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合同撤銷權之優先受償的正當性與制度完善

[摘 要]《合同法解釋一》率先在代位權上突破了債的保全制度中傳統的“入庫規則”，實質上賦予了代位權人優先受償權。因此有學者認為，對撤銷權也應同等對待。筆者通過對立法、公平和效率等角度的考查，認為撤銷權的優先受償并不具備正當性。但基于實踐中的確存在著進行撤銷之訴程序繁雜、效率低下等問題，筆者在參考國內審判經驗與外國立法的基礎上，嘗試提出了兩點撤銷權制度的完善建議。

[關鍵詞]撤銷權;入庫規則;優先受償

[中圖分類號]D9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5）01 — 0041 — 02

一、撤銷權概述與問題的提出

根據我國《合同法》，撤銷權是指在合同債務人實施不當行為處分其財產或對外債權，結債權人造成損害時，債權人得請求法院撤銷債務人和第三人間的不當行為的權利。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債權相對性的缺陷。

撤銷權與代位權一同構成債權的保全形式。傳統民法在債的保全上嚴格遵循入庫規則，即撤銷權人勝訴時不能直接實現債權，而需把行使撤銷權所得的財產返還債務人，再與其他債權人一起平等受償。但在現實生活中，由于連環債務的大量存在，存在著許多按照傳統模式難以保護債權人利益的情形。

《合同法解釋一》第20條首先在代位權方面突破了傳統的“入庫規則”，實則賦予了代位權優先受償的效力。但卻并沒有明確對撤銷權賦予優先受償權，引起了學者的爭論。筆者將從立法、公平的角度分析不應賦予撤銷權人優先受償權，并且針對我國立法和司法的現狀，提出可行性建議。

二、關于撤銷權之優先受償的正當性分析

（一）基于立法的角度

1.從撤銷權與代位權的差別來看

總的來說，撤銷權的行使比代位權嚴格，因此無法像代位權一樣優先受償。

首先，從行使的前提來看，“債權人撤銷權的目的在于保將證將來債務的履行，并非請求履行，僅應注重清償之力有無，不必問是否已界清償期。如果允許撤銷權人享有優先受償權，則在撤銷權人的債權未到期的情況下，行使撤銷權會對債務人的期限利益構成侵害。第二，相對于代位權，行使撤銷權對第三人的影響更大。在行使代位權的情形下，債務人只是消極侵害債權，行使撤銷權的結果對第三人而言差別僅在于權利行使的主體改變。而撤銷權則撤銷債務人從訂立合同開始的所有行為，使債務人與第三人之間的關系回復到尚未發生的狀態，對第三人和交易安全的影響更大。

綜合兩點來看，撤銷權雖屬于債權人享有，但效果則歸屬于債務人。此處立法已經做了利益的平衡，因此再主張賦予撤銷權人優先受償權則將打破這種平衡。

2.依現行立法，撤銷權人已獲得相對優先的地位

在行使撤銷權的情形下，債權人與第三人的法律行為已現實地害及債權，即使行使撤銷權成本較大，債權人仍會選擇提起撤銷權訴訟。而《合同法解釋一》第26條規定“債權人行使撤銷權所支付的律師代理費、差旅費等必要費用，由債務人負擔;第三人有過錯的，應當適當分擔”。換言之，提起訴訟耗費的時間、金錢、精力，是所有主張權利者的一般風險，而法律的規定使撤銷權人轉讓了這部分風險，已是立法上有傾向的保護。

而且雖然撤銷權人不能直接獲得清償，但通過撤銷之訴恢復了債務人的責任財產，使債權人的利益實現的可能性大增。一旦債權到期，債權人可以立即向法院另行起訴，要求債務人履行。如果債務人有再次轉移財產的嫌疑，可以要求法院采取財產保全措施直至判決，并且可以請求法院強制執行。相比于其它債權人撤銷權人獲得了信息優勢和程序優先，能夠搶先行使權力，使其他債權人難以“搭便車”。

（二）基于公平和效率的考量

1.機會公平與結果公平

支持優先受償規則的學者認為，平等僅意味著機會和競爭的平等，而不是預設結果平等。因此撤銷權人優先受償并沒有損害其他債權人的平等受償權，而是債權平等性原則在撤銷權行使過程中的具體應用。

筆者認為不然，采取入庫規則并不等于片面強調結果公平。因為按照入庫規則，不同的債權人仍然平等地享有的行使撤銷權的權利，因此也只保證了機會平等，適用“入庫規則”并不會造成其他債權人自動受償。其他債權人如果想實現債權仍須通過債務人的任意清償或強制執行等，同樣需要付出成本。前已敘述，行使撤銷權的債權人實質上已處于相對優先的地位，忽視這些而只看到代位權人獲得優先受償權就直接類推出撤銷權人也應享有優先權才是一種不公平。

2.基于司法效率與激勵的考量

目前撤銷權制度飽受詬病之處在于有學者認為，債權人進行撤銷之訴的訟累沉重。對于債權人而言，其訴訟請求得到支持之后還需要另行提起違約之訴，而法院也需要重復審理。在此過程中，資不抵債的債務人可能已破產。既耗費當事人的財力和精力，又浪費了緊張的司法資源。筆者認為，這一觀點應辯證看待。首先必須承認，為保護制度的銜接無漏洞，我國的規定確實存在效率不足的情況。

但法律的激勵制度并不是可以輕易設置的。法律賦予公民以權利，行使與否是權利主體的自由。因此在法律授權的基礎上，再就權利的行使對權利人進行激勵，這本身就需要思考其正當性。筆者認為，承認對權利行使進行激勵的前提在于，行使權利過于困難或者行使權利的結果“收不抵支”，以致扭曲了權利人維權的意志。只有出現了此問題，才需要建立激勵權力行使的制度。許多學者認為撤銷權的行使缺乏競爭激勵機制，導致無人行使權利，從而使債的保全機制失去應有的功能和意義。

筆者認為入庫規則下債權人行使撤銷權的確在司法程序上存在手續繁雜的問題。但基于之前關于公平性的論證，筆者并不贊成入庫規則導致撤銷權人與其他債權人結果的觀點。因此筆者認為應通過法律制度的完善提高訴訟效率，目前訴訟成本并沒有高達要打破立法平衡，引入優先受償規則來對撤銷權的行使進行激勵的地步。

三、撤銷權制度完善的現實需求

（一）優先受償規則與我國其他法律制度不兼容

于2007年6月1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規定了破產撤銷權。破產撤銷權行使的效果是將第三人返還的財產歸入債務人財產。在此，如果合同法上的撤銷權采用優先受償規則，便會與破產法的規則形成沖突。按法律位階理論，破產法的規定屬于特別法;從法律效力上講，《合同法司法解釋》效力低于《企業破產法》。在實踐中一旦發生債務人破產的情形，只要援引破產法的規定，優先受償規則即無法在合同法上適用。因此要想解決現實生活中撤銷權行使困難的問題，絕非簡單引入優先受償規則即可。

（二） 司法實踐中試圖將撤銷權與代位權相結合

在司法實踐當中，已有案例試圖將撤銷權與代位權結合，以減少訴訟成本，提高司法效率。上海市虹口區人民法院（2004）虹民二商初字第364號案就是一個例子。原告將撤銷權和代位權合并在一起，提起訴訟。主審法官認為：撤銷權是形成權，屬于確認之訴，而代位權是請求之訴。這兩種性質不同的訴訟在一個程序中提起缺乏法律依據。但是在本案中，本案的兩被告是上下級關系。即使法院支持原告的撤銷權訴訟請求，被告一也不會受領已經轉讓的財產;既然撤銷之訴之后，原告仍然需要向被告二（受讓人）行使代位權，那么不如將兩個訴訟請求合并在一個程序之中進行更為方便。況且，根據民事訴訟法“兩便原則”的精神，如果本案在撤銷權之后，還需經歷二審程序;如果在撤銷權之后再行使請求權，可能需要面臨同樣的程序，不僅不利于債權人的債權，而且增加了當事人的訴累。

盡管最終的訴訟結果是法院并沒有支持原告的訴訟請求，因為其認為本案中的對價不屬于“明顯不合理的低價”。但是從本案中可以發現，在實踐中，由于撤銷權行使的程序繁雜，主審法官在特殊情形下（本案中是第一、第二被告為上下主管關系），已經在考慮將撤銷權與代位權結合，以提高訴訟效率。

四、完善撤銷權制度的可行出路

（一） 比較法的角度

德國民法典中并未規定撤銷權，而使單獨制定特別法以及在破產法中規定破產撤銷權。在構建撤銷權制度時，首先明確了撤銷權是通過保全債務人的責任財產進而保全撤銷權人的債權這一基本理論;其次通過共益費用優先權、強制執行制度來平衡撤銷權人的付出，例如德特別法7條規定“行使撤銷權之債權人，得優先于他債權人，就受益人或轉得人所返還之財產優先受清償”;最后，當債務人破產時，特別法上的撤銷權與破產法也能很好對接，實現了法律體系的和諧。

《日本民法典》第425條證明其原則上也堅持撤銷權的保全效力，即撤銷權行使的效果“為全體債權人的利益發生效力”。但在判例中，卻也在某些類型的案件中承認撤銷權人直接接受給付的優先地位。如在債的標的是金錢的交付時，肯定直接交付，在返還標的是動產時，也肯定直接交付。

外國立法在入庫規則下對撤銷權制度作了各種變通，使其運用更加靈活，更能夠發揮撤銷權的應有效用。除了將撤銷權規定在強制執行程序以外，還有部分國家將其以支付令的形式表現出來，如德國強制第三人直接向債權人支付的“收取命令”;英美法系中，由扣押令制度強制第三人交出其所占有的債務人的財產，體現了程序的便捷性。而且上述立法是在強制執行或者支付令執行出現糾紛時才啟動訴訟程序，因此大大減少了司法成本。

（二） 從我國司法實踐看撤銷權制度的完善

1. 將撤銷權的行使與強制執行程序、破產程序相結合，減輕債權人與法院的負擔。在目前我國司法程序尚不健全的情形下，仍需將撤銷權的行使嚴格限制在由訴訟方式行使的范圍內。法律應賦予債權已屆清償期的債權人在提起撤銷之訴的同時提出請求強制執行的權利，并與破產法上的破產撤銷權實現對接。如此，撤銷權人由于提起撤銷之訴而在程序上獲得的相對優先的地位才能更便利的得到保障。

而且筆者認為，當我國撤銷權制度更加完善、與強制執行程序的銜接更加緊密之后，可以考慮并不一定要以訴訟方式行使撤銷權，可以效仿國外采用支付令的形式，當第三人提出異議時再啟動訴訟程序，更能夠減輕債權人的訟累和法院的審判負擔。

2. 在行使撤銷權的特殊情形下，可以探索將撤銷權與代位權合并，直接賦予撤銷權人主張代位權的權利。這是筆者將日本判例和我國案例結合產生的思考。例如規定當債權人有證據證明債務人與受讓人具有惡意，侵害債權人利益，并且給付標的為金錢和動產的情形下，允許債權人在主張撤銷權的同時可直接向受讓人主張代位權。以減少權利行使的環節，增加權利得到保護的可能性。

〔參 考 文 獻〕

〔1〕王利明，崔建遠.合同法新論·總則〔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

〔2〕趙廉慧.債法總論要義〔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9.

〔3〕張陶鈞.債的保全法律制度研究〔D〕. 北京：中央民族大學，2012.

〔4〕段欣宇.債的保全之優先受償性研究〔D〕.內蒙古：內蒙古大學，2010.

〔5〕黃家鎮.超越抑或回歸：論撤銷權的法律后果〔J〕.學術論壇，2008，（06）.〔責任編輯：陳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