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書體雜糅,即所謂“雜書”,并不是元末明初書法的特有現象,遠在漢代的豐碑大碣、三國魏時的《三體石經》以及隋唐時期的墓志中,既已或多或少存在著多種書體的雜糅,只是這種雜糅還僅以石刻為載體出現,并沒有成為一種“絹帛常態”,即文人式的“雜書卷冊”。真正意義上的“雜書卷冊”出現在元末明初。本文依據相關文獻資料,對明初蘇、松地區“雜書卷冊”興起的原因進行梳理分析。
【關鍵詞】雜書卷冊 書法“復古” “隱逸”書風 “雜書”題跋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810(2015)11-0186-02
“雜書卷冊”是指書寫者在一件手卷或冊頁中,同時使用兩種以上的字體書寫而成的一組內容上比較自由的文本。這里所說的“雜”指各種不同的字體在一件作品中并存的現象,強調的是外在形式上的復雜性。
現在我們能看到的這種樣式最早要追溯到曹魏時期的《三體石經》,碑文中的每個字分別用古文、小篆和漢隸書寫而成,排列整齊,大小相當,在于正定經典之用。相比之下,明初的“雜書卷冊”多是個人獨立完成,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效果,如宋克的《孫過庭書譜冊》、《唐張懷瓘用筆十法》、《定武蘭亭八跋》以及《錄子昂蘭亭十三跋》,多用楷書、行書和章草書寫而成且篇幅較大給人以巨大的視覺沖擊力。此外,來自上海松江的“二沈”也喜愛這種樣式,如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沈粲(1379~1453)的《應制詩》前四行用楷書書寫,后三行章草、今草相互夾雜;美國普林頓大學美術館藏《沈粲沈度詩書卷》,其中沈度(1357~1434)所錄宋代朱熹的《感遇詩》也是用楷書、行書和章草書寫,這些書家又多活躍在蘇、松地區,這一區域書風興起的原因尤為值得注意。
一 元代書法的全面“復古”是“雜書卷冊”興起的基礎
“雜書”的書寫,自然要求書家同時具備書寫幾種字體的能力,而獲得這種能力需要時代的培植。南宋后期,書法“尚意”的精神逐漸衰退,全面回歸魏晉古法成為時代主流,完成這一使命的關鍵人物是趙孟頫。
趙氏的書學觀在于“則古”。如“當則古,無徒取法于今人。”又如1301年趙孟頫在一則畫論中這樣寫道:
作畫貴有古意,若無古意,雖工無益,今人但知用筆纖細,傅色濃艷,便自以為能手。殊不知古意既虧,百病橫生,豈可觀也。吾作畫似乎簡率,然識者知其近古,故以為佳。①
再如在《蘭亭十三跋》第七跋中有一則極為重要的論斷:
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字亦須用功。蓋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右軍字勢……然古法終不可失也。②
趙氏的書法觀念決定了他“與古為徒”的書寫實踐。據《元史》記載,趙孟頫“篆、籀、分、隸、真、行、草書無不冠絕古今,隨以書名天下。”③趙孟頫官位顯達,榮際五朝,加上書名的顯赫,自然引來眾多的追隨者,形成了龐大的趙派書家群體。其中諸體兼善者不乏其人。虞集“真、行、草、篆皆有法度,古隸為當代第一”;柯九思詩文書畫在當時也頗負盛名,且在楷書和隸書上每每有獨到之處;張雨的小楷和行草書也為一時稱道;俞和的書法直接取法趙孟頫,尤其在篆、隸、章草諸體,無一不逼肖,外人幾不可辯。這些士子互相往來,多有交游,有元一代不到百年的歷史,遂使得這種師承關系變得如此簡單、直接,明初書家一人兼善諸體的現象也就不足為奇,如宋克、“二沈”等都是其中好手。應該說元代書法的全面“復古”以及趙孟頫本人在諸體上取得的巨大成就為明初書家同時掌握多種字體提供了更大的可能,而這種可能恰恰是“雜書卷冊”興起的重要基礎。
二 元末“隱逸”書風為“雜書卷冊”提供了表現形式上的可能
元代是少數民族統治的國家,統治者實行界限森嚴的等級制度。漢人地位低下,在職業上: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工、六農、七醫、八娼、九儒、十丐。文儒排在第九位,位于娼妓之下,這種上自先秦以來占重要位置的士人,卻驟然失去了他們的地位。④此外,民族矛盾惡化,科舉中止,黨爭不斷,遂使士子成為典型的“落魄文人”。于是,在書作中追求強烈的感官刺激成了他們很好的宣泄方式。
“寫意、不求形似、強調個性,則成為他們最重要的審美觀。”⑤如嘉興魏塘吾鎮的草書《草書心經卷》點畫狼藉,墨色豐富多變,豎向用筆極為大膽,顯示出書作者當時不羈的心態,形成了格調灰冷超逸的獨特風格;倪瓚的書法作品用筆爽勁,結體稍扁,書寫時饒有隸意,不為一體所囿,顯露出一派天然的氣象;楊維楨的書法作品最能體現“雜書”的特點。性格上的孤峭不群,天才的想象力,加上內心激蕩的情緒,都使他的書法不入俗流,隨意所適,如《真鏡庵募緣疏卷》,楷書、行書、草書隨意書寫,一行一字,一行數字變化莫測,極具感染力。其他隱士書家如吳衍、張雨等也都在表現形式上有大膽的嘗試。他們交友廣泛,談書論藝,在書畫上放任自我,突破藩籬,并且往來于蘇州、昆山、松江等地,這些都為“雜書卷冊”在表現形式上提供了可能。
三 “雜書”題跋的作品形式直接刺激了“雜書卷冊”的產生
元代后期,隨著項普略領導的紅巾軍起義的失敗,以及元軍的殘酷鎮壓,使得杭州陷入極度的恐怖之中,從此杭州文化圈開始向蘇松地區轉移,一時蘇州成為文化的重心,名家交游唱和,飲酒賦詩,題跋鑒賞,成為時代佳話,其中最著名者是顧瑛的“玉山雅集”。《元詩選》記玉山草堂:
“園池亭榭,池館聲伎之盛,甲于天下,四方之士若張仲舉、楊廉夫、柯九思、李孝光、鄭明德、倪元稹,方外若張伯雨,于彥成、琦元璞輩,常主其家,日夜置酒賦詩。”
在描述楊維楨和倪元稹等在松江的一次詩酒之會醉后作書時,顧嗣之記道:
“筑室松江上,有小蓬壺、草玄閣諸勝。玉山草堂之會,推主敦盤。筆墨橫飛,鉛粉狼藉,或戴華陽巾,披鶴氅,踞船屋上,吹鐵笛,作《梅花弄》,坐客皆翩躚起舞,以為神仙中人也。”⑥可窺見文人當時書寫情形之一斑。
“玉山雅集”中顧瑛、倪瓚、楊維楨等扮演著重要角色,這些人能書善畫,又進一步發展了書畫作品上集體觀跋的風氣,甚至成為元末的一種時尚。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元末張中的《桃花幽鳥》圖軸就有楊維楨等數十人不同字體的題跋,頗有“雜書”的意味。這種“雜書”的書寫形式很可能在元末已經傳播開來。宋克出生在當時最為蓬勃的文化重地,與楊維楨,高啟等當時活躍在蘇州的文壇、書壇領袖有著密切的往來,自然深受感染。“二沈”同為宋克的門生,師生相傳,理應當然。
如果說元代書法的全面“復古”是“雜書卷冊”興起的重要基礎;“隱逸”書風為“雜書卷冊”提供了表現形式上的可能,那么,文人雅集書畫上不同書家的“雜書”題跋和相互酬唱,則直接影響了“雜書卷冊”的興起,并且在明末得以繼續發展,興盛。總之,這種地域書風的“新時尚”還有待于進一步探究。
注 釋
①〔明〕張丑.清河書畫舫(徐德明校點)[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515
②〔元〕趙孟頫.蘭亭十三跋,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③〔明〕宋濂等.元史(卷一百七十)(列傳第五十七)[M].中華書局,1992:4023
④錢穆.國史大綱[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638~658
⑤⑥黃惇.中國書法史(元明卷)[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9:115、118
參考文獻
[1]白謙慎.傅山的世界[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
[2]巫鴻.美術史十議[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0
〔責任編輯:林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