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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個抗聯

2015-04-29 00:00:00楊樹
西南軍事文學 2015年4期

1

馬大哈,你給我站??!再跑我就斃了你!當炮彈像滾滾驚雷在他四周炸響,馬大哈就懵了,天上的塵土嘩啦嘩啦地下,比山林里的暴雨還密,天空轉眼就變了顏色。他從沒經過這樣的場面,驚恐讓他轉身就跑。

馬大哈其實不叫馬大哈,他爹給他取名馬大合,是表達和他娘命合之意。但別人不管他爹娘的命相合與不合,一律叫他馬大哈,且從來沒有人懷疑或猶豫過。當他被連長像提溜著小雞一樣摔在戰壕內,鬼子的沖鋒便開始了。

連長指揮戰士們打退了鬼子的第一次進攻,回頭一看,馬大哈還在雙手抱頭,撅著個屁股趴在那里。連長氣得照他屁股狠狠踢了一腳,把“人”踢成了“一”,你個膽小鬼,真不配你的名字。在連長的語境里,馬大哈竟有了男人的含義。

其實,馬大哈的性別是毋庸置疑的,但他吊兒郎當、油腔滑調的樣子真不怎么男人,且還膽小惜命,和大大咧咧的名字真不怎么相配。馬大哈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土,望了戰壕外面一眼,小日本怎么都撤了?

旁邊的班長白了他一眼,怎么?你還想跟他們干哪?

馬大哈并不介意,自說自話,炮聲一響,我的耳朵嗡嗡叫,啥也聽不見。

班長繼續搶白他,打鬼子是讓你看著打,不是讓你聽著打。

馬大哈還在狡辯,打仗不能硬拼,就我們這幾個人,能支持多久?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有什么磕磣的?

連長看看手下這三十幾個戰士,心中也很焦慮。他的任務是阻擊敵人三個小時,可是太陽距離西山還有一竿子高呢,怎么也得等天黑以后再組織突圍。

約有兩個小隊的鬼子又開始向他們這個不太高的小山發起了攻擊。連長指揮大家先隱蔽起來,待敵人的擲彈筒一輪瘋狂施虐之后,居高臨下向敵人射擊。鬼子人多勢眾,根本不把抗聯放在眼里??孤撗b備差,兵員少,各級連隊從來就沒有滿編過,這次因為阻擊任務,團長才把其他連隊的武器彈藥給他們留下。

鬼子進攻的速度很快,像狼群一樣很快沖到了抗聯陣地上。連長大聲喊著,長短槍吐著火舌,敵人一個個倒下去的同時,抗聯的戰士也有幾人趴下不動了。連長看到馬大哈拿著步槍蹲在戰壕內,急得大喊,馬大哈,快扔手榴彈!

馬大哈聽見連長的喊聲,趕緊拿起一顆手榴彈,擰開向鬼子方向扔去,手榴彈在鬼子前面爆炸了,雖沒炸著鬼子,但也嚇得鬼子趴在地上。再遠點!再遠點!連長不顧頭上的塵土,扯著脖子喊。

馬大哈于是找來一堆手榴彈,心想:這樣挺好,不用冒頭,還能炸死小鬼子,很好。他一顆接一顆地往外投擲手榴彈,連續不斷的爆炸,把鬼子逼退了。

鬼子退了,抗聯的戰士又死了十多個人,現在剩下不到二十人了。連長命令大家收拾彈藥,檢查槍械,就地休息。連長過來拍了拍馬大哈,行啊!表現不錯,炸死不少鬼子,像個男子漢!

馬大哈聽到連長的夸獎,感動得要死,尤其那句像個男子漢,差點讓他流出淚來,他掩飾著說,打小日本,咱在行!他感覺這話不像從自己的喉管里發出來的,倒像從槍管里擠出來的,帶著刺耳的金屬聲。班長和戰士們看到他滑稽的樣子都笑了。

稀薄的晚霞終于承受不了太陽的重量,金色的世界慢慢坍塌,在白日的灰燼里,小鬼子再一次攻了上來。

連長一聲喊打,十幾條火舌帶著憤怒的力量,讓鬼子栽倒在地,或滾下山坡;馬大哈沒有手榴彈了,他在連長那句像個男子漢的鼓勵下,拿起自己的三八大蓋向沖鋒的鬼子瞄準。連長看到鬼子這樣沖鋒,且越來越近,零零星星的阻擊根本無法讓幾十個小鬼子慢下來,連長暗暗嘆息一聲,完了,聽天命吧。就在這關鍵時刻,他看見自己身邊多出一支槍來,且槍聲一響,最前面的鬼子就倒下一個,前面的鬼子倒下還影響了后面鬼子的前進速度。就聽這支槍不停地響,鬼子不停地倒,從沒有一槍空過。連長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打鬼子的人竟然是馬大哈。小鬼子雖然有幾十人,但在馬大哈的槍聲響了十多次后,還是退了下去。

連長一下抱住了馬大哈,你是個神槍手??!怎么不早說?

馬大哈也有些激動,他不是因為打死了那么多鬼子而激動,而是因他敢打鬼子而激動。他四歲的時候,他在苞米稈子堆里看到他爹被鬼子用刺刀扎出一個又一個血窟窿,他娘被鬼子強奸后也亂刀捅死,從此他就對日本鬼子有一種恐懼,且這種恐懼是深埋在心里的。鄰居把他送到山上他爺爺那里,他爺爺是個獵戶,常年在山上打獵,從此,他就和爺爺相依為命學習打獵,練就一手好槍法。爺爺小時候念過私塾,有些文化,打獵之余就教馬大哈識字學習,后來爺爺病死了,他下山參加了抗聯,要為爹娘報仇。誰知剛剛參加抗聯就迎來了這場戰斗,他是第一次感受到炮火,第一次和鬼子面對面,所以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是膽小,他是心理準備不足。后來在連長的夸獎下,一股熱血讓他忘記了恐懼,把鬼子當作群狼來打。

我是個打獵的,我把鬼子當野獸來打。

連長拍拍他的肩膀,好,好樣的,你是一個合格的抗聯戰士。

連長檢查傷亡,除連長、班長、馬大哈以外,有兩個戰士還活著,除了馬大哈,其他人都受了傷。連長顯得很悲壯,說,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現在準備撤離,為了擺脫敵人,我們向北轉移。

馬大哈雖然對軍事一竅不通,但對黑龍江的地理位置還是有所了解,他有些不解,我們現在伊春西北,再向北走,不是離家越來越遠了嗎?

班長在旁邊訓斥,家,家,就知道家,沒有國,哪有家?

連長命令,少啰唆,跟我走!

夜幕雖然能掩蓋他們的行蹤,但也會把聲音傳出很遠。當他們從另一側下山的時候,還是被敵人發現了,小鬼子馬上尾隨而來。雖然敵人也死傷過半,但他們還有近一個小隊的兵力,他們非要置抗聯于死地而后快。就在他們撤退一個小時之后,還是被鬼子包圍了。鬼子借助微弱的星光,向他們的藏身之處猛烈開火。馬大哈看到身邊有人倒了下去,他把身體緊緊地貼在地面,呼嘯的子彈在他背上飛來飛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在馬大哈的印象中似乎有一天、一個月、一年,甚至一輩子,就聽見鬼子的后面傳來激烈的槍聲,且越來越近。不知道什么人也摻和到槍戰中,形成了各自為戰的混亂局面。

馬大哈看到一條黑影像蛇一樣滑到他旁邊,手中的沖鋒槍不停地吐著火舌。就在這時,鬼子的擲彈筒發射了,炮彈不停地在他們身邊爆炸,忽然一發炮彈呼嘯而至,馬大哈本能地向身邊的黑影靠了過去,并抱住了他。炮彈爆炸了,馬大哈頭一歪,徹底癱在那個人的身上。

2

當馬大哈醒來時,天還沒有亮,他感覺有人背著他走,是班長嗎?不可能,班長那么看不上他,見他就罵,是連長嗎?有可能,連長對他最好了,總給他講革命道理。但他又把自己的答案推翻了,他臉孔埋在那人的脖頸處,聞到一股股的平常沒聞過的味道,這個味道好像他家的奶羊的味道,也不全是,是哪種花的味道?也不確切。反正不是班長、連長身上的味道,他們身上只有一股汗臭味,不像這個人的味道這么復雜。馬大哈忽然又發現了一個問題,可以確定這個人不是班長、連長,他覺得這個人脖頸的皮膚很滑,不像班長、連長的皮膚那么粗糙。再后來,他聽到這個人的喘息聲才忽有所悟,我的奶奶呀,這是個女人哪,我讓一個女人給抓住了。

馬大哈用力一掙,從那個人的后背上滑下來,站穩腳跟,你,你是什么人?

這時從后面傳來一個聲音,馬大哈,你醒了?

馬大哈一聽是連長的聲音,又把心放回到原處,直愣愣地看著背他的人,在依稀的天光中,他讀出了一個女人與男人不同的風姿體態。

連長有些喘,這位是解救我們的蘇聯同志,還沒問她叫什么名字。

那個女人粲然一笑,我叫安娜,是蘇聯遠東情報局特遣隊隊員,請問你們叫什么名字?

馬大哈聽她說話雖然好聽,漢語也很流利,但有一股朝鮮族的味,挺別扭的。我們是東北抗聯五師的,我是連長,他叫馬大哈。

馬大哈?是水里的魚嗎?安娜好奇地問。

連長樂了,不是,水里的是大馬哈,他是馬大哈,水里的是魚,他是人。連長說完馬上覺得補充得有些多余。

安娜笑了,哈拉少!都一樣,原來馬大哈是魚的意思。

馬大哈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如何解釋,是解釋馬大哈的馬馬虎虎,還是解釋馬大合到馬大哈的演變過程?哈拉少,都一樣。馬大哈轉頭看看連長身后,問,連長,班長他們呢?

連長很悲痛,都犧牲了,是特遣隊救了咱們,特遣隊的其他幾個人也犧牲了。

馬大哈看到連長瘸著個腿,上前一摸都是血,連長,你負傷了?快包扎一下。

安娜打開隨身帶著的背包,里面亂七八糟的不少東西,還有一個小藥箱,她給連長處理一下傷口,有些擔心,還能走嗎?

連長忍著傷痛試了試,沒事,還能堅持。

這時,天已逐漸亮起來了,馬大哈仔細看去,這個異國女性長得別有一番風韻,有一種立體的美感。他回想起自己剛才趴在她背上的情形,心中不禁旖旎起來。

就在這時,馬大哈看到在林子的入口處,幾個小日本探頭探腦,向這邊張望著。馬大哈用手一指,鬼子來了!

連長有點著急,你和馬大哈快走,一直往北走,不要走大路,在山里走,鬼子抓不住你們的,我掩護你們!

安娜不忍,咱們一起走吧。

連長很嚴肅,我腿負傷了,走不快,還會拖累你們,我以抗聯的一個連長的名義命令你們,快走!

說話間,鬼子已經向這邊摸過來了,連長推了安娜一把,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請你照顧小馬,他膽子小。

安娜看到連長懇求的眼神,放心吧,我一定和他同生同死。她不知道同生同死里面還有其他意思,她拉了一下馬大哈,轉身閃進密林之中。

馬大哈隨著安娜在密林中前進,身后方向傳來密集的槍聲,然后就是一聲爆炸。馬大哈回頭望望,他內心意識到,這就是和連長的永別,連長用他的死換取了馬大哈的活,他責怪、痛恨自己的膽小,應該和連長并肩戰斗,死在一起,這樣才稱得上男子漢,他對自己的性別發生懷疑的同時,也鄙夷自己的懦弱。

安娜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懦弱,當她聽連長說馬大哈膽小,心里就有了疑問,現在看到他的樣子,心里竟有了一絲反感,推他一把,快走吧!

兩個人從早晨走到下午,饑火上升,他們從昨天晚上就沒有吃上一點東西,雖然路上有些還未成熟的野果,但一來苦澀難咽,再就是越吃越餓,腳下有些虛浮,再也走不動了。兩人坐在地上休息,安娜覺得應該下山找點吃的。

馬大哈連忙贊同,對!對!這樣下去不累死也會餓死。

安娜不愿意多說,歇了一會兒竟自向山下走去,馬大哈在后面亦步亦趨。

黃昏時分,兩人來到山下,向下一看,不禁大失所望,山下是小鬼子的一個軍事基地,像一個工廠或軍火庫之類的。房屋倒是有很多間,也有居民房,但不知道哪個房屋里有吃的,即使有吃的,小鬼子四周的警戒也不會讓他們隨便出入。

兩個人看到這些房子,竟沒有一點辦法,再找到下一個村落,又不知是什么時候,望著徐徐而落的太陽,兩人內心之中竟有些凄涼之感。

就在彷徨無計的時候,安娜聽到前面的山腳下,傳來一兩句笑聲,且越來越近。安娜拉了一下馬大哈,躲在樹叢之中觀察動靜。不一會兒,沿著山腳的小路慢慢走來一對青年男女,兩人說說笑笑,看是一對情侶。安娜看了馬大哈一眼,摘下沖鋒槍,掏出一把手槍。但馬大哈不明白這一眼都包含什么意思。安娜待兩人走近,跳出樹叢,用槍頂住兩人的腦門。

那個女的二十多歲,嚇得臉色發白,那個男的卻想反抗,但看到旁邊的女人,便也安靜下來。安娜用朝鮮味的中國話問,你們是什么人?

那個男的很強硬,我們是大大的良民,你是土匪的干活?

安娜一看這個人是日本人,不太會說中國話,也懶得理他,問那個女的:有吃的嗎?

那個女人中國話卻說得很好,出來的時候沒帶,都在家里。

安娜端詳她有半分鐘,你是干什么的?你家都有什么人?

我是醫院的護士,爸爸是醫院的院長。

安娜有些猶豫,你能帶我進去嗎?

天都黑了,沒問題。

安娜命令那個男的,把褲帶解開!

那個男的異常憤怒,用日語罵了她一句“八格牙路”,接著又是一頓烏里哇啦。安娜對馬大哈的方向喊,馬大哈,你給我滾出來!

馬大哈來到安娜面前,馬大哈報到!

安娜命令他,把他綁起來!

馬大哈對于綁人可是有一套心得,也許是長期在山上打獵的緣故。馬大哈把他的鞋帶解下來接上,又把他的上衣半脫,兩手反綁在身后,再用鞋帶系住手脖子,把他的褲子褪到腳踝處,用褲子和皮帶把兩腳捆牢,脫掉襪子,塞在他罵人的嘴里。

那個日本女人有些憤怒,叫喊著,你們不能這么侮辱人,你們要什么,我給你什么,只求你們把他放了。

安娜對馬大哈捆人的手法很滿意,點點頭說,把他藏起來,如果我在里面有什么不測,你就把他殺了。然后推了那個女人一把,咱們走吧。

3

日本女人的名字叫惠子,安娜是聽哨兵這樣稱呼的,看來這個惠子不僅人長得漂亮,人緣也不錯,很多人都認識她。安娜不知道自己這件事是不是有些魯莽草率,當時一個念頭讓她臨時決定的。

惠子領她走進一個大院落,門口有倆哨兵站崗,進了院子,房門口也有倆哨兵,安娜意識到自己進了老虎窩,但她膽大心細,做出的事從不后悔。她隨惠子進了屋,屋里沒人,但從家具擺設可看出這不是普通人家。她看到一面墻上掛著日本天皇畫像,下面有武運長久四個字;另一面墻上掛著一把戰刀,從劍鞘可看出這把劍不是凡品。安娜心想:這個醫院院長像個軍人。

惠子打開碗櫥,從里面拿出兩盤煮好的水餃,一盤熟牛肉,一盤豆腐,還有一盆湯。安娜一看就這點東西,厲聲問道,有沒有饅頭、大餅什么的?

惠子搖搖頭,馬上又到自己的房間里拿出幾盒壽司、餅干、蛋糕來。安娜是情報部門培養的特工,她不僅會說中國話,還會說日本話,對日本的風俗、飲食習慣都比較了解,在這樣艱苦的戰爭年代,她家里對吃食還這樣講究,絕不是一個院長能做到的。

安娜讓惠子把吃食裝進袋子里,然后自己抱著,擋住手里的槍,前面帶路吧,安全出去后我自然會放了你們。兩人一前一后往外走,這時,就聽有人用日語說,站??!你是什么人?

安娜一看門口進來一個鬼子軍官,是個大佐,很有可能是這里的最高長官。日本軍官神色倨傲地問,她是什么人?

惠子有些猶豫,爸爸,她是我朋友。

安娜的頭發雖然染過,但她的灰褐色的眼睛和高高的鼻梁,以及白皙的皮膚,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國人。而蘇聯離中國最近,最有可能的是蘇聯人。鬼子軍官不相信惠子有蘇聯人的朋友,這里面一定有問題。你拿的什么?鬼子軍官問。

安娜一看無法搪塞,一手摟過惠子的脖子,另一手用槍頂住惠子的腦袋,用流利的日語說,我是山上的土匪,路過這里,就是想拿點吃的,出了基地我就放了她。你若對我不客氣,我就讓你的女兒腦袋開花。又小聲警告惠子,你配合點,如果我死了,你朋友也活不成。她不拿惠子的生命威脅她,而是用她朋友的安危作籌碼。

惠子懇求他,爸爸,你就放過她吧,她就是拿了一些吃的。她不敢對她爸爸說還有一個人掌握在他們手里。

鬼子軍官氣得臉色鐵青,他根本不相信女兒的話,一個會日語的蘇聯人會是土匪?他認為一定是女兒受到脅迫故意這么說,他相信袋子里的東西一定與軍事有關。

安娜用槍指了一下哨兵,你們都過去,到院子里去。鬼子兵乖乖地退到院子里。

安娜倒退著出了院門。由于天色已黑,鬼子不敢隨便開槍,怕誤傷惠子。安娜一步步往后倒退,鬼子們一步步往前跟著,始終保持著一樣的距離,似乎是平日里練熟了的樣子。終于,安娜退到馬大哈的藏身之處。

安娜喊了一聲:馬大哈!

馬大哈早已經看到他們了,也看到了小鬼子,他不敢露頭,只是在林中答應了一聲。安娜警告鬼子軍官,山上有我的朋友,你不要再跟著,不然,就讓你的女兒做槍下之鬼。我到山上后,看到你們沒有追,我就放了她。

安娜帶著惠子退回到樹林中,馬大哈正在樹后探頭探腦。安娜說,你拉著她,向上爬!這時,就聽見鬼子哨響,基地里的鬼子都出動了,準備圍山。

一看惠子就是從小嬌生慣養的主兒,靠馬大哈的拉拽才能跟上,一旦坡陡就要前拉后推,氣得安娜不停地罵,她原來不知道她是大佐的女兒,對她還客氣點,現在知道她是鬼子官的女兒,便不再客氣,每當她走慢的時候,便踢上一腳?;葑訌膩頉]受過這樣的氣,眼淚就像秋后的樹葉,不停地滑落。馬大哈開始看她楚楚可憐,心中有些同情,但知道她是鬼子官的女兒后,心中特別矛盾,他痛恨日本鬼子,始終罵他們小日本,是因為他們侵略中國,害死了他的爹娘,但看到惠子嬌弱的模樣,心中的恨意又若有若無了。

安娜一邊走,一邊聽著后面的聲音,她根據經驗判斷,鬼子現在沒有追來,有可能在前面攔截圍堵,兼之派奇兵偷襲,可謂危機四伏。我們要不快點,就有可能被鬼子抓住。

馬大哈喘著氣,像老舊的風匣,問道,那干什么還帶著這么個累贅?

你懂個屁!我們不知道什么時候被鬼子攔截,這是個絕好的擋箭牌,鬼子官不會不管他女兒的。安娜雖然解釋了,但有些聲色俱厲。

馬大哈看看已到山頂,說,你看你帶著干糧怪沉的,不如吃了它,遠路無輕載?。?/p>

他這一說,饑餓感馬上襲來,安娜同意,好吧,也確實餓了。

兩人馬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馬大哈轉頭看一下淚眼婆娑的惠子,你吃不吃?

惠子把臉轉了過去,偷偷地哭泣。

安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不餓了?還會憐香惜玉了?虧得晚上,馬大哈沒看到安娜的眼色,安娜也沒看到馬大哈的窘相。

安娜判斷,現在鬼子不知道我們前進的方向,后面一定有少量尾隨者,我們要時刻警惕,這要是白天,我們倆早成狙擊手的靶子了。

那我們現在往什么方向走?馬大哈問。

安娜想了想,西南方向是土匪聚集之地,東北方向沒有人煙,土匪在那里也無法生存,如果是土匪,會往什么地方走?

如果是土匪,肯定會回老窩的,會往西南走。但你像土匪嗎?誰看都知道你是蘇聯的偵察兵,所以,鬼子防范的重點應該是東南方向,所以我們只能往北走,在這綿綿大山里,鬼子要想圍堵也不容易。

安娜想想是挺有道理的,她琢磨,這個馬大哈除了膽子小,別的還有點見識。她不由得想起了他說過,他是獵人,可膽子小怎么當獵人呢?馬大哈雖然尷尬,但還是解釋了,他不怕野獸,只怕人。

安娜覺得吃了東西以后有勁了,站起身來,咱們走吧。

三人一路向北,在茫茫林海中,有如草地里的螞蟻,想發現他們真的很難。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安娜看了看表,已經三點了,我們休息到天亮再走。

惠子早已經像散了架的瓜秧,蔫在地上睡過去了。安娜和馬大哈也是異常勞累,坐在地上睡著了。

等安娜和馬大哈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了,他們看到惠子坐在樹前,靜靜地看著他們。馬大哈很奇怪,你怎么不跑?

惠子很老實,我不知道怎么走,也不敢走,我害怕。

馬大哈看了看安娜,這還麻煩了呢,你的擋箭牌擋著你自己了。

安娜惡聲惡氣地說,你知道個屁!誰知道前面有沒有鬼子?都因為你,若不然我早回蘇聯了。

她喜歡罵他屁,對這個屁字情有獨鐘。馬大哈也回敬了句,那你怎么不走?

安娜語氣幽幽,還不是答應了你們連長要照顧你,再說,我是一名共產黨員,一個人回去要犯錯誤的,還有,還有,我不怕人,我怕野獸。

馬大哈想笑,又笑不出來,他心里明白,安娜說的是實話。可是這樣走要走到多久?。∫膊恢垃F在走多遠了,現在到什么地方了,什么時候是個頭?。?/p>

這時,就聽惠子嚶嚶地說,我餓了。

安娜沒好氣地說,誰不餓?誰讓你家的東西那么少!原來,昨天帶的東西已經被他們倆全吃光了。

安娜分析,現在我們還沒安全,如果在下午沒有鬼子攔截,估計晚上能睡個好覺。

馬大哈趁兩個女人整理衣裝的時候,在林中轉了轉,采回來一些野果,也就是野草莓,東北人叫托葩,還采回來一些山杏,給她倆分吃。這是割麥子的季節,野果都沒熟,只有野杏可以吃。托葩是這個季節最好吃的,紅紅的,柔柔的,入嘴即化,她們倆都非常愛吃。雖然只是些水果,但也能吃個半飽。

安娜等大家吃完,說我們要抓緊趕路。哪知惠子站起來剛一邁步就倒下了,原來是昨天晚上被人前拉后推地走了這么多的路,當時因為緊張害怕,不知道累,等休息過后,反而站不起來了。

安娜罵道,嬌生慣養的小日本,從來不知道什么是苦,什么是累,如今也讓你知道知道勞動人民的苦難。她看她確實無法行走,便命令馬大哈,你背著她!

我自己都走不動,背一個人還不得累死?

安娜又把臉繃起來,你還是獵人呢,你打完野物,怎么整回來?

有時拖,有時扛,有時背。

安娜說,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就是抱著我也不管,反正你得把她帶走,再說,現在在山頂走,比爬山容易多了。趕緊!

馬大哈看到安娜要踢他,馬上過去把惠子背上就走。

他們走一會兒,歇一歇,始終朝著北方走。等到下午五點多鐘的時候,實在走不動了,他們就找了一個山洞,準備在此過夜。山洞很大,馬大哈把惠子放在洞里干爽的地方就出去了。不一會兒,馬大哈手里拎著兩只野兔回來了。安娜很興奮,你是怎么抓住的?

馬大哈說,兔子都有洞,再說我有這個。他說著從懷里掏出一把彈弓,在安娜眼前比畫著。

安娜很高興,我最愛吃這個了,我出去撿柴火。

馬大哈出洞找到一眼山泉,用身上的短刀把兔子開膛剝洗干凈,把兔皮帶回在外面晾著。安娜把柴火燒旺,馬大哈把兔子用木棍穿過,架在火上翻烤。不一會兒,兔子的肉香一波波襲來,引得惠子也垂涎欲滴?;鸸獍焉蕉凑盏眉t光一片,照得惠子與安娜的臉孔流光溢彩。馬大哈望著兩個明艷的女子,竟而癡了。

當燒完兩根木棍的時候,兔子燒好了,安娜把其中一只遞給馬大哈,然后把另一只兔子撕扯成兩半,半只遞給了惠子,惠子高興地接過,兔子正熱,她兩手不停地替換,忙得不亦樂乎。馬大哈和安娜都笑了,馬大哈用一根比筷子略長的小木棍,扎進兔子肉,然后遞給惠子,惠子低一下頭說,啊力嘎多!

馬大哈很夸張地四周看看,怎么出來鳥語了?

安娜微笑著,人家說謝謝你!

馬大哈故意把臉一繃,以后不許說鳥語,必須說中國話!三人再不說話,只顧吃著兔肉,臉上漾著和睦的光輝。

4

第二天一早,三人醒來,覺得疲累已經緩解,身上又充滿了力量。馬大哈問安娜,我們現在是不是安全了?

現在還不好說,你說哪個人會不管自己的女兒呢?她爸爸又是大佐,手下又有兵,不管多遠多難都會尋找的?,F在還不能放松警惕,還得繼續向北走。

帶著她多麻煩,送回去吧?

安娜問,你去送嗎?還是她自己走?

馬大哈不言語了。安娜征求惠子意思,惠子,你說怎么辦?

惠子囁囁地不知道說什么,最后說,還是跟著你們。

安娜說,好,那你就走路快點,落下會被野狼吃掉。

惠子被她一說,蜷起身子,目光看著洞口,仿佛狼就在洞口一般。

安娜整理下行裝,說咱們走吧。

這一天的路程很輕松,大家不用著急趕路,惠子又能自己走路,馬大哈又不時地給大家弄些吃的,一路上說說笑笑,根本不像被人追擊的。

安娜忽然對馬大哈說,我感覺后面有人。

你看見了?

沒有,只是看到有個黑影閃了一下。

正常,這山里野獸多著呢,因為有我,野獸一般不來騷擾。

你是森林之王啊?臉皮真厚。

真的,我經常打獵,身上有種氣味,野獸躲得遠遠的。

安娜哼了一聲,她有些似信非信。

安娜好像想起了什么,問惠子,你們那里是什么基地?。?/p>

惠子回答,日本關東軍黑河報國農場。

安娜自言自語,農場,就是開拓團啊,黑河,黑河,原來我們已經在黑河以北了,這不是馬上要進入大興安嶺了嗎?她打開背包,找出一張地圖,反復看著。她的背包里除藥品外,還有繩索、望遠鏡、指南針、記事本等一些軍用物品,即使這樣趕路,她都沒有丟,再加上一支沖鋒槍、一把手槍、子彈帶、兩只手雷,所負擔的重量真不輕,不像馬大哈,把唯一一把槍都扔了,現在身上就剩一把彈弓、一把短刀。

馬大哈問,你說什么?

安娜頭都沒抬,沒你事。

馬大哈問惠子,你在這兒住多長時間了?

原先在東寧,1936年來的,現在是1945年,已經九年了。

馬大哈嗯了聲,現在才到1945年?這日子走得真慢。

三人繼續北上,路上看到最多的就是馬鹿和狍子。馬大哈說,這些地方無人居住,動物野性十足,千萬不要招惹。

安娜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咱們手里都有槍,怕什么?

這幾天我們敢開槍嗎?

安娜想想也是,不再和他搭腔。

馬大哈穿的是老百姓的衣服,抗聯幾乎沒有統一服裝,但也是緊身短打扮,安娜是特遣隊的,穿的雖然不是軍裝,但也是特制的,質量上好,利于森林行走,可惠子雖然穿的是長褲,但上面穿的卻很少,是一件半截袖的襯衫,每到晚上凍得直哆嗦。這就是東北的氣候,白天很熱,晚間很冷,冰火兩重天。而且一路上在樹林里奔波,衣服早已刮破,露出的皮膚白皙細潤,讓馬大哈想入非非。馬大哈此時想,當時背自己的時候,她溫軟的身體沒能及時感受,現在時過境遷,只能回味了??粗枬M的屁股,馬大哈想起了媽媽說過的話,大屁股女人好,能生兒子。

馬大哈問安娜,你中國話怎么說得這么好?

安娜莞爾一笑,我從小就在琿春長大,那里都是朝鮮族人。

馬大哈釋然,我說嘛!話里有一股辣白菜味。

惠子不時地掩蓋著胸前的破洞,安娜嘲諷她,不用蓋了,難道大小姐的身體與別人有什么不同嗎?這個男人不算真正的男人,他看了沒事。

惠子的臉本來被太陽曬得發熱,此時越發紅了,像極了曾經吃的托葩。安娜正在前面揚揚得意,突然哎呀一聲。馬大哈走在最后,他向前看去,只見安娜站在原地不動,低頭看自己的腳下。

馬大哈走過去,怎么啦?

還問!你是獵人,你不在前面,讓我在前面挨蛇咬。

蛇呢?

跑了,它還能在這兒等你呀?安娜沒好氣地說。

馬大哈是學乖了,很少和她頂嘴,臭罵一頓還是小事,整不好就是拳打腳踢。別看馬大哈是個打獵的,但和一個特遣隊隊員比拳腳,那真是狗肉包子上不了臺面。他挨了安娜的一頓搶白,只好緘默不語。安娜試圖把褲腳卷起來,但褲腿很瘦,卷到膝蓋就卷不上去了,看來蛇咬之處在膝蓋的上部。蘇聯女孩與中國女孩不同,她們沒有中國女孩那么多的羞澀,忸怩,她麻利地把褲子脫掉,坐在地上查看傷口。

蛇咬之處果然是在膝蓋的上部,安娜一邊往外擠血一邊試圖用嘴去吸吮,可費了半天勁,嘴是剛剛能夠著傷處,卻使不上勁,看來她是受過訓練的,懂得很多。

她朝著馬大哈罵道,你是死人??!還不快過來!

馬大哈看著那兩條白花花的腿,竟是邁不開半步。安娜氣得四處摸索石頭之類的東西要打他,沒找著,一著急把手槍從挎包拿出來對準他,快點,你的腿是不是也想挨一下?

馬大哈挪到她身邊,干什么呀?

安娜用槍指著他,你是屬驢的,牽著不走,打著倒退,過來,趴下,快點!

馬大哈看到她氣急敗壞的樣子,不敢多說什么,只能趴下來,嘴里還在問,干什么啊?

安娜不待他多說,按住他的腦袋,把他的嘴巴對準她腿上的傷處。馬大哈沒等說話,就被安娜把臉按在她的腿上的傷口處,他的眼前白光一片,臉又貼上細嫩的皮膚,而目光所及又是女人的隱秘之處,雖有一層薄布的遮擋,但近在眼前,聞之欲出,他一下子懵了,直覺熱血上涌,下部有一種沖動,抵住了沉穩的大地。

快吸!安娜照著馬大哈的臀部就是幾拳,想什么呢?安娜也可能感到有些不妥。

馬大哈只能慢慢地吸著,邊吸邊感受這奇妙的風光,對于一個似懂非懂的人,第一次就這么近距離地觀賞女人的妙處,有幾人能把持得???

安娜看到他面紅耳赤,呼吸不勻,把他的頭一松,站了起來,仔細查看被咬之處。這時,惠子說話了,別看了,沒事的,這個地方沒有毒蛇。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在這個山區生活了十多年,自然知道,不信問他,他比我更清楚。

安娜穿好褲子,這里的蛇沒毒?她故意低下頭,側臉看著馬大哈低下的眼睛。

馬大哈小聲回答,沒毒。

安娜厲聲地問,那你怎么不早說?!

馬大哈爭辯著,你不讓人說話呀,我想說來著。

安娜從旁邊的一棵樹上劈下根枝條,劈頭蓋臉地向馬大哈抽去,邊打邊罵,你明明知道,卻不早說,是想看老娘的大腿嗎?來啊,讓你看個夠!她打他一頓不解氣,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舉起枝條往惠子身上打去,你也不是個好東西,明知道沒毒,卻不先說,想看老娘的笑話,老娘根本不在乎。

安娜打累了,坐在地上喘氣。她被蛇咬了之后,只想怎樣吸毒,根本沒往其他地方想,這是作為一個特遣隊隊員的本能,現在想想還真有些難為情,她想到馬大哈當時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馬大哈與惠子看她一會兒罵一會兒笑,不禁面面相覷。

5

沒等安娜想出報復他倆的法子,機會來了,只聽惠子不停地叫著,還用手抓著后背,叫著,癢啊,癢啊。安娜問馬大哈,她怎么了?

馬大哈說,可能是草爬子,現在已經快八月了,草爬子已經很少了,怎么她還被咬上了。安娜笑了,這就叫報應!你看她癢的,快給她治治吧。

馬大哈說,也許幾天了,如果不及時摘下,它會越長越大,如果直接往下拽,它身體拽下來了,但腦袋還留在肉里,會得很多病的,嚴重的高燒不退,會得上森林腦炎的。

安娜聽得吐了下舌頭,惠子聽了之后叫得更加厲害。安娜看惠子確實痛癢,對馬大哈說,別啰唆了,讓她少遭點罪吧。

馬大哈一個立正,正在等待你的吩咐。其實這個草爬子,只要您小手一揮,馬上就會藥到病除的。他看安娜不解,又說,很簡單,用酒精擦洗幾下,就可拿下。

安娜有點惋惜,可惜了,上午我被蛇咬后,擦洗傷口都用沒了。

馬大哈說,還有一個簡單的辦法,用火燒。

好,你來燒。安娜過去對惠子說,把上衣脫下!

惠子很不情愿,安娜說,大小姐,沒讓你脫褲子,還真有你的,都這時候了,還講究這些,被人看了能死??!她七扯八拽地把惠子的上衣扒下。

惠子不愿脫衣自有道理,由于天熱,她里面什么也沒穿。她不顧后背的癢癢,雙手抱胸,蹲在地上。春光乍泄,馬大哈口干舌燥,手足無措。安娜拽過馬大哈,把他的手放在惠子的后背上來回摸了幾把,然后在惠子的后背找到了草爬子。

馬大哈抖擻了一下精神,放眼看去,草爬子已經長了,快趕上黃豆粒大了。馬大哈平時不抽煙,但身上的火柴是不缺的,他找來一根曬干的草根點著,把明火吹滅,用火頭輕燙草爬子。草爬子被燙后,立刻收縮,馬大哈輕輕一拽就拿下了。

山里的雨說下就下,剛剛還是艷陽高照,現在已是大雨傾盆了。北方的山洞少,也很少奇峰怪石,找一處避雨的地方還真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可以避雨的地方,三個人的衣衫已經濕透了。

安娜大呼,好涼快??!

馬大哈說,但愿是陣雨,不然今天過夜就成問題了。

說是避雨,就是因山體這一段比較陡立,再加頭上大樹的遮擋,勉強可以讓雨不直接澆到身上,但旁邊的樹葉還是流過來一些雨水?;葑哟┑蒙?,感覺有些冷,便緊緊貼在山體上,似乎要把自己嵌進去。

忽然,就聽惠子咦了一聲,馬大哈探尋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惠子的衣衫緊緊地裹在身上,透出皮膚的顏色和玲瓏的曲線。安娜嘴一撇,色鬼。

這時就看惠子真就陷進了山里,兩邊的山體崩裂開來,原來的山體是一些樹枝和石頭,用黑泥固定住的,但在惠子緊緊地依靠下,石頭就滾落下來,山體裂開了。馬大哈和安娜一齊動手,把樹枝拉扯開,里面是一個約三米深四米寬四米高的洞,石壁平滑,有人工開鑿的痕跡。洞里有一面對開的大鐵門,一把大鐵鎖掛在門上。安娜想從門縫看到些什么,但里面黑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見。

馬大哈問安娜,這是什么地方?

也許是鬼子的彈藥庫。

馬大哈想了想,那為什么在這么遠的地方修建呢?山上也沒有路,怎么運輸呢?還沒人看管,什么意思?

安娜走出山洞四處觀察了一下,又用望遠鏡看了半天,確信沒人。是啊!怎么回事呢?不管怎么樣,先打開再說。她確信雨天的槍聲不會傳出多遠,她端起沖鋒槍對準鐵鎖就是一梭子,鐵門火星直冒,鐵鎖咣當墜地。馬大哈與安娜上前把鐵門拉開,他們隨著陰暗的天光走進山洞。

山洞里面非常大,僅洞口的面積就可以停放幾輛汽車,但卻空蕩蕩的,里面黑乎乎的不知有多深。

馬大哈說,不管怎樣,能避雨過夜就挺好的。

安娜問馬大哈,怎么樣能搞到照明的東西?

等明天吧,現在還下雨,沒有辦法。

三人選了靠近石壁的地方坐下,好在地面很干爽,但有些涼,盡管外面是炎熱的夏天。安娜把背包解開,里面有一塊塑料布,拿出來鋪開,把背包當作枕頭躺了下來。馬大哈覺得她的背包很有意思,像個百寶囊似的,要啥有啥。惠子則雙手抱住兩臂,坐在地上有些發抖。馬大哈把他的探路木棍拿過來,上端綁著兩張兔皮,他把其中一張遞給惠子,惠子接過坐在上面,擋住地上的涼意。這時,安娜瞇著眼哼了一聲,馬大哈覺得臉面發燒,在黑暗之中只有自己感覺得到。

外面陰雨綿綿,天色本來就黑暗無光,什么時候進入夜里,誰也不知道,直到第二天,外面的陽光以集束的形式投射過來,他們才醒。

安娜過來踢了馬大哈一腳,快想辦法弄些吃的,餓死了。馬大哈一個翻身爬起來,他怕安娜的第二腳再跟過來。他也覺得肚子里咕咕直叫,他揉了揉眼睛,適應了洞口的陽光之后,拿著木棍出了洞口。

昨天的雨水在慢慢地蒸發,山林里像一只大蒸籠,悶熱無比。他知道,現在山里的枯樹枝也是濕的,要到晚上才能燒火,即使打著野兔也沒法吃。他在樹林里轉悠,撿些蘑菇和木耳。后來看到有一片榛子樹,便采些榛子裝在兜里?,F在的榛子仁剛剛長滿,還未熟透,有些生脆,不夠醇香,但也能果腹了。他把這些東西拿回山洞,三人吃得津津有味。安娜一邊吃還一邊叫好,哈拉少!

吃完這些,馬大哈感覺才吃個半飽。他起身活動了一下,向洞里慢慢走去。洞里很深,走了一會兒,就感覺漆黑一片,但他還是感覺有很多東西擋住了他的去路。他用手摸摸,是一只只木箱,碼成了堆。他看不清里面有多少木箱,或者還有什么,他想應該出去找點松木明子來。他轉身出了洞,在林中轉了起來。

樹林基本曬干了,只有地下還有濕氣,因為山水都滲到草皮、樹根和石縫里了,表面還有一層樹葉,所以林中不像土路上會形成泥濘。馬大哈在林中轉悠,找松樹的倒木,倒木就是樹木死掉了被風吹倒的,那些雖然死去的但頑強而立的叫站干。在松樹倒木的根部,會有很多樹脂,這些黏黏的東西都滲到木質里,使木材色紅而油潤,遇火即燃。山里人都用這種木材引火,俗稱明子。馬大哈在林中找了幾圈后,終于找到了這種明子。但這種明子很硬,因為有樹脂的浸潤,使這些木材的纖維更緊地抱在一起。他掏出刀子,在樹根折斷處那些不規則的茬口,削那些突出的部分。

費了半天牛勁,才好不容易削掉三根手指粗細的明子。他反身回走,卻發現在樹葉的間隙中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望著他。他停下腳步,仔細觀察,發現是一只棕熊在打量著他,似乎對他產生了疑問。他不敢轉身往回跑,那樣會遭到棕熊的追擊,小命不會延長到2分鐘的。他了解熊的脾性,熊不喜歡吃死的東西,如果它遇到人在地上裝死,它會不屑一顧的,如果你去攻擊或逃跑,都不會逃脫熊的魔掌,熊會一掌把你扯過去坐死。馬大哈與熊對峙著,目光與目光較量著,一動不動。熊終于失去了耐心,轉身慢吞吞地走了。馬大哈擦了擦汗,轉身返回山洞。

6

馬大哈回到洞中,點燃明子后,山洞顯得更加空曠和深邃。馬大哈打開木箱,里面有子彈、手榴彈、擲彈筒炮彈及各種槍械。安娜和惠子在后面也瞪大了眼睛。木箱碼放在山洞的兩側,中間是一條很寬敞的過道,馬大哈沿著過道往里走去,里面的東西讓他更加目瞪口呆。里面依次擺放的有鬼子軍裝、布匹、棉花、藥品、糧食、罐頭、豆油、食鹽,還有木工用具,居然還有伙房的家什,就在明子即將用盡的時候,他迅速地在一只大木柜中掏出一把斧子,然后拉著安娜和惠子退到洞口明亮處。

安娜說,這是鬼子的軍用儲備庫,沒想到這么多東西,還在這么遠的地方。

馬大哈樂得直蹦,咱們發財了!發財了!他樂得抱起惠子輪了一圈,就在他陶醉在轉圈的迷糊中時,腳下一絆,他和惠子撲騰摔在地上,來一個豬嘴啃泥式。真是樂極生悲。

安娜在旁邊嘿嘿冷笑,你是豬腦子啊!你也不想想,鬼子干嗎把這么多東西封存在這里?為什么沒有看守?看守是不是就在附近?什么時候來?什么都不想,等鬼子用槍頂住你腦袋的時候你就會想了。

馬大哈半天爬不起來,水泥地面磕得他腿生疼,他委屈地嘟囔著,哪有這時下腿絆的?也不看看地方。

安娜樂哈哈地問,那等什么時候?等你和這個日本娘兒們親熱夠了再絆嗎?

馬大哈知道和她說不清什么道理,起身拍拍衣褲,拿起斧子出了洞口。他輕車熟路,砍了一抱明子,又撿了一捆干柴,用藤條捆上背在身后,踉踉蹌蹌回到洞中。然后點起明子,找出一只碗,倒滿豆油,用棉花捻成一條細繩放在碗中,點燃,一團微弱的光亮就跳蕩在碗邊。他又找出一個大鐵盆,到洞外的一個泉眼接回一盆水來。接著就是淘米、生火、煮飯,在等待飯熟的時間里,他又到里面拿出三盒牛肉罐頭打開,然后又找到三副碗筷,馬大哈就像在自家廚房那樣熟悉和游刃有余。這時的大米飯已經飄出飯香。

馬大哈做這些的時候,安娜只是在一旁看著,惠子也不懂這些,當他把大米飯遞到她們的手上時,她們才發覺已經一天沒進食了,早上的榛子、木耳等東西早已消化得無影無蹤了。多少天沒吃一頓像樣的飯了,惠子居然吃出了眼淚,也許是想到家里的飯菜;安娜則吃得狼吞虎咽,一邊吃還一邊夸贊馬大哈的手藝。馬大哈雖然很多天沒有吃過大米飯了,但他對米飯的香甜及工藝不感興趣,他把心思都放在圓圓的牛肉罐頭上,他用米飯把吃過的罐頭盒子擦了又擦,感覺仍不過癮,但又不好意思比別人多吃一個,看到惠子吃剩的罐頭還有一層底,趕緊拿過來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摳著。

安娜看到馬大哈還不是一個廢物,心情好了很多。她對馬大哈說,今天天晚了,明天一定再找一個山洞住,這里太危險,缺啥再上這里來拿。

馬大哈也覺得有理,那好,今天先對付對付。他又點燃一根明子,向洞里走去。在鬼子軍裝堆里,抱出6件軍大衣,分給她們。一件鋪,一件蓋,他補充道。馬大哈把燈捻子調了調,就躺下了。

第二天早上,三人吃了飯,馬大哈就出發了。他出了洞口向東北方向尋找,他認為,南面是來的方向,鬼子也可能來,還是東北方安全。他走出去能有十里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山洞,他耷拉著腦袋走著,像一頭孤獨的狼。他又向東方轉了一圈回來,仍沒什么發現。他一邊走一邊吃些野果,也沒覺得餓,看看天已經過午,就在背陰的地方躺下睡了。

馬大哈睡過了最熱的時光,睜開眼睛已經是下午三四點鐘。他望著莽莽的山林猶如碧海青波,讓人無法看清波濤下面的事物,那碧油油的下面除了神秘還是神秘。他想到潮濕的山洞,沒有爽朗的陽光,若冬天來襲,雖不至于那么寒冷,但更像是一座墓地被白色的積雪覆蓋著。他心中不由地掠過一種想法:這里有各種各樣的工具,何不自己動手建一棟房舍呢?在密實的山林下面又有誰會發現呢?對!就這么辦!他馬上起身朝居住的山洞走去。

安娜初聽馬大哈的想法,不由火了,你個蠢豬是想在這兒過日子??!你個色鬼想什么呢?你和惠子在這兒過吧,我還要回去呢。后來想想,一時也走不回去,這也未必不是個辦法。想到這些她就不吱聲了。

第二天早上吃完飯,馬大哈把中午飯用盆裝上,再拿上三個牛肉罐頭,找出鐵鋸、斧子、鐵鍬、大鐵釘等,又帶上幾只軍用水壺,招呼她倆一起走。安娜不解地問,怎么還用我們倆???

我一個人怎么干?拉鋸還沒人扶呢,你們就不怕憋壞了,不想出去見見陽光啊?他給她倆分配了工具,三個人拿著工具走出洞外。

馬大哈對安娜說,我們建的房子要離山洞遠點,還得朝陽,我看繞過這座山,在北山坡上怎么樣?

安娜沒什么主意,哼了一聲,你看著辦吧。

馬大哈領著她倆走了五六里地,先找到一處泉水,然后在北山坡上找了一處樹林比較密集的地方,他選好一處后背山砬子的平坦之處,看好方向,留出一棵長方形線上的樹,做好標記,然后拿起鐵鋸開始鋸那些不在線上的樹。大樹一般都比腿粗,鋸折一棵樹也要二十多分鐘,他鋸了幾棵,身上熱汗直流,他把鋸遞給安娜,你也出出汗,可舒服了。

安娜看到馬大哈渾身都濕透了,本想揶揄他幾句,但還是忍住了,接過鋸鋸了起來。馬大哈擦了擦汗,拎起斧子清理著那些小樹和灌木。安娜鋸了一會兒,也是衣衫盡濕,她把鋸遞給坐在旁邊看熱鬧的惠子,說,如果你要不住這個房子,你可以不干。

惠子接過鋸,按安娜指定的樹根來回拉動,鐵鋸把樹皮刮掉了不少,就是不往樹里鉆,只在樹上跳舞。馬大哈看到惠子吃力的樣子,說,本來鐵鋸平鋸就很不好鋸,又在樹根,就更難鋸了,你注意不要跳鋸,慢點鋸。他拿過鋸先鋸了一個口子,然后交給惠子,按這個口子就不會跳鋸了。

安娜蹲在樹蔭下輕蔑地說,現在也讓你嘗嘗勞動的滋味,快點干!別磨蹭!

馬大哈訕訕地走到一邊,掄起斧頭砍地上的樹根。樹根最難砍,不可能把樹根整個從地里都刨出來,只是能把露在地面的樹根砍平就行。

惠子怎么也不會拉鋸,累得臉上汗珠和著淚水飛落,單薄的白上衣緊緊地貼在身上,透出里面的肉色來。馬大哈有些不忍,想讓她歇會兒,但看到安娜冷漠的臉色,一句話也就咽了回去。后來,看到已近中午,就招呼她們吃飯,歇會兒!開飯了!

三個人都沒著急吃飯,都躺在樹蔭里直喘氣,像三條伸著舌頭的狗。雖然太陽直接曬不著他們,但樹林里悶熱異常,偶爾有些微風吹來,才緩解了這種悶熱。

歇了一會兒,馬大哈把飯都替她們盛好,把罐頭打開,她們這才起來吃飯。吃完飯,三個人躺在蔭涼里呼呼大睡,直到兩三點鐘才起來干活。每個人帶的軍用水壺已經喝光了,好在泉水離這里不遠,馬大哈緊走幾步就是一個來回。

如此又干了整整一下午,才把“房子”里的樹都連根拔掉。兩個女人都已經累得筋疲力盡,躺在地上起不來。馬大哈對安娜說,你們先在這里歇著,我一會兒就回來。

馬大哈拿起鐵鍬,來到泉眼。泉水是從一處石縫間流出的,在流出地已經有一個直徑約兩米的積水塘,積水又從草叢間尋尋覓覓、曲曲折折向山下流去,形成了一條細小溪流。馬大哈用鐵鍬把積水塘擴大挖深,便于取水,然后順著小溪找到一處比較寬闊的地方挖起來。他借助地勢,用了半個多小時,挖出一個直徑三四米的大水坑,把挖出來的土培到一側,把土里的小石頭揀出填回水坑底部,這樣,等水清了,就不容易渾了。

馬大哈招呼兩個女子,不想這兩個人都已經睡著了。馬大哈把灌回來的水,對準她們的頭揚了下去。安娜大呼,好涼快!惠子也是一激靈坐了起來。

馬大哈笑嘻嘻地問,想不想洗澡?

安娜一把抓住馬大哈的胳膊,在哪兒?

馬大哈說,跟我來。

馬大哈帶她們到了新挖的水坑邊,由于水是流動的,所以現在已經很清了。安娜看到水坑,哇哇直叫,哈拉少!哈拉少!一邊叫一邊解褲帶,突然看到馬大哈還在一旁,便問,你是準備和我們一起洗嗎?

馬大哈很知趣,我先走,你們洗,你們洗。他一邊走一邊想,剛才挖坑的時候只是洗了洗臉,怎么就忘了先洗洗呢?行了,明天再洗吧,先回去做飯吧。

7

第二天,雖然他們累得像散了架似的,但還得繼續干活。馬大哈爬到留下的樹上,把下半部分的枝葉砍掉,把伐倒的樹也砍掉枝葉,然后釘在樹上當作房梁、椽子等,椽子不夠就地取材,在房子周圍砍掉一些,房子的地面也鋪上一根根的樹木,然后再做窗框、門口等。三個人在灑出7天的汗水之后,一座木制的二層小樓在樹林里傲然矗立。

望著自己親手建成的小樓,安娜還是很欣慰的。她望著簡陋的小樓問馬大哈,就這樣能住人嗎?四面透風,房上漏雨,還沒有門和窗戶。

馬大哈樂了,這只是一期工程,還有二期、三期呢。

還沒等你這期那期完成,鬼子就來了。

馬大哈說,咱們這就進行2期工程。

他帶著兩個女人挖土和泥,把泥土中加上羊草,壘出來的墻才結實,不怕雨淋。房子的墻都是一根挨一根的樹木做成的,現在把泥塞進縫隙中,然后再里外抹平,這樣干了兩天,所有的墻面都已平整無隙。然后他們又在斜斜的房頂抹上一層泥巴,等曬干后在上面又鋪上一層厚厚的羊草,這樣,下雨就不會漏了,雨水會順草而下。干完這些,房子就能住人了。馬大哈又把山洞里的炮彈箱和裝工具的比較大的箱子拆了一些,做了三張床和門窗,窗子是一格一格的,晚上睡覺比較涼快。唯一不足的就是有蚊子,沒辦法,馬大哈只能在窗前燒些蒿草,再后來就是把山洞里的黃色的棉布擋在窗子上,權且當作窗簾。山洞里有棉布有棉花,馬大哈又做了三床被褥。他們把大米、面粉、豆油、罐頭、食鹽等東西搬到了新房,把盆、盤、碗、筷等生活用品也都拿過來了。在洞里還發現幾桶柴油,看來是擦洗槍械用的,馬大哈也搬過來一桶,馬上豆油燈就換成了柴油燈。安娜還專門扛過來一挺輕機槍、三支沖鋒槍、兩把手槍、兩箱手榴彈及幾箱子彈。馬大哈說,就是來一個連,這些彈藥都用不完。按安娜的說法叫有備無患。

馬大哈把房子外面鋸掉的樹枝,用斧頭剁成一截一截的,把遠處的站干和倒木都用鋸截成段,扛回來再用斧頭劈開,在房子的一側碼放了兩垛,足夠他們燒一陣子了。

安娜望著辛苦蓋成的新房,感慨道,費了這么些力,還不知道能住幾天呢,等到秋天,小鬼子或許放松了查找,這樣就能回去了。

馬大哈每聽到安娜說要返回去,就裝作沒聽見,默不作聲。

新房子陽光充足,又是在森林中,環境很美,大家都很滿意。馬大哈又經常弄些野味,三個人生活得無憂無慮。

這天黃昏,惠子到小溪洗澡,剛到水里坐下,就看見離她不遠有一只灰狗。她琢磨著,這大山里怎么會有狗呢?仔細看看,那尖尖的嘴巴,豎立的耳朵,這分明就是狼嘛!惠子當時就渾身顫抖,嚇得大叫一聲。狼被她叫得往后退了幾步,她醒過神,也不顧身上精光,跳上溪岸就跑,一邊跑,一邊叫。馬大哈和安娜看到惠子光著身子叫著跑來,都莫名其妙,馬大哈第一次看到女人溜光的身體,且還是整體沒有一絲遮擋,白花花的耀眼。他的心跳急劇加速,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安娜是個女人,遇事比較清醒,她看到惠子頭發亂飄,身上水珠飛濺,朝惠子身后一看,是一只大灰狼,不疾不徐地跟著惠子。安娜飛快地進屋拿起沖鋒槍,出來讓過惠子,對準大灰狼就是一梭子。大灰狼應聲而倒。就在這時,從后面樹林又閃出一只狼,對著暗淡的天空嗷嗷地叫著。

過了一會兒,就聽遠處的森林里傳來叫聲。這只狼聽到遠處的和聲后,向著木屋沖了過來。安娜照例又是幾個連發,這只狼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死在大灰狼的身旁。從第一輪槍響,馬大哈就回過神來,但不過只是怔怔地看著,直到第二只狼死在面前,他才真正清醒。他對安娜說,長官,你惹下大禍了。

安娜一邊注視著遠處,一邊回答說:一個日本女人的身子就讓你魔怔了?

馬大哈臉紅了,沒看見過。

你個流氓,等著讓你好好看。

這時的惠子因為沒有衣服,只能在樓上的被子里待著,他們倆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她聽到安娜說的話,不知道她又想怎么樣侮辱自己,她又是驚悚又是害羞。

馬大哈正色地說,你不了解狼性,這些畜生很聰明,也很讓人佩服,更多的是讓人害怕。

哼!一個獵人能說出這樣的話,真是不可思議。

我沒瞎說,你沒看前面死的這兩只狼嗎?你不覺得第二只狼就是自殺嗎?這是一對夫妻,它們死也要死在一起。聽到馬大哈說的話,安娜停止了抬杠,瞪大了雙眼,等他的下文。

馬大哈嘆了一口氣,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這也是我爺爺講給我的。他調整了一下情緒說,在額倫草原上,有三個獵人騎著快馬追趕兩只潰敗的狼。由于母狼前腿有傷,獵人們終于在一道高高的山脊上攆上了這對狼夫妻。獵人包抄著漸漸接近,公狼突然撇下母狼跑開了,它是打算引開獵人!獵人們一遲疑,母狼鉆進一個最近的山洞,而公狼沖到斷崖頂部,以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凜然地逼視著獵人。就在獵人們舉起獵槍扣動扳機的同時,公狼迅速轉身跳下了懸崖。獵人們轉而到母狼的洞口架起柴草,點火熏煙,母狼知道公狼已死,扒塌了洞穴,埋葬了自己。就在這天晚上,跳崖的公狼醒了,它受了重傷,開始了艱難的爬行。幾天后,有人在山脊上發現了一只公狼,但已經死去了,留下了一路鮮紅的印跡。正是在公狼死處的沙土中,埋葬著那只死去的母狼。

馬大哈緩了一口氣,只有狼才是這個世界最忠貞的配偶,活著時從不分離,公狼若死,母狼絕不會再尋伴侶,母狼若死,公狼也不會另結新歡,一夫一妻,至死不渝。

馬大哈講完,木屋里一片寂靜,大家都被狼夫妻的故事感染了,看著死去的兩只灰狼,安娜竟忍不住有流淚的感覺。

木屋外面已經黑下來了,在森林里,天黑得更快。天雖然黑了,但在黑夜里卻亮起了數十只藍色的眼睛。

馬大哈用手指指窗外,麻煩來了,用不了一會兒,它們就要開始進攻了。馬大哈把門窗關緊,并在里面用鐵釘釘牢,對安娜說,咱們上樓,在樓下不安全。

安娜不以為然,不就是狼群嗎?它們能咬過我的子彈嗎?

馬大哈也不解釋,等它們布置完了就開始進攻了。

安娜罵了一聲膽小鬼,立在二樓的窗戶邊,觀察著外面。

這時,就聽一聲狼嚎,那些綠色的小燈泡密密麻麻地向房子奔來。有幾只狼扒著門窗,有些狼則用爪子扒墻,但都無濟于事。安娜冷冷地看著,并不射擊,馬大哈也不說什么,只是冷靜地觀察著,只有惠子把被子蒙在頭上,在被子里瑟瑟發抖。

突然,一只大狼縱身躍起,一頭撞在窗戶上,就聽窗子咔吧一聲,那條大狼從窗外摔了進來。那只狼在地上打了一個滾,站起就向二樓沖來,安娜一看情況緊急,端起沖鋒槍就是一梭子,那只狼狠狠地摔在地上。安娜一不做二不休,端槍向外面就是一通掃射,直到打光槍里的子彈。

樓外慘叫四起,一批狼退了下去。緊接著,就聽群狼又嗷嗷地叫了起來。

它們又開始呼叫同伴了,馬大哈臉上神色凝重。

安娜恨恨地說,讓它們來吧,管叫它們有來無回。

馬大哈提醒她,在動物群中,狼是最有智慧的,最能發揮群體的力量。你可千萬別小瞧。

安娜通過剛才的小小交鋒,也感到群狼不太好惹,她沒有反駁馬大哈,只是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馬大哈從安娜的目光中看出了一點鼓勵,也看出了一點期待,就連惠子也把頭從被里伸出來。

8

馬大哈像是回憶爺爺當時講話的口吻,他頓了頓說,狼這種動物有很多優良品質,有很深的思想。首先它能審時度勢,權衡利弊,有自知之明;它還能眾狼一心,同進同退;群狼善于謀略,怎么進攻,怎么包圍,都非常利于實戰,有一定的軍事頭腦;狼還具備勇敢堅韌的品格,忠貞不渝的德行。森林狼和草原狼還是有所區別,草原狼靠的是速度和耐力,森林狼靠的是偽裝和智力!

因為剛才馬大哈講的故事感動了兩個姑娘,所以他把狼說得偉大,她們也沒打斷和嘲諷他。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就聽見房子四周傳來撞擊、撕扯的聲音。怎么回事?安娜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馬大哈回答,是狼在扒墻。

這種聲音持續了不到半個小時,房子三面墻的泥土都已經被扒掉一塊又一塊,露出里面的木柱來。當時為了方便抹墻,把木柱是一根挨一根釘上的,木柱之間的縫隙不大,狼無法鉆進,只能望柱干號。不一會,就看見這些狼朝房子前面的兩個窗戶撞來,其中一個已經被撞開,狼從窗戶跳進來是很容易的一件事。等兩個窗戶都被撞開,這些狼就一只接一只跳進窗戶,向樓梯沖來。

安娜不等狼靠近樓梯,手里的沖鋒槍就是一頓狂掃,馬大哈也加入其中,兩把槍勉強封住狼的來路,但有幾只狼仍然帶傷沖到了二樓,被馬大哈抬腳踢下。狼群損失了十幾只后停止了進攻,慢慢退去了。

安娜打得槍管發熱,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手有些軟了。她吐口唾沫,這些狼比人難斗,人知道躲子彈,中槍就倒,這些狼中槍之后還往前沖,太嚇人了。她喘了幾口氣,望了望窗外,問馬大哈,狼都走了嗎?

暫時走了,但它們不會算完。

安娜看看躺在床上的惠子,都是這個狐貍精把狼引來的,狼都是來找她的,應該讓她去對付。

馬大哈知道她說的是氣話,也不搭腔。他拍拍手里的沖鋒槍,這家伙真好,比我的獵槍好多了。

安娜不屑地說,你知道什么?你手里的是湯姆森沖鋒槍,是美國產的,國民黨軍里很多,當年孫中山的衛隊用的就是這個,可是和我手里的相比,還差一截呢,我這才是真正的沖鋒槍,是德國研制的最新產品mp40,你沒看槍管都不一樣嗎?我的槍管帶眼,是散熱用的。

是嗎?看起來你懂得挺多的。

這算什么,你不懂的多著呢,老土。不過,在日軍的倉庫里怎么會有這種武器呢?真是奇怪了。過一會兒,她停止了思索,問他,還要守一宿嗎?

你去睡吧,我守著。馬大哈有理由這樣說,因為他是個男人。

安娜看看表,已經半夜了,有些不放心,有事早點叫我。

放心吧,我是個合格的獵人。

東北的天氣就是這樣,白天很熱,到晚間卻冷得受不了。馬大哈找了一件鬼子軍大衣穿上,端著槍坐在二樓的樓梯旁,等待著天明。

就在他困得眼皮直打仗的時候,天亮了。這一夜狼群再沒動靜。安娜端著槍過來,你先睡會兒,我看著。

馬大哈睡到八九點鐘的時候就起來了。他看看樓下一堆的死狼,覺得有些后怕。他對安娜說,咱們得把這些狼埋了,不然肉爛了會很臭的,你會天天夢到它們的。

那就埋遠點!

馬大哈望望眼前的樹林,狼群也許在樹林里等我們呢,不能走太遠,你放哨,我干活。

安娜接了句,讓小日本也來干活。

她沒有衣服,怎么干?

你不是想看小日本光溜溜的身子嗎?

馬大哈不再說什么,把狼一只一只拖到房外,再一只一只拖到樹林里。他環顧四周,仔細聽著,然后對安娜指了指樹林深處。馬大哈用鐵鍬挖了三個大坑,把死狼都扔進坑里,然后用土蓋上。埋完死狼,兩人小心翼翼地回來。

望著被群狼扒開的墻洞,馬大哈說,現在還沒什么,就是晚上冷點,要是到了冬天就慘了。

那還不快點補上。

馬大哈說,這要取土和泥,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狼應該在小溪附近。再說,現在就是補上了,不知道晚上狼群會不會再扒開。

安娜一聽有些急,那我們取水怎么辦?現在地下都是血,應該擦擦,再說還得做飯呢。

馬大哈說,我們先試探一下,少取一點。他把手槍放在惠子的褥子上,把沖鋒槍掛在自己脖子上,帶上兩顆手榴彈,懷揣短刀,拿上一個鐵盆。安娜也帶上兩顆手榴彈,帶上幾個彈夾,跟著馬大哈出發了。

房子距離取水之地雖然很近,但這一路的樹木沒有砍去,小路兩邊還是森林地帶。馬大哈就是擔心這條路,如果狼群發動突然襲擊,你根本無法躲閃,因為小路和森林近在咫尺。

馬大哈和安娜小心地端著槍,四下巡視著,這五十多米的距離居然走了十多分鐘。馬大哈盛了半盆水,把槍橫在盆底,托著水盆。對安娜說,咱們走吧。

安娜點點頭,兩人互相依靠,槍口對著兩邊,一步一步挪著還是走了十多分鐘,安全到達木屋。安娜松了一口氣,看來狼群害怕了,逃跑了。走,咱們再去取水。

這次安娜也拿了一個鐵盆,和馬大哈都裝滿了,慢慢往回走。就在他們走到泉水和木屋中間的時候,從兩邊跳出四只狼,向他們撲來。馬大哈反應較快,把水盆向狼的方向一扔,人就蹲下了,這時手中的槍就響了,撲來的兩只狼身子還在空中就已經死了。安娜被突然躥出來的狼驚了一下,她本身就害怕野獸,昨晚面對群狼,已經夠勇敢的了,但面對突然躥出來的狼,還是有些懼怕,思想準備不足,但她還是本能地在地上打了個滾,躲到了一邊。在這種時候,一個特遣隊隊員的素質才顯現出來。她躲過一只狼的跳撲,但另一只狼也狠狠地撲向了她,她躺在地上,無處躲避,用雙手掐住狼脖子,不讓它靠近自己。

馬大哈打死兩只狼的同時,向自己面對的方向投了一顆手榴彈,他怕群狼前赴后繼般地撲來,那樣的話,自己這點肉,根本不夠野狼分的,就是加上安娜、惠子也不夠它們塞牙縫的。他在手榴彈爆炸后,回頭一看,一只狼被安娜掐住了脖子,吊在安娜的身上,另一只狼正在撕咬安娜的大腿,在這兩只狼的后面又跳出幾頭,正向安娜撲來。正在這危急時刻,馬大哈的沖鋒槍對著這幾頭狼就是一頓怒吼,只是避開安娜身上的那頭,他怕傷了她。在那幾頭狼摔倒的同時,馬大哈掏出短刀,一個箭步沖到安娜的身旁,短刀在安娜身上那只狼的肚子上劃開一條長長的口子,狼的腸子稀里嘩啦掉出來,弄得安娜一身鮮血淋淋的。安娜一腳踢開死狼,抖落身上的鮮血,嘴里罵道,馬大哈!你媽的胡里干(流氓、土匪)!把我弄得一身臭烘烘的!

馬大哈雖然不懂安娜說的是什么,但他清楚是句罵人的話。他大聲回答,我不把它的肚子弄破,它就會把你的肚子弄破。他看見兩邊樹林里又聚集著狼群,醞釀著再一次進攻。他知道,狼群之所以進攻受阻,主要是那顆手榴彈的功勞,狼群天生怕火,手榴彈無疑比火還要猛烈,不然群狼集體進攻,無論他們有多少子彈,都是擋不住的,這一點,馬大哈清楚得很。

他拽了安娜一下,快跑!說話時,手里的槍響了,向著樹林里毫無目標地掃射。安娜也明白了當前的狀況,稍有遲疑,群狼便會來襲,把他們撕成碎片的。

然而,情況并非他們想象的那樣,他們剛剛跑到房前,就看見房前已經聚集著二十多頭狼,而房子里傳來惠子的叫聲和槍聲。原來,狼群有一部分襲擊馬大哈和安娜,另一部分來圍攻惠子。當時的情景不容他們多想,子彈就像雨點般灑向群狼。而在這時,后面的狼群也圍了上來,馬大哈調轉槍口,阻擋后面群狼的進攻,安娜則對付前面的狼群。然而,野狼太多了,雖然兩支槍不停地掃射,但仍然阻擋不了群狼的進攻。馬大哈急了,對安娜喊,扔手榴彈!扔手榴彈!說著,向后扔了一顆,手榴彈馬上把狼群炸進樹林里。安娜向前扔了一顆,手榴彈的爆炸,讓房子前面的群狼四散奔逃。馬大哈與安娜奮力沖進屋里,只見樓下有兩頭,樓梯上有一頭,這三頭狼立刻在他倆的槍聲中一命嗚呼。當他們倆踏上樓梯一看,只見三頭狼正在撕咬著惠子。

9

馬大哈是獵人出身,槍法是不必說了,他對著三頭狼就是三個點射,著彈點都是頭部,三頭狼當即斃命。安娜和馬大哈上前把狼拖開,只見惠子光著身子蜷在墻角,雙手外撐,右手還拿著手槍,身上鮮血一片,人已經隨著馬大哈的槍響昏了過去。

馬大哈把死狼拖到樓下,看到其中兩頭狼腹部有幾個血洞,仔細查看,原來這兩頭狼在他開槍之前已經死去,看來是惠子打死的。他把房內的野狼都拖到院子里,不敢走遠,從柴垛里抱了些柈子,回到屋里先把窗戶釘了兩層,使群狼再也撞不開。

安娜在樓上叫他,惠子已經醒來,安娜給她擦凈后蓋上被子。安娜說,她的兩只胳膊上都有抓痕,腹部還有槍傷。

馬大哈不解,怎么會有槍傷?

安娜白了他一眼,你干的好事。

馬大哈馬上明白了,原來自己射殺野狼的時候,有顆子彈透過狼頭,傷到惠子。他馬上問,傷得怎么樣?

不怎么樣。

什么叫不怎么樣?馬大哈有些糊涂。

惠子疼得輕聲叫著。安娜說,行了,沒什么大傷,過幾天就好了,本來想懲罰你,看你傷成這樣就先存上,等有機會再罰。

惠子疼得要掉淚,聽安娜說還要罰自己,委屈地問,為什么罰我?

安娜厲聲地說,都是你把狼招來的,你跟野狼都是一伙的,小日本都是狼子野心。一邊說著話,一邊處理腿上的咬傷。

馬大哈心中暗想,還知道狼子野心呢,這個娘兒們真是中國通,看來她一定是在中國長大的。馬大哈安慰惠子,忍著點,過幾天就好了。

惠子小聲說,謝謝你救了我。

安娜在旁邊陰陽怪氣地說,是啊,他救了你也傷了你。

馬大哈說,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前面那兩只狼是你打死的吧?

惠子點點頭。馬大哈繼續說,正是這兩只大狼擋住了第三只狼進攻,不然你撐不到我們來。

安娜和惠子想想剛才的情形,還真是這么回事。安娜斜了馬大哈一眼,看來這小子并不是一頭蠢豬。安娜看了看窗外說,怎么辦?這要讓狼群困住,非得渴死。

馬大哈看看樓下已經狼藉一片,裝水的大盆已經打翻,盆中已經滴水不剩,現在不要說做飯,就是喝水都成問題。一想到水,他的嗓子就開始冒煙,他猜想,這兩位一定也渴得夠嗆。他望著前面那五十米長小路兩旁的森林,就像五十里浩瀚的大海。他終于下定決心:繼續取水!

馬大哈對安娜說,我估計白天群狼是不會來了,我們現在應該再冒一次險,再去取水。

等待也不是好辦法,等到晚上會更危險。她同意馬上取水。

馬大哈找到他們蓋房時用的軍用水壺,當時為了一次能多裝些,馬大哈拿來八個,現在派上用場了。平時因為裝水慢,取水又近,馬大哈都是用盆裝,但現在用盆不方便,不僅不利于作戰,野狼一來水就沒了。馬大哈和安娜一人4個水壺,斜挎在肩,每人三顆手榴彈,一支沖鋒槍,一把手槍和匕首。兩人還是按照上次的取水的速度來去,但沒有一只狼出現。他們看到沒有野狼出現,就多走了幾趟,把水儲存起來。

馬大哈望著這五十多米的小路,兩邊有幾十棵大樹,大樹間有一些荊棘和草叢,他對安娜說:如果把小路拓寬了,群狼就不容易進攻了,再把兩邊的荊棘草叢除掉,狼就不容易藏身了,你看怎么樣?

安娜望著小路兩邊繁茂的大樹有些畏懼,這要什么時候才能鋸完呢?

快!頂多兩天,為了快些,要么先用手榴彈炸一下,反正有的是彈藥。馬大哈說完就拿了一捆手榴彈走出屋去,安娜緊隨其后。馬大哈往小路兩邊各扔了幾顆手榴彈,轟響之后,樹林里的雜草、小樹等都連根炸起,草屑一片,樹林里頓時豁然開朗,能看進去幾十米。馬大哈說干就干,只一天,就鋸掉了十多棵大樹,這樣,小路變成了大路。之后,馬大哈又是一陣手榴彈,又炸倒一些樹木、荊棘讓群狼沒有藏身之處。

傍晚,馬大哈在院子里架起了篝火,上面放些半干的樹木,讓火能燒長久一些。他們站在二樓的窗口旁,雖然也看到遠處綠瑩瑩的眼睛,但狼群始終沒敢到房前來??磥?,這次人狼大戰對狼群來說是一個重創,是毀滅性的。如此過了幾天,狼群再也沒有出現。馬大哈說,狼是會記住仇恨的,只要咱們遠離木屋,就會受到它們的攻擊。

狼群不來了,惠子的傷也快好了,但她始終貓在被窩里,因為她沒有衣服。馬大哈用黃布給她做了件簡單得像裙子的東西,一早一晚,在外面穿上鬼子軍官的呢子大衣,就不冷了。

天氣一天比一天涼,山林呈現出五彩繽紛的顏色,這就是俗稱的五花山。雖然還沒到霜降的季節,但有些楓葉卻爭先恐后地紅了,一團團、一片片的在綠色的林海中顯得那么顯眼、那么嬌艷。安娜和惠子好像從來沒看見過山林似的,驚呼贊嘆!

馬大哈則帶著她們用一天的時間和泥、抹墻,把群狼扒開的窟窿又堵上了,他用剩下的黃泥又做了兩個大火盆,樓上一個,樓下一個,這樣就能保證冬天取暖所需了。

他還讓安娜保護著,在房前屋后有松樹的地方,打些松塔來;在稀矮的樹林里找到一種開藍白花的草藥,叫桔梗,挖出它的根部,洗凈,說可以用來腌制咸菜。他還尋些山梨、葡萄、山里紅等水果給她倆吃,把葡萄葉也摘回來一些,腌上,也可以當咸菜,再尋些老長芹等野菜曬干了,留著冬天吃。等一場秋雨過后,他又用黃布縫了個大口袋,安娜負責保駕護航,采了幾袋子蘑菇、木耳、松茸等,尤其那松蘑和榛蘑曬干后,等冬天用水一泡,炒著吃非常香,木耳吃法更多,涼拌、熱吃均可。

在這期間,馬大哈與安娜在取水的時候偶爾還會看到遠處有野狼的影子。馬大哈很無奈,如果沒有這些狼,還能打些野味來換換口味,只有等冬天了,能抓些野兔和山雞來吃了。

每當這時,安娜就幽幽地眺望東南方向,然后輕輕嘆一口氣。

10

就在馬大哈放松警惕,認為狼群不敢來的時候,他向鬼子儲備庫方向探索著前進,瑟瑟發抖的日子讓他急于想取點棉花和棉布,做些棉衣好過冬。本來就是想探探路,并沒有真想去,但寂靜的山林讓他越走越遠。

就在他即將到達山洞的時候,就聽到木屋方向傳來“噠噠噠……”的槍聲,他知道,狼群來了,狼群在他們分開的時候襲擊了木屋。他轉身像急切的秋風一樣朝回跑去。

然而,就在他剛跑到一半的時候,一群狼堵住了他的去路。他發現,現在狼群的數量明顯比以前少了許多,幾次的人狼大戰讓狼群元氣大傷。他是一個獵人,他明白,如果此時與狼群糾纏,不僅不能前去救援,自己也無法逃出狼群布下的圈子。他掏出兩顆手榴彈,向前方扔去,隨著“轟轟”兩聲巨響,狼群四散,他一刻也不敢停留,腳步跟隨著掃射的子彈,向木屋方向飛奔而去。

等他到達木屋的時候,看到院子里已經倒下幾只死狼,還有幾只爭先向屋門擠去。馬大哈手中的沖鋒槍憤怒地掃射,門口的幾只狼翻滾了幾下不動了。他向院子里又扔了兩顆手榴彈,然后闖進屋去。

屋子里的情景讓他目眥盡裂,一樓的地上有幾只野狼的尸體,安娜歪在樓梯的盡頭,兩只狼正在拼命地撕咬著她,可無論狼怎么撕咬,她用左手摟住了一根立柱,牢牢地擋在樓梯上方。馬大哈幾個點射,兩只狼滾下了樓梯,馬大哈又補了幾槍,然后搶上樓梯。

安娜血肉模糊,衣衫盡碎,臉上和脖頸之處鮮血淋淋。馬大哈惶急地叫著安娜,告訴她狼群逃了,安娜閉著眼睛,一只手還死死地摟著立柱。馬大哈急了,大聲喊著,安娜!安娜!……安娜慢慢睜開了眼睛,但目光毫無定處。馬大哈摟過她的頭,一邊給她擦血,一邊喊她的名字。這時,惠子也過來了,她嘴里叫著安娜的名字,眼里的淚珠連成了串……

安娜嘴角動了動,對馬大哈說,我,我沒有完成任務,你,你帶惠子去找部隊……說完,頭一歪,一縷香魂飄飄蕩蕩,向北,向北……

馬大哈跪在那里號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念叨著班長、連長,念叨著安娜,平時總惹你生氣,你怎么先走了?他哭了半個多小時,眼淚哭成了一條河……

惠子更是止不住悲痛,一個天天罵她的蘇聯女人,為了救她,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擋住了群狼的進攻,用自己的死,換取了惠子的活,這怎不讓惠子痛苦萬分呢?

馬大哈與惠子把安娜擦洗干凈,給她穿上的軍大衣,然后把她葬在房前正中。沒有香火,他們就點燃幾把蒿草,濃濃的煙火竄出樹林后才散入空中。馬大哈內心中始終隱隱有個奢望,能與二女在此過上幸福生活,兒女成群,傳宗接代。然而,安娜的死讓他羞愧難當,內心中的小我逐步淡去,他又想到了抗聯,想到了犧牲的班長、連長,想到了他的爹娘……尤其安娜臨死前對他說的話,帶著惠子找部隊去,這句話讓他有了一個堅強的決定。

第二天清晨,馬大哈早早起來了。他背上武器,帶足干糧和水,正準備招呼惠子的時候,惠子早已站在他的身后,也是收拾停當,準備遠行的裝扮。馬大哈看了看她,點點頭說,咱們走吧。

馬大哈知道,經此一役,狼群暫時沒有能力來報復他們了。他們沿著來時的方向,一路向南。馬大哈還是穿著來時的衣服,在秋風中雖然顯得單薄,但看去卻堅毅沉穩了許多。

兩個人一路無話,來去兩種心境。馬大哈想,找部隊之前,先把惠子送回她父親那里。想到離別,他竟有些酸酸的,他忍不住偷偷看她一眼。他在心里合計,自己見不見她父親?她父親要是把自己抓起來怎么辦?還是讓她自己回去?他設想了好幾種分的方式,但沒有一種讓自己滿意。

停停走走,累了就歇,餓了就吃,困了就睡,他們走了五六天,終于到達了關東軍黑河報國農場。

兩人在山上往下看,村子里沒有一點生氣。沒有崗哨,沒有軍人,就連一聲狗吠都沒有。

兩個人對望了一眼后,下山看了究竟。整個農場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散落的生活用具表明這里曾住過人。兩人慢慢搜尋,終于在一戶茅草屋里,看到了一位老大爺。

馬大哈問,老大爺,這里的鬼子呢?怎么都不見了?

老大爺樂呵呵地說,日本鬼子都投降了,都回國了。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八九月份的事了。

馬大哈聽到這個消息,瞪大了眼,用手撓著頭,他徹底懵了,他看見天空中有一只鷹在盤旋,一圈,兩圈,三圈……

【作者簡介】楊樹,原名楊曉華,魯迅文學院第十五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人民文學》《詩刊》《星星詩刊》《作家》《山花》等刊。著有詩集《爬滿心樹的青藤》《季風》《渤海的月亮》,散文集《留不住斜陽》,長篇小說《決戰東寧》《往生泉》,長篇非虛構作品《唐朝的影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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