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神學的理性之光

摘 要：一般說來中世紀是一個愚昧的年代，是一個信仰的年代，在那狂熱的信仰里，理性被扼殺。但是我們不能忽視，正是所謂扼殺理性的基督宗教始終保留了一絲理性之火，為后來的文藝復興埋下伏筆。本文將以托馬斯·阿奎那的自然法思想為線索，探究這一絲理性之火。

關鍵詞：托馬斯·阿奎那；自然法；理性

當我們提起中世紀的基督教時，腦中總會蹦出宗教裁判所、火刑、扼殺真理以及摧殘人性等等和黑暗聯系在一起的字眼。仿佛中世紀的基督教就是在開文明的倒車。但事實上我們必須認識到：在羅馬城慘遭劫掠，古代文明玉石俱焚以后的幾百年里，造成普遍黑暗的并非基督教，相反，正是那些篤信基督的修士們，在黑暗時代，保持了學問的燈光長明不熄。自然法思想就是這光芒當中最亮的一束。下面，本文將以阿奎那思想為索引，探尋這一絲理性之光。

一、阿奎那自然法思想概述

基督教中自然法的思想由來已久，使徒圣保羅在致羅馬人的書信中也涉及到自然法概念，其中強調：“沒有律法的外邦人，若順著本性行律法上的事，他們雖然沒有律法，自己就是自己的律法。這是顯出律法的功用刻在他們心里，他們是非之心同作見證。”基督教的另一位自然法大家圣奧古斯丁也曾說過：“法律是維護和平和秩序的一種手段，萬物的和平是一種被安排的很好的秩序。秩序就是有差異的部分得到最好的安排，每一部分都安排到最適當的地方，這種所謂的秩序和安排都來源于上帝永恒的正義和法律。”

自12世紀至13世紀，亞里士多德的很多著作陸續被譯成拉丁文而引入西方，同時引入的還有阿拉伯學者對亞里士多德的詮釋性著作。由此，亞里士多德的思想開始在歐洲復興。而這種復興給中世紀歐洲意識形態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和難得的機遇，以神啟為中心的自然法觀念開始受到訴諸人類理性的自然法觀念影響，自然法與上帝之間的關系問題也不清晰。盡管人們承認自然法是上帝的律法，但是，它何以成為人們理性中的東西，為什么違背作為上帝意志的自然法的政治法律制度卻依然具有合法性，這是一個令人懷疑的問題。阿奎那懷著一種崇高的宗教使命感自覺地肩負起整合文化的重任，對歷來以希臘哲學闡釋的部分，重新以亞里士多德哲學進行闡釋。如果說奧古斯丁等早期基督教哲學家完成了自然法的宗教解釋，阿奎那則恢復了古代自然法的概念，并把它與宗教自然法結合起來，從而構建了全新的神學體系。

阿奎那的法律思想是他的思想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與奧古斯丁不同，他主要吸收了亞里士多德的思想，也兼采西塞羅及羅馬法學家等各家之說，其思想主要體現在他的《神學大全》中。他把法定義為“人們賴以導致某些行動和不作其他一些行動的行動準則和尺度”，這種法律概念“事實上的確很寬泛，已遠遠超越人類實體法的限制”。具體來講，他把世界上的法律分為四種：永恒法、自然法、人法和神法。“永恒法”即“上帝掌管萬物的理性和智慧”，它是上帝理性的體現。它適用于整個宇宙，具有最高的統治權。因其不受時空的限制，所以是永恒的，其他一切法律都是由永恒法產生的。自然法是永恒法在人類身上的體現，是人的理性所確立的行為規則，“自然法不外乎是永恒法對理性動物的關系”，是理性受造物對永恒法的參與。而“人定法”則是為了公共利益而由具體負責者所頒布的理智命令，它是嚴格地以自然法、最終是以永恒法為準繩制定出來的成文法；它經過立法者的周密思考，使用于各種不同的環境。阿奎那所說的“神法”，是從基督教《圣經》中歸納出來的，它是神的直接啟示。因為人法有太多的局限，“所以，為了不讓任何罪惡不遭禁止和不受懲罰，那就必須有一種可以防止各式各樣罪惡的神法”。神法是永恒法的具體化。

可見，在阿奎那那里，自然法猶如一座橋梁，其一端架在人定法這邊，另一端則植根于永恒法的彼岸。從原則上講，自然法最終離不開上帝，而從具體的意義來說，自然法直接來自人的理性。在他的理論中，自然法是一個通過神的名義來肯定人的理性與自然本性的特有價值的概念，自然法與上帝的聯系只是為了給人類獨立地以自己的理性和自然本性所確立的自然法為指導提供正當性。正如他所強調的：“我們賴以辨別善惡的自然理性之光，即自然法，不外乎神的榮光在我們身上留下的痕跡。所以，永恒法是根本，其他法最終都離不開永恒法，自然法不過是理性受造物所應遵守的永恒法的一部分。

二、阿奎那自然法的特征

從以上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阿奎那自然法理論體系的創立要服務于兩大目標：其一是教會權威的維護，神學化亞里士多德思想以解決人類理性與神啟之間的沖突和矛盾，其二是對獨立的市民社會的承認，亦即市民生活與宗教生活之間的關系。其第一個目標體現在自然法的神學性上，第二個目標體現在自然法的二元分立性上。

1.神學性

在阿奎那以前的教會法學家將自然法等同于神的律法，但如果把自然法與上帝的律法直接等同，就會貶抑上帝的地位，從而影響基督教的權威。所以，阿奎那將自然法與上帝的理性做了一個劃分。作為宇宙中一切存在的源泉，上帝的意志具有至高無上性。人和自然在上帝意志的基礎上獲得了統一，但是，自然法的基礎卻不再是人的理性與自然理性的統一，而是人的理性對上帝永恒法的參與，自然法因而成了上帝意志的表達。在基督教文化占主導地位的時代，上帝這個超驗的存在獲得了普遍而真誠的崇拜，自然法也大可以借助于宗教力量而發揮更大的作用，同時，基督教典籍中的某些價值也隨之而且滲入自然法概念之中。基督教神學是中世紀主導意識形態。從古希臘傳承下來的自然法傳統接受這種文化的“浸泡”就不可避免了。例如，中世紀的一些法學家從圣經出發來理解自然法的內涵，從福音書中來解析人性平等的足跡，并把基督教文化中的核心內容視為自然法的基本要素。在古希臘，人的理性與自然理性是具有同一性的，對自然法的認識是這種與自然理性同一的人的理性自我反思的結果，或者說，自然法是人的理性對自然理性的一種參悟，人對自然法的領悟樞機是人與自然之同一的理性，自然法之于人類社會如自然規律之于自然界。然而，在中世紀，不僅人的理性是上帝的產物，就是自然法本身也依賴于上帝的理性而存在。也就是說，自然法并非一種“自在之物”，而是人的理性對于上帝理性或者永恒法的參與之結果。由此人類理性得以在神學框架下和諧共處。

2.二元分立性

從他的自然法理論出發，阿奎那提出了關于國家和法律的來源和性質等問題。按照亞里士多德的觀點，人是政治的動物，國家在原則上可以滿足作為公民的人之需要；人的目的是追求幸福，而理想的國家可以在現世滿足此需要，此外并無來世的終極目的。阿奎那繼承了亞里士多德的觀點，他強調，人是政治的動物，不可能在自然狀態下孤獨地生存，必須運用理性，與他人合作，過社會生活。因此需要政府管理社會，為人們的利益服務。他拋棄了早期基督教關于國家根源于人的罪惡等觀點，強調人類組織政府、建立國家、制定法律，是基于人的理性思考，是人類本性使然；即使不存在人類祖先的墮落，政治生活作為人的自然生活也是必不可少的。可見，他的自然法在很大程度上已經與神法分道揚鑣了。“當阿奎那認為自然法直接來源于人的自然本性時，他實際上是在肯定人的善良天性和人的理性能力；當阿奎那認為根據自然法的要求組織政治生活不僅有利于統一與和平，也是人的完善和幸福條件時，他實際上肯定了在信仰之外存在一個相對獨立而又不至于直接觸犯既定的宗教權威的政治生活。”可見，基督教所表達的宗教教義只是限于信仰的范圍之內，在信仰之外，人們可以根據理性自由地組織社會政治生活。這種觀念內在地包含了宗教與世俗領域相對分立的要求，由此構成了中世紀基督教社會不同于其他宗教社會的獨特傳統，這種傳統通過隨后的宗教改革又轉化為西方近代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相分離的觀念，對后來西方的政治生活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宗教與國家、信仰與理性的這種二元分立，為自由觀念在基督教社會中的孕育提供了合適的土壤，由此，他肯定了自然法在世俗社會中的功能及表現。

三、阿奎那自然法思想的影響

這樣一種思想也為后來的文藝復興的思想解放埋下伏筆。洛克在《政府論》中曾指出：“理性，也就是自然法，教導著有意遵從理性的全人類：人們既然都是平等和獨立的，任何人就不得侵害他人的生命、健康、自由或財產”，“自然法是所有的人、立法者以及其他人的永恒的規范。他們所制定的用來規范其他人的行動的法則，以及他們自己和其他人的行動，都必須符合于自然法即上帝的意志”。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的開篇就表明了對世界秩序和永恒公德的信念：“從最廣泛的意義上說，法是由事物的性質產生出來的必然關系。在這個意義上，一切存在物都有它的法。上帝有他的法；物質世界有它的法；高于人類的‘智靈們’有他們的法；獸類有它們的法；人類有它們的法。”從這些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出他們對中世紀自然法思想的繼承。

總的來說，隨后產生的近代自然法理論隨著歷史條件的變化已經具有自己獨特的形態。在近代自然法思想中，上帝的位置雖然得到了保留，但其作用已經發生了根本的變化。但就如中世紀基督教自然法對古代自然法的繼承與發展一樣，近代理性主義自然法理論在其發展過程中同樣繼承了中世紀的傳統，即他們無一例外地把自然法歸之于理性，或認為理性是自然法的核心。恩格斯曾對法國啟蒙思想家作出這樣的評論：“在法國為行將到來的革命啟發過人們頭腦的那些偉大人物，本身都是非常革命的。他們不承認任何外界的權威，不管這種權威是什么樣的。宗教、自然、社會、國家制度，一切都受到了最無情的批判；一切都必須在理性的法庭面前為自己的存在作辯護或者放棄存在的權利。”所以，在他們那里，自然法是絕對有效的，是不證自明的。從中我們可以看到，近代思想家們正是在中世紀自然法理論的啟發下，在對其進行反思和批判中建立了自己的自然法理論；并且在這種批判中，自然法所共有的原則與信念沒有改變，即它們都強調整個宇宙中存在著某種正義、公道和道德原則，由于這樣的正義和道德基于普遍的理性，因而這樣的正義具有永恒性和普遍有效性，這樣的道德原則和行為規范具有不可違抗性。

早期基督教的神圣自然法在阿奎那這里脫去了它那神秘的外衣，而與現實世界中人的利益直接聯系在一起。它與公民社會的要求取得了一致性。從性質上講，他的自然法具有理性的品格，是人的理性根據人的自然本性所確立的準則；而從內容上講，它包含了個人的生命、人類的生存繁衍等天性，即包含了世俗的成分。這樣，阿奎那的自然法實現了對神圣與世俗的有機共構，可以說是“神性”之中透著“人性”，神圣秩序中映襯著“人倫之理”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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