，都是他們不請自來的但又是他們不自知的語言老師，而大腦這方面的能力是基因的世代遺傳。這樣的認識，反映的是Tomasello、Goldberg等認知心理學家、認知語言學家所主張的語言習得是“基于使用”的（usage-based）的理念。（Tomasello，2005：168； Goldberg Casenhiser， 2008：215； Lieven Tomasello， 2008： 168-198） 語言習得從根本來說基于語言使用這一理念，一方面擺脫了美國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以降占主流的語言習得完全依賴外界環境的行為主義的“刺激-反應”的桎梏，轉為重視對人腦內部習得機制的研究；另一方面又挑戰喬姆斯基生成語法認為大腦里天生的“語言習得機制”（LAD）能使幼兒天然地習得正確的語言規則的天賦論；這個理念認為，從學習這個角度來說，語言習得同語言運用沒有本質的區別。我們在這一理念的啟發下，并結合Tomasello的“兩能力”說，提出一個“語言運用意識雙重結構理論模型”（a theoretical model of consciousness doublet structure concerning language use）來解釋語言習得和語言運用，具體探討三個問題：

（1） 語言習得（運用）是如何同意識活動聯系起來？

（2） 意識活動為什么可以歸結為一個雙重結構？

（3）“兩能力”說在意識雙重結構中是如何起作用的？

2. “意識雙重結構理論模型”緣起

“語言運用意識雙重結構理論模型”是心智哲學對語言研究的一種進路，認為語言運用的基底 （plinth） 是意識活動，因此語言研究——包括同語言運用有關的各類語言現象的研究、文學語言研究、翻譯研究、語言教學研究等——必定以研究意識活動作為對語言運用的機制的研究。心智哲學對語言有三點假設：語言最基本的性質是語言是基于心智的；感知覺信息的表達是語言運用的基礎；語言所表征的是心理的表征（詳請參看徐盛桓，2010：30-35）。意識研究是心智研究的核心內容，而對感覺感受的研究又是意識研究的基礎內容，語言運用必定是一種意識活動。“語言運用意識雙重結構理論模型”正是基于使用來習得語言和運用語言的其中一種進路。

語言運用是如何同意識活動聯系起來？而意識活動為什么可以歸結為一個雙重結構？

意識能力是人與生俱來的一種能力，是人腦的一種機能，正像人手可以勞動、人腳可以走路、眼睛會看東西是人與生俱來的能力一樣。人們通過自己的眼耳鼻舌身等的感官感知外界事物的種種物理信息，意識是主體對信息感知后的產物，主要反映為主體大腦里不同形式、不同方式構成的映象（徐盛桓，2012：137-144）。人的意識是動態的、發展的、可以分出層次的，主要包括兩個層次：一、主體對事物形成的感官映象，這時的意識是一種原初狀態的初級體驗，這就是心理學所說的感覺（perception），從意識活動的角度來說可稱為原初意識（primary consciousness），這種原初意識會成為主體進行下一步思維的基礎。二、在這基礎上主體通過大腦的神經活動進行“反思”，即通過回憶、聯想和想象，使感覺發生格式塔轉換（Gestalt transformation），獲得進一步的意識，這就是第二層次的意識，稱為反思意識（reflective consciousness），這就是心理學所說的感受（feeling）；這時由于主體在獲取及處理信息時大腦神經的活動在“利我”（for myself）的意向性 （intentionality） 的主導下，促使信息發生種種根據主體意向性的要求的變換，因此這樣處理后的意識內容就不一定與客觀事物原來的樣子一模一樣，而會有不同程度、不同方式的形變，所得到的感受可能超越客觀對象，因而這時的意識只是對客觀存在反應的主觀意象（image）。綜上所述，意識是主體對外界事物的感覺和感受的思維過程。

對于意識這兩個層次的體驗，不同的心智哲學家、心理學家根據他們的觀察和概括，有不同的認識，因而有不同的命名，但大體是對應兩個層次：心智哲學家布洛克（N. Block）區分為“現象意識”（phenomenal consciousness （P-consciousness））和“獲得意識” （access consciousness （A-consciousness））（Block， 1995：232-238）；布洛克的區分強調原初意識是一種未經加工的原生狀態的體驗（raw experience），而將反思意識視為一種經一定加工后才能獲得的意識；腦科學家達馬西奧（A. Damasio）區分為“核心意識”（core consciousness）和“擴展意識”（extended consciousness）（Damasio，1999，315-316）；這一區分強調意識發生發展的兩個階段的不同的地位和作用。我們沿用“原初意識”和“反思意識”這兩個術語（詳可參看徐盛桓，2012： 137-144）。據現在的認識，意識就是這樣動態地發展為兩個層次；“語言運用意識雙重結構理論模型”就是根據意識活動的這兩個層次構想出來的。

對于許多人來說，他們不經意的語言運用要必然地但又是不經意地經歷這樣的意識雙重結構；即使是著意地進行思索加工，也不一定意識到這是一個動態發展的意識過程。語言運用之所以需要一個意識雙重結構，那是因為語言表達是由感覺意識發展為感受意識達成的；語言所表達的，重要的不是語言主體對自在發生的自然事件和社會事件的直接感覺，而是由此而所獲得的感受。意識的這兩個結構體現為語言表達就是“事件”和“用例事件”，例如毛澤東看到北國“千里冰封，萬里雪飄”，腦海里得到一幅“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的意象（畫面），而山坡上的羊腸小道被雪覆蓋幻變為“山舞銀蛇”、白雪皚皚的山丘錯覺為“原軀蠟象”，這些就是他看到冰封雪飄現象后得到的感受。

自在發生的自然事件和社會事件本身是無邊無界、渾然一體的，但在人們的長期的世代和個體的視覺習慣上可以作出初步的區分，例如區分中心與背景以及簡單事件和復合事件等（陳霖，2008： 718-721：Chen Lin， 2005： 553-637）。語言運用首先是主體所直接面對的這樣的“事件”。因此，事件是語言運用發生的發生結構；換句話說，語言運用就是據此在這里發生的；這是意識的一重結構，即語言發生的“本體結構”。然而，語言表達并不是直接地、原封不動地對自在的自然事件和社會事件本身的白描，語言所表達的是在主體心理對有關的事件的感覺基礎上獲得的感受，即在主體的意向性的主導下，對所面對的事件及在過去相關事件的感覺的基礎上進行聯想和想象，使事件在主體大腦里發生格式塔轉換，成為主體對事件主要以意象的形式出現的感受，例如上述大地和江河雪蓋冰封以后主體得到的“惟余莽莽、頓失滔滔”的意象；再如主體看到張三拿筆寫字這一事件在主體的大腦里發生格式塔變換，可能成為“這支筆書寫起來很流暢”的意象，并用語言符號標示出來，如用英語的作格句The pen writes smoothly對這一事件給予摹狀或描寫，這就是表示這一事件的其中一個“用例”，或稱“用例事件”，徐盛桓把這個全過程總結為“從事件（event）到用例事件（usage event）”；從意識來說，是意識活動對事件的描寫、摹狀，這是意識的另一重結構，稱為“摹狀結構”。這就是意識的雙重結構，如下圖所示：

為了進一步說明這個雙重結構的運作同語言運用的關系，下面先說一說認知心理學家發現的語言習得的兩種能力，也就是上文所說的“兩能力”說。

3. 習得語言的兩種能力

語言習得“基于使用”理論認為，幼兒自小就具有同語言習得有關的兩種能力：意圖解讀（intention reading）能力和句型辨識（pattern finding）能力；據觀察，這些能力在嬰兒出生后九個月大到十二個月大的意識活動中就已經表露出來（Tomasello， 2000： 61-82； Tomasello， 2005： 3-5）；換句話說，Tomasello發現，不到一歲大的孩子就能在別人的語言交往中初步明白對方的意圖和對方話語的語言表達式所蘊含的意念。意圖解讀的能力使幼兒能分享對話者說話的目的意圖。幼兒盡管不一定弄懂說話人話語的語義內容，但可以對講話者的講話按其意圖作出反應；同樣，幼兒盡管不一定弄懂說話人話語的語義內容，但他們的句型辨識能力可以對講話人所使用的話語從形式上、語氣上、音調上、停頓上、抑揚頓挫等方面的句子形式上進行辨識，從而做出恰當的反應，開始時辨識陳述、疑問、感嘆、祁使等的表達形式，進而逐步區分陳述、疑問、感嘆、祁使等表達內部的細微的差異。意圖解讀能力和句型辨識能力的增長是相輔相成的，因為對于有語言能力的人來說，句型可以承載意圖，意圖的表達是通過一定的句型體現的，他們在這方面的大體配對的運用可以逐步強化幼兒這兩方面的能力，而不足一歲的幼兒雖然自己還沒有語言表達能力，就已經從同會說話的人進行交際中觀察、積累了一些語言交際的經驗，初步獲得意圖解讀和句型辨識的能力。認知心理學家發現和總結的這兩項同語言習得也就是語言運用有關的能力的確是關鍵性的；幼兒年紀慢慢長大，他們的語言學習和運用主要就是靠意圖解讀和句型辨識；這樣的能力會慢慢成為他們日后運用語言的基本策略和手段，這樣的能力就是靠聽別人運用和自己嘗試運用中一點一滴地“無師自通”的。例如一個三歲的小女孩想要母親喂她吃飯，她就說在幼兒園被同學打得手疼了，言下之意就是拿不動碗；喂完飯以后問她，她不假思索地說“不疼了”，但一想不對馬上又補充說“還疼還疼”；還是這個三歲小女孩，一次她爸爸要出門上班，聽她媽媽問她爸爸：“鑰匙放回去了沒有？”爸爸不耐煩地說：“差不多了”，她馬上對爸爸說：“這個說法不對，放鑰匙沒有差不多的”，她畢竟是小孩，這次她沒有正確解讀她爸爸說這話的意圖：嫌他的妻子煩！

在語言交際中，意圖主要靠句子表達式承載，而下文我們還要說到，作為句子表達式的“句型”是要靠體現了主體意向性的意象塑形的，這些都是同意識有關。當代語言研究對語言事實解釋的心智進路之一是意向性的解釋（intentional explanation）：對一個語言活動作出解釋時，要把語言活動融入于語言運用主體的意向性 （intentionality） 之中，謀求話語表達與語言運用主體在一定的環境下的意圖、目的融合；解釋不僅僅是語法、語義和邏輯關系的問題，不一定同語義真值直接掛鉤，它更多地會涉及心智活動的分析，即用結合在一定情境下的心智意向性進行解釋。這樣來看待語言運用，“解釋的條件主要是由語境和說話者的興趣決定的”（Fraassen， 2002： 66）。這樣來看待語言運用，意圖解讀能力和句型辨識的運用主要涉及語言運用的三個要素，語言運用是一個三元關系：語言現象、在場的使用者主體、事件及事件所處的環境。這里可以借用科學哲學家基爾（R.N.Giere）提出的一個三元解釋的公式（Giere， 2004： 743）：

基爾公式：主體S用X 表征W以達到一定的P

在上述公式中，X是語言現象，W（World）是事件及涉事的環境，P（purpose） 所體現的是主體的意向性；這就是同語言運用關系最為密切的有三個因素：事件、環境、主體的意向性，正是這三個因素的相互作用，造就了語言表達的千變萬化。這三個因素還可以進一步的歸并：一方面事件是客觀存在的自在事件；但另一方面進入到語言表征，事件它又是主體認知的事件、是受主體意識所干預的事件，是主體在一定的環境下所產生的意向性的視域下的自為的事件。所以這三個因素可以歸結為兩大方面：一、事件本身，二、主體的意向性。語言表達的千變萬化，萬變不離其宗——離不開這個被表達的事件，這個事件的本體是不變的，變化是在一定的目的下如何表征這個事件，這就體現了意識運動中從感覺向感受變換時所發生的格式塔變換中的不變性。如果沒有在一定的環境中主體的意向性對主體如何看待事件所發生影響，就不可能發生這樣的格式塔變換。所發生的格式塔變換就是這三個因素的相互作用的結果。這就說明了語言運用時所必定發生的意識雙重結構的變換過程。

4. 用例事件：以意向性主導，以意象塑形

事件和用例事件是“意識雙重結構”涉及的最關鍵的要件，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概念：意向性。事件構成本體結構、主體意向性主導著本體結構如何通過意識的發展來表征、摹狀這個事件，變換為摹狀結構。

4.1 意向性主導

“意識雙重結構”運作以主體的意向性為主導（intentionality-guided）。意向性是人的意識活動的一項核心內容，是一次意識活動的發端，并貫串于這一活動的整個過程，是連接主體與對象的中間環節，表現為主體在意識活動中對對象的注意、過濾、選擇、表征時的心理狀態，是意識活動在一定的社會生活過程中和一定條件下在分配注意、行使選擇和進行定位時的狀態的反映，并呈現判斷、評價、表征的功能。把事件作出表征時就需要對事件的各環節作出判斷和評價，這就需要主體意向性起作用。

意向性有兩個維度：意向內容和意向態度，如下表所示：

意向內容是該次意識活動所指向的內容，下分四個層次（徐盛桓，2014）：

“轄域”是該次語言的意識活動關指所轄之范圍，例如杜牧《清明》一詩的全部內容都在中國古代清明時節活動的轄域范圍之內，包括清明時節的時空、可能出現的人物、氛圍、當時之習俗等，就連“借問酒家何處有”的“酒家”都要同唐代清明節與禁火節幾乎合二為一才好理解；

“視角”指在這次關指中觀察或描寫事物的角度，角度不同，觀察可能迥異。仍以《清明》為例，“路上行人欲斷魂”的“行人”是詩人以旁觀者的視角來觀察的還是自己就是上墳者的“行人”之一的角度來觀察，表達就會不一樣；

“聚焦”中的焦點比視角收得更小，人的視覺的特點之一是視覺對對象的感知是從大范圍開始的，可以對大范圍的對象區分出突出與背景（figure and ground），這里所說的“突出”，就是從背景中顯現出的焦點，在一定視角下被言說的事物就已經從背景中區分出來，就已經被突出來了，就已經被不同程度聚焦了，例如把自己同其他“行人”區分開來；

“專門化/ 發散化”指對被聚焦的事物作出專門的歸屬，例如“牧童遙指杏花村”里的“杏花村”是專門指一家名為“杏花村”的酒家還是發散為在開滿了杏花的一個村落里任何酒家？

意向內容就是主體在語言活動中對對象的注意、過濾、選擇、表征時所表現出的意向性認定，它極大地左右著說話時內容的選擇。例如，《清明》就不會寫文人的雅集、上述那位要媽媽喂飯的小女孩就不會說“腳疼”。

如果說意向內容左右著“說甚么”，那么意向態度就影響“怎么說”。意向態度指意向主體在一定的條件和他本人一定目的的制約下對已選定的意向內容進行觀照和表述所采取的意向立場，具體表現為心理狀態、心理取向、心理估量。心理狀態如對意向內容相信、知道、懷疑、害怕、希望、熱愛、憎恨等等，常常還可以用一個表示相關的心理狀態的謂詞明顯地表征出來，后面跟一個命題作為其賓語；心理取向體現為觀照意向內容的取向，如對對象以常態的（中性的）、形象的、委婉的、諧趣的、夸張的、親切的、責備的、美/丑化的等心理加以觀察和敘述；心理估量是認為對象應該顯[顯要，與之相對的為“次要”]于、前于另一（些）事物和應當顯[顯現，與之相對的為“隱現”]或隱等（徐盛桓， 2013a，2：174-184）。意向態度主導著主體對意向內容的觀照與描述。意向態度和意向內容的共變最后體現為構成摹狀結構的用例事件的表征。

4.2 意象的塑形

用例事件的表征是以意象來塑形（image-shaped）的。主體對事件的感知是以映像的形式出現在腦海里；映像經過主體的調節就成為主體對事件所形成的意象，就像上文提到的“山舞銀蛇”和The pen writes smoothly這樣的意象，正是意象塑造了用例事件的外形；換句話說，摹狀結構就是通過大腦里的意象來描寫、摹狀想要表達的事件的。

上一個世紀七十年代，認知科學剛剛進入科學家的視野，認知科學的先驅提出了一個研究認知科學發生的“斯隆報告”（Sloan Report）。“報告”指出，認知科學的本質是研究智能實體與其環境相互作用的原理，其各分支學科都分享一個共同的研究對象，就是發現心智的具象（brain-imaging）能力和計算能力和這樣的能力在腦中的結構和功能。（郭美云、周君，2013： 75）這里的“具象能力”就是上文說的“反思”過程中認知活動的一個環節：反思就是在主體意向性的主導下，在記憶的基礎上，將原初意識進行格式塔轉換，實現對這個事件的聯想和想象，從而獲得內省式的感受；這樣的感受，按照研究意象的一種“圖畫理論”（picture theory） 的假設，是在大腦里以“意象” 的形式呈現的 （Mitchell， 1995： 9） ，是對事件“反思”的映像式的表征，例如主體看到有人在寫字，視覺器官受到刺激，產生“寫字”的感覺；他以過去的記憶為基礎，他用大腦的神經對感覺進行映射，將感覺到的物象進行格式塔轉換，成為他的聯想或想象，獲得筆在運動的意象，成為主體的感受。“從語言運用來說，從感覺到感受的意識過程就是心智把感覺到的事件‘改造’成為心目中的用例事件，并由意象在大腦里呈現為‘腦海中的電影’的過程”（徐盛桓，2013b：489）。如下圖：

這是用意象形式描寫主體對這個事件的感受的摹狀結構；稱作前語言用例事件（pre-language usage event）；這樣的前語言用例事件是語言實際運用前身。前語言用例事件固化為語碼就成了語言形式的用例事件，這就是從語言運用來說的摹狀結構。這當然也是意識運動的結果，也就是語言運用的意識雙重結構中的摹狀結構，示意如下表：

那么為什么叫意象塑形呢？這就要研究前語言用例事件是如何固化為語言形式的語碼用例事件。這在語言學通常稱為語法-語義接口研究，實際上就是研究人作為智能實體是如何通過心智將所面對的客觀對象作為要表達的語義內容抽象成為句子形式以作出表征，也就是上文所說的句型辨識中的“句型”。據此，在句法發生與意象建構的研究中，我們有如下的假設：

（1） 句法表征語義 句法結構與語義結構是密切相關的，句法結構是用句子形式對語義進行表征，這一點可從認知語言學關于“語法是概念化”的基本觀點推論可知；

（2） 語義體現為意象 語義內容就是大腦里產生的所要表現的事件對象的內容，這樣的內容以意象的形式也就是圖像的形式表現出來，因此語義體現為意象；

（3） 句法結構就是主體意向性視角下的事件的結構 句法結構本質上是事件結構，即一個簡單句是表達一個簡單事件的基本單位，一個復合句是表達一個復合事件的基本單位。

從這三點可以得出以下的語法-語義接口研究的三個基本操作：

以事件為基礎：既然句法結構就是事件結構，語法-語義接口是以“事件”為基礎（event-based）的，句法結構表達的是一個事件，包括事件所體現的人、事、物的活動或存在及其狀態；事件包括簡單事件和復合事件；

以“事件依賴性”為根據： 作為語句結構范圍：句法與語義的接口最終是要得出一個個的句子，包括簡單句和復合句；一個句子邊界的依據是句子所依賴的一個事件，包括簡單事件和復合事件。例如，雪景可以分割并表達為“山舞銀蛇、原驅蠟像”等，如下圖所示：

以意象塑形：既然語義就是意象，語法-語義接口通過意象的驅動來塑造語言表達式，換句話說，句型各成分的先后、顯隱等的排列是由在意向性主導下的所獲得的對事件的主體意象所驅動，句型最后是按意象塑形的。

一個事件映現為心智的意象時是如何塑形，就是如何排列其中的成分或顯隱其中的成分的？

心智哲學與語言研究告訴我們，選取或略去其中的成分是由主體的意向性（intentionality）主導的。換句話說，從表征一個事件的意象中選取或略去某些成分來建構一個表達這一事件的句子，是由主體在一定的意向性的主導下實施完成的。意向性表示意識活動總是朝向某個對象的，即意識總是指向某種東西的意識，以某物為對象的。然而，意向性表明，“意識和對象之間的關系是‘構造’的過程，意向性不是消極地接受某物的印象，而是積極能動地將這些印象綜合為一種統一的經驗，從而‘構造’對象”（辭海，5770）。這就是對句型的塑形。

同句法建構關系最為直接考量的是意向態度中的心理估量。這就是說，心智通過意向性所抱有的意向、意圖、目的等的主觀因素對對象的各因素做出重新的“構造”，根據心智對它們的不同的心理估量，有些可能突出、有些可能隱去、有些可能放前、有些可能放后、有些可能先出、有些可能后出，如此等等，例如：

a. 張三工作起來很賣力。

b. 這書讀起來很費力。

c. 這筆寫起字來很流暢。

d. 這房子住起來很舒服。

e. 這個冬天過得很愜意。

f. 這桿槍的故事編得好傳奇。

左邊的句子b起把行為主體隱去了，把行為的對象、工具、有關的地點、時間凸顯出來，要特別引人注意，似乎誰用這桿筆、誰住這房子、誰過這個冬天都不重要，結果都一樣，這反映為“事情的當前化”（海德格爾，2009：79）；“當前化”就是要考慮當下的語境和主體面對當下的意向性所產生的意向，從而對對象做出符合自己的意圖的解釋，這就是基爾所說的“主體S用X 表征W以達到一定的P”。這里的X就是要求有關的表征能符合意向性當中的“當前化”的心理估量，這就是意象建構與句法發生關系的實質，是語義-語法接口研究的基本的要求。

5. 結語

二語習得也是語言習得。一般說來，人們習得語言，特別是習得本族語，基本上是處于感性經驗階段；現在我們研究成年人二語習得，或者說研究他們是如何學外語的，我們希望能在較為科學地認識習得（或學習）語言的基礎上，從感性經驗階段進入到較為理性的科學實踐階段。為此，我們運用了語言運用的意識雙重結構，并引用和發揮了認知心理學家關于語言習得的兩種重要的能力的論述，將二者結合起來，追隨他們解釋語言運用或語言習得的工作。

心哲學視域下進行的語言研究揭示，意向性是將意識同意識對象連接起來的心理橋梁，語法-語義接口本質上就是根據意向性將作為意識對象的客觀事件總結為體現了心理感受的用例事件，語言運用是用用例事件來曲折地表征大腦思維活動所反映的客觀世界的事件。作為成年人的二語習得，充分利用他們其意識能力發展比較成熟的有利條件，有意識地在這過程中從意向性和意向性對用例事件的塑形的角度來把握從事件向用例事件的發展，也就是意識過程的本體結構發展為摹狀結構的過程，這會使成年人的二語習得（外語學習）事半功倍。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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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 Theoretical Model of Doublet Structure of Consciousness for Speech” is a way to study language use in the philosophy of mind， which takes the activities of consciousness as the plinth of language use. Therefore it takes as an assumption that the studies of language use， such as the study of language phenomena， the study of the language in foreign literature works， the study of translation， and the study of language teaching all included， should make use of activities of consciousness as a fundamental apparatus. The basic nature of language is that language is mind-based； the conveyance of the information perceived by the language users’ perception is the basic items of language use； and what is represented by language is to bring into discovery the mind’s representation； these particulars of language will come to the understanding that the study of consciousness in language use is the core of the study of mind in language use， and that the study of the perception in language use is the basis of the study. The formation of the Model is for the purpose of the study of the activities of consciousness in the learning of a language.

Key words： The Theoretical Model of Doublet Structure of Consciousness； usage-based； ontological structure-modifying structure； intentionality； Gestalt transformation； image-shaped

作者簡介：徐盛桓，男，河南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認知語言學和語言的心智哲學研究。

通訊地址：河南省開封市河南大學外國語學院，郵編 475000

E-mail： shenghuanxu@163.com

（責任編輯： 周統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