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蘭朵》(Turandot,港譯為《杜蘭朵》)是2014年香港舞臺上最后上演的歌劇制作,《劇院魅影》(The Phantom of the Opera,又譯為《歌劇魅影》)則是自201 4年跨越201 5年,首個搬演到香港舞臺上的百老匯式大型音樂劇。有趣的是,《劇院魅影》的英文原名采用了“Opera”一字,為此,一直以來都有人將之稱為“歌劇”一一這確是美麗的誤會,音樂劇與歌劇,在音樂的風格、結構、內容、創作哲學與表現手法上都完全不同。然而,這次在香港制作演出的普契尼歌劇《圖蘭朵》和韋伯的音樂劇《劇院魅影》,不僅都面臨著演出場地空間的問題,尚未開演便要和空間“作戰”,更“巧合”的是,這兩個大型制作在內容、手法與題旨上,卻有著驚人的“相同”!近百人的龐大場面紀錄
以往《圖蘭朵》搬上香港舞臺,都選在1989年落成的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所以此次是該歌劇在香港大會堂音樂廳的首次演出(12月12日至14日共演出四場)。建于1962年的香港大會堂音樂廳的設計,實際上是一個將劇場與音樂廳融為一體的綜合性多用途場館,音樂廳加上“鏡框”便可變成演出舞臺劇的劇院。但這畢竟是上世紀60年代的建筑,相對于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和大劇院來說,不僅舞臺面積較狹窄,后臺空間同樣很不足夠。盡管如此,自大會堂落成后便開始在香港制作歌劇的盧景文,仍曾將場面盛大的《阿依達》搬上大會堂的舞臺。
不過,“阿依達》的第二幕第二場凱旋場面,軍將士兵在舞臺上是從一邊進入,操過舞臺后從另一邊離開,同一時間留在舞臺上的人便不會太多。但此次《圖蘭朵》的演出,其中第二幕第二場和第三幕第二場的宮廷朝拜,大臣、士兵、群眾云集,那便是面對有限空間仍要營造大場面的重大挑戰!結果演出當晚所見,成功營造出近百人同臺的局面,這是在香港大會堂音樂廳演出歌劇的一個空前紀錄,亦成為此次《圖蘭朵》制作的一大特點。
狹窄的舞臺能容得下近百人,主要是陳志權的布景設計仍沿用了盧景文一貫的技術,運用了寬大多層的梯級結構,使皇帝的皇座高高在上,既能營造出較大的空間感,也能讓不同人物有層次地在舞臺上呈現。中國色彩 效果可信性高
歌劇《圖蘭朵》的故事人物、情節都只是一個寓言,“神話年代”也只是一個托詞。普契尼的音樂,配器用上鑼、鐘、木魚,旋律也有采用五聲音階和二重調性等手法,并直接引用了中國民歌《茉莉花》旋律,以增添中國色彩。但服裝、布景的處理,在歐美往往憑空想象來塑造中國色彩,結果大多“不倫不類”。這次《圖蘭朵》制作的布景不僅以梯級來拓展空間,使用的金鑾大殿與廣場景象都是傳統的中國古代宮廷設計,人物的頭飾、服飾、服裝設計等,同樣極具中國傳統色彩,讓中國觀眾觀賞起來也會相信這是發生在中國的故事,有很高的“可信性”,讓人看得舒服。其實,中國的堯舜神話年代仍屬“原始社會”,當然不可能會有華美的服裝頭飾等物,既然是“寓言”故事,當然也可有自由想象發揮的空間;為此,第二幕第一場的大臣書房,有如甲骨文的墻飾和戰國至魏晉時代才盛行的“竹簡”書籍(這和商代已出現的簡牘不同),也只在于增加故事的中國色彩了。
《圖蘭朵》的歌劇故事基于“寓言”,情節與人物也就難免欠缺真實感,想要感動觀眾仍然主要依靠音樂。這次大會堂的制作,樂隊(香港名家樂友)也面臨空間的挑戰,想要“突破”樂池空間狹窄的局限,將低音提琴置于舞臺最左邊,豎琴則置于舞臺最右邊,也就是說將樂團向左右延伸。但也正因為此,演出時樂團向左右拉得很闊,加上左右兩邊都有向觀眾席凸出廂座的影響,當晚樂隊形成的“音場”聽來便有點散而不夠凝聚集中了。合唱出色 多位綠葉突出
盡管樂隊的音效如此,但廖國敏的指揮仍能將樂隊與舞臺上的表演緊密結合。首晚演出時(12月12日)領銜擔演卡拉夫與圖蘭朵的男高音勞爾-梅羅( Raul Melo)和韓國女高音韓知惠,歌唱上的表現都較戲劇上的表演為佳:圖蘭朵大量高音的旋律,唱來流暢通透,在第一幕充滿戲劇色彩的著名詠嘆調“祖先的屈辱”(In questa reggia),卡拉夫的歌聲抒情富有變化,第三幕第一場開始的著名詠嘆調“今夜無人入眠”( NessunDorma),亦能博得觀眾掌聲;但兩人演出時的表情與肢體動作,卻流于板滯,欠缺應有的表情變化,未能將劇中人物內心所面對的強烈戲劇性矛盾沖突表達出來。尤其是第三幕第一場,卡拉夫的“突然”一吻,將圖蘭朵冰冷的內心改變,欠缺事前鋪墊的同時,兩人也未能將這種內心的微妙變化呈現出來。這多少與歌劇本身的劇本,對這兩位人物的性格欠缺較深刻的刻畫,仍只將之視為是虛構的神話式人物,缺乏有血有肉的真人真事很有關系。
相對而言,婢女柳兒的角色描寫便真實得多。擔演該角色、活躍于美國樂壇的女高音尤多拉·布朗( Eudora Brown)也討好得多,在最后一幕于酷刑下堅決護主自刎而死的臨終絕唱“公主你冰冷的心”( Tu che di gel sei cinta),唱來歌聲柔美清麗,感情純真,清透動人。
不過,最令人意外的卻是香港歌劇社合唱團的表現,從第一幕在廣場上群眾的大合唱,到第三幕終場前在宮廷上朝臣與百姓的大合唱“榮歸我皇”,都唱出了大型歌劇的宏大氣派,極富力感與色彩的鮮明對比效果。同時,人數不多的演藝舞蹈團,穿插其間的幾場舞蹈配合自然,發揮了增添色彩的效果,這顯然都是盧景文在歌劇制作上長年累積經驗后揮灑自如的成果。
劇中幾位配角也發揮了很好的綠葉效果。男低音唐景端( Freddie Tong)飾演的帖木兒,唱段不多,但唱來都配合表情而達到聲情并茂的效果;飾演三位大臣的香港歌唱家錢深銘(飾演平)、陳永(飾演龐)和梁路安(飾演彭),歌唱和戲劇上的表現都能做到莊諧并重,并未有過火地變為三個小丑——好些外國導演的處理,很多會因文化上的疏于理解而出現不倫不類的形象。
能突破大會堂音樂廳場地空間的局限已非易事,能在此有限空間中為觀眾帶來一連串意料之外的效果,這四場歌劇就更可謂是“非凡美樂”送給觀眾迎接2015年的新年禮物。空間大 震撼減 特寫出色
《劇院魅影》首次搬到香港舞臺是1995年6月,第二次是相隔11年后的2006年7月,今回第三次,第一場安排在2014年12月21日,與第一次上演相距已近20年。這次《劇院魅影》三度訪港,被安排在“遙遠的”赤臘角國際機場旁的亞洲國際博覽館Arena的“劇院舞臺”上演。那并非正式的劇院,而是在如同體育館的空間里搭建的臨時舞臺,也就是說,《劇院魅影》和《圖蘭朵》一樣,同樣要面對空間的問題,但面對的卻是空間過大——這樣的大空間除了增加制作成本外,演出的劇場效果亦讓人懸念。
確實,就筆者12月26日的觀賞感受,“亞博”的場館轉變為單面向的劇院舞臺后,可容觀眾約4200人,空間確是太大,即便是1200磅的大吊燈高懸在舞臺前,仍然顯得細小,第一幕落幕前水晶吊燈墜下的震撼感也變得較弱。
不過,由于場地空間較大,舞臺兩邊也就設置了大熒幕投影,很多近景和特寫鏡頭,卻是過去歷次在不同劇場中觀賞都沒能感受得到的。如第一幕第六場克莉絲汀( Christine Daae)突然揭開魅影面具時,兩人的面部表情互動反應的復雜,如無大特寫鏡頭便不可能看得仔細。同時,此版主演的男女主角實力旗鼓相當,考驗女主角克莉絲汀在第一幕第四場所唱的主題歌曲《歌劇魅影》尾段的練聲曲,是難度很高的高音考驗,克萊爾·里昂( Claire Lyon)唱出了直上云霄的震撼感:飾演魅影的男主角布萊德-利托( Brad Little)更演活了這個人物的復雜心情;其他的綠葉角色,如飾演與女主角青梅竹馬的貴族拉烏爾( Raoul)的安東尼·唐寧( Anthony Downing),演唱歌劇頭牌女主角卡洛塔-朱蒂歇莉( Carlotta Guidiculli)的女高音安德莉雅·克雷頓(Andrea Creighton),都各放異彩。
《劇院魅影》的復雜舞臺技巧,不時都會有“穿幫”意外,筆者觀賞的“禮物日”演出,雖然并沒有出現很多觀眾“期待”的水晶大吊燈在首幕落幕前“應跌未跌”的意外,但第一幕第三場化妝室鏡子,就筆者的座位之所見,鏡中不僅出現魅影,還出現了樂池中不斷揮動雙手的指揮影像,這種“穿幫”現象,過往在劇場演出,亦曾出現過,那顯然是光線角度構成的“意外”。“愛的力量”仍能發揮功效?
綜上,筆者以Opera為名的音樂劇《劇院魅影》和普契尼的歌劇《圖蘭朵》從內容、手法與題旨上加以比較,兩劇卻有著驚人的“相同”。《圖蘭朵》是一個中國神話時期的傳說,《劇院魅影》則是一個法國巴黎歌劇院的傳說;圖蘭朵的故事主角是位因過往目睹的悲劇影響了心態、對愛情抗拒的皇族公主,魅影的故事主角是位因無法接受自己丑陋的外貌,心態同樣扭曲無法去愛的作曲天才——無論是公主還是魅影,都是心態不平衡,活在仇恨痛苦中的人物:公主借謎語來不斷制造悲劇,魅影則追求自己的夢想一再搞出禍事慘劇。
不過,兩個故事的最后結局,都是將悲劇消弭得以終場,關鍵之點也驚人地相似:同樣是一個“吻”,不同的是《圖蘭朵》中是男主角卡拉夫的一吻,融化了公主因仇恨結成的冰冷的心;《歌劇魅影》中則是女主角克莉絲汀的一吻,感動了魅影,打消了因妒恨結成的陰謀,消解了扭曲心態下的仇恨,都明確地傳達出以愛的力量來化解仇恨、消除悲劇的信息。當然,這兩個舞臺制作都以此為高潮,《圖蘭朵》隨即帶入大團圓的場面結束,而《劇院魅影》則以魅影面具獨留椅上,暗示魅影遠去作結。可以說,前者與一般歌劇采用死亡終結很不一樣,而后者則和一般音樂劇以歌舞大場面結束亦很不相同,兩者都采用打破常規的方法來處理。可以說,《圖蘭朵》與《劇院魅影》,藝術形式一是歌劇,一是音樂劇,哲學思維美學觀點都不相同,故事情節與細節亦相異,兩者面世正好相距60年,都強調了一吻之下所爆發出來愛的力量。這兩個作品直至今日21世紀,仍歷演不衰,那是否意味著這種“愛的力量”仍然存在?或者是在流行以牙還牙、以怨報怨的今日,大家都渴望這種力量仍然存在,仍然能發揮功效呢?這種現實意義又是否能增加這兩個舞臺制作的營銷力量呢?看來這應會是一個很好的市場研究課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