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海頓《冬日的星期天》的敘事策略與文體特征

摘 要：羅伯特·海頓的詩歌《冬日的星期天》短小精悍、意蘊深長。從敘事學和文體學的角度對這首短小詩篇進行文內和文外的“整體細讀”，審視詩歌的敘述視角和隱含作者的敘事策略，以及語音、詞匯和句法的文體特征，將會揭示詩歌中父性和信實的表層意義和深層內涵。

關鍵詞：《冬日的星期天》； 敘事策略；文體特征；父性；信實

中圖分類號：I1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822（2015）01-0039-04

羅伯特·海頓（Robert Hayden，1913-1980）是美國黑人詩歌史上最具語言天賦和思想深度的詩人之一。他于1976年擔任美國國會圖書館的詩歌顧問（現為“桂冠詩人”稱號），成為獲此殊榮的第一位非裔美國詩人。羅伯特·海頓一生共創作了十部詩集，其中1962年發表的詩集《記憶的歌謠》（A Ballad of Remembrance）獲得了1966年在塞內加爾首都達喀爾舉行的第一屆世界黑人藝術節的英語詩歌大獎。該詩集收錄的一首短小詩篇《冬日的星期天》堪稱經典名作。

Those Winter Sundays

Sundays too my father got up early

and put his clothes on in the blueblack cold，

then with cracked hands that ached

from labor in the weekday weather made

banked fires blaze. No one ever thanked him.

I’d wake and hear the cold splintering， breaking.

When the rooms were warm， he’d call，

and slowly I would rise and dress，

fearing the chronic angers of that house，

Speaking indifferently to him，

who had driven out the cold

and polished my good shoes as well.

What did I know， what did I know

of love’s austere and lonely offices？ （Ramazani， 2003： 62）

然而羅伯特·海頓生前名氣并不大，直到1985年他的詩集全集出版后才漸漸為讀者所知。國內僅有三位學者對其詩作進行了主題研究，其中徐超、肖艷平論述了羅伯特·海頓詩歌中迷失的歸屬感（徐超，2008：113-116），許瑛解讀了《冬日的星期天》中蘊含的質樸的愛和孤獨的責任（許瑛，2011：32-33）。然而學界未曾對羅伯特·海頓詩歌中的敘事結構和文體特征進行綜合研究。若采用敘事學和文體學的方法，且運用得當，有利于挖掘作品中長期以來被遮蔽的潛文本（申丹，2011：1）。因此，本文借助敘事學和文體學的相關理論，選擇羅伯特·海頓《冬日的星期天》這首小詩進行文內、文外的“整體細讀”，分析詩歌中視角轉換和隱含作者的敘事策略以及語音、詞匯、句法的文體特征，進而探究出詩中蘊含的父性和信實的表層意義和深層意義。

1. 敘述視角與父愛主題

在羅伯特·海頓《冬日的星期天》的表層文本中，出現了兩種敘述視角（point of view）的交互作用，敘述者的視角和人物的視角交替充當“觀察之眼”，這有助于表達父性主題和增強審美效果。

第一詩節以第三人稱（my father）進行敘述，但真正的敘述者并非“父親”。事實上，“父親”不是聚焦者，而是聚焦對象。敘述者以第三人稱為視點，讀者則通過敘述者“我”的眼睛來觀察“父親”。在這里，“隱形”的敘述者“我”將父親的辛勤勞作告知讀者，讀者則獲得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父親”是整個故事的主角，而“我”作為配角，見證整件事情的發展。敘述者一開篇便指出“Sundays too my father got up early”，其中這一看似普通的詞匯“too”說明父親如往常一樣早早起床，連星期日也不例外。按照西方文化習俗，星期日是教堂日，也是休息日，然而父親卻未得到相應的休息。這是開篇第一句話，在整首詩中的位置突出。根據英語的句法結構，作為狀語的介詞短語“（on） Sundays”本應出現在句尾，但敘述者卻將其放到了句首，成為開篇的詞語，也成了有標記的主位，因此在讀者的閱讀心理中顯得格外突出。除了與標題“冬日的星期天”（Those Winter Sundays）相互照應之外，這種偏離常規的文體手法也將“終日勞作的父親”形象刻畫了出來。接著，敘述者進一步介紹父親早起的程度和生活的狀態，在敘述進程中這一形象不斷得到強化。詩人自創新詞“blueblack”，這一蘊含輔韻（consonance）的詞匯變異生動說明了冬日黎明刺骨的寒冷，讓讀者對標題中“冬日”的寒冷有了更進一步的體會；但父親似乎沒有感覺到這寒冷，只是“平靜地穿上衣服”。然后詩人細致地描述了父親那雙因平日勞作而受傷皸裂的雙手（cracked hands），這是全詩唯一一處對父親外貌的描寫，此處的正面描寫與上文的側面描寫互為補充。即便如此，父親仍堅持為家人點燃爐火以抵御嚴寒。其中句法的變異（then with cracked hands that ached from labor in the weekday weather made banked fires blaze）以及頭韻（banked，blaze；weekday，weather）的使用達到了“前景化”（foregrounding）的突出效果，將硬漢的父親和無私的父愛展現得淋漓盡致。

第二詩節以第一人稱（I）進行敘述，敘述者“我”作為主要人物直接露面于詩歌言語活動中。上一詩節已說明父親早起為家人點燃爐火，所以“我”醒來時聽見寒冷在開裂、破碎（hear the cold splintering， breaking）。詩人使用了移覺（synaesthesia）的修辭手法，將本應觸覺到的寒冷轉移到了聽覺，兩個可以聽到的詞“開裂”和“破碎”生動形象地描寫出寒冷像堅冰一樣逐漸碎裂開來，暖意逐漸擴散，強化了父親為家人默默付出的高大形象。隨后，當屋子漸漸暖和起來，父親叫“我”起床，“我”卻慢吞吞地起身穿衣，與父親早起勞作形成鮮明的對比。句中“he’d call”暗示敘述者轉述了“他”（父親）和 “我”（孩子）的話語交流，這一互文性理論（intertextuality）的應用進一步闡釋了如大海般深沉而寬廣的父愛，好似一縷陽光，讓孩子的心靈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能感到溫暖如春。如果說第一詩節采用了“敘述者—我”的視角，即敘述者“我”目前追憶往事的眼光，那么第二詩節的敘述視角發生了轉換，由“敘述者—我”的視角轉為“人物—我”的視角，即被追憶的“我”過去正在經歷事情時的眼光。但無論是“敘述者—我”的視角還是“人物—我”的視角，控制視角的都是敘述者本人“我”。

第三詩節的敘述類型仍為第一人稱（I），采用了“人物—我”的視角，敘述者在概述事件后發表了評論，這一敘述聲音說出了“我”與父親最終達到了情感上的統一。詩中提到，即便父親為“我”驅走嚴寒，又為“我”擦亮鞋子（星期日去教堂所穿的鞋），“我”還是對“他”言語冷漠，冰冷得就像這冬日的早晨。這里重復說明了第一、二詩節的意思。但詩的結尾可以說是一個感情的轉折，與上文形成一組對照。“我哪里懂得，我又哪里了解那質樸而又孤獨的愛呢？”（What did I know， what did I know of love’s austere and lonely offices？）此句乃全詩的點睛之筆，句中的連續重復（immediate repetition）感人至深，強烈地表達了“我”對父親和父愛的了解和認可；反問句（rhetorical question）的使用意味深長，疑問句的形式實則表達陳述句的含義，好似整首詩中含有兩個“我”：一個是過去年少無知的“我”，體會不到父親質樸、細膩的愛，使之變得孤獨、寂寥；另一個是現在年長成熟的“我”，更加珍惜父親沉默、博大的愛，使之變得溫暖、綿長。父愛是一種默默無聞、寓于無形之中的一種感情，同母愛一樣的無私，不求回報，只有用心的人才能體會。

2. 隱含作者與創作信實

一部文學作品具有表層和深層的雙重意義，讀者需要在這兩個層次上進行雙重解碼。在文本表層，很多學者將羅伯特·海頓《冬日的星期天》解讀為描寫深沉父愛的情感詩篇（上節已做論述）。如果對其隱含作者（implied author）和潛藏文本（subtext）進行深入分析，并結合當時的歷史、文化、社會背景，這首詩歌隱含著美國黑人的困境和詩人創作信實的深層內涵。

從讀者解碼的角度，所謂“隱含作者”就是隱含在作品中的作者形象，它不以作者的真實存在或者史料為依據，而是以文本為依托（申丹，2011：284）。在《冬日的星期天》這一作品交流中，讀者無法直接看到創作時的作者形象，只能通過詩歌隱含的形象來認識作者。有些讀者往往把第一人稱敘述者“我”（孩童時代）和詩人本人（幾近五十，人到中年）相混淆，忽略了“隱含作者”的雙重含義，即寫作時的作者和作品隱含的作者年青的形象。詩中的“隱含作者”主要在用一個孩子的口氣講述了在冬日的一個星期天所發生的一些瑣事，但現實生活中的“真實作者”已是一個年近五十的男人，應該也做了父親，應該更能體會到當年父親的情感。然而“隱含作者”畢竟是“真實作者”的“第二自我”，“隱含作者”的創作立場與“真實作者”的個人經歷或社會環境是密切相關的。

詩人羅伯特·海頓是一位非裔美國人，父母的離異和各自的離去對幼小的海頓來說就是一種家庭的拋棄和背叛。被海頓夫妻收養后，羅伯特·海頓的童年生活并不幸福，養父威廉·海頓在教育上對孩子過于嚴厲，這讓他很難感受到家庭的溫暖，認為父親終日勞作、照料子女都是理所當然的，所以無視父親對于家庭的熱愛和付出，“沒有人感謝過他”（No one ever thanked him.），“感謝”二字似乎多余。同時，作為一個非裔美國詩人，羅伯特·海頓繼承了哈萊姆文藝復興的傳統，關注黑人的社會歷史和文化生活，為當時美國社會中地位低下、內心孤獨的黑人而寫。詩中一系列/k/音的使用（blueblack， cracked， ached， weekday， banked， thanked， wake， breaking， call， chronic）暗示了作者身體上的寒冷以及心理上的痛苦。與同時代的其他族裔文學的作家不同，羅伯特·海頓并沒有太多地受到20世紀60年代民權運動的影響。他雖然也從民族及家庭背景中汲取了豐富的素材，但并不想被人貼上“黑人作家”的標簽，故遭到了其他黑人作家的圍攻。因此，從社會語境的角度上說，羅伯特·海頓對于黑人文化和黑人歷史的熱愛和付出正是像這位好父親對于家庭的熱愛和付出一樣，被人注意到，但“沒有人感謝過他”這樣一份執著的信實。

當“我”醒來時，屋子漸漸暖和起來，父親叫“我”起床，“我”卻慢吞吞地起身穿衣，是因為“長年蓄積的怒火”（fearing the chronic angers）。從表層文本和詩人所在的家庭環境來看，當時美國黑人的社會地位低下，父親不可能獲得特別體面的工作。盡管父親每日辛勞工作，他們仍要生活在貧寒的環境里，所以羅伯特·海頓的童年生活充滿爭吵和摩擦，這種不和諧的家庭氛圍給他帶來了創傷和痛苦，逐漸形成了他“長年蓄積的怒火”；從潛藏文本和詩人所在的社會環境來看，詩中的這個小家庭可以視為是詩人所生活的美國社會大家庭的縮影。詩人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用自己的詩歌來鼓舞和溫暖處在社會底層的美國黑人，然而卻屢次遭到新一代黑人作家的猛烈抨擊。在羅伯特·海頓的整個創作生涯中，這樣的攻擊也似乎從未停止過，是一種“長年蓄積的怒火”。

詩歌的最后一句“我哪里懂得，我又哪里了解那質樸而又孤獨的愛呢？”（What did I know， what did I know of love’s austere and lonely offices？）暗藏一種哀傷的情緒。對于羅伯特·海頓來說，身為黑人，卻不被黑人作家群認同，這種對待文學創作質樸的愛變得如此孤獨，就好比父親在付出的同時，還承受著不被認同的孤獨感一樣。但是，正如父親一如既往地對兒子付出樸實的愛、承擔孤獨的責任一樣，羅伯特·海頓也一如既往地堅持著自己的藝術和人文價值觀念?！皁ffices”這一宗教儀式一詞暗喻一種職責和責任，這也正是詩人強烈要求表達的一種內心體驗和感受。

總之，若要較為全面地解讀作品，就需要將文體學與敘事學相結合，對作品進行“整體細讀”，挖掘其中的潛藏文本或深層意義（申丹，2011：12）。羅伯特·海頓作為20 世紀美國黑人詩歌史上具有影響力的詩人之一，對文壇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因此，從敘事學和文體學的角度分析羅伯特·海頓的詩歌有利于系統全面地理解其內涵，對于把握海頓作品獨具匠心的結構安排和文體選擇具有重要意義，也有助于對文本富有新意的深層次解讀。

參 考 文 獻

Ramazani， J.（ed.）.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Poetry[C]. New York： W· W · Norton Company， 2003.

申丹. 敘事、文體與潛文本[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1年.

徐超， 肖艷平. “局外人”——論羅伯特·海頓詩歌中迷失的歸屬感[J]. 宜春學院學報， 2008， （3）： 113-116.

許瑛. 質樸的愛，孤獨的責任——論羅伯特·海頓的詩《冬日的星期天》[J]. 淮海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人文縱橫）， 2011， （11）： 32-33.

Abstract：Robert Hayden’s poem “Those Winter Sundays” is short and profound. Based on the theories of narratology and stylistics， an “overall close reading” of the text and cultural context is made. The narrative strategies including point of view and implied author as well as the stylistic features in phonology， lexicon， syntax， all contribute to the primary meaning and the deep meaning of fatherhood and faithfulness.

Key words： Those Winter Sundays； narrative strategies； stylistic features； fatherhood； faithfulness

作者簡介：姜艷，女，武漢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美國非裔文學研究和英語文體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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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